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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匹馬騎得很快,卷着一路煙塵直奔皇宮的方向而去。
蘇梨下意識的要跟上,步子一轉沒不自量力的硬闖皇宮,而是去了嶽煙之前所在的醫館。
聽見她問嶽煙的情況,夥計說昨日傍晚,她走後沒多久嶽煙便出了門,然後一直沒回來。
“她當時可有帶包袱?”
“這個倒是不曾。”
夥計努力回想,平日醫館病人很多,他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有些細節就記得沒那麼詳盡,蘇梨強壓下心中的焦灼繼續追問:“那她有說過要去哪裡嗎?”
夥計想得眉頭緊皺,蘇梨拿了一錠碎銀給他,不知是受了碎銀刺激還是恰好回想起來,夥計眼前一亮:“我想起來了,她好像說要去侯府複診!”
侯府?
她去逍遙侯府做什麼?昨夜楚懷安喝醉了可沒提這件事!
蘇梨詫異,剛想回侯府找楚懷安問個明白,就見安珏帶着一波官兵氣勢洶洶的走進醫館。
原本等着看病的病人一見這架勢,不是當場要死要活的病,立刻貼着牆根悄悄溜走,醫館一下子變得空曠安靜。
“喲,蘇小姐怎麼也在這裡?”
“這裡是醫館,自然是來抓藥看病。”蘇梨面不改色,看着安珏問道:“安主蔚到此又是做什麼?”
官府執行公務,向來無需向旁人解釋許多。
然而蘇梨不是旁人,安珏許是想要炫耀亦或者試探,從衣兜裡拿出軍情處的銀色令牌高聲開口:“軍情處辦案,本官懷疑你們醫館窩藏通敵賣國的重犯!所有人都待在這裡不許動,本官要搜查贓物!”
安珏表情兇狠,話音落下,身後一隊官兵齊刷刷抽出腰間的佩刀,醫館掌櫃和夥計嚇得都不敢說話,安珏擡擡下巴,那些官兵便拿着刀衝進醫館後院。
蘇梨抿脣站着,神色漠然,像等着看戲的路人,誰也不知道她藏在衣袖下的掌心早已一片溼濡。
安珏給嶽煙安的是通敵賣國的罪,蘇梨想到昨日她看見的那匹胡馬,想到買馬的是位叫李三的書生,書生到善世堂來過。
她還給過嶽煙一千兩銀票,數額那樣巨大的一筆錢,嶽煙絕對不會隨身帶着,昨日嶽煙走時沒拿包袱,銀票定然還藏在屋裡某一處。
嶽煙來自邊關,隨商隊入京,來歷很容易就被查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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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梨又想起自己之前曾讓嶽煙購置糧草,嶽煙雖然還沒買,必然已經打聽過了,只要找人一對峙,便會露餡。
一個從邊關來的弱女子,懷揣重金買糧草意欲何爲?
若不將邊關發生的事全盤托出,這通敵賣國的罪名便洗不清了!
蘇梨細細思索着近日發生的所有,不停地逼迫自己趕緊想出應對之策,進去搜查的官兵已經拎着幾隻輕巧的包袱衝出來。
“大人!所有的東西都在這裡了!”
那人說着,從其中一個包袱裡拿出一本醫書,翻開一看,醫書中間被掏空,藏着厚厚一沓銀票,面額五十一百不等。
“大人,有贓銀!”那人驚呼一聲,整個醫館一片譁然,醫館掌櫃和夥計更是嚇得面如死灰。
通敵賣國是要掉腦袋的死罪,誰沾上誰倒黴!
“帶走!”
安珏下令,慢悠悠走到櫃檯,掌櫃和夥計都嚇得說不出囫圇話來,隻眼巴巴的反覆辯解:“大人,草民不知,草民確實不知啊!”
安珏並不理會,走到櫃檯前,從掌櫃的算盤下面拿起賬本溫吞吞的翻看了兩下,然後丟給離他最近的官兵:“按照賬冊上記載的,這些天到善世堂找叛賊看過病的人,都抓來好好審查一番!”
“是!”
衆官兵底氣十足的回答,在場來看病的又嚇暈幾個。
做完這些,安珏揹着手在屋裡轉了一圈,提步要走,見蘇梨站在原地沒有動作,不由挑眉:“公務已處理完,蘇小姐怎麼不走?”
“安大人方纔那本賬冊之上,恰巧有民女的名字。”
蘇梨平靜回答,絲毫不見慌亂,她已經猜到安珏此番造出這麼大的聲勢是爲了什麼。
她與安珏是有些舊怨,但犯不着如此興師動衆,還扯到邊關的事上面,唯一的解釋是,安家心中有鬼。
而她,擾了那隻鬼!
聽見蘇梨勇於承認,安珏臉上露出滿意的表情,脣角上揚藏不住笑:“原是如此,那本官只能請蘇小姐隨本官走一趟了!”
說完,兩個官兵上前想押着蘇梨離開,安珏擡手製止,親自上前,拉着蘇梨往外走。
安珏是騎馬來的,那馬是棕色,看上去毛色鮮亮,是武將的坐騎應有的模樣。
安珏將蘇梨丟上馬,自己再翻身上馬,這個姿勢,與方纔嶽煙被馱着帶回來一模一樣。
之前那兩匹馬看樣子是直奔皇宮,安珏卻是騎馬將蘇梨帶進了軍情處。
軍情處初初新建,牢房裡還沒關過人,透着股子還沒散透的泥灰味兒,刑房牆上掛着的工具也是嶄新的一片銀亮。
安珏把蘇梨推進刑房,大爺似的坐到審訊的桌案上,笑出幾分猙獰:“蘇小姐,說說吧,你去藥房是做什麼的?”
“去藥房自是抓藥看病,那賬本子上均有記載,安大人一看便知。”
“這話誰都會說,本官問的是,你打着看病的旗號,與叛賊接頭,都說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安珏悠然的問,一點也不着急。
反正人是被抓進來了,要怎麼審是他的事,他有的是時間跟蘇梨耗!
“既是看病,除了望聞問切,詢問醫理,還能有別的什麼嗎?”
蘇梨反問,在醫館的着急因爲時間的拖延愈發急切,可那些措手不及的慌亂已經漸漸消失,現在她走在刀刃上,一不留神就會萬劫不復。
她需要先確認嶽煙是否安好,最好是能與嶽煙見上一面,這樣才能做出應變,將嶽煙從這件事裡摘出去。
一千兩是她當來的,當票在她手上,安無憂那裡留着票根,這件事板上釘釘,她根本辯解不了,她只能自己認下來。
這一千兩其實不是大問題,問題是她爲什麼要讓嶽煙採購那些糧草。
蘇梨心裡飛快的思索着,耳邊傳來輕響,安珏從牆上取下一個足有嬰兒小臂長的鐵鉤。
這種鐵鉤是遠昭國常見的刑具,以前是屠夫殺豬用的,後來用於穿透犯人的肩胛骨,用這個將犯人吊起來,可以讓犯人時時刻刻承受着劇痛的煎熬,磋磨意志,但不會讓人死掉,受了此刑的犯人,出去以後整個人基本就廢了。
“知道這是做什麼的嗎?”
安珏笑盈盈的問,用鐵鉤在桌案上敲了下,故意嚇蘇梨,想看她驚慌看她害怕,這女人從回京以後第一天在馬場遇見就讓他很不痛快。
那種不痛快來自於,他明明從畫本子上見過這個女人最下賤放蕩的一面,她卻偏偏要裝出一副有骨氣有傲氣的模樣,還幾次三番藉着楚懷安的手給他難堪。
這女人不是應該逢迎討好,在男人胯下過日子嗎,怎麼配與他唱反調?
安珏想着,落在蘇梨身上的目光便放肆起來,她又穿了男裝,卻沒來得及束胸,遮掩不住玲瓏的曲線。
在安珏問出那句話以後,她絲毫沒有害怕,清冽的眼眸黑亮如墨玉,透着蠱惑人心的漂亮,直勾勾的盯着安珏,像是在挑釁,看他能拿她怎麼樣。
安珏舔舔脣瓣,心裡被勾出火來。
蘇梨的漂亮是有目共睹的,她的性子與安珏平日看見的那些女子截然不同,像一直傲然盛開的臘梅,鮮活的綻放着,叫人忍不住想將她折斷。
“蘇小姐似乎一點也不害怕?倒真是膽識過人呢!”
安珏說着走到蘇梨面前,擡手一劃,鐵鉤尖利的鉤尖輕鬆劃破肩頭的衣服,他的預估有些偏差,在白皙圓潤的肩頭留下一條清淺的血痕,血珠爭先恐後的涌出來,紅白的顏色形成極鮮明的反差,勾得人眼珠都紅了。
“安大人,此案尚未有定論,軍情處乃專查軍需之用,此案是不是該轉交大理寺審查?”
蘇梨問着,雙手環胸,呈防禦姿勢看着安珏,從他充滿慾念的眸中嗅到一絲危險。
安珏被她的模樣取悅,低笑起來:“蘇小姐進了軍情處,那就是軍情處的案犯,如何輪得到大理寺插手?”
許是覺得蘇梨現在已經成了他的囊中之物,安珏的警覺性沒那麼強了。
他到底沒上過戰場,不知道經歷過腥風血雨廝殺的人,對活着的渴望有多麼強烈,更不知道蘇梨對自己看重的不容侵犯的東西有多果決。
安珏太得意了,他擡手,用那鐵鉤勾住蘇梨的衣領,只要往下一拉,就能將蘇梨的衣襟劃壞,但要控制好力道,不然會劃傷衣服底下的肌膚。
一點血可以激發男人體內的獸性和慾念,可太多血就會黏糊得讓人作嘔了。
蘇梨貼着牆沒動,目光沉沉的看着安珏:“安主蔚,在沒有證據確鑿以前,誰也不能定我的罪,就算定了罪,你身爲朝廷命官,現下對案犯做出這樣的事,於法理都不合吧?”
到這個時候,她的語氣還是很鎮定的,安珏心裡燒着火,被她的語氣撓得心癢難耐,湊到她耳邊低語:“這裡是軍情處,你都不知道被多少人睡過了,我就算真的對你做點什麼,又有誰知道呢?”
他的語氣很篤定,囂張得很。
“就算旁人不知道,可我還活着啊。”
蘇梨說着綻開一抹濃豔耀眼的笑,安珏被晃了眼,擡起另一隻手朝蘇梨的脖子探來,蘇梨貼着牆沒有躲,任由男人粗糲的手掌順着衣領探進,長有薄繭的指尖一寸寸劃過,觸及那一片美好。
所經之處都是溫軟香熱的,不需要用力,就會變換出各式的形狀,這滋味真是好極了。
安珏幾乎是立刻就有了反應,蘇梨呼吸喘了喘,噴出馨香,惑得安珏低頭要去吻她,卻在脣瓣要碰到的時候,腿間傳來滅頂的劇痛。
蘇梨屈膝上頂的那一下,用了十足的力道,這一招是陸戟交給她的,她實踐過許多次,熟練又狠辣。
男人的慾念越是高漲,這一招下去帶來的傷痛就越是極致。
安珏瞪大眼睛,張了張嘴,痛得連聲音都發不來。
蘇梨湊近,衝他彎了彎眸:“安大人,在軍情處的大牢裡被人踢了命根子這種事需要我幫你宣揚一下嗎?”
剛纔僞裝出來的媚意消失無蹤,蘇梨把安珏那隻不安分的手扯出來,想直接剁掉,想到嶽煙還生死不明,又放棄。
安珏痛得後退兩步靠在桌案上,卻仍站立不穩。
他太得意,不僅沒給蘇梨上手銬腳鐐,甚至連獄卒都沒有放進來。
上次他被蘇梨蹬了兩腳,卻沒有長記性,被蘇梨一笑,便以爲自己可以把人拿捏於股掌之間。
他以爲投敵賣國這樣的罪名扣下來,蘇梨會驚慌失措委曲求全,甚至主動承歡於他身下以免於責罰……
這樣的自以爲是,給蘇梨創造了很好的條件。
“安大人,我們現在還是說點和案子有關的事吧。”
蘇梨主動提及正事,安珏痛得失語,依然說不出話,好一會兒才咬牙切齒道:“賤人!偷襲朝廷命官你可知該當何罪?”
“民女愚鈍,不知所犯何罪,安大人若覺得委屈,不妨到御前告民女一狀,看陛下會如何決斷!”
蘇梨油鹽不進,看上去絲毫不害怕,安珏不停地倒抽冷氣,腦子痛得一陣陣發暈,正要叫人,門外傳來一陣喧囂,片刻後,楚懷安帶着一隊人馬大刀闊斧的走進來。
牢裡只點了兩盞等,光線昏暗,蘇梨與安珏只隔着兩三步的距離站着,尚未整理衣襟,一小片雪白的肌理顯露出來,瞬間吸引了楚懷安的眼球。
楚懷安大步走進刑房,越過安珏走到蘇梨面前,也沒問話,只抿着脣直勾勾的盯着她胸前看。
方纔並沒有劇烈的打鬥,只是行動之間,衣襟難免被那鐵鉤勾破了些,連同最貼身的肚兜都被勾開一個口子,隱約可以看見深不見底的溝壑。
那目光太過灼熱,蘇梨被看得不自在起來,擡手掩住胸口,肩膀上那一條清淺的傷口卻又越發明顯。
楚懷安在這兩處看看,扭頭看向安珏。
安珏還沒緩過痛,手上的鐵鉤也還沒丟掉,無聲的昭示着剛剛發生了什麼。
楚懷安眸色一深,忽的抓住安珏剛剛碰過蘇梨那隻手用力一折。
喀的一聲,手骨錯位了。
安珏的面容疼得猙獰起來,額頭青筋暴漲,楚懷安鉗制住他的下顎,將那聲痛呼堵在喉嚨裡。
“唔!!!”
痛呼化作悶哼,雖然沒有多刺耳,卻也聽得人心驚肉跳,跟着楚懷安一起進來的人全都打了個寒顫。
一聲喊完,安珏失了力,脫水一般坐在地上,臉色一片慘白,他仰頭看看蘇梨又看看楚懷安,喘着氣開口:“私闖軍務重地,毆打同僚,侯爺眼中還有王法嗎?”
都這樣了,安珏還是不肯服軟,他總覺得這次拿捏到了天大的秘密,說不定連楚懷安都要被蘇梨拉着一起治個什麼罪,因此並不害怕。
今日蘇梨踢他命根子,楚懷安折他一臂,日後總是有機會還回來的。
“安主蔚擅用私刑,又欲圖對本侯的人不軌,本侯沒砍了你的腦袋當球踢已經是寬宏大量了!”
楚懷安聲音冷厲的回答,衝旁邊的人使了個眼色,立刻有兩個人上前來押着蘇梨往外走。
安珏坐在地上,痛得爬不起來,等楚懷安帶着人走了,獄卒才跑進來,見安珏那樣子,頓時嚇得腿軟:“大……大人,現在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還不快去叫御醫!”
安珏沒好氣的怒吼,眼底迸射出強烈的恨意,日後定要加倍奉還今日的屈辱。
這廂楚懷安壓着蘇梨出了牢房,立刻有人上前給她戴上枷鎖,等一切弄好,不顧衆人的阻撓,楚懷安把蘇梨塞進候在一旁的馬車裡。
車裡還坐着一個人,那人像初見那夜,拿着一卷竹簡溫吞吞的看着,一身墨黑色朝服冷肅得叫人不敢親近。
“趙大人。”
蘇梨打了招呼靠着馬車壁坐好,楚懷安跟着上了車,車伕駕車前行,楚懷安脫了外袍將蘇梨整個裹住。
“侯爺,我不冷。”
蘇梨開口,楚懷安沒吭聲,在外袍上繫了個結,把她裹得嚴嚴實實。
“善世堂的夥計說,嶽煙昨日去侯府複診了,侯爺昨日可曾見過她?”蘇梨低聲問,她與陸戟的關係,趙寒灼基本知道個大概,嶽煙的來歷自然也不必瞞着他。
“見過。”楚懷安坦然回答,從袖袋中摸出一個藥瓶,扳過蘇梨的肩膀給她肩頭那一道傷口抹藥。
“侯爺與她說了什麼?爲何她會突然被抓?”
蘇梨急切的問,眉頭攏成小山,語氣不自覺帶了怒意。
在肩頭流連的指尖停頓,楚懷安偏頭看着蘇梨,眼眸深邃:“你懷疑她被抓與我有關?”
“……”
蘇梨沉默,嶽煙不會無緣無故被抓,也不會無緣無故去逍遙侯府,這其中的事不掰扯清楚,楚懷安就脫不了干係。
蘇梨相信楚懷安就算查到她和嶽煙的關係,也不會蓄意告發嶽煙,但不能保證嶽煙被抓不是他間接導致的結果。
蘇梨沒有開口,但沉默已然給出了答案。
楚懷安看出她在想什麼,沒急着辯解,繼續抹完藥,把藥瓶收好,思索了一會兒道:“她昨日來府上和我說了幾句話,是我派人送她出城的,今日一早她被抓回來,我的人無一倖免。”
“她是專程來找你的?”
蘇梨詫異,嶽煙和楚懷安統共也沒說過幾次話,怎麼會突然跑去侯府找他?他們之間有什麼好說的?
楚懷安掀眸看了蘇梨一眼,沒再做更多的解釋,蘇梨還要追問,馬車停下。
“一會兒看我眼色行事,不要亂說話!”
說完這句,楚懷安的臉色變得肅穆,抱着蘇梨率先下馬車,趙寒灼出來的時候,深深的看了楚懷安一眼,約莫是第一次有人這麼有膽量,竟然敢當着他的面串供。
楚懷安毫不畏懼的與他對視,趙寒灼剛下馬,宮門口的侍衛便急匆匆的趕來:“趙大人,侯爺,快請,陛下還等着呢!”
通敵賣國是重罪,這事鬧到御前,自是茲事體大。
趙寒灼微微頷首,快步朝前走去,楚懷安把蘇梨放下,拉着她往裡走,邊走邊低聲開口:“相信我,我保她無事。”
“……”
他能保嶽煙無事?若沒有足夠強大的證據,他如何保得住?
一時間發生太多事,蘇梨腦子有些懵,人已經被拉着穿過重重宮門,一腳踏進議政殿。
議政殿殿門很高,兩邊的柱子上纏着鎏金的四爪真龍,龍頭沿着柱子向上攀着,氣勢巍峨,文武百官分兩列恭恭敬敬的站着,楚凌昭坐在最中間的龍位之上,九五之尊的威嚴呼嘯而來。
“微臣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臣弟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趙寒灼和楚懷安同時跪下行禮,蘇梨脖子上戴着枷鎖遲了一步,很容易的看見趴在地上的嶽煙,和淌了一地的血。
她受傷了,不知道現在傷得怎麼樣。
蘇梨越過趙寒灼和楚懷安,走到嶽煙身邊才跪下叩拜:“民女蘇梨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跪下以後,血腥味便涌入鼻尖,攪得胃裡一陣翻涌,叫人噁心得想吐。
她不敢偏頭,努力用餘光去看嶽煙是否安好,耳邊聽見極虛弱輕微的一聲安慰:“阿梨,我沒事……”
這人一生最大的志向便是懸壺救世,手上沾的血腥都是爲了救人,從未犯過殺孽,待人也向來和氣溫婉,如今被打成這樣趴在地上動彈不得,卻還跟蘇梨說沒事!
蘇梨心中疼惜,恨不得站起來指着在場的人怒罵,一個個身爲男子,不想着爲國爲民,私下只曉得玩弄權術,如今還這般爲難一個弱女子,真是枉活一世!
“阿梨,你可認得身邊的人?”
楚凌昭開口,語氣平和,喚她時還有幾分親暱,蘇梨擡起頭來,伸手想去碰嶽煙,被幾個大臣喝止:“你想做什麼?”
蘇梨手上動作未停,俯身撥開嶽煙臉上的亂髮:“陛下問民女認不認識此人,民女總要先看清她長什麼樣才行。”
那位大臣還要說話,楚凌昭擡手製止,蘇梨不動聲色的幫她擦掉額頭的冷汗,看見她肩頭有個血窟窿,像是中了箭,還有血往外涌出來,不知道其他地方有沒有受傷。
打量完,蘇梨收回手,俯身腦袋貼地:“回陛下,民女認得,她叫嶽煙,是善世堂的大夫,民女去善世堂替民女的二姐抓過幾次調養身子的藥。”
之前壽宴鬧那一出,所有人都知道蘇喚月身子不好,蘇梨與蘇喚月又是姐妹情深,此時蘇梨的說法便十分的合情合理。
“那你可知這位大夫是通敵賣國的賊人?”
“民女不知!”蘇梨的身子伏得更低,片刻後又擡起頭看向楚凌昭:“嶽大夫醫者仁心,向來與人爲善,不知她做了什麼,被認定是通敵賣國?”
旁人遇到此事都生怕多問一句會引火燒身,她卻一點沒有這樣的顧忌。
楚懷安和趙寒灼早就站在來站到自己的位置上,楚懷安之前要蘇梨看他眼色行事,可蘇梨這會兒根本連看都不看他,只相信她自己的判斷。
五年前,他不相信她,五年後,她也對他沒了信任。
像是一個很公平的博弈,到最後才能發現,在這裡面,並沒有所謂的輸贏。
蘇梨問了那麼一句,朝堂四下立刻響起嗡嗡的議論聲,他們沒想到這事都捅到御前了,蘇梨還有膽子質疑這事的真實性。
然而仔細一想,這事被揭發得突然,旁人竟是一點內情都不知曉,只能眼巴巴的看向趙寒灼。
趙寒灼看看楚凌昭,見他沒有要反對的意思,踏出一步,沉聲回答:“有人在京中發現胡馬,馬的主人曾去過醫館,接診的就是嶽大夫。”
“趙大人所說的那個人,是否叫胡三?”
“沒錯。”
趙寒灼點頭,因蘇梨這一問,微微掀眸,似乎沒想到蘇梨也知道這個人的名字。
“據民女所知,這位叫胡三的男子,不僅去過醫館,還喜歡去與善世堂相隔兩條街的茶樓聽書吹牛,若他與嶽大夫接觸就有通敵的嫌疑,那這個茶樓應該也不能排除在外吧?”
此言一出,滿堂譁然。
最先跳出來的是京兆尹,不知道是不是還記着昨日被蘇梨登門大鬧了一場的事,他看着蘇梨的時候尤其憤怒:“荒唐!無知婦人,怎敢在朝堂之上胡言亂語!”
“就是就是!真是可笑!”
“那個人怎麼可能與胡人勾結呢!”
其他人都跟着附和,聽這意思,似乎所有人都知道那茶樓背後的主人就是安無憂。
安家嫡長子安無憂,除了身體孱弱多病,難道還有別的隱情?
蘇梨疑惑,趙寒灼難得好心的開口給她解釋:“蘇小姐所說的茶樓,應該是安家大少爺安無憂名下的,安公子雖先天體弱,但很有經商的頭腦,那茶樓自興建以來,生意便十分紅火,但茶樓所有盈利,安公子皆分文不取,全部上繳國庫!”
“……”
所有利潤都上繳國庫!?
蘇梨驚得說不出話來,難怪她剛剛說完以後,其他人的反應會那麼大。
安無憂這一舉,簡直將視錢財如糞土這句話展現得淋漓盡致,誰會相信這樣的人會與胡人勾結?
不僅沒人會相信,整個遠昭國恐怕再也找不出一個比他更忠君愛國、大公無私的人!
安無憂不會與胡人勾結,那勾結的人,只能是嶽煙。
如果不是蘇梨對嶽煙的瞭解足夠深,如果不是蘇梨與嶽煙有五年過命的交情,恐怕在聽到這件事以後,蘇梨都要爲自己之前對安無憂那些莫名的猜測感到自慚形穢!
可是哪條律法規定願意拿錢充盈國庫的人,就不會與胡人勾結了?
蘇梨默默在心中思索,知道一時無法扭轉旁人的看法,不再揪着茶樓不放,轉而開口:“胡馬不會憑空出現在京中,爲何不將那位叫李三的書生傳到殿中,當面問問他是從哪兒買來那馬的?”
“阿梨言之有理。”楚凌昭適時開口,擡手輕輕一揮,守在門口的太監高聲傳呼:“傳李三覲見!!”
尖利的嗓音落下,片刻後,兩個侍衛擡着擔架進來,架子上蓋着白布,看得蘇梨眼皮一跳。
似乎將擔架擡到蘇梨身邊放下,掀開白布,昨日還在蘇梨面前擡價想敲竹槓的書生一臉死氣的躺在那裡,已然沒了呼吸。
侍衛走後,一個頭發和鬍子都花白的老頭慢吞吞走進殿中,顫巍巍的跪下,行了禮方纔開口:“啓稟陛下,這位叫李三的人,於昨日亥時一刻死亡,老臣在他的咽喉和腹部以銀針試探,均發現中毒跡象。”
這個屍檢結果不用仵作說,旁人一眼也能看明白,因爲那李三死得極慘,一張臉泛着青黑,還沒開春,屍體甚至已隱隱泛着臭味,有些大臣已嫌惡的捂住嘴巴。
“老臣在他家中砂罐裡發現殘留的藥渣,經過檢查,那藥渣是除風溼的,但多加了一味枸核,李三在喝藥以後飲酒,二者相沖產生毒素,導致李三身亡,經查驗,那除風溼的藥正是善世堂的嶽大夫所開。”
仵作繼續說,他只是在闡述一個事實,可話裡話外幾乎已經將李三的死與嶽煙捆綁在起來。
衆大臣又交頭接耳的議論,蘇梨正要出聲反駁,安珏單手拿着一本書冊大步走進來:“錢大人說得沒錯,下官在善世堂的藥方記錄中,也找到了那個方子,請陛下過目!”
安珏的臉色還是不大好,走路時的姿勢也頗爲詭異,右手拿着書冊,左手無力的垂下,廢了一般。
他跪下呈上書冊,立刻有宮人上前,雙手接過呈給楚凌昭。
楚凌昭認真翻看了一會兒:“確有此方,方子中也確實有枸核。”說完他合上書冊,看向蘇梨:“事已至此,阿梨可還要請太醫院的御醫來驗一驗,看是否與仵作說的一致?”
他事事都要問一下蘇梨,倒像是站在蘇梨那一頭的一樣,衆人看蘇梨的眼神不由得多了幾分探究。
“不必如此麻煩,民女相信李大人所說並無半句虛假,可這並不能證明李三就是嶽大夫殺的!”
“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想死不承認?”
“就是!你與這賣國賊到底是何干系?非要替她開罪不可?”幾個與安珏平日交好的武將冷冷的開口質疑。
武將便是如此,對賣國求榮的人,絕不姑息,眼裡容不得一粒沙子!
漸漸地,質疑之聲越來越大,嗡嗡的如蠅蟲繞耳,不可斷絕。
“吵什麼!陛下聖明,自會公正斷案,輪得到你們在這兒說話麼?”楚懷安沒好氣的開口,用眼刀子將剛剛說話質疑的幾人都瞪了一遍。
他現在好歹是昭冤使了,衆人想到剛被投進大牢的李大人,立刻收斂的噤聲。
嘈雜的聲音消退,蘇梨鎮定自若的分析:“民女前日在醫館湊巧碰見過李三,見他蓬頭散發,衣着寒酸,並不像一般書生儒雅有禮,可見家中生活拮据,而市面上一匹馬至少也要賣二十兩銀子,如果李三是細作,他突然出手闊綽,難道是不想活了故意要引起旁人懷疑暴露身份嗎?”
“蘇小姐分析得有理,他的確是想故意暴露身份,好掩護同伴安全從京中撤離!”安珏搶先接了蘇梨的話,蘇梨也不驚慌,再度發問:“依安主蔚之言,李三爲何還要去善世堂找嶽大夫抓藥,讓旁人懷疑她呢?”
“這就要問這位嶽大夫打的是什麼算盤了!”
安珏不從正面回答蘇梨這個問題,把球踢給嶽煙。
嶽煙流了許多血,人已虛弱至極,此刻還是強撐着沒暈過去,聽見安珏的話,她強撐着想起來,蘇梨扶了她一把。
“啓稟陛下,那藥方的確是……是民女所開,但民女所開的方子上面應該還有一味杓芝,此藥便是避免病患不聽醫囑,誤食與藥方相沖之物,引發病疾,陛下可請藥房的夥計前來,他抓藥時,民女就在旁邊。”
她並沒急着辯解自己是否投敵賣國,最在意的還是自己有沒有開錯藥方導致病人死亡。
“藥堂掌櫃和夥計都已被收入大牢,現在還不確定他們與你是不是同夥,他們說的話也並不可信!”
安珏自大的否決嶽煙的話,拿出之前從藥堂搜出來的那本藏錢的書冊:“陛下,這是從藥堂後院搜出來的贓銀,此人私下聯繫糧商,欲大肆購買糧草,意圖不軌,其心可誅!”
安珏說得極爲篤定,宮人又將那書冊呈到楚凌昭手上。
等楚凌昭翻開冊子,安珏轉身看向蘇梨,露出一個得意的笑:“這些銀票全是連號,出自我兄長的當鋪,有我安家當鋪的特殊印記,很湊巧的是,幾天前蘇三小姐纔去當鋪找我兄長當過東西,這些銀票均是蘇小姐當日的典當所得!”
安珏等的就是這個時候,從李三騎馬去善世堂看病,這就是一個誘捕蘇梨的套,無論蘇梨當時有沒有看見李三,只要抓住嶽煙,她就不得不入套。
畢竟,她若是不入套,這罪名就要實打實的落到嶽菸頭上。
以她的性格,如何能坐視不管?
安珏獰笑着看着蘇梨,復又將目光投向楚懷安。
安無憂讓他咬住蘇梨不放就好,不要與楚懷安作對,他原本是想聽安無憂的,可這會兒腿間和手臂上的餘痛還在提醒他剛剛發生了怎樣的屈辱,他忽然就不想對安無憂言聽計從了。
他要蘇梨和楚懷安都跪在他腳下,痛哭求饒!
思及此,安珏噗通一聲跪下:“陛下,臣方纔正在軍情處審問案犯,逍遙侯突然帶人闖入,不僅如此,他還折了臣一臂,若蘇小姐是通敵賣國的賊人,那逍遙侯此舉,恐怕也非同尋常,臣懇請陛下明鑑!”
安珏說得義正言辭,一副寧願捨身,也要不畏權貴揭發楚懷安的模樣。
此言一出,朝堂靜默了一瞬,然後所有人都一臉看智障的看着安珏:安大人你的腦袋是被驢踢了嗎?辦案就辦案,你把這事往這混世大魔王身上扯做什麼?
“喲,聽安主蔚這意思,本侯這是要謀權篡位啊!”楚懷安挑眉漫不經心的說。
在場不少人倒吸了一口冷氣,‘謀權篡位’這四個字也是能當着皇帝隨便說的嗎?
眼看安珏又要攪壞一鍋湯,衆人屏息凝神,以免惹火燒身,安珏自是沒有這個自覺,看着楚懷安質問:“蘇小姐是住在侯府的,許多賞賜也都是侯爺給的,侯爺敢說她去典當一事,你不知情?”
“我知道又如何?東西給她了,她是要當了換錢還是要丟給乞丐玩兒都隨她樂意!”
這話極是寵溺,雖然叫人咋舌,卻也說得過去。
堂中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對峙着,楚凌昭面色未變,只翻看着藏在書裡的銀票一言不發。
“侯爺真是大方,難道她把這錢拿去給胡人養兵侯爺也不管?”
安珏拔高聲音,帶着股子大義凜然的味道,只差等楚凌昭一聲令下,當場拔劍把楚懷安捅個對穿。
楚懷安難得沒有與他置氣,反而在這節骨眼上笑出聲來:“誰告訴你她拿錢給胡人養兵了?”
楚懷安笑得突兀,安珏敏銳的察覺有些不對,卻被近在眼前的勝利衝昏頭腦,壓下那一絲不安:“物證已呈到陛下手上,侯爺難道還要做無謂的狡辯?”
“哦?是嗎?”楚懷安漫不經心的問,走到殿中央衝楚凌昭拱了拱手:“安大人方纔說那些銀票是連號的,眼下皇兄手中的銀票可是如安大人所言連着號?”
他問着,語氣懶散,好像這殿上發生的事與他沒有半點關連。
安珏皺起眉頭,還要再說些什麼,就見楚凌昭合上那本書冊,輕飄飄的丟到地上:“是與不是,安大人一看便知。”
楚凌昭的力道拿捏得很好,那書冊正好落在安珏腳邊,他迫不及待的撿起來,翻開一看,臉上的得意頓時消散無蹤。
這一千兩銀票,並不是當初蘇梨典當後給嶽煙那一千兩!
與此同時,耳邊響起楚懷安陰惻惻的聲音:“安大人,你可知構陷皇室宗親,該當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