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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偏殿出來的時候時辰已經不早了,明媚的春光變成橘黃色的柔和夕陽,將一切都籠上一層柔軟。
宮人帶着蘇梨出宮,途經御花園,正好看見楚凌熙和楚懷安坐在不遠處的八角亭中,有宮人在旁邊煮着東西,不知道是茶還是酒。
宮人原想上前打招呼的,被蘇梨攔下,只遠遠的看了一眼。
楚懷安額頭上纏了紗布,不知怎麼又受了傷。
他和楚凌熙說着話,完全沒有發現蘇梨,隔得遠,蘇梨看不太清楚他臉上的表情,又想起之前和楚凌昭的對話。
他懷裡揣着兩份婚書,卻並未主動向楚凌昭提及婚事。
是後悔了麼?
蘇梨不由得又想到他在回京路上的冷淡反覆。
後悔便後悔吧,這種事,總是不能強求的。
“走吧。”
蘇梨默不作聲的隨宮人出了宮。
這邊楚凌熙看着爛醉如泥的楚懷安,腦袋都大了,哪有人大白天就這麼喝酒的,況且這腦門上還帶着傷呢。
“謹之,好了,別喝了!”
楚凌熙再次規勸,說着想搶走酒罈,楚懷安卻死死的抱着不放,過了一會兒竟是抱着酒罈子睡着了。
“來人,扶逍遙侯回去休息!”
楚凌熙命令,怕出什麼岔子,一路跟在宮人後面把楚懷安送回去。
好在楚懷安酒品不錯,一路上都還算安分,沒有吐也沒有鬧。
楚凌熙安排宮人去打熱水給楚懷安洗臉,再熬上一鍋醒酒湯備着等他醒來再喝,做完這些,楚凌熙起身要走,卻聽見楚懷安小聲嘀咕:“不行,我不能做好事不留名!”
“……”
你做什麼好事了?沒看見昨兒差點把皇兄氣炸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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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凌熙眉頭抽了抽,抓起被子把楚懷安兜頭蓋住,這人便老老實實沒了聲音。
剛走出房間,宮人疾奔而來,躬身跪下:“王爺,陛下請您去太后寢殿議事!”
太后寢殿和楚凌熙記憶中沒什麼差別,還是那麼恢弘大氣,只是殿外的宮人換成了手執長刀的御林軍,原本的祥和之氣被一片肅殺取而代之。
這是這座皇宮裡的富貴枷鎖,鎖住他們每一個人,誰都無法掙脫。
宮人在殿外便止了步,彎腰恭敬地做了個請的姿勢:“王爺請,陛下已經到了。”
楚凌熙提步走進去,殿裡連一個伺候的宮人都沒有,一片死寂,叫人有些心神難安。
楚凌熙循着記憶走進太后的臥寢,推開門,一眼就看見楚凌昭坐在牀邊,正端着一碗藥親手給太后喂藥。
這場景楚凌熙之前也見過,那時還能感受到母慈子孝的溫馨,如今再看,卻只有貌合神離的詭異。
這對骨肉至親的母子,早就離了心了。
楚凌熙收回目光,垂眸看着腳下有些蒙塵的地磚,走到牀邊跪下行禮:“鴻禮拜見母后、皇兄,願母后康健,千歲千歲千千歲!”
太后好幾個月沒見到外人了,聞言眼前一亮,撐起身子看向楚凌熙:“是鴻禮回來了?快過來讓哀家瞧瞧!”
語氣帶着前所未有的欣喜,好像對楚凌熙比對楚凌昭還要親。
楚凌熙下意識的看了楚凌昭一眼,楚凌昭沒有太大的反應,把藥碗放到一邊,讓開位置。
楚凌熙走到牀邊坐下,太后親暱的抓着他的手打量。
到底是親兄弟,雖然不是太后所出,但兩人還是有四五分相似。
繼位三年,楚凌昭身上的帝王威儀越發盛凌,楚凌熙卻還是當年那幅溫潤如玉的樣子,一眼看過去就十分無害。
這些日子跟楚凌昭置氣久了,太后看着楚凌熙倒是真的十分喜歡。
“這些年你一個人在外面,可吃了什麼苦沒有?”
太后軟着聲問,語氣是真真切切的關心,像是故意要刺楚凌昭。
“仰賴皇兄治國有方,如今國泰民安,兒臣這些年過得很好。”楚凌熙極有分寸的回答,這話裡有兩分奉承,還有八分是真的。
太后這會兒哪裡聽得他如此誇楚凌昭,當即冷了臉,幽幽笑道:“你皇兄治國的確有些手段,你瞧瞧哀家如今這宮裡,還有個活人氣兒嗎?”
太后宮裡再怎麼也要有二三十個人伺奉的,如今一個都沒有了,反常得很。
太后拋了這個話題,楚凌熙卻不敢過問這些人都上哪兒去了,轉而道:“母后若是覺得寂寞,兒臣可以多抽些時間來看望母后,陪母后說話解悶兒。”
“還是算了,哀家如今是不祥之人,鴻禮來看哀家的次數多了,指不定哪天也跟哀家宮裡的人落得一個下場可怎麼好?”
太后話裡含沙射影,只差直接挑撥楚凌昭和楚凌熙的兄弟關係了。
楚凌昭一直站在旁邊忍着,聽到這裡,手裡的藥碗一下子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響。
“皇帝怎麼了?連個碗都拿不住了?還是哀家說了哪句你不愛聽的話,你想弄死哀家?”
被圈禁了許久,太后連僞裝都懶得僞裝了,撕破臉皮,再沒有絲毫母子情誼。
“兒子爲何會如此對母后,母后到如今還不明白嗎?”
楚凌昭問,被楚懷安和太后接連鬧得心臟很疼。
他的嗓子有些啞,臉色也不大好,楚凌熙有些擔憂,夾在中間試圖做和事佬:“皇兄,母后年紀大了,難免有些犯糊塗,她說的話你別當真,你……”
“鴻禮,你說誰老糊塗了?”
太后惡狠狠的瞪着楚凌熙,一點都不領他想要調和的情,楚凌熙張了張嘴,沒來得及辯駁,又聽太后道:“皇帝倒是說說,哀家之前所做的一樁樁一件件,有哪一次不是爲了你好?”
這些話太后跟楚凌昭說了許多遍了,今日楚凌熙在這裡,她又提出來,不過是想讓楚凌熙爲自己評評理。
楚凌昭也知道她的用意,從善如流的應答:“母后給無憂下毒,讓安家絕後,是爲了兒子好,所以兒子繼位等了三年,纔開始動安家,但兒子沒想過動您,母后承認嗎?”
楚凌熙驚愕,微微瞪大眼睛看向太后,沒想到她竟然給安無憂下毒。
安家可是遠昭的功臣啊!
“你動安家,不就是動哀家嗎?如若不是被你逼到絕境,無憂那孩子怎麼會走上這條路?”
太后質問,把安家逼宮造反這件事也算到了楚凌昭頭上。
楚凌昭心頭髮冷:“安家逼宮造反,不是母后下毒種下的因果嗎?”
太后被問得失語,無力反駁,心頭髮哽,眼眶也紅起來。
她會給安無憂下毒,完全是爲了楚凌昭好!
“安家叛亂,滿門被斬,但朕沒有責問母后,也沒有貶黜貴妃安若瀾,母后難道不明白兒子這麼做的用意?”
楚凌昭冷聲問,他當時是抄了安家,但沒有動後宮,即便到了現在,安若瀾也還安安穩穩在貴妃之位坐着,不出意外,她以後會做皇后,他的皇子身上仍流着安家人的血。
這是他對安家對太后最大的仁慈!
話說到這個份上,太后再裝不懂未免太過分了,她嘆了口氣:“那又如何?你不過是學你父皇,用這一招換走哀家手上最後一點底牌罷了。”
真的是這樣嗎?在她眼裡,他的兒子就是這樣精於算計,不擇手段的一個人嗎?
“母后,兒子自幼在您膝下長大,對您的感情遠勝過對父皇的,兒子沒想過要算計您,若不是您暗中派人,以反臣的名義暗殺謹之和陸戟,兒子也不會強硬的要走您手上的兵力!”
楚凌昭的語氣多了一絲疲憊,太后太頑固了,先帝死後,她習慣了楚凌昭的孝順服從,甚至給了她一種可以凌駕於皇位之上的錯覺,所以她永遠都不會覺得自己錯了。
楚凌熙聽得駭然,後背冒出冷汗:“母后爲何要下令暗殺謹之和陸將軍?他們都是遠昭的功臣啊!”
若是那次暗殺成功,胡人十萬大軍攻城,遠昭如今豈不是已經被胡人大軍覆滅?
太后沒有理會楚凌熙,只看着楚凌昭,眼底迸射出強烈的恨意:“鴻熠你別忘了皇祖父留下的遺旨說了什麼,若是謹之拿到那封遺旨要你讓位,你難道不害怕嗎?你太心軟了,哀家殺了他們,只是爲了永除後患!”
她總是爲了未知的事來做當下的決策。
安家已經是一個血淋淋的教訓,她卻一點沒有從中吸取教訓。
楚凌昭已不想再跟太后多說什麼了,她眼裡只有權勢,對任何人都沒有信任,只想把一切牢牢的抓在自己手上。
“母后,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是兒子,有些事,你不該參與,就不要參與了!”
楚凌昭的態度強硬起來,太后也立刻收起旁的情緒,冷嘲着說:“哀家如今已經這樣了,皇帝莫非以爲哀家還能對你產生什麼威脅?”
“母后明白就好!”楚凌昭沉聲說,臉繃得死死的,與太后形同陌路:“兒子還有政務要處理,過些時日再來看母后。”
楚凌昭說完甩袖離開,楚凌熙站在原地,神色複雜的看着太后。
吵了這一架,太后似乎耗費了許多心神,懶懶的靠在牀頭,單手揉着眉心:“鴻禮,哀家做的一切都是爲了皇帝好,你也覺得哀家做錯了嗎?”
錯了。 大錯特錯了。
楚凌熙在心裡回答,但見她如此疲憊,並沒有把真實的想法說出來。
“兒臣在封地多年,對朝中之事不甚瞭解,不好斷言。”楚凌熙選了保守的回答,太后掀眸朝他看過來,他又加了一句:“古諺說,兒孫自有兒孫福,母后覺得是爲皇兄好的事,皇兄不一定覺得好,母后不如放手來得自在。”
太后審視的看了楚凌熙良久,最後嘆息道:“罷了,你也是和他站在一起的,哀家不用你陪着,走吧……”
太后說完翻了個身背對着楚凌熙,儼然不想再看見他。
“兒臣告退。”
楚凌熙退出寢殿,關上門,扭頭不期然看見楚凌昭站在院子裡的空地上。
他站在那裡,明明穿着九五之尊的衣袍,卻好似攜着一身清冷孤寂。
楚凌熙提步走過去,楚凌昭沒有回頭,聽見了他的腳步聲,聞聲開口:“鴻禮,你還記得這裡以前有棵樹嗎?”
“記得,謹之有次進宮纏着宮人在樹上綁了個鞦韆,我那幾日特別殷勤的來給母后請安,就想偷摸着玩一會兒,可惜沒多久母后就讓人把那棵樹砍了。”
“是朕偷偷玩鞦韆被母后發現,母后才讓人把樹砍了的。”
太后不想讓他玩物喪志,同時也覺得堂堂太子玩鞦韆實在是太不像樣了。
楚凌熙沒什麼好詫異的,和楚凌昭並肩站着懷念年少時光。
“如今陛下什麼都有了,想做什麼都可以。”
楚凌熙說,但心裡很明白,過了那個年紀,就對那些東西沒什麼興趣了,只是心裡總有些遺憾罷了。
楚凌昭負手看着當初那棵樹留下的空地,喃喃自語:“鴻禮覺得朕現在什麼都有了嗎?朕怎麼反而覺得朕自從坐上這個位置以後,什麼都沒有了呢?”
他愛的還是愛他的人都變了模樣,他的手足,他的至親也與他隔了一層無形的屏障。
他坐在龍椅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人會跳起來奪走他的皇位,也不知道誰會突然捅他一刀。
他以前想做千古明君,現在卻只覺得很累,好像什麼都沒有做好。
他的語氣很是消沉,楚凌熙不想楚懷安,這種時候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轉移話題,亦或者安慰。
他有些無措,想了半天擡手拍了拍楚凌熙的肩膀。
“皇兄不是還有我麼,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會站在皇兄這一邊的。”
似乎一直等的就是他這句話,楚凌昭偏頭看向他,眸光發亮:“鴻禮此言當真?”
“……當真!”
楚凌熙猶豫的回答,總覺得自己好像掉進了別人事先挖好的坑裡,果然,下一刻就聽見楚凌昭認真道:“朕懷疑母后手上還有別的勢力,這段時間辛苦你多陪陪母后,若她要挑撥你與朕之間的關係,你先假意相信,然後把母后手上的底牌全部騙走,還有一個多月就是母后的大壽了,朕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
皇兄,你剛剛的情緒不是還很低落嗎?所以你的低落只是你在盤算什麼的僞裝?
楚凌熙腹誹,楚凌昭的表情又嚴肅了點,學着他剛剛的姿勢拍了拍他:“遠昭今後幾年的安危,就靠鴻禮你了!”
“……”
楚凌熙一頭霧水的接受了這個沉重而艱鉅的任務,從太后寢殿出來以後,楚凌熙稍微清醒了點,準備找楚懷安商量下該怎麼做,推開門卻看見牀上空蕩蕩的並沒有人。
“侯爺呢?”
楚凌熙抓着一個宮婢問,宮婢端着醒酒湯一臉懵:“侯爺不是應該在屋裡睡覺嗎?奴婢熬醒酒湯去了不知道啊!”
楚凌熙:“……”
這個醉鬼不會又闖什麼禍去了吧?
與此同時,縣主府。
蘇梨換下衣服只披了一件鬆垮垮的外陝坐在房中,回來的路上她買了兩本新出的畫本子,想從畫本子裡的人物穿衣風格,看看最近京都流行的繡樣和衣服花色。
這兩本畫本子是彩繪,畫工還比較精良,蘇梨看到比較喜歡的花樣便動手畫下來記在本子上,準備過幾日去京中各大成衣鋪實地瞧瞧。
做正事的時候她十分專注,沒留意時間的變化,等到丫鬟來敲門的時候,一擡頭才發現天已經黑了。
“什麼事?”
蘇梨放下畫本子,揉了揉酸脹的脖子。
“縣主,晚膳一會兒就要好了,您要先沐浴還是先用晚膳?”
“先沐浴吧。”
“是!”
下人很快提了熱水到耳房,蘇梨現在不習慣洗澡的時候有人在旁邊,吩咐她們退下,自己脫了衣服坐到浴桶裡。
在邊關待久了,她似乎對泡澡有了一種奇異的執念。
蘇梨放鬆身體坐在浴桶裡,渾身的神經都放鬆下來,正琢磨着到時候成衣鋪該叫什麼名字,突然聽得滴答一聲細微的聲響,像是有水滴從高處滴落。
蘇梨敏銳的睜開眼睛,低頭在浴桶裡看見一滴寶石般豔麗的紅色暈染開來。
哪兒來的血?
許是腦子被熱水泡得有點發懵,蘇梨的神經也慢了一拍,盯着那漸漸盪漾開了的血色看了好一會兒才仰頭看向屋頂,正好和一張熟悉的臉對個正着。
“……” “……”
死一樣的沉寂,片刻後,第二滴鼻血滴下。
蘇梨終於回過神來,忙起身慌忙擦乾身體穿上裡衣,剛繫好衣服帶子,窗戶響了一下,然後楚懷安從窗外翻了進來,臉上還掛着兩道紅豔豔的鼻血。
蘇梨渾身發燙,只覺得裡衣根本不夠厚,還要去拿衣服,卻聽見‘咚’的一聲,楚懷安摔倒在地上。
守在門外的丫鬟聽見聲音,忙開口詢問:“縣主,沒事吧?”
“沒事!”
蘇梨鎮定回答,把楚懷安扶起來,一走近就聞到這人一身化不開的酒氣。
怎麼喝了這麼多酒?
蘇梨嘆了口氣,也顧不上別的,先拿了帕子幫他把鼻血擦掉,然而那鼻血卻越流越歡,隱隱有血崩之勢。
蘇梨皺眉,這人該不會是生了什麼病吧?
正想着,楚懷安捏住鼻子,把頭扭到一邊:“你快去加件衣服!”
“……”
蘇梨默默拿了一件杏色外衫穿上,才走回去,楚懷安撕了衣襬把鼻子堵住,正坐在桌邊自己給自己倒茶水喝,樣子很是滑稽。
“侯爺怎麼出宮了?”
蘇梨低聲問,見茶水涼了,沒讓楚懷安多喝,吩咐下人燒壺新的送來。
楚懷安還醉得不輕,喝了茶醉眼朦朧的看着蘇梨:“我來找你。”
“有什麼事嗎?”
蘇梨問,卻見楚懷安的目光一轉,落在她胸口。
剛剛事發突然,她沒來得及穿肚兜,只裹了中衣,這會兒穿上外衫,也還是有些擋不住輪廓,蘇梨被看得耳根發燙,擡手擋住:“侯爺若是沒什麼事還是快走吧。”
“有事。”
楚懷安失望的挪開目光,抓着茶杯卻又不繼續往下說,蘇梨等了一會兒有些生氣了,不想再理這個醉鬼,起身要叫人把他送回宮,然後聽見他小聲嘀咕:“現在他欠我一條命了。”
“誰?”
蘇梨下意識的追問,楚懷安搖搖晃晃的站起來,眼看他站都站不穩,蘇梨還是沒忍心扶了他一把。
然後手腕就被扣住,身體被攬入酒氣熏人的懷抱,脣急切的壓了下來。
這又是什麼意思?明明他的態度很不明確,還想來佔便宜?
蘇梨氣惱,用力踩了楚懷安一腳,把他推開。
許是沒料到蘇梨會這麼抗拒,楚懷安被推開以後還有點懵,茫然的看着蘇梨。
蘇梨擡手擦了擦脣,眼眶有些發紅:“侯爺,我尚未婚嫁,你如此對我,只怕對你我的名聲都不好,請你自重!”
“哦。”
楚懷安點點頭,像是聽明白了蘇梨的話,轉身又要翻窗原路返回,蘇梨不自覺把他叫住:“等等!”
楚懷安果然停下扭頭看着她。
蘇梨朝他伸出手:“侯爺,我覺得婚書還是你我各執一份比較好,可以把我那份給我嗎?”
“不行。”楚懷安緊張的捂住胸口:“萬……萬一不作數了呢。”
蘇梨僵住,胸口有點發涼,有些不死心:“我既然寫了婚書,那便是把餘生許給侯爺了,我不會反悔的!”
“不給,要是我……我反悔了呢?”
“……”
蘇梨抿脣,臉繃得死死的,竟然沒有勇氣叫他再說一遍。
楚懷安雖然醉得厲害,卻也感受到現在的氣氛有些不對勁,小聲問:“阿梨,你生氣了嗎?”
蘇梨氣得想笑,哪有這樣的人,趁醉來說自己悔婚了,還要腆着臉問別人生沒生氣。
她難道不應該生氣?
“我退侯爺一次聘禮,侯爺悔我一次婚,這很公平!”
蘇梨壓着怒氣說,楚懷安點點頭,隔了一會兒又搖搖頭,執着的辯解:“不對,這是不一樣的。”
過程不一樣,結果不是一樣的嗎?
蘇梨不想說話,剛好丫鬟又來催促:“縣主,晚膳好了。”
“好,我馬上來!”
蘇梨低聲應了一句,楚懷安已經從窗戶爬了出去,這屋子他翻牆早就翻習慣了,哪怕醉着酒也來去自如。
等他一出去,蘇梨立刻撲過去關上窗戶,插上窗鎖。
剛關上,窗戶又被拍了兩下,蘇梨沒理會,背靠着窗戶,聽見楚懷安有點委屈的嘀咕:“阿梨,你剛剛騙我,你就是生氣了。”
他這語氣,像極了當年第一次翻窗被蘇梨打出去的少年郎。
蘇梨一時又好氣又好笑:“對,我就是生氣了,你想怎麼樣?”
窗外沒了聲音,似乎是在想解決的辦法。
蘇梨等了好一會兒,又心軟了,覺得自己跟一個醉鬼計較那麼多也挺幼稚的。
“我……”
蘇梨邊說邊打開窗戶,窗外空蕩蕩的,早沒了那人的身影。
蘇梨表情一僵,心裡壓下去那點火氣重新涌上,再也壓不住。
她就是幼稚就是跟一個醉鬼生氣怎麼了!誰讓這個醉鬼這麼讓人討厭?
蘇梨直到換好衣服去吃晚膳的時候表情還是氣鼓鼓的,丫鬟小心翼翼的跟在她身後,不敢問她怎麼好好的洗個澡洗出一身酒氣,還把脣給洗得紅腫起來。
昨天鬧了矛盾,蘇良和蘇珏都避着蘇梨,自己開了小廚房,蘇梨一個人吃飯倒也自在。
第二天蘇梨起了個大早,去城裡逛成衣鋪。
以前京都很多鋪子多多少少都與安家有些牽連,如今安家倒了,京都的鋪子花樣倒也繁多起來,除了傳統的遠昭服飾,還引入了許多其他種族的特色服飾。
蘇梨逛得興起,見到一些好看的布匹便買下準備回府細細研究。
就這麼逛了四五家店,到了第七家店的時候,店裡猛地竄出來一個人,蘇梨沒有防備,一下子被那個人撞得後退好幾步,撞到馬車車轅上,後背一痛,蘇梨狠狠地皺了皺眉。
“對不起對不起,是在下莽撞,不小心衝撞了姑娘,還請姑娘恕罪!”
來人忙不迭的道歉,聲音溫和,帶着極強的書卷氣息,舉手投足之間十分有禮,身上卻穿着簡樸的下人衣物。
蘇梨剛要說話,店裡又走出來一個戴着輕薄面紗的姑娘,那姑娘打扮貴氣,身上的佩飾無一不精緻,銀光閃閃,一看就身份不俗。
姑娘沒看見蘇梨,頗爲高傲的衝那男子擡擡下巴:“本姑娘不過多買了兩件衣服,又不買你,你慌慌張張的跑什麼?”
男子臉色有些發白,下意識的往蘇梨身後躲了躲,避開那姑娘對蘇梨道:“姑娘一定受傷了,在下送姑娘去醫館看看傷吧。”
那姑娘聞言看向蘇梨,只是蘇梨也戴着面紗,看不清容貌,眼神甫一對上,蘇梨下意識的答了一句:“我的背的確有點痛,那便去醫館瞧瞧好了。”
男子立刻如蒙大赦,送蘇梨進了馬車以後,自己規規矩矩坐到車伕旁邊。
馬車悠悠的駛離,那姑娘偏頭問身邊的丫鬟:“認出這是誰家的馬車了嗎?”
“回小姐,馬車上掛的車牌寫着‘蘇’字,應該是前兩日剛回京的蘇縣主。”
“原來就是她?看着也沒什麼特別的嘛。”
語氣是全然的不屑一顧,那丫鬟不由得拉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亂說話。
馬車一路行到醫館,男子先跳下馬車,轉身想扶蘇梨,卻見蘇梨自己跳了下去,不由有些驚詫。
然而下一刻卻見蘇梨痛苦的扶住自己的腰,便知她剛剛是真的可能受傷了,忙跑進去找大夫。
蘇梨那一下確實撞得不輕,後背青了一大片,大夫好幾副藥,吩咐蘇梨這幾日要好好休息,男子在旁邊聽着臉紅了又白,愧疚無比。
藥開好了,一共二兩銀子,大夫讓男子先去交錢,男子的臉立刻漲得通紅,眼神閃躲着,額頭冒出冷汗。
只一眼,蘇梨就知道怎麼回事,看他這穿着,多半身上是沒錢的。
蘇梨沒戳破,擡手給了銀子,男子的臉越發的紅,結結巴巴道:“算……算我欠姑娘的,我……我給姑娘寫個欠條!”
看男子的言行不像是出身貧寒,約莫是家道中落纔會落入今日的境地,蘇梨也沒傷人面子,問大夫借了紙筆讓男子寫下欠條。
男子一揮墨,那字更是分外好看,蘇梨注意到他的食指有薄繭,並不完全像個讀書人。
寫好欠條,男子咬破拇指指腹按了個手印,鄭重的把欠條交給蘇梨:“姑娘,我叫張五,是剛剛那個京南成衣鋪的夥計,等我這個月月底發了工錢,就先還你一吊錢!”
男子嚴肅的說,儼然把還錢當成了第一等重要的事,蘇梨今天也大概探聽了一下這類夥計的工價,一個月最多也就兩吊錢,他還了一吊,自己的吃喝都不一定夠。
“你的名字叫張五?”
“是,姑娘覺得有問題嗎?”男子問,不知道誤解了什麼,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姑娘,我行得正坐得端,絕不會虛報名諱欺瞞姑娘!”
“……沒有,我只是覺得這個名字和你的氣質不太搭。”
蘇梨解釋,把欠條收好,男子臉又有些紅,正要說話,外面街道上一匹快馬疾馳而過揚起一路塵埃。
蘇梨跟着探出頭去,聽見旁邊的人小聲議論。
“聽說鎮邊將軍和陸國公回來了!”
“今兒一早就到隴西縣了,還有好幾萬兵馬一起回來的,明兒個應該纔會回京吧!”
“陛下還沒發出告示,但看前幾個月那陣仗,邊關應該是打仗了吧。”
“是啊,將軍和國公大人真是太厲害了!”
蘇梨的心思全被周圍人的議論佔據,也顧不上好奇男子的身份,扭頭對那男子道:“我住在縣主府,把錢直接交給門房便是。”
急切的說完,蘇梨直接爬上馬車回了家,宮裡的聖旨幾乎是和她同時到的。
第二天,卯時一刻,皇城城門大開,遠昭年輕的帝王親自率領文武百官站在城門口迎接徵歸來的萬千將士。
勝利的號角從數裡之外綿延而來,洪亮而厚重。
是凱旋的鳴響,也是無數亡靈的呼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