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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夏初的日頭已經初現毒辣的端倪,在日光下站久了,皮膚會有些許的灼燒感。
蘇梨坐在一棵顫巍巍的小樹下,學着初七初八的樣子用紙錢疊元寶,不遠處的墳堆旁,挖了兩個新坑,黃褐色的泥土堆成小山,裡面傳來挖坑的人哼哧哼哧的聲音。
一刻鐘後,楚懷安帶着十一從坑裡爬出來。
兩人熱得將上衣脫了,只穿着長褲,在陽光的照射下可以清楚地看見細密的汗珠折射出來的亮光。
十一尚未長成,自幼吃得也不好,身子骨偏弱,便將楚懷安的健壯襯托得淋漓盡致。
楚懷安很白,出了汗以後更是白得發光,這些時日不知他做了身上,手臂、胸膛和腰腹的肌肉都硬鼓鼓的繃起來,行走間白花花的晃人眼。
蘇梨眸光微閃,讓初七初八去後面馬車上拿了幹帕子和綠豆湯過來。
十一老老實實用帕子擦了身體便穿好衣服坐下,小口小口喝着綠豆湯解渴,楚懷安拿了帕子沒急着擦,緊挨着蘇梨坐下。
“你們還要折多少?”
他問,呼吸有些急,聲音發沉帶着點喑啞,撓得人心癢癢。
天氣漸熱,他們穿得都很薄,他坐得沒有規矩,一條大腿橫過來,灼熱的溫度隔着衣物傳到蘇梨腿上,平白添了兩分燥熱。
“馬上就好,你先把汗擦了穿上衣服,不然容易染上風寒。”
蘇梨平靜的說,手上折着元寶沒停,楚懷安點點頭,正要擦汗,不經意看見蘇梨垂着眸,臉微微偏向另一側,像是躲避着不敢看他,白皙的耳垂不知何時染上了些許緋紅,像上好的水蜜桃,透着馨香,勾得人想咬一口。
喉結上下滾動了下,楚懷安端起旁邊那碗綠豆湯一飲而盡,壓下胸口的燥動。
蘇梨學得快,手指也靈巧,疊了幾個之後,就比初七初八疊得還好了。
十一喝了湯,休息了一會兒起身把石碑背了過來。
石碑很重,壓在他瘦弱的肩膀上顯得格外沉重,但他咬着牙一聲沒吭,一步一步走得很穩。
他是七娘收養的最後一個孩子,雖然跟着七娘的時間最短,年齡卻比初七初八要大。
七娘不在了,屍骨沒有找到,蘇梨讓蘇恆修幫忙給七娘也雕了一個等身木雕替代。
蘇梨看着十一一步步把石碑背到新挖的土坑邊,心裡除了悲傷,還有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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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長老真的死了嗎?她從漓州逃脫以後潛入京中,難道就是爲了在太后大壽這日刺殺太后?
但沒有人見過她的真實面目,被楚懷安和顧炤聯手殺死那個人真的是她嗎?
“在想什麼?”
楚懷安問,穿上衣服,領口卻是鬆垮垮的透着不羈。
蘇梨疊好手裡的元寶幫他把領口理好:“我覺得這個長老死得太容易了,覺得有點不真實。”
“她再怎麼裝神弄鬼也只是人,不是神,即便是這次讓她逃了,她想活下去還是要殺人,只要殺人,總會露出馬腳,她敢再露面,我就能再殺她一次!”
楚懷安毫不留情的說,語氣自信又篤定,蘇梨壓下疑慮點點頭:“嗯。”
元寶疊好以後,一旁的侍衛擡着裝了木雕的棺材過來下葬,蘇梨帶着初七初八燒元寶。
蘇喚月的木雕是緊挨着她的墓葬下的,蘇梨沒再另外立碑,她就是想盡力彌補一點,也讓蘇喚月在天有靈多一點圓滿。
被楚懷安殺死那人的屍首沒多久就化成了一灘腥臭的血水,蘇梨沒能將她挫骨揚灰,不過楚懷安讓人把安珏的屍骨挖了出來,蘇梨把那屍骨搗成碎片,撒在了京城到隴西縣的官道上。
如果屍骨無存亡靈便真的不得安息的話,這條路上來往的車馬很多,他也該被千萬人踩踏碾壓,受盡折磨纔是。
十一想和初七初八回去守着七娘的棺材鋪,蘇梨沒有同意,他們年紀還太小,就這麼待在棺材鋪裡蘇梨不放心,便允諾留着棺材鋪,等他們再大些,有自保能力以後才能回來,三人沒有意見,一起回去在縣主府住下。
因爲太后薨逝,遠昭國三年內不得行婚嫁之事,陸戟和顧漓的冥婚也被擱置下來。
皇宮上下掛上白幡,街上的店鋪也都換下顏色鮮亮的門窗,儘量讓顏色看起來素淨些。
楚凌昭休朝三日,親自在靈堂守孝。
那三日沒有宮人靠近,也沒有人知道這個年輕的帝王,是懷着什麼樣的心情,送走了自己的生母。
十日後,太后下葬,以最高的禮制入殮,楚凌昭一路送行,楚凌熙和楚懷安親自擡着棺木出宮,數十個宮人撒着紙錢哭喪,全城的百姓無聲相送。
這位生前享盡了恩寵,死後也風光大葬的太后,在遠昭史書記載中,一生端莊仁善,爲人妻是國母典範,爲人母是淑德親厚,後世當敬之仰之。
沒人知道她曾給自己的親侄子下毒,引發了一場宮亂,也沒人知道她曾下令刺殺逍遙侯和鎮邊將軍,險些害得遠昭亡國。
當日在壽宴上的大臣依稀記得,太后在吃下那口長壽麪後,面容猙獰的對着楚凌昭大罵:“逆子!你竟敢弒母,你會遭天打雷劈的!”
太后至死,恨死了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兒子。但她死後,她絕情寡義的兒子給了她最大的寬容,並幫她粉飾了一生的榮光。
母后,安息吧……
太后下葬以後,遠昭國百姓的生活很快恢復正常,朝堂之上卻是一片死氣沉沉,一場自上而下、大刀闊斧的改革正以雷霆之勢席捲而來。
先是科舉體制的改革,參加科舉的人不再侷限於書香世家,布衣寒門均可參加,不以家境論高低,只以人品學識見高下,此法由太傅顧遠風着手實施,太學院很多元老大臣均被不動聲色的勸退,告老還鄉。
然後是朝綱的整頓,由大理寺少卿趙寒灼對六部官員逐一進行審查,有貪污腐敗、作奸犯科的,全部革除官職,流放蠻夷,其中兵部又是重中之重,貪污軍餉者,處以極刑,並誅九族!
還有是軍紀的整頓,逍遙侯受命接管驃騎軍,以鐵紀治軍爲首任,結黨營私者,仗勢欺人者,投敵叛軍者,全部清理整頓。
最後是各地方驛站與京城之間的信息傳達,驛站官員不再是常年駐紮驛站不動,而是輪流任職,每兩年要回京一次,將任期內的政績寫在奏摺呈報御前,若是四年內無作爲,則自動摘除官帽卸任離職。
這些變化都是在暗中進行的,除了最核心的幾個人,其他人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太學院是文官聚集的地方,也是一開始辭官最多的,楚凌昭並不懼怕被忽韃發現自己在大幅度的裁減文官。
那些官員被辭以後,今年的科舉暫且廢止,顧遠風只有一年的時間爲明年的科舉做準備,只好離京親自去探訪一些不喜官場風氣,傲然隱世的儒雅學士,請他們出山入朝,爲遠昭選拔一些有真才實幹的人才。
楚凌熙在太后下葬以後又逗留了些時日便回了自己的封地,之前他都是做的閒散王爺,如今也得了楚凌昭的吩咐,回封地以後要加強練兵,即便是像漓州城這樣的一城日常駐軍,在戰事興起的時候,也要是一把能拿起來的刀,而不是散沙!
陸戟如今身爲天下兵馬大元帥,暫時留駐京中,在西山軍營練兵,正好整改之前那些兵馬的不良風氣。
驃騎軍的駐地在西北,楚懷安領命以後,被要求帶兵前往西北。
離京前一晚,他又翻牆去看了蘇梨,蘇梨給他做了七八對護膝,又做了幾件方便日常訓練穿的衣服,還準備了跌打損傷的藥膏,全部打包成一個小包裹。
楚懷安拿着那個包裹把蘇梨吻到近乎窒息,最後喘着氣在她耳邊提了個要求:“明天不許來送我!”
蘇梨應了聲好,第二天安睡到天亮,果然沒去送他。
後來聽京中的百姓說,那天逍遙侯穿着一身銀色鎧甲,配着雙龍絞珠長劍坐在馬上俊逸非凡,如天神降臨,不知俘獲了多少女子的芳心,然而他的目光在人羣中掃了一圈又一圈,似乎一直在等什麼人。
聽見這話時,蘇梨正在嶽煙的督促下用藥水泡手,聞言脣角勾了勾,有些好笑。
分明是他不讓她去送的,臨了又找她做什麼?這人不會因爲她真的沒去記仇吧?
不過蘇梨轉念一想,其實這也沒什麼好記仇的,她走的時候,他不是也不能來送她麼?
遠昭國雪歷年端午節,在遠昭逗留近半年的胡人使臣團,終於啓程離京。
使臣團離京那日,坐的還是來時那樣色彩豔麗的馬車,胡人的王上沉着臉坐在馬車上,馬車簾子撩起,有膽大的百姓丟了瓜果香囊到馬車上以示友好,大理寺少卿騎坐在馬上領着使臣團出城,衆人發現緊跟在王上後面那輛馬車上有一名戴着面紗的女子。
那女子的打扮和胡人公主一致,手裡卻抱着一個瓷白的白玉罈子,罈子看上去很名貴,上面還雕刻着精緻漂亮的紋路,並非凡品,然而怎麼看都很詭異。
因爲那罈子的形狀,像極了遠昭百姓平日常用的骨灰罈子。
胡人公主不是來和親的嗎?怎麼會抱着個骨灰罈子離京?
衆人不解,卻又無從探知這中間發生了什麼,只能被那不可得知的秘密撓得心癢難耐。
一路出了皇城,趙寒灼翻身下馬:“陛下派了五十精銳護送王上與各位使臣,願諸位一路平安!遠昭與貴族能一直睦鄰友好!”
趙寒灼說着官方的客套話,到了這裡,忽韃也沒有要虛僞迴應的必要,鼻間哼了一聲,駕着馬車的勇士便猛地揮了馬鞭,飛馳而去。
等使臣團都走了出去,趙寒灼回城,冷聲命令:“關城門!”
厚重的城門緩慢地發出低沉的聲響,昭示着亡靈之戰換來的短暫祥和拉開帷幕,儘管誰也不知道這祥和背後,藏着怎樣可怖的暗流涌動……
兩個月後,夜,胡地,忽倫王宮。
胡地苦寒,多風沙,王宮修建得不如遠昭皇室那樣高大恢弘,就連忽韃的也只有一層,只是宮殿的屋頂架得很高,呈圓弧狀,屋頂中央用琉璃做了個圓形天窗,日光和月光灑下來時,便會有璀璨的流光傾灑而下。
在胡地,他們認爲這是神靈賜予的聖光。
胡人得知忽韃要回來的消息,早早地前來迎接,看見蘇梨和她手上捧着的骨灰罈以後,所有人的目光都變得兇惡不善起來。
他們都知道,蘇梨手上捧着的是忽可多的骨灰。
那是他們偉大的勇士,也是他們的神靈之子,比忽韃更有可能帶給他們強大富足的男人,但那個男人被遠昭的人殺死了,不僅如此,還給燒成了灰。
胡人信奉神靈,奉行天葬,屍體沒能完整的保存下來,是非常讓人憤怒的一件事。
蘇梨可以明顯感受到,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漸漸如尖刀,恨不得將她扒皮剝骨生吃了一樣。
忽韃沒有理會那些目光,徑直把蘇梨帶到了他的王宮,一進去,蘇梨就看見那琉璃做的天窗下面,擺放着一個火爐,裡面的火光是幽藍的,年邁的巫師站在火爐旁邊手舞足蹈的跳着自古流傳下來的巫舞,爲亡靈祈福。
“過去。”
忽韃命令,蘇梨抱着骨灰罈走過去,巫師面色猙獰的看向她,嘴裡嘰裡咕嚕說着晦澀難懂的胡語,頗有點像唸咒。
蘇梨面無表情的聽着,不知道過了多久,巫師從她手裡搶過骨灰罈子,伸手抓了一把骨灰灑向火爐,這時他的動作變得無比輕柔,連猙獰的臉色都變得柔和起來,像母親抱着自己剛生下來的孩子。
不知火爐裡事先放了什麼,那一把骨灰灑下去以後,火焰一下子躥得老高,像是忽可多死後的亡靈帶着諸多的不甘心。
巫師不停地往裡面灑骨灰,不停地看着火焰說話,給人一種在和鬼溝通交流的錯覺。
骨灰撒到一半,巫師擡腳在蘇梨的腿彎踢了一下,蘇梨跪了下去。
地磚生硬,磕得蘇梨膝蓋很疼。
蘇梨咬牙沒吭聲,巫師把最後一點骨灰放進一個碗裡,碗裡事先裝了黑紅的液體,沒一會兒便被攪得粘稠起來,巫師端着那碗走到蘇梨面前,沾着那粘稠的東西在蘇梨臉上亂畫。
隔得近些,蘇梨聞到那東西的味道,有點像狗血。
這是在驅邪還是在下咒?
蘇梨弄不明白,巫師畫完以後,雙手合十唸了幾句咒語,然後在蘇梨眉間點了一下。
細微的刺痛傳來,像是細小的針尖在眉心紮了一下,蘇梨下意識擡手想摸摸那裡,忽韃的聲音傳來:“從今天開始,你在這裡守着。”
蘇梨想起忽韃跟楚凌昭說是讓她來給忽可多守寡的,從她踏進忽倫王宮那一刻起,就已經開始了。
胡人的喪葬規矩其實比遠昭簡單得多,但忽可多身份不一樣,死得又慘,所以便與尋常的喪葬之禮有些不同。
在胡人一族,若是橫死在外,靈魂是不能自己回來的,需要有人守着一盆火,保證火不熄滅,燒足七七四十九日,才能喚回亡靈。
若人死得很慘,亡靈雖回了故鄉,卻不能往生,還需要繼續守着那火,誦經唸佛,守夠一年,最後再以心頭血獻祭,亡靈才能從這一世的苦難中解脫,入輪迴再世爲人。
蘇梨知道還要用心頭血獻祭的時候,就知道忽韃還是要自己的命的,不過還有一年多的時間,她可以到那個時候再隨機應變。
跪了兩日,第三日時,有人來帶蘇梨去沐浴換衣服。
衣服自然都是胡人女子的服飾,顏色鮮亮,繡紋不如遠昭的精細,多以鳥獸爲原型,綴着沉甸甸的銀飾。
換好衣服,那些人又幫蘇梨梳了胡人女子的髮型,中間用牛角拱起來,戴上動物牙齒皮毛做成的頭飾,說不出來的怪異。
裝扮妥當,幾個人把蘇梨送回去,剛踏進屋裡,蘇梨就聽見兩道急促的聲音,掀眸一看,畫風詭異的壁畫上正折射出兩道交疊的身影。
撒着忽可多骨灰的火爐還燃着,那聲音也越發熱烈,蘇梨微微皺眉。
她知道胡人向來不遵守人倫道德,但當着自己兒子的骨灰做這種事到底是怎樣惡劣的愛好?
蘇梨在門口站得有些久,忽韃喘着氣低吼:“進來!”
蘇梨猶豫了一下,從頭飾上取下一個動物尖齒握在手中,提步進去,入目的畫面果然十分不堪。
那女人偏頭閃躲了一下,被忽韃打了一巴掌,然後痛苦的叫出聲。
蘇梨站在旁邊,冷眼瞧着,心裡沒有太大的波動。
當年她被俘三個月,見到的場面比這要令人作嘔多了。
忽韃雖然年紀大,雄風倒是不減當年,過了小半個時辰才把那女人丟開,很快有人進來把女人拖下去,女人忙爬起來求饒,但忽韃沒有心軟,直接讓人把她拖走。
屋裡安靜下來,空氣中浮動着腥羶的味道,忽韃大剌剌的坐在牀邊看着蘇梨:“知道她是誰嗎?”
“不知道。”
“她是忽可多的女人。”
只是女人,還無名無份。
蘇梨垂眸不語,忽韃繼續道:“我兒子死了,按照規矩,她歸我和我的幾個兄弟共同所有。”
這的確是胡人的規矩,而且據蘇梨所知,忽韃有八個兄弟。
胡人女子身體縱然比遠昭女子健壯,但一夜要承受九個人的摧殘,也不一定能有命活下去。
“知道爲什麼讓你給我兒子守孝嗎?”
忽韃又問,蘇梨抓着尖齒的手用力握緊,之前說給亡靈招魂,有一個要求是,招魂的人要是死者的愛人,蘇梨今晚這身裝扮,分明是胡人已婚女子的裝扮。
“王上想要如何?”
蘇梨直截了當的問,毫不畏懼的和忽韃對視,忽韃眯了眯眼看着蘇梨,鷹阜一樣的眸子閃過一瞬瞭然。
他終於懂得數年前自己的兒子爲什麼會想要放走這樣一個女人。
她的確,和其他人不大一樣。
“我知道,在你們遠昭,女人的貞潔很重要,你應該不想被幾個男人佔有吧。”
“自然不想。”
“那你最好不要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耍什麼花樣,老老實實給我兒子守着!”
忽韃威脅意味十足的說,蘇梨暗暗鬆了口氣,他今晚故意演這一出,果然是要震懾自己,不想讓自己泄露什麼消息回遠昭。
手心被尖齒扎得有點疼,蘇梨稍微鬆開一點,平靜的開口:“遠昭的國君把我一個弱女子許給王上,完全不顧我的死活,王上覺得我還會沒腦子的替他賣命嗎?”
“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相信,不想死得太慘的話,就帶着虔誠感恩的心好好守着,懂嗎?”
“……”
蘇梨沒說話,轉身走到火爐邊跪下,幽藍的火光映在她臉上,連那眸子都染上淺淡的藍,有點詭異。
她連死都不怕,又怎麼會因爲這點威脅就變得虔誠感恩?若是世上真的有鬼,忽可多怕是永遠都別想轉世做人了!
與此同時,京都,京兆尹府。
林月霜穿着輕薄柔順的蠶絲睡衣坐在梳妝檯前,光亮的銅鏡倒映出她姣好的容顏,她眉眼含笑,心情極好的拿着一盒凝膏塗抹在臉上。
她纔剛及笄,正是女子一生中最嬌嫩的年紀,皮膚嫩得跟剛做出來的豆腐似的,一點褶皺都沒有。
她享受極了這種感覺,怎麼看都看不夠。
片刻後,房門被敲響,她應了聲進,奶媽立刻進來,湊到她耳邊小聲道:“小姐,縣主府果然沒人了,那成衣鋪也換成張家少夫人和一個叫張五的夥計在打理了。”
“知道了。”
林月霜愉悅的說,眼睛彎成好看的月牙,奶媽卻沒有急着走,吞吞吐吐道出心裡的疑問:“小姐,你怎麼知道蘇縣主不在京中了啊?”
奶媽覺得自家小姐自從回京都以後性子就全變了,夫人讓她多與那蘇縣主來往,好認識一些達官貴人她死活都不肯。
衆人都知道淮陽王還沒娶王妃,若是抓住這次機會與淮陽王結識,做了淮陽王妃那後半輩子可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啊,怎麼小姐突然就不聽夫人的話了?夫人膝下只有她一個女兒,難道還能害她不成?
“我知道就是知道,你管那麼多做什麼!”
林月霜不滿的說,抹完臉又開始塗護手的香膏。
奶孃被她吼得臉色有些難看,噤了聲不再多問,轉達夫人的話:“小姐,夫人說天氣漸漸熱了,讓你準備一下,過幾日去雲州避暑……”
奶孃話還沒說完,林月霜陡然拂落一櫃臺的胭脂水粉:“去雲州避暑?我看是去雲州賣女兒吧!她就這麼希望我能爬上淮陽王的牀怎麼自己不去?”
林月霜的聲音很大,話也說得直白不堪,奶孃嚇得臉色發白,顫着聲一個勁的勸慰:“小姐,王爺可是皇親貴族,萬萬不可這樣說啊!”
萬萬不可?
又有何不可?
林月霜一臉譏誚,抓着耳邊一股鬢髮悠悠的把玩:“你去告訴我娘,我的婚事我自會想辦法,她若是再敢插手我的婚事,別怪我跟她斷絕母女關係!”
“是!是!”
奶孃嚇得慌亂退出房間,林月霜看着鏡子裡的自己,一點點壓下怒火,露出志在必得的笑來。
又過了一會兒,門口傳來輕響,那人沒有敲門,直接進來。
回頭,是一張平淡無奇的臉,像是後院倒夜香的婆子,但那雙眼睛卻透着刺骨的寒意。
林月霜被看得後背有些發涼,然後便怒了:“你既然是來求我的,最好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着我!”
那人沒有說話,快步上前,擡手就用一枚銀針頂在她喉嚨上,陰惻惻的開口:“誰說我是來求你的?”
林月霜沒吃過什麼苦,銀針往喉嚨上一頂,她就痛得流出淚來,心裡卻是一點都不害怕:“喬青絲,你若還想會喬氏族域,就立刻放開我!”
喬氏族域,這四個字已經很多年沒有聽人提起過了。
喬青絲有片刻晃神,卻沒鬆開銀針:“你怎麼知道喬氏一族的?”
明明只是一個十五六的小姑娘,怎麼可能知道喬氏一族的秘密?
當年喬青絲叛離喬氏一族入世,從來也沒聽說過出來的人還能回去的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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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殺人的感覺不好受吧?”
林月霜不答反問,脣角高高的揚起,她知道這場談判她會贏得不費吹灰之力,因爲她知道這個人的死穴在哪兒,要拿捏在手心簡直太容易不過了。
“你想說什麼?”
喬青絲追問,銀針推進了一點。
這麼些年,她習慣了裝神弄鬼將別人玩弄於股掌之間,如今被人要挾着自是十分不好過。
“我知道你們喬氏一族的聖花在哪兒,我可以讓你以後像正常人一樣的生活。”
林月霜輕聲說,那聲音縹緲,許久才飄入喬青絲耳中,下一刻,她看見林月霜拿出了一方手帕,帕子上繡着的正是喬氏一族的聖花。
不似她之前在漓州面具上畫出來的那樣妖冶,花是藍色的,花蕊金黃,周遭還會散發出瑩瑩的光亮,漂亮極了。
銀針收回,喬青絲的手不受控制的顫抖着,想要觸碰那絲帕,林月霜已飛快的收回,捂着脖子笑得恣意:“老東西,我可不會那麼好心直接把東西給你,還想回家的話,就做我身邊的一條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