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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尚佛,聽聞檀香木有安神助眠之效,侯爺若是能請得能工巧匠,用上好檀香木做一串佛珠,祖母定會十分喜歡。”
蘇梨認真的回答,上好的檀香木對旁人來說是極難得的,可對楚懷安來說並不是多稀奇的玩意兒。
楚懷安摸着下巴思索片刻,笑了起來:“佛珠很是常見,不太出衆,不若我讓人把那木頭做成木簡,你再替我謄抄一份壽詞上去如何?”
他說得輕巧,卻不知只有書法大家才能力透紙背、入木三分,其他人要在這木頭上寫字,須先用小刀在木頭上雕刻,沒有經年積累的功力,是沒辦法做到的。
然而萬般念頭在腦中盤旋,最終說出口的只有一句:“……好!”
應承下這件事以後,蘇梨便在楚懷安的書房忙碌起來,因爲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楚懷安特意囑咐了其他人不要打擾她,自己也破天荒的老實待在府中,晨昏都去給楚劉氏問安。
這一轉變讓楚劉氏高興極了,又賞了蘇梨不少銀錢首飾。
最後一日,蘇梨熬了一夜,直到晨光初現查終於謄抄完最後一個字,放下筆,她揉了揉痠痛的肩膀,然而手上早已不知被刻刀劃傷多少次,輕輕一碰便痛得厲害。
剩下的時間不多了,蘇梨抓緊時間趴在桌案上補了個囫圇覺。
她累極了,幾乎是剛趴下去就陷入沉睡,中間幾次感覺天已經大亮想起來,卻沒能睜開眼睛。
不知道過了多久,忽覺有人靠近,強撐着睜開眼,卻是思竹拿着一件披風站在旁邊正要幫她蓋上。
見她突然睜開眼睛,思竹嚇了一跳,連忙解釋:“三……三小姐,你醒了,侯爺方纔進來見你睡得很香,不忍叫醒你,就讓奴婢給你拿件披風蓋上。”
腦子睡得昏昏沉沉不甚舒服,手臂也被壓得越發痠痛,蘇梨皺眉揉着太陽穴,掃了一眼桌案:“侯爺把抄好的壽詞拿走了?”
“嗯,侯爺今兒一大早就起了,要去庫房找精緻些的盒子把壽詞裝起來。”
這人還真是有心。
蘇梨在心裡嘀咕了一句,打起精神起身:“我去梳洗一下,侯爺若是有什麼需要,你照應着就好。”
“是!”思竹點頭應下。
天光已是大盛,回到思竹住的院子,蘇梨也等不及去廚房要熱水,直接就着未化的積雪搓了臉,立刻清醒過來,又選了一身淺藍色男裝換上,沒用楚懷安的玉冠束髮,只用了一根布條,簡單收拾完,將之前裝訂好的那捲佛經放進袖袋便出了門。
到楚懷安院子的時候,思竹正從背後虛抱着楚懷安幫他繫腰帶。
今日他選了一身絳紅色華服,裡外三層,裡面的衣襟有金絲繡的滾邊,與外衣的絳紅色相互映襯。外衣上全是銀絲織就的祥雲暗紋,不算特別招搖,行走之間卻是流光溢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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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帶同是絳紅色,用金絲繡着祥雲,與外衣和裡襟相呼應。
繫好腰帶,思竹又幫楚懷安配了一塊渾圓的鏤空白玉,順滑的白色絲絛搖晃間劃出漂亮的弧度,襯得這人像誤落凡塵的天上仙。
蘇梨被滿目無雙的俊美容顏晃了神,頓在原地,裝扮妥當後,楚懷安伸開雙手,頗爲得意的轉了一圈:“爺今日的裝扮如何?”
“盛世風華,絕代無雙!”蘇梨由衷的稱讚,心底卻還藏了半句。
只是這裝扮,不像是去參加壽宴,倒像是要拜堂成親的!
得了誇讚,楚懷安心花怒放,變戲法似的拿出一把百花扇在手裡搖着,隔着老遠都能看見他的好心情。
蘇梨和思竹與他一同赴宴,到了府門口,楚劉氏領着兩個粗使婆子趕來。
楚劉氏走得有些急,莫名的帶了兩分勢不可擋的氣勢,楚懷安眼皮一跳,以爲生了什麼岔子,下意識的就蹦到馬車上:“宴席馬上要開使了,快走!”說完搶走車伕手裡的馬鞭就要揮下去。
“給我住手!”楚劉氏厲喝一聲,險些失態破音。
楚劉氏自來端莊,鮮少這樣激動,更何況還有這麼多下人看着,楚懷安那一鞭子到底沒抽下去,斂了笑,耷拉着腦袋蹲在馬車轅上:“孃親,我這趕着參加壽宴呢,這幾日我也沒惹什麼事,你兇我做什麼?”
兇你做什麼?老孃還想抽死你個不孝子呢!
楚劉氏深吸兩口氣,強壓下心底的怒火,走到馬車前拉住楚懷安的衣袖,迫使他低頭耳語:“我方纔聽說今日宮中有‘貴人’也要赴宴,你素來無狀,萬莫仗着平素的性子衝撞貴人,懂嗎?”
楚劉氏口裡的貴人除了蘇挽月,自然不會有別人。
楚懷安這幾日一直陪着楚劉氏,就是不想讓她聽到有關此事的風聲擔心,卻還是沒能防住。
“孃親放心,我自有分寸。”
楚懷安安慰,可他現在說的話對楚劉氏來說和放屁差不多,只怪她知道得太晚,不能提前尋了由頭把人關屋裡不去赴宴。
胸腔一片焦灼,瞧楚懷安今日這一身盛裝打扮便知此行是攔不住他,楚劉氏只能放手,目光在蘇梨和思竹之間來回梭巡:“今日赴宴,你們要伺奉好侯爺,若他出了什麼閃失,我要你們的命!”
楚劉氏說得嚴厲,明着是叮囑蘇梨和思竹,實則是威脅楚懷安:你要是敢不聽老孃的話,這兩個丫頭就死定了!
楚懷安向來不喜被人威脅,可這會兒時間緊急,他也不願和楚劉氏過多糾纏,只能退讓:“好,我知道了,娘請回吧!”說完麻利的鑽進馬車。
蘇梨和思竹朝楚劉氏行了禮也跟着上了馬車,車伕揚鞭,馬車緩緩駛離,楚劉氏一直站在門口看着,心頭的不安沒有絲毫減少,反而愈發擴大。
遠昭國舉國上下皆知,如今喜得龍嗣的蘇貴妃是尚書府的嫡女,是以今年尚書府老夫人的七十大壽格外熱鬧,楚懷安出門稍晚了一點,馬車剛轉過兩條街道,便被堵在了路上。
蘇梨掀開車窗簾往外看了一眼,前面的車馬擁擠得幾乎看不見頭,照這樣堵下去,能否趕在開宴前抵達都未可知。
“路被堵死了,不知何時能暢通,侯爺可要下車走過去?”
蘇梨溫聲問了一句,楚懷安煩躁的扇着扇子,擰眉不語,他今日是刻意打扮了一番的,這裡離尚書府尚遠,若是走過去,難免會失了他一開始想要給那人的驚豔,然而想看見那人的心情實在太過急切,思索良久,楚懷安也只得出一句:“走!”
說完率先撩開簾子下車,蘇梨和思竹跟着下車,然而走了沒兩步,身後突然傳來響亮的鑼聲。
“貴妃娘娘回家省親,閒雜人等迴避!”
銅鑼聲落下,一人騎着高頭大馬疾馳而來,馬上的人肩上和腰間都有銀色鎧甲,腰上配着鑲瑪瑙的大刀,兩鬢雖已染上幾縷霜絲,背脊卻仍挺得板正筆直,正是護國公陸嘯!
隔着幾輛車馬,陸嘯並未注意到楚懷安他們,拔出明晃晃的大刀高聲宣告:“貴妃娘娘的官轎一刻鐘後抵達,前方車馬一律避讓開路,若驚擾貴妃,斬立決!”
護國公陸嘯一生金戈鐵馬殺人無數,卸任後一直深居淺出,蘇挽月此次省親,卻能請得他親自護送,可見當今聖上對她寵愛至極。
一聲令下,前方的車馬立刻動了起來,隱約還夾雜着驚恐地低聲交談。
“夫人您再堅持一下,等前面的路通了,我們馬上就能去醫館了!”
那女子的聲音帶着哭腔,蘇梨隱隱覺得有些耳熟,還未記起是誰,又聽見一個男人滿不在意的聲音:“每個月都要痛這麼幾天,裝什麼裝,貴妃娘娘的官轎馬上就要打這兒過了,誰都不許亂動!”
男人說完,原本說話的人沒了聲音,前面馬車太多,蘇梨一時也分不出這聲音是從哪一輛馬車上傳出來的,只能依據對話猜測是哪家紈絝子弟不珍視自己娶的正妻,把人家來了小日子腹痛當作是無病呻吟。
世間這等沒心沒肺的男子比比皆是,蘇梨在心底替那不知名的夫人嘆惋了一番,便收回注意力,回神剛好聽見思竹提議:“侯爺,前面有個茶樓,可要去那裡稍坐片刻,等貴妃娘娘的官轎過了再走?”
“她要從這裡過?”
楚懷安根本沒聽見思竹的話,兩眼放光掩不住激動,甚至連‘貴妃娘娘’的品階都忘了稱呼,思竹愣了下,卻還是認真回答:“是的,侯爺,貴妃娘娘的官轎馬上就要路過這裡了,我們……”
“就在這裡!”
楚懷安打斷思竹,堅定地說。
思竹沒明白他的意思,蘇梨卻很清楚,今日他如此精心打扮一番前來赴宴,爲的不過是見蘇挽月一面,可入了尚書府,衆目睽睽之下,普通男賓與作客的女眷都難以見面,更不要提見堂堂貴妃娘娘了!
也許是命中註定,他剛下了馬車,而那人的官轎很快就要從這裡路過,他們之間,只隔着一面轎簾,這麼近又這麼輕易的可以讓他見她一面。
“可……”思竹還要勸解,蘇梨適時拉住思竹:“侯爺自有考量,我們聽他吩咐便是。”
思竹猶豫的看了看楚懷安又看看蘇梨,終究沒再說什麼,和蘇梨一起退到楚懷安身後站在街邊,片刻後,浩浩蕩蕩的省親隊伍緩緩而來。
護國公陸嘯當仁不讓的騎馬走在最前面,身後還有二十名精銳騎兵分前後列隊護送八人擡的奢華琉璃轎,轎攆之後,內務府的人擡着滿滿當當八個紅木箱子的封賞,再往後,是十六個秀麗宮婢舉着貴妃省親的旗幡。
明黃色的旗幡迎風飄揚,萬千寵愛集於一身,無限榮光不言而喻,蘇家嫡女,已是高不可攀的人。
隊伍緩緩行過,蘇梨不敢明目張膽的打量,微微垂首以示敬畏,不知過了多久,楚懷安的手忽的動了一下,下意識的,蘇梨迅速擡頭,恰好看見官轎行至眼前,車窗簾被風捲起一角,豔麗動人的美人與繾綣的春色猝不及防泄了出來。
衆人只知貴妃省親,卻不知當今天子也在這官攆之中,更不知在大庭廣衆之下,天子摟着初孕的貴妃,在行進的轎攆中交頸親熱!
佳人眼中如絲媚意,冷銳似刀,見血封喉!
冗長的隊伍終於離開,原本讓到小巷中的車馬又涌了出來,街道再次變得擁堵不堪,只是衆人再沒有相互抱怨,只低聲議論着天子對蘇家這位貴妃無上的寵愛。
“侯爺,時辰不早了,可還要趕去赴宴?”
蘇梨溫聲問,楚懷安的臉色難看得緊,這個時候再去赴宴,實在不是什麼好的選擇,若一會兒宴上真出了什麼岔子,誰都救不了他。
楚懷安猶在愣神,蘇梨還要催促,手腕忽的一緊,被他狠狠抓住,擡頭,對上一雙泛紅的眸。
這人天生一雙招人的桃花眼,眉不彎而含笑,明明笑意薄涼,如今染上幾分隱忍的紅,倒是讓人品出委屈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子要寵幸妃嬪,哪裡輪得到他委屈?
理雖是這個理,蘇梨卻沒直白的戳破,只在楚懷安的手背上拍了拍:“侯爺抓疼我了,很快要開宴了,走吧。”說完抽出手轉身朝前走去。
蘇挽月是楚懷安入了魔的執念,他既肯冒險幫她查軍餉貪污一事,蘇梨自當投桃報李,助他得願斷情覓良人!
一路車馬堵得水泄不通,蘇梨他們選擇走路,倒是到得比其他人要早一些。
門房在門口擺了桌子,旁邊已經有堆成小山的壽禮,蘇梨和思竹把壽禮送上去,門房在禮單上寫了名字,給了思竹一串漂亮的珊瑚珠,給蘇梨的則是一條繡着兩條小金魚的抹額作爲回饋。
楚懷安一直心不在焉的在旁邊看着,見送完了禮便提步進門,一旁的小廝連忙上前帶路:“侯爺請隨小的來,今日宴席來客衆多,男女賓客分席而坐,中間正好隔着荷花池,男賓席在這邊。”
小廝帶着喜色說,腰俯得很低,思竹從善如流的拿了一片金葉子打賞給他。這種大日子,到場的都是達官貴人,雖沒有規定要給打賞,但衆人已經默認約定俗成,誰要是打賞少了,日後難免被人揹後議論。
一路順利到了宴席區,已有好些人入席落座,蘇梨一眼就看見坐在湖邊垂柳下的顧遠風,他今天穿了一身純白錦衣,許是畏寒,外面罩了一件青色大髦,脫了官服,他那身不落俗世的清骨便又凸現出來。
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那裡,身邊既無同僚談笑,也無丫鬟小廝陪侍,冷清寡淡得很,好像這滿園的熱鬧都與他沒有半點關係。
蘇梨看得喉頭一哽,卻見顧遠風端着茶杯遠遠地對她頷首示意了一下便移開了目光,疏離之意再明顯不過。
蘇梨知道是自己之前的幾番推辭所致,心中雖然痛苦,卻是含着笑對顧遠風盈盈一拜算是還禮。
她不想將先生牽扯進來,如今這般,自是……極好!
禮畢,壓下紛雜的思緒,卻見楚懷安與思竹已不在身邊,在席中搜尋一番,卻見楚懷安不知何時領着思竹落了座,正拿着一壺酒豪飲。
蘇梨皺眉,提步走過去:“尚未正式開宴,怎麼能讓侯爺這樣喝酒?”
因爲着急,蘇梨語氣中帶着質問,思竹眼神飄忽了一下,無奈道:“三小姐方纔與顧大人打啞謎,侯爺不知爲何突然情緒低落,奴婢也攔不住他!”
“你的意思是我惹侯爺不快了?”蘇梨反問,思竹抿着脣不吭聲,無聲的對峙。
今日這種場合,蘇梨無意和思竹爭執,只坐到楚懷安身邊搶走他的酒壺:“侯爺今日丰神俊朗,剛纔一路走來府上已有許多丫鬟看得羞紅了臉,天人之姿定會被人口口相傳,想必你也不想被人聽見說逍遙侯是個醉鬼吧!”
蘇梨暗示得很隱晦,今日他雖然不大可能見到蘇挽月,可府上人多嘴雜,蘇挽月多半也能聽見下人討論楚懷安今日有多好看。
喜歡一個人都是這樣,即便不能相見,也希望在心上人面前留個好印象。
是以,蘇梨說完這話,楚懷安並沒有急着搶回酒壺,只慵懶的撐着額頭笑盈盈的看着蘇梨,片刻後問了一句:“阿梨,與人交好的滋味真的好嗎?”
輕飄飄的一句話,如烙鐵滾落心頭,發出‘滋滋’的焦灼聲響。
思竹亦是一驚,卻又狀似無意的提醒:“侯爺,三……三小姐的初次,是被土匪……”
話盡於此,給人留下無限遐想。
“自是極好!”蘇梨淡淡的回答,意味深長的看了思竹一眼,將酒壺放在桌上,捻起一塊桂花糕喂到楚懷安嘴邊:“侯爺時常流連美人鄉,難道還不知其中滋味?”
楚懷安張嘴吃了糕點,許是受了刺激,竟含住蘇梨指尖吮了一下,蘇梨如遭電擊,迅速收回手,垂眸道:“空腹飲酒傷身,侯爺還是先吃點東西墊墊胃吧。”
“桂花糕與美人滋味甚好,只是這情之一字,卻叫人肝腸寸斷呢……”
楚懷安嚼着桂花糕嘆息,眼角眉梢皆染上愁意,又要去拿酒壺,指尖尚未碰到,卻聽得一聲輕佻的戲謔:“喲~是哪位美人不識擡舉,竟讓風流灑脫的侯爺如此傷懷?”
循聲望去,是個面色瘦黃,一看就常年浸淫在風月場所的紈絝子弟,那人穿的衣服料子並不講究,可見地位不高,見到楚懷安兩眼跟見到搖錢樹似的。
那人走近,目光在思竹身上梭巡了一番,表情便流露出下流猥瑣,思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往蘇梨身邊挪了挪,不過這一讓,便讓那人鑽了空子,竟是恬不知恥的一屁股坐在了楚懷安身邊。
“這位公子,今日宴會賓客座位皆有妥善安排,你擠在此處恐怕多有不便吧!”
蘇梨冷冷的出聲提醒,以前楚懷安雖常混跡街頭,交些酒肉朋友,卻還有門檻底限,斷不會與這種人深入接觸。
“喲!這位小公子的聲音好聽,坐近了一看,容貌也是極出衆的,不知是侯爺從哪個清倌裡挖到的寶呀!”
這人嘴上毫無禁忌,看蘇梨的目光直白露骨,連爪子也不安分的伸過來想捏蘇梨的臉。
孟浪無恥!
蘇梨在心裡罵了一句,擡手抓住這人的爪子一把按在桌上,抓起一隻空酒杯就狠狠地砸在那手背上。這人痛得張大嘴巴,慘叫聲尚未衝出嗓子,就被猛然塞入口中的酒杯堵了個嚴實。
“嗚嗚!”
這人哼着要站起來,蘇梨眼睛一橫帶了殺氣:“公子請自重,這裡是尚書府,不是勾欄院,你若不想活了,我不介意送你上路!”
“嗚嗚!”
這人哀嚎,剛剛他痛呼沒有防備,如今酒杯塞進嘴裡撐得滿滿的,根本吐不出來,腮幫子更是酸得難受,很快嘴角就狼狽的流出口水來。
“公子有些口臭,拿這酒杯堵堵正好,不過若是想拿出酒杯,還是趁早出門找家醫館,讓技術好點的大夫幫你把下顎卸掉,否則以後恐怕連說話都不利索了!”
蘇梨好言相勸,從果盤裡拿了一顆的楊梅塞進嘴裡,這位紈絝子弟哼哼半天如跳樑小醜,見賓客越來越多,只能憤憤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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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一走,楚懷安便不厚道的笑起:“五年不見,阿梨怎變得這般潑辣?倒是叫爺越看越喜歡了。”他說着湊近,陳年的梨花釀隨着溫熱的氣息鋪面而來。
他酒量甚好,連微醺都尚未達到,卻捉弄起她來,好像讓她失態,他的心情就能好起來。
“承蒙侯爺擡愛,我有心上人了。”
“哦?是誰?”
他湊得越發近,語氣裡的笑意也越發濃郁,蘇梨偏頭對上他的眸,不知爲何,蘇梨覺得那黑亮眸光裡的倒影並不是她。
他想從誰口中聽到答案,他自己清楚嗎?
正僵滯着,遠處傳來尖利的高呼:“陛下駕到!!!”
年輕的帝王穿着明黃色便服緩步而來,他身姿挺拔,身上頗有先帝幾分影子,眉宇間卻多了幾分平和,並不如先帝那般明斷果決。
衣服和鞋面上都用金絲繡着威嚴的龍紋,便只是遠遠看着,也能感受到九五至尊的強大氣場,只是這氣場只讓人想臣服,並不會像戰場上的死氣那般叫人膽顫。
“拜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衆人全都跪下叩拜,蘇梨腦門貼着地面,餘光只能看見一抹明黃緩緩飄過,片刻後傳來一句含笑的聲音:“衆愛卿平身,不必多禮!”
說完衆人起身,卻見年輕的帝王坐在上首尊位,臉上掛着清淺的笑意:“朕實在不放心愛妃一人回家省親,所以一起走了一遭,今日乃尚書府老夫人的壽誕,朕也是來賀壽的,諸位不必太過在意君臣之禮,隨意些便好。”
“多謝陛下!”
衆人道謝,繼續和身邊的人說話,卻終究不敢真的隨意放肆。
蘇梨觀察着衆人,從他們的座位及穿着打扮判斷他們官居何位,正專注着,不防身邊的人站了起來,楚懷安拿着一壺酒,慵懶隨意的朝楚凌昭走去。
“陛下喜得龍嗣,我還沒好好恭賀,今日藉此機會,我先自罰三杯!”
說話間楚懷安離蘇梨已有幾步之遙,衆目睽睽之下,蘇梨不敢輕舉妄動,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走過去。
衆人早已對逍遙侯的放浪不羈習以爲常,並未覺出他有什麼不對勁,反而隨着起鬨,把氣氛炒了起來。
宴席復又熱鬧起來,蘇良行給下人遞了眼色,不多時便有一些雜耍的街頭藝人進來表演,在一片稱奇的叫好聲中,下人有條不紊的上菜,宴席正式開始。
以前家中有什麼宴會,蘇梨都是坐在女賓席,開宴後多半都是跟在趙氏身邊與京中各家夫人聊天,並不知曉男賓席會有怎樣的規矩,便一直端坐在座位上準備伺機而動。
雜耍節目演到第三個的時候,蘇梨已吃得七分飽,餘光正好看見趙啓與安珏穿着一身便衣姍姍來遲,不知是因何事耽擱了,正想尋個由頭起身離開,忽聽得一聲清脆的聲響,一節瓷白的酒壺壺嘴飛濺而來,在地上打了幾個圈,最終不知鑽入哪位大人的桌下去了。
擡頭望去,尚未看清發生了何事,一道絳紅色殘影便撲到了她面前,那人抓着她的肩膀,紅着眼要哭了一般質問:“爲什麼不是我?”
身上酒氣濃郁如同剛從酒缸裡撈出來,恐怕已醉了十成,醉成這樣耍起酒瘋來可怎麼得了?
蘇梨嘆了口氣,伸手拍了拍楚懷安的背:“侯爺,你喝醉了。”
“我纔沒……”
楚懷安的聲音戛然而止,高大的身軀盡數壓在蘇梨身上,蘇梨不動聲色的收回劈在他頸後的手,和思竹遞了個眼色,兩人一起把楚懷安扶起來。
“陛下恕罪,侯爺不勝酒力有些失態,不知尚書大人府上可有客房讓侯爺小憩片刻,再讓丫鬟送點醒酒湯來?”
蘇梨高聲告罪,因扮着男裝又架着楚懷安,除了蘇良行,倒是沒有其他人注意到她。
“無妨,謹之的性子向來如此,朕不會怪罪於他的,扶他下去休息吧。”楚凌昭發了話,立刻有機敏的下人上前來給蘇梨他們帶路。
蘇梨和思竹都是在這府上待了十多年的,哪裡能不知道路,是以出了院子,思竹給了片金葉子就把下人支走,等下人離開,思竹停下腳步,一臉狐疑的看着蘇梨:“三小姐,侯爺真心待你,你怎敢對他下手?”
她們坐得那麼近,思竹能看見蘇梨的動作也不足爲奇,不過蘇梨絲毫沒有慌張,幽幽的反問:“你既忠心護主,方纔爲何不在陛下面前告發我?”
“你……”思竹氣結,瞪了蘇梨一會兒道:“侯爺傾心於三小姐,奴婢自是不敢擅作主張陷三小姐於危險之中!”
“是嗎?”
蘇梨意味不明的冷哼一聲,不再等思竹,以一人之力將楚懷安扶到客房中。
爲了今日待客之用,客房都事先打掃過,散發着股子艾草清香,蘇梨把楚懷安放到牀上,幫他脫了鞋子蓋上被子,趁沒有人注意,從袖中拿出個鼻菸壺放在他鼻尖晃了兩下。
剛做完這些,思竹跟着進屋,蘇梨收了鼻菸壺,扭頭平靜的囑咐:“侯爺醉了,你在這裡伺奉着,一會兒下人送了醒酒湯來記得喂他喝一些。”
“那三小姐要去哪裡?”
思竹脫口而出,泄出幾分緊張來,蘇梨挑眉看了她一眼:“今日祖母壽誕,我自然要去當面賀壽,有何不可嗎?”
“沒……沒有!”思竹矢口否認,眼神躲閃着不敢與蘇梨對視,蘇梨如何看不出其中有古怪?只是今日機會難得,她實在不想將時間浪費在這些陳年舊事上,只提醒了思竹一句:“長姐既然早已將你託付給侯爺,你便應該知曉,今後誰纔是你的依仗,莫要做些蠢事毀了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所!”
言盡於此,蘇梨擡腳大步走出房間,思竹皺眉看着她的背影思索了一番,終究還是做了決斷。
從客房出來,蘇梨沒有急着返回宴席區,而是躲在宴席區與廚房之間的迴廊後觀察今日府上的人員安排。
尚書府的院子並不大,往來傳菜的下人衆多,要找個僻靜的地方實在不易,若要找趙啓說話,還是等一會兒宴席散了以後纔好下手。
打定主意,蘇梨低頭理了理衣襟,正要去女眷區找蘇湛說兩句話,卻見一個綠衣丫鬟慌慌張張的從她面前跑過,竟是一溜煙的朝男賓席而去。
這是出了何事?
蘇梨詫異,步子一轉,也朝着男賓區而去,尚未走回席間,便聽見丫鬟悲慟無比的哀求:“二少爺,求您開恩允奴婢送夫人去醫館吧,夫人實在痛得不行了!”
循聲望去,方纔那綠衣丫鬟正跪伏在一人腳下,那人卻也不是別人,正是蘇梨之前在攬月閣教訓了一番的張嶺小公子。
張嶺雖是京兆尹之子,卻沒什麼建樹,位置安排在比較靠後的地方,因此尚未驚動坐在主位的帝王,只是周遭的人已在看熱鬧。
“令夫人腹痛可是有喜了?張公子還不快去看看?”
不知是誰開口說了一句,話裡帶着嘲弄,張嶺的臉頓時黑了下去,竟是一腳將那丫鬟踹翻在地,惡狠狠道:“那賤女人月月都要這麼鬧上一回,老子念着今日是她祖母的壽誕帶她出來見見世面,她卻還不知分寸,若果真痛死了也好,老子明日就把攬月閣的美嬌娘娶回家!”
蘇梨原並不打算管這閒事,聽見張嶺說的話卻是心底一驚,不由走近幾步仔細打量那綠衣丫鬟,似有感應一般,那丫鬟擡頭看過來,四目相對,蘇梨如遭雷擊。
綠袖,竟是二姐的貼身婢女!
二姐當年不是許給吏部侍郎家的二少爺了嗎?怎會嫁給張嶺這個人渣?
許是情急,綠袖並未認出蘇梨,扭頭看着張嶺道:“二少爺,夫人待奴婢恩重如山,今日你若真要絕情至此,我便只能拼死護夫人一個周全了!”
她話裡帶了決絕,張嶺卻全然沒有當一回事,甚至還輕佻的捏住她的下巴戲謔:“怎麼,爲了那個下不了蛋的雞,你莫不是還要跟爺魚死網破?”
啪!
綠袖擡手拂開張嶺的手,飛快的起身,綠色衣裙在空中揚起漂亮的弧度,像撲火的飛蛾,竟是要朝主位的帝王衝去。
“賤……賤人!你想做什麼!?”
張嶺嚇得臉色慘白,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說話都不利索了,眼看着綠袖氣勢如虹,根本拉不住,卻見一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忽的出現一把抱住了她,張嶺鬆了口氣,下一刻卻又驚怒,這小公子不就是那日在攬月閣搶他美人打他小廝的雜碎嗎?
“你……”
張嶺指着蘇梨剛要說話,蘇梨攬着綠袖,一個箭步跨過去坐在他身邊,另一隻手勾着他的脖子死死勒住,面上卻是一片笑意:“張公子,好久不見,近來可好啊??”
張嶺一張臉憋成了豬肝色,旁人卻只當他和蘇梨交情甚好是在敘舊,蘇梨制住他,偏頭看向不安分的綠袖低聲安撫:“是我,別怕!”
“三……三小姐,是你回來了嗎?”綠袖激動得聲淚俱下,不等蘇梨點頭,如同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一樣抓住蘇梨的胳膊:“求您救救夫人吧,夫人今日來了小日子,腹痛難忍,剛剛已經疼暈過去兩回了!”
蘇梨知道自家二姐素來體寒,來葵水那幾日總是腹痛難受,可用暖爐煨着也還過得去,怎會到疼暈過去的地步?
“張公子,人命關天,還請你隨我走一遭,立刻備車送尊夫人去醫館看病!”
蘇梨說着將張嶺勒得更緊,他說不出話來,只能連連點頭,乖乖站起來和蘇梨一起朝外面走,然而剛走了沒兩步,他忽的抓住蘇梨的手狠狠咬了一口,發力將蘇梨推到一邊大罵:“原來是你這個蕩婦,五年前蘇家沒將你沉塘,如今你竟還好意思回來!”
被勒得狠了,張嶺的嗓子啞得厲害,聲音並不算很大,蘇梨往回走了一步,他立刻連滾帶爬的朝主位衝去,邊衝還邊鬼哭狼嚎:“父親快救我,蘇梨那個蕩婦回來了,她想謀害我!”
這一喊,席間的絲竹之聲頓時停了,所有人都停止談話,放下杯盞朝蘇梨看過來。
“三小姐!”綠袖無措的喊了一聲,下意識的想擋在蘇梨面前,被蘇梨一個眼神止住,她搖頭搖頭,擡手取下束髮的布帶,任由一頭青絲垂落,一步步朝主位走去。
她本也無意掩飾自己的身份,只是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出現在衆人眼前。
很多人認出她來,紛紛交頭接耳議論起來,蘇梨充耳不聞,挺直背脊走到主位前跪下:“臣女蘇梨,叩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擡起頭來!”
楚凌昭命令,蘇梨擡頭,對上一雙探究的眸:“原來是你,方纔你坐在謹之身邊朕瞧着就十分眼熟,難怪今日謹之要借酒澆愁,怕是想起當年你退他聘禮害他丟臉的事了。”
楚凌昭的語氣帶着調笑,可君無戲言,當年蘇梨拂的不僅是逍遙侯的面子,楚懷安不追究她退婚一事,楚凌昭也能容忍皇室顏面受損嗎?
“臣女辜負了侯爺一番心意,陛下和侯爺要如何處置,臣女都絕無怨言,今日擾了陛下的雅興一罪,臣女也願一力承擔,只是臣女的姐姐身子孱弱,如今腹痛難忍,懇請陛下恩准,讓臣女先送姐姐去醫館治病,等確定姐姐安然無虞,臣女定當請罰!”
蘇梨說完一頭磕在地上,不管楚凌昭是怎麼想的,她先把錯認了,端正態度總是沒錯的。
“臣教女無方,衝撞了陛下,請陛下恕罪!”
蘇良行跟着跪下,今日賓客衆多,他忙得抽不出身,沒想到一眨眼蘇梨就闖下這樣的禍來,跪下後還惡狠狠的瞪了蘇梨一眼。
“姐妹情深實屬難得,岳丈大人又何罪之有,都起來吧,既然是府上二小姐身體不適,朕馬上派人去宮裡請太醫來診斷一下更爲妥當。”
“臣女叩謝陛下隆恩,只是宮中門禁衆多,一來一回未免太興師動衆,二姐腹痛來得急卻只是舊疾,臣女帶她先去醫館救治便可!”
蘇梨跪着又磕了一個頭,這前腳剛被免了退婚的罪,後腳就當衆駁了楚凌昭的面子,蘇三小姐的膽子果真是夠大!
衆人屏住呼吸,生怕在這個當口觸怒龍顏被牽連,片刻後卻聽見楚凌昭低低地笑起:“呵呵,果真是謹之一手寵出來的,去吧!”
“謝陛下隆恩!”
蘇梨起身帶着綠袖離開,衆人皆是詫異,剛要低聲交談,不放聽見楚凌昭看着京兆尹問:“方纔朕似乎聽聞京兆尹府上的二公子說有人要謀害他,可有此事?不妨說清來龍去脈,朕也好幫忙主持公道!”
話音落下,京兆尹立刻拎着張嶺走到中間跪下:“豎子無狀,請陛下恕罪!”
這一次跪下以後,楚凌昭的臉色便沒有剛剛那麼和煦了,拿着酒杯悠然的把玩着:“朕記得二公子這門親事,是愛妃當年特意求的,婚禮當日還是朕親自證的婚,二公子對這門婚事有什麼不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