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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花名冊被七娘用來墊放棺材的凳腳了。
那麼多人一路尋找,又害死了十多條人命的花名冊,就墊在棺材鋪的一隻凳腳下面。
放了些時日,冊子最外面那一層的封皮有些許磨損,落滿了灰,看上去破破爛爛,極不起眼,若不是七娘親手把冊子拿出來,蘇梨絕對想不到這就是她費了這麼多心力要找的東西。
“趕緊把這害人的玩意兒拿走吧!要是你今天沒來,我都打算把它丟進竈裡燒了還落個乾脆!”七娘厭惡的說。
百花苑出事以後,她先是吃驚,後來便聯想到了這個冊子。
冊子是白牡丹半年前給她的,那天棺材鋪剛開業,正當間放棺材的凳子莫名歪了一下,白牡丹變戲法似的把冊子塞到了凳腳下面,說是新店開業,要穩穩當當才行,她當時啐了賤蹄子一口,棺材鋪開業,要的什麼吉利?
如今看來,這人是一早就察覺到了危機,才留了一手把東西放這兒呢,她怎麼不把自個兒也塞進棺材鋪,好歹還能苟活幾日,說不定還能聽她寶貝女兒叫一生娘呢!
七娘憤憤的想,心裡其實還是難過。
她原來也是百花苑的人,前年遇上一個憨直的屠夫,那屠夫傻乎乎,掏心挖肺的對她好,她嘴上罵着心裡卻是有些高興的,苑裡其他人私下成日拿她開玩笑,說她祖上冒青煙,竟然遇到個好人。
後來,她揹着老鴇偷偷倒了避子湯,懷了那屠夫的孩子,她滿心歡喜的想告訴屠夫這個消息,沒想到那屠夫爲了攢銀子給她贖身,大半夜殺了豬給別人送去,半路被土匪劫了道,人也沒了。
聽見這消息她都不想活了,可念及肚子裡的孩子,又狠不下心。
勾欄院的女子,個個都是得病死了的,死後用破草蓆一卷,丟到亂葬崗沒多久就爛了,能有一個自己的孩子是多麼不容易的事?
白牡丹是第一個知道她懷孕的人,她和白牡丹向來不對付,兩人因爲誰長得好看這件事吵了大半輩子,遇見事了,卻也是這冤家,偷偷聯絡苑裡的姐妹,一個一個籌了錢幫她贖身。
白牡丹出的最多,把這些年給女兒攢的假裝都給了她。
她離開百花苑那日,出了錢的姐妹全都擠在門口勸她以後好好過日子,好好養身子,別被人欺負了,唯有白牡丹,穿了最漂亮的衣服,在平日那戲臺子上唱大戲,說她走了,自個兒就是百花苑頂頂好看的那朵花了!
那時她沒想過,這一走,便是陰陽兩隔的世界。
想到過往就是,七娘眼眶再度發熱,今天她哭得夠多了,好像把這輩子的眼淚都流光了似的。
她擡手擦擦眼淚,起身要回後院繼續給那羣餓得嗷嗷待哺的猴孩子們做飯。
“七娘。”蘇梨低聲輕喚,拿着花名冊的手鬆了又緊,平白浸出一掌心的汗:“她……我娘生得好看麼?”
趙氏是主母,蘇梨從來都是喚的母親,對娘這個字眼還很生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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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娘轉身看着她,在昏黃的燈光下,忽的一個旋身,以唱戲花旦的身段亮相,眉飛色舞:“比我這等美人勉強還要美上三分吧!”
這是苑裡姑娘平日慣用的調侃打趣,鮮活又明動,蘇梨不由彎眸,虔誠的躬身行禮:“阿梨謝過七娘!”
七娘斂了笑,直起身子撩開門簾往後院走去,末了只丟下一句:“走吧……”
走吧。
不知是說給蘇梨聽,還是說給那未散的冤魂聽。
蘇梨又拜了兩拜,這才提步走出棺材鋪。
已是後半夜,蘇梨在客棧敲了半天門,小二纔打着哈欠提着油燈來開門,嘴裡不免嘀咕嘟囔:“怎麼這麼晚纔回來,廚子都歇下了,熱水可沒了!”
“有勞了!”蘇梨道謝,拿出幾個銅板丟給小二,見到錢,小二臉上帶了笑,趕走睡意樂道:“姑娘快些上樓休息吧,右手邊第一間房便是。”
一路上了樓,小二把客棧大門重新拴上,屋裡又恢復寧靜。
蘇梨進了屋沒有點燈,在窗戶紙上戳了個洞,藉着清幽的月光讀着花名冊上的內容。
冊子是從五年前開始記的,每一頁頁頭都有年份,一開始只有零零散散一些搜刮民脂民膏的記錄,後來上面漸漸有了京都官員的名字,京兆尹,吏部侍郎,兵部侍郎,甚至是……蘇良行!
蘇梨越看越心驚,三年前先帝薨逝,新帝繼位,這李勇竟幾乎把文武百官都打點了一遍!
難怪這些年他在隴西縣爲非作歹毫無建樹,不僅無人告發,還有升遷之喜!
可隴西縣也不是什麼物產豐饒的大縣,李勇就算搜刮了些錢財,哪裡能上上下下做這麼多疏通?他哪兒來的錢?
蘇梨詫異,再往後翻,冊子上沒了名字,只有事項。
遠昭國雪歷年春初,秘密採購鐵礦石十車,僱商隊以遊商爲名入城,此後每兩月採購一次。
遠昭國雪歷年春末,送十名重刑犯入城,對外宣稱牢中突發瘟疫,已病亡。
遠昭國雪澤年夏,秘密採購十桶桐油,藏於酒罈之中入城……
冊子上不曾寫這些東西都送往了何處,可一看見桐油二字,蘇梨腦海中立刻浮現出被炸燬的昭安樓。
如果這冊子上的東西李勇都送到了昭安樓,那安無憂想做什麼已經昭然若揭了!
難怪那夜安無憂不惜炸燬昭安樓也不讓蘇梨順着那地爐查看,恐怕是那底下藏着的東西,根本來不及被轉移,只能出此下策堵了蘇梨的去路!
安無憂讓李勇採購了許多鐵礦,又秘密送重刑犯進城,恐怕是以昭安樓爲庇護,在地下秘密弄了個練兵庫!
茶樓白日生意紅火,說書的先生還有銅鑼助興渲染氣氛,聽衆越發得趣,那地下的兵器鍛造聲也能由此被遮掩,夜裡各家各戶都安靜下來,底下的人自然也都跟着歇息,難怪夜裡那庫房的地磚是涼的。
蘇梨看得心跳狂亂,將花名冊往懷裡一揣,去隔壁敲了孫捕頭的門。
孫捕頭一直等着她還沒睡,幾乎是一聽見敲門聲就把門打開,許是白日受了驚嚇,李公子這個草包也還沒睡,見蘇梨進來就要哼哧開口,蘇梨直接上前一腳把人踹暈。
“蘇姑娘,怎麼這麼晚纔回來,可是發生什麼事了?”
孫捕頭關切的問,藉着幽暗的月光隱約看見蘇梨眼睛有些浮腫,像是剛剛狠哭過。
“東西拿到了,京中這幾日恐怕要出大事!”
蘇梨沒有細說,孫捕頭知道事關重大也沒有多問,蘇梨將二十名暗衛召出,把花名冊撕成兩半,前半部分交給孫捕頭,後半部分交給其中一個暗衛:“你們五個立刻回宮,將這半本花名冊交給陛下,就說……安家要反!”
最後四個字蘇梨說得很輕,卻震得在場所有人都失了言語,那五個暗衛互相看看,衝蘇梨行了個禮,率先離開,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孫捕頭,一會兒天亮了,你僱輛馬車帶着李公子,和他們十個人從官道回京,這半冊是李勇賄賂京中官員的罪證,你一定要親自交給趙大人,其他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問你要你都不許給!”
蘇梨說完又看向那五個暗衛:“此事非常重要,請五位務必拼盡全力保護孫捕頭和這半本冊子!情況若十分緊急,棄了這個李公子便是!”
“蘇姑娘,你不與我們一起嗎?”
孫捕頭關心的問,趙寒灼雖然沒有交代他要保護好蘇梨,可讓一個弱女子留下也不是大丈夫所爲。
“明早我也會與孫捕頭一起出城,但出城以後我們兵分兩路,我帶剩下的五個從小道回城!”
“不行!蘇姑娘,你只帶五個人太危險了。”孫捕頭皺眉,一點也不放心。
“花名冊在你們身上,我只是個幌子,他們追來也沒有用,況且,我與他們有些舊怨要算,孫捕頭不必再說!”
蘇梨拍板做了決斷,不容回絕,她臉上雖有傷疤,可神情堅定決絕,身上那股魄力絲毫不輸男兒,孫捕頭被震得說不出話來,片刻後拱手嘆息:“全聽蘇姑娘的,我活了這麼多年,還不如蘇姑娘一個女子果決,實在慚愧!”
“孫捕頭不必如此,此行一路兇險莫測,還望諸位各自保重,若不慎下了黃泉,路上碰見也好結個伴!”
這是邊關軍營每次戰事前陸戟都要給衆將士說的話,蘇梨學不到他那樣的豪邁,只是習慣性的與大家告個別,好像只有這樣才能了無牽掛,豁出命去!
“蘇姑娘保重!”
幾個時辰後,天剛矇矇亮,蘇梨便和孫捕頭一起僱馬車和馬匹,隴西縣不算很大,時辰又還很早,勉勉強強也只從馬市能挑出來十匹馬來,蘇梨也不強求,給了錢把馬牽走。
剩下的十五個暗衛早就換上尋常衣服,幾個人與孫捕頭一起擠在馬車裡,剩下的人和蘇梨一起騎馬。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往城外走,看上去頗引人注目,路過棺材鋪的時候,蘇梨往裡面瞧了一眼,昨夜那少年又扮成老頭,在櫃檯東張西望,饒是白日,棺材鋪裡的光線也十分陰暗,七娘不在,不知是不是又在後院收拾那羣猴小子。
蘇梨不知七娘與這些小孩兒背後有什麼樣離奇曲折的故事,看了一會兒,擡手解了腰間的荷包準確無誤的丟到那少年面前。
“以後每年幫我去我娘墳頭多燒些紙,別苦着她,這是預付的工錢!”
蘇梨拔高聲音說,話落,晨光恰好穿透雲層輕柔的灑在她身上,將她臉上那小片傷疤籠在清淺的光暈之中,讓她整個人看起來絕美無雙。
少年看得呆了,面前又嗒嗒嗒丟過來幾個錢袋,卻是其他幾個暗衛也解了自己腰上的錢袋。
“你……你們……”
少年平生第一回被錢砸蒙了,拿着錢袋結結巴巴的追出去,一行人卻揚了馬鞭策馬狂奔起來。
在後院給一羣猴小子洗衣服的七娘忍不住笑罵了一句:“你這賤人上輩子積了什麼德,竟然生了這麼好的一個女兒!”
聲音落下,一聲輕嘆隨風消逝。
卻說蘇梨和孫捕頭一路疾行出了城,沒多久便兵分兩路。
四匹馬護着一輛馬車在官道疾馳,蘇梨和另外五人下了小道,揚起一路塵土。
兩隊人馬分開不多時,城裡追出一隊人馬,個個人高馬大,穿着灰色短打,腰上配着大刀,背上揹着箭駑,胯下的馬也均是毛色油亮的千里良駒。
在這對人馬最後面,是一個穿着銀色錦衣的公子,那公子面色不佳,像是長期縱慾過度虧了身子,在那公子的馬背上橫放着一個女子,女子身着一身月白色襖衣長裙,兩手反剪在身後被捆着,身子軟軟的垂着,看不出死活。
這公子不是張嶺還能有誰?那馬背上的就是失蹤數日的蘇喚月。
“大人,他們分兩路走了,往哪兒追?”
下馬查探的人折返身說,張嶺看看官道和小道,臉上浮起狂妄的笑:“你帶幾個人從官道追去瞧瞧,不必動手,看着他們別出什麼岔子就行,反正他們進了城也成不了事,其他人跟我來,把那騎馬的小娘們兒綁來給爺爽爽!”
說到最後,張嶺的語氣便不正經起來,其他人都見怪不怪,按照他所說,四五個人去追孫捕頭,剩下的全都跟張嶺一起去追蘇梨。
一路塵囂蔽天,不知是誰攪動了棋局風雲,不知誰纔是執棋人,誰又是局中人……
這一日,楚懷安也沒閒着。
安珏被抓了,軍情處羣龍無首,他便用昭冤令把人全接管了。
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楚懷安不稀罕對這些人發火,一大早沒事幹,把人拉到昭安樓外面的街上列隊站了一排,連一隻蒼蠅飛過他都要叫人逮着看看蒼蠅翅膀下面有沒有藏着什麼玄機。
昭安樓的掌櫃陪着笑又是送銀子又是送吃的,最後還送了兩個伶人出來給他彈小曲兒聽。
楚懷安全都照收不誤,翹着二郎腿等着看這圓滑的掌櫃還要送給他什麼大禮。
這兩日城裡戒嚴,天已經亮了,街上也還是鮮少有人走動,住在附近的人都從門縫偷摸着想探個究竟,前兩日國公府才聽說被搜查了,國公爺現在都還被拘在宮裡沒能出來,今兒怎麼逍遙侯又帶兵把昭安樓圍了?
國公爺和安家可都是遠昭國的功臣啊,陛下這是要做什麼啊?
民心惶惶不安,楚懷安纔不管那些,抖着腿在門口蹲守着,像不懷好意的大尾巴狼,就等着什麼時候裡面竄出一條尾巴能被他一口叼住,拽出只不懷好意的黃鼠狼來。
掌櫃的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淨拿茶樓裡的夥計出氣。
楚懷安跟看戲似的看得津津有味,時不時還叫上一聲好,氣得掌櫃的差點沒撅過去。
這人也真是太氣人了!關鍵人身份擺在那兒,還不敢上前把人趕走。
天越來越亮,開始有人哼哧哼哧的往裡擡木材,準備庫房和柴房的修葺工作,過了一會兒,又有人往外擡廢渣出來,沒有監工看管,這些人進進出出的倒也十分有序,沒出一點亂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楚懷安看得無趣,打了個哈欠,向左右的人問道:“擡進去多少根木頭了?”
“三十根。”
“擡出來的廢渣呢。”
“十擔。”
這人是有多無聊,連別人來來回回的趟數都要數一數。
“繼續數着!”楚懷安命令,又躺回去繼續吃瓜子,剛吐了幾粒瓜子皮,冷不丁看見擡木頭進去的人和擡廢渣出來的人擦肩而過,同時出現在了視線範圍裡,吃東西的動作一時頓住。
不對勁!
擡木材進去的是穿着短打、高高大大的壯漢,一次四個,擡廢渣出來的是茶樓裡的夥計,瘦瘦小小,一次兩個人。
壯漢把木材擡進去以後就沒再出來,而擡廢渣的夥計出去以後就沒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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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人都上哪兒去了?
楚懷安丟了瓜子猛地站起來,正要進樓裡看看,屋裡傳來軲轆轆的車輪聲,安無憂坐在輪椅上被人推了出來。
“侯爺。”安無憂笑盈盈的打招呼,身上的氣息淡泊寧靜,絲毫沒受全程肅嚴的氣氛影響。
楚懷安恍若未聞,大搖大擺的繼續往屋裡走,腳剛要邁進去,安無憂再度出聲:“侯爺,慎行!”
慎行,謹慎行事,已是直白的警告。
“怎麼?本侯口渴,想進來喝一杯茶都不行?先帝的遺旨裡好像沒有這句話吧?”楚懷安偏頭問,眼睛循着那些擡木頭的人進了後院,只是被門擋着,終究看不真切。
“先帝遺旨的確不曾如此規定,但侯爺前些日子挑了安家子弟一臂,縱然是安珏不對在先,侯爺此舉也未免太過狠戾,安家不敢報復侯爺,傷害皇親國戚,但從今往後,侯爺還是不要踏進我安家一步!”
安無憂的聲音仍是溫和的,卻沒有一絲煙火氣,柔到極致反而透出冷來,不近人情的冷。
楚懷安眯了眯眼,一腳落進茶樓門檻:“爺今兒就踏了,你能拿爺如何?”
話音剛落,破空之聲傳來,挾裹着遒勁的風刃,直直的釘在楚懷安鞋尖一寸的地磚縫裡。
只是威懾,並無傷人性命的意思,所以楚懷安也紋絲不動,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安大少這是何意?”
“侯爺所見便是本意,侯爺今日若還要硬闖,安家拼盡最後一條人命,都不會再任由侯爺欺辱!”
欺辱?你他媽那叫自作自受,還有臉說老子欺辱你?
楚懷安腹誹,將安無憂話裡的認真聽得分明,今日他如果執意要踏入這昭安樓,只怕會有一番激戰。
軍情處的人到底不比御林軍,硬闖恐怕要吃個悶虧,楚懷安思量片刻,收回那隻腳。
“安大少今日如此阻撓本侯,可是樓裡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既是見不得人,自然也不可與外人道也,侯爺又何必浪費脣舌問我這麼多?”安無憂從容反駁,聽在楚懷安耳朵裡就只有囂張的一句話:你丫有本事就硬闖進來自己看個究竟,沒本事就閉嘴!
這病秧子說話真是越來越惹人厭了!
楚懷安咬牙,扭頭衝站在路邊那一排人低吼:“都在這兒給我守好了!若是有人要鬧什麼幺蛾子,直接抓進大理寺,有什麼事本侯擔着!”
“侯爺。”
安無憂復又開口,楚懷安轉身,扯出一抹獰笑:“做什麼?爺也是你想叫就能叫的嗎?”
“草民並無惡意,侯爺願在這兒坐多久便坐多久,只是今日沒瞧見侯爺身邊的阿梨姑娘,有些想念罷了。”
安無憂說着臉上揚起淺淡的笑,好像和蘇梨有多親暱的關係似的。
楚懷安一怒,一腳將離自己最近那人的佩刀踢得出鞘,揚刀便殺進昭安樓。
嗖嗖嗖!
利箭不斷襲來,楚懷安揮舞着刀斬斷,趁着藏在樓上的人重新搭弓瞄準的時間一個旋身把刀架到安無憂脖子上。
“都別動!”
楚懷安厲喝,搭在弦上的箭生生止住。
“侯爺,你抗旨了。”
安無憂提醒,病態的臉上絲毫沒有慌亂,好像架在他脖子上的不是刀而是擀麪杖。
“聖旨上寫了爺想揍你的時候不能進來揍你一頓?”楚懷安反問,手上微微用力,安無憂脖子上立刻出現一道血痕,殷紅的血珠爭先恐後的涌出來。
“主子!”
茶館不同方位同時響起急切的低吼,安無憂仍無動於衷,目光波瀾不驚的與楚懷安對視:“阿梨上次來昭安樓傷了臉,侯爺覺得這次她會被傷成什麼樣?”
“你敢動她?”
楚懷安再度用力,刀又入得更深,只要他用力壓下,頃刻間就能要了安無憂的命。
安無憂像感覺不到痛似的,拿出一方白色絹帕擦了擦脖子上的血。
“侯爺誤會了,不是我想動她,是她先動了不該動的東西,想要她命的人太多了……”
最後一句他說得很輕,帶着惋惜和嘆息,好像已經看見蘇梨命喪黃泉的模樣。
抓着刀柄的手用力到青筋幾乎要爆裂,然而最後楚懷安還是竭力剋制住,沒有一刀要了安無憂的命。
如果可以這樣做,楚凌昭就不會隱忍這麼久了!
況且這麼多人看着,楚懷安的手只要再進一分,那些人手上的箭就會把他紮成刺蝟!
“她要是有分毫損傷,我一定剮了你喂狗!”
放完這句狠話,楚懷安丟了刀大步走出昭安樓。
“主子,您沒事吧?”
掌櫃的惶恐不安的衝過來,安無憂用那帕子捂住脖子上的傷口搖頭,方纔的處變不驚褪去,額頭冒出一層密密麻麻的虛汗:“無事,事情準備得怎麼樣了?”
他問,聲音也明顯虛弱了很多,掌櫃的連忙回答:“已經差不多了,再有半個時辰,只要主子一聲令下,大業可成!”
精心謀劃了三年,終於要成了……
安無憂的眉頭舒展了一瞬,復又攏成小山。
“主子可是又心痛了,快些把藥吃了吧。”掌櫃的勸誡,臉上一片心疼,安無憂搖搖頭:“不必管我,去做你的事!”
他先天不足,年少時便與輪椅爲伴,心性早不是尋常人可比擬的,掌櫃的再是擔憂也不好再多說什麼,猶豫半晌只能應道:“……是!”
與此同時,楚懷安從軍情處帶了一隊人馬朝城外奔去。
城門雖然開着,但早已戒嚴,遠遠地看見他們要出城,守城官兵便拿着長戟攔了路:“侯爺,陛下有令,戒嚴期間,任何人不得隨意進出!”
“讓開,本侯有急事要出城!”
“請侯爺不要爲難屬下!”
守城官兵寸步不讓,楚懷安現在若要出城,只有硬闖。
雙方正僵持着,衆人忽的發出驚呼,循聲回頭,皇城方向的瞭望臺燃起黑煙。
黑煙起,預警有外敵逼城。
可現在城外一片安寧,哪兒來的外敵?誰點的黑煙?
“關城門!快關城門!”
守城臉色一變,連忙招呼人就要關城門,一個急促的聲音傳來:“大理寺急案,閒雜人等速速回避!大理寺急案,閒雜人等速速回避!”
話落,一輛幾乎要散架的馬車卷着塵土疾馳而來。
守城的官兵正遲疑着,楚懷安果斷下令:“來人,把他們拿下,開城門!”
軍情處的人相互看看,一咬牙還是聽了楚懷安的話,把守城官兵拿下,城門大開,馬車駛入城中,下一刻,拉車的老馬終於不支倒在地上,孫捕頭抓着暈死過去的李公子滾出馬車,落地那一瞬間,孫捕頭嘴裡喊的還是那句:“大理寺急案!”
“怎麼只有你們兩個?還有的人呢?”
楚懷安急切的問,孫捕頭站起來,已是遍體鱗傷,根本無暇聽楚懷安說了什麼,亮出腰牌:“我是大理寺的捕頭,我有急案處理,請諸位借匹馬行個方便!”
都傷成這樣還要往前趕路,可見是多緊急的案子。
楚懷安已經猜到他身上有什麼東西,當即開口:“所有人,聽本侯命令,不惜一切代價把孫捕頭安全送到大理寺!”
“是!”
得了支持,孫捕頭扭頭就要上馬,被楚懷安一把拉住:“蘇家三小姐呢?你們爲什麼沒有一起回來?”
孫捕頭認出楚懷安,思忖了片刻坦誠道:“蘇姑娘帶了五個人與我兵分兩路從小道入城,現下恐怕被人堵在半路上了。”
說完,楚懷安鬆開他。
原本要跟楚懷安一起出城的人護送孫捕頭朝大理寺趕去,楚懷安則調轉馬頭往城外奔去,與他們背道而馳。
剛騎出一段距離,漫天的塵沙和齊整的鐵蹄聲呼嘯而來,胯下的馬受驚止步不前發出一聲嘶鳴,放眼望去,上百精騎奔馳而來。
守城的官兵哪裡見過這樣大的陣仗,人已經嚇傻了。
這……這是真的有外敵入侵嗎?他們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一路上都沒有人阻攔傳報的嗎?
“侯……侯爺!”
守城的官兵哆哆嗦嗦的喊了一聲,平生第一次遇見兵臨城下的情況,腦子都糊成一片,只能朝楚懷安求救。
胯下的馬不停地後退,楚懷安勒了馬繮繩,又拍了拍馬脖子,纔將它安撫下來。
“此乃遠昭國國都奉今,敢問諸位風塵僕僕爲何而來?”
楚懷安高聲問,背脊挺得筆直,青色朝服上的銀絲暗紋折射出漂亮的銀光。
見過那個場面的人此生都無法忘記,遠昭國容貌無雙的逍遙侯與威武無敵的鎮邊將軍曾在皇城城門口有過一場短暫的對峙。
向來紈絝的逍遙侯身着昭冤使朝服,收斂了平日的放蕩不羈,露出皇室骨血裡渾然天成的威儀與貴氣,俊逸斐然。
殺敵無數的鎮邊將軍手執長戟,身披銀甲和紅色披風,錚錚鐵骨無人可及。
兩人的氣質截然不同,站在一起,氣勢碰撞摩擦,一時竟分不出孰高孰低。
逍遙侯提問後,鎮邊將軍舉起手中的長戟直指城門,自丹田發出一聲洪亮的高呼:“臣提叛賊驃騎將軍趙飛揚首級前來救駕!”
在他身後的數百將士齊聲高呼:“末將前來救駕!末將前來救駕!”
聲宏如鍾,一時激起遠處山林中的飛鳥,震得人心頭髮顫。
原本被安撫下來的馬被驚得又後退幾步,楚懷安輕夾馬腹往城門走了走,高聲開口:“開城門!迎鎮邊將軍入城!!”
“侯爺,這……沒有聖旨,他……他是擅離職守啊!”
守城官兵遲疑的說,心跳如擂,不安到了極點,現在把人放進去要是出了什麼大亂他怎麼承受得起?
“開城門!”楚懷安再度開口,聲音拔得更高,他翻身下馬,身先士卒讓出路來:“迎鎮邊將軍入城!一切後果,由本侯一力承擔!”
他的態度強硬至此,守城官兵沒了退路,只能將城門大開:“迎鎮邊將軍入城!”
話落,陸戟帶着上百精騎衝入城中,一時馬蹄如洪,煙塵漫天。
等人都進了城,楚懷安復又翻身上馬。
“侯爺,您……您去哪兒?”守城官兵驚疑不定的問,剛剛不是才說好要一力承擔的嗎?侯爺你突然上馬是不是想跑路?
知道他在怕什麼,楚懷安將身上的昭冤令丟給那人:“若有人要問責,拿出這個,儘管說是我放人進來的!”
“那……陛下若是問起侯爺呢?”
“本侯去找個人,若是找不到活的,就替她收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