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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梨醒來的時候發現身邊的位置是空的,楚懷安不知什麼時候起了,並沒有叫醒她。
外面天光大亮,時辰有些晚了,睡得太久,蘇梨腦袋有些昏沉沉的,她揉揉腦袋坐起來,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如此嗜睡。
是最近太累了嗎?
蘇梨猜想,穿好衣服起來,讓丫鬟送來熱水洗漱。
吃過早餐,蘇梨走出房間準備去大廳找楚懷安,穿過長廊的時候,餘光卻閃過一道黑影,那影子閃得太快,蘇梨甚至沒有看清是男是女。
什麼人?
蘇梨凝神看着黑影消失的方向,她現在手無縛雞之力,一個人貿然前去反而可能會給楚懷安他們添麻煩。
蘇梨下意識的扭頭朝周圍房檐看了看,卻沒發現扈赫的身影。
怎麼辦?
蘇梨有些着急,猶豫了一下,返身往回走了幾步,找到一隊府差道:“我剛剛在前面發現不明來歷的人,勞煩幾位差爺隨我走一趟,然後再派一個人去告訴侯爺和王爺。”
府差不認識蘇梨,聽見這話,都狐疑的看着蘇梨,不敢輕易相信,蘇梨繃着臉,神情越發嚴肅:“事出緊急,還不快去,若是耽誤了大事,小心王爺摘了你們的腦袋!”
蘇梨拔高聲音,渾身自有股子叫人不得不順從的威壓,這是這些年陸戟言傳身教給她的,關鍵的時候用來唬人很有效果。
幾人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覺得按照蘇梨說的做。
蘇梨循着剛剛的記憶,帶着人往蘇府西南方向追過去。
蘇府西南方向是下人住的地方,越往前走,來往的人更多,因爲現在住在府上的人多了,廚房的活也越來越重,剛吃了早飯沒多久,後廚就開始準備午飯了。
一路走來沒看見什麼行蹤反常的人,蘇梨眉頭微擰,疑心剛剛她看見的人是不是已經離開了蘇府。
正想得出神,不期然對面急急忙忙走過來一個人,來人抱着一籮筐大白菜,被白菜擋了臉,步子邁得大,又走得急,蘇梨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避讓不及,被撞了個正着,大白菜也咕嚕嚕滾了一地。
“哎喲!”來人驚叫一聲坐在地上,籮筐滾到一邊,屁股底下還坐着一個大白菜:“誰呀!沒長眼呢!”
來人買好氣的怒問,蘇梨那一下被撞得不輕,但到底是她出神纔會撞到別人,只能忍下道歉:“不好意思,我剛剛走神了。”
蘇梨說着伸出手去拉那人,那人擡起頭來,蘇梨愣了一下,這不是昨天在後門口和人閒聊八卦的黃大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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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黃大娘昨天那一句意味深長的嘆息,蘇梨心思一轉,有了主意:“黃大娘,您沒事吧?”
蘇梨輕聲問,一臉誠摯的歉意,黃大娘原想抓着她的手借力站起來的,聞言收回手,戒備的看着蘇梨:“姑娘是哪個府上的千金?怎麼會認識我?”
“昨日碰巧見過大娘一面,那時大娘正忙,可能沒有注意到我,我是隨着淮陽王一起住進來的。”
蘇梨從善如流的回答,黃大娘一聽‘淮陽王’三個字,臉上露出敬畏:“原是淮陽王身邊的人,請姑娘恕罪,婆子我有眼無珠,竟衝撞了姑娘。”
“是我自己走路不專心,沒看見大娘。”蘇梨主動攬責,見黃大娘手掌擦破了點皮,立刻又道:“大娘的手受傷了,我替大娘上點藥吧。”
“不用不用,我還要給廚房送菜過去……”
黃大娘推辭,蘇梨直接回頭對兩個府差吩咐:“有勞二位幫把菜撿起來裝好送到廚房,我帶黃大娘去上藥。”
說完話,蘇梨不容拒絕的拉着黃大娘往前走:“大娘住在哪裡?”
黃大娘是個爽利人,見推脫不過,便順從的往前走,嘴裡不住的感嘆:“姑娘真是個好人啊,這世道上像你這樣的好人不多啦!”
“大娘說笑了,這世上還是好人更多些的。”
蘇梨溫和的說,她是記着昨日這位黃大娘嘆息着說那一句話,像是知道些內情,想打探一番,走了兩步卻看見今日這位黃大娘的手似乎鮮嫩了些,不像昨日那般粗糙。
蘇梨壓下詫異,不動聲色的打量黃大娘,她不過四十出頭的樣子,兩鬢有一兩根銀絲,眼角也有皺紋,穿着粗布短打,很是敦實強悍的樣子,但那衣領之下的脖頸卻隱約透着兩分細嫩,根本不像是一個常年幹粗活的中年婦人的脖子。
蘇梨往後看看,剛剛那一隊府差一共也才八個人,一個去給楚懷安他們報信了,還有兩個送白菜去廚房,現在跟在蘇梨後面的還有五個。
趙德這些年懶散,不曾勤於練兵,這些府差熬了一夜便有些萎靡不振,一會兒若是打起來,只怕比酒囊飯袋好不到哪兒去。
蘇梨收回目光,鬆開黃大娘,下一刻,手腕卻被抓住,那位黃大娘眼神發亮的看着蘇梨的手:“姑娘這雙手生得可真漂亮啊!”
黃大娘是真心實意的誇讚,因爲誇得太過真誠,反倒讓蘇梨心裡生出兩分詭異的不安。
“去年冬日太冷,手上生了凍瘡,如今還沒痊癒,黃大娘別取笑我了。”
蘇梨說着掙了掙,想把手抽回來,那黃大娘卻更加用力的抓住不放,眼底閃現癡迷:“姑娘所言差矣,真正的美人在骨不在皮,若沒有凍瘡蔽目,姑娘這雙手,當是十指纖纖,美如白玉呢!”
黃大娘像見了稀世珍寶,恨不得據爲己有。
蘇梨被她的語氣噁心到了,也不再與她周旋,用力甩開她的手,擡腿就是一腳。
黃大娘沒想到蘇梨會突然動手,被踹了個正着,後退了好幾步,跟在後面的府差也是一臉懵,怎麼剛剛還好好地兩個人,突然就打起來了?
“抓住她!”
蘇梨命令,沒有時間解釋那麼多,府差愣了一下,隨即後知後覺的抽出佩刀。
黃大娘沒把那些府差放在眼裡,仍看着蘇梨那雙手,眼底露出瘋狂:“這雙手,歸我了!”
說完伸手在腰間抽出一條硃紅色長鞭,長鞭一揮,圍在她身邊的府差便被抽得飛了出去。
在她抽出長鞭的時候蘇梨就看出不妙,朝前面跑去,然而沒跑幾步,腰間卻是一緊,被硃紅色長鞭纏住。
“往哪兒跑?”
‘黃大娘’幽幽的問了一句,聲音已不似剛剛那般粗大,反而是少女的輕柔纖細。
說完,蘇梨便感覺到一股巨大的拉力將她往後拉去。
身體陡然騰空,蘇梨本以爲這下必然要落到這位‘黃大娘’手中,卻見扈赫從房檐上一躍而下,揮劍斬斷鞭子。
鞭子從中間斷裂,‘黃大娘’眼神一變,衝上去和扈赫纏鬥起來,蘇梨卻還因爲慣性朝後面砸去。
預料之中的疼痛沒有到來,蘇梨砸進一個寬厚的懷抱,來人被她撞得後退了好幾步,橫在腰間的手卻不停地收緊再收緊,熟悉的藥味涌入鼻尖。
“侯爺?”
蘇梨想回頭看看,楚懷安卻按着她的腦袋不讓她回頭。
“沒事了。”
楚懷安說完,扈赫已一腳將‘黃大娘’踹飛撞到柱子上。
扈赫那一腳約莫用了十足的力道,‘黃大娘’撞到柱子上的時候,蘇梨都聽見了她脊椎骨斷裂的嘎嘣聲。
‘黃大娘’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楚凌熙帶來的護衛將她團團圍住,扈赫提劍要將她直接殺死,陸戟抽了旁邊一個護衛的刀上前擋住扈赫的劍。
他和昨夜的楚懷安抱着同樣的想法,‘黃大娘’已沒了還手之力,可以留個活口審問一番。
然而就在他擋下扈赫那一劍的時候,‘黃大娘’卻扭頭衝扈赫吐了一枚暗器。
那暗器約莫如銀針大小,扈赫偏頭,暗器正好射在面具上,面具被撞得脫落,扈赫震開陸戟的刀,動作極快的將劍捅入‘黃大娘’的心臟,手腕一轉,將心臟絞碎。
‘黃大娘’瞪大眼睛沒了聲息。
圍在周圍的護衛和聞訊趕來看戲的衆人全都後退了幾步,沒了面具,扈赫的臉暴露在衆人面前。
那張臉上佈滿了各種各樣的傷,傷痕如老樹的根虯結,透着猙獰的血腥,他的右眼空蕩蕩的,被人挖了眼珠,只有左眼是完好的,此時卻是一片血紅,那裡面沒有感情,只有殺戮,像個活生生的怪物。
衆人全都被扈赫震住,扈赫沒理會衆人的目光,抽出自己的劍隨意地在‘黃大娘’身上擦乾淨,然後轉身撿起自己的面具重新戴上。
“他……他就是兇手嗎?”
有人這樣問,陸戟冷眼看向那個人,硬邦邦的回答:“不是!”
他不是兇手,他叫顧炤!
陸戟拿着刀擋在扈赫面前,眸光銳利的掃過衆人,他的眼神極具威懾力,立刻壓得衆人垂下頭去。
“這位黃大娘是別人冒充假扮的!她和兇手是同黨!”
蘇梨高聲說,楚凌熙給趙德遞了個眼色,趙德立刻讓仵作上前驗屍。
仵作仔仔細細的檢查着‘黃大娘’的屍首,暗地裡有人嘀咕了一句:“怎麼哪哪兒出事都有你啊!”
蘇梨擰眉,楚懷安擁着他扭頭看向衆人:“誰在說話?”
“……”
衆人立刻噤聲,眼觀鼻鼻觀心,個個成了鋸嘴葫蘆。
楚懷安忍這個聲音很久了,這些人像臭水溝裡又髒又臭的老鼠,只敢躲在陰暗的角落發出吱吱的惱人聲音,卻不敢站在陽光下,光明正大的說一句話!
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這些人說出來的話,會在事情真相不明朗的情況下產生一種誘導性輿論,煽動旁人搗亂事情的正確進展。
“是條漢子就給我站出來!既然有疑慮,那就站出來理直氣壯的對峙!”
楚懷安命令,心裡的怒火達到頂點,今天他一定要把那個人揪出來!
這種時候誰都知道站出來沒有好果子,哪裡肯主動撞槍口,全都眼神飄忽着避開楚懷安的目光。
陸戟和楚凌熙也凝神掃視着在場的每一個人,他們自幼所受的教養讓他們絕不會在背後說人是非,自然也非常痛恨這種躲在角落隨意猜測的人。
氣氛壓抑沉重,叫人喘不過氣來。
過了一會兒有人沉不住氣嘀咕了一句:“自己查不了案就拿我們撒氣,有意思麼?”
那人聲音很小,但楚懷安還是在一瞬間辨出了他所在的位置,大步流星的跨過去將那人從吳家家僕中揪了出來。
那人生得尖嘴猴腮,本就不大討喜,被楚懷安揪出來以後嚇得臉色鉅變,面部肌肉抽搐猙獰,越發難看。
“侯……侯爺?”那人臉色發白,結結巴巴的喊了一聲,楚懷安一隻手揪着他的衣領將他拎起:“把你剛剛說的話再說一遍!”
楚懷安說得很慢,言語之間是滔天的怒意和威脅。
在京都向來橫行霸道,從沒受過半點委屈的逍遙侯,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憋屈過!
那人被楚懷安震懾住,忘了反抗,鬼使神差的將自己剛剛說的話複述了一遍:“自……自己查不了案就拿我們撒氣,有……有意思麼?”
說完,沒等楚懷安再說什麼,那人便嚇慫了,忙不迭的打着自己的耳光求饒:“侯爺,我錯了,我說話沒經腦子,我混蛋信口胡謅,請侯爺恕罪!”
被抓到現行他知道認錯了,用自己的言論逼死人的時候,怎麼不想想這句話的殺傷力有多大?
楚懷安對他的求饒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單手拎着他,扭頭掃過衆人:“我再說一遍,剛剛說話那個人,自己站出來!”
來漓州以後,他受着重傷,又在戰場上磨礪了一番,性情比以前溫和了許多,但那並不代表着他完全轉性了。
聽說過逍遙侯名聲的人應該都知道,他不僅喜歡流連風月之地,脾氣還很不好,睚眥必報!
衆人知道楚懷安是來真的了,不由得看向自己身邊的人,希望剛剛亂說話那個人能站出來。
片刻後,王家的一個家僕被推了出來。
“侯爺,就是他!”
“靠!”被推出來那人氣急敗壞的罵了一句,似乎對自己被同伴出賣的事十分氣惱。
“你叫什麼名字?剛剛那話是你說的?”
楚懷安冷冷地問,那人許是在王家家僕之中還有些地位,不服氣的高昂起腦袋:“在下王虎,明人不說暗話,剛剛那句話是我說的!”
若不是被人推出來,他不知道還要畏畏縮縮的躲到什麼時候,竟也好意思說自己明人不說暗話,他算哪門子的明人?
楚凌熙最是崇尚文儒學士的君子之風,聽見王虎這句話,氣得一口老血梗在喉嚨。
報了姓名,認了名狀,王虎的背脊越發的挺直,一條一條的數出自己的依據:“今年祭江,這位侯夫人對江神不敬在先;五大世家搶頭彩出事在後,蘇家死的那個丫鬟是站在她身邊的;昨夜神女的死與她有關;今日這樁命案更是與她脫不了干係!”
將這幾日發生的事全部串聯起來,王虎自覺已經非常有說服力,頓了頓高聲問:“發生這麼多事,必然不是巧合,我爲什麼不能提出質疑?”
其實這些話也是在場好多人心中所想,王虎這麼理直氣壯的替他們說出來,若不是被楚懷安之前的舉動震住,衆人只怕要情不自禁的鼓起掌來!
他說了這麼多,唯有一點是說到點子上的。
“這些事當然不是巧合!”
楚懷安鬆開吳家那個家僕,那人嚇得腿軟,癱坐在地上爬不起來。
楚懷安扭頭看着王虎繼續道:“堂堂逍遙侯夫人,在漓州城內接連遇險,本侯有理由懷疑,漓州城中有人無視法紀、以下犯上、欲圖不軌!若有人要煽風點火,趁機制造禍亂,當按此罪同處!”
這三條罪名扣下來,每一條都是夠得上殺頭的大罪。
但自古以來還有條不成文的規矩叫:法不責衆!
王虎一點也不害怕,他看着楚懷安道:“侯爺這話沒有證據,怎麼能就這樣隨意地定了我們的罪?”
“那你手裡有什麼證據就敢隨便放屁?”
楚懷安反問,他向來路子野,不像楚凌熙的性子,別人跟他耍橫,他便不會再講理。
論耍無賴,全京城都沒有一個能比得過他的!
王虎被楚懷安噎住,楚懷安冷笑,並不止針對王虎一個人,而是掃視着在場每一個人。
“你們不會真的天真的以爲漓州城是那個狗屁長老還有江神的天下吧?”
這話,是對江神和那長老的大不敬,衆人臉色一變,又聽楚懷安道:“漓州再大,那也在遠昭的疆域裡,胡人十萬兵馬都被遠昭打得屁滾尿流,一個小小的漓州又算得了什麼?!”
楚懷安的語氣很是狂妄,完全沒把江神和長老放在眼裡。
衆人被驚得睜大眼睛,滿臉難以置信。
逍遙侯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爲了一個女人,他要帶兵攻打漓州?
“侯爺,爲了一個女人,你要如此的大動干戈,你覺得陛下會同意嗎?”王家大少爺忍不住提出質疑。
楚懷安這一句話的威懾力太大了,完全打破了在場的人最初的想法。
逍遙侯這簡直是要血洗漓州啊!
楚懷安懶懶的掀眸看向王家大少爺:“你知道現在遠昭,真正掌管遠昭兵馬的人是誰嗎?”
“是鎮邊將軍陸戟,和驃騎大將軍趙飛揚!”
王家大少爺斬釘截鐵的回答,朝廷爲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封鎖了京中的消息,加上信息傳輸又慢,並沒有太多人知道如今遠昭的局勢。
楚懷安輕嗤一聲,搖了搖頭,擡手指了指陸戟,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現在能調動遠昭兵馬的人,是他,還有本侯!無需陛下准許,只要本侯一聲令下,只需十日,十三萬大軍就會將漓州城夷爲平地!”
“荒唐!便是亡了國,敵軍破城,也沒有將整座城池夷爲平地一說!”
王家大少爺怒斥,以王家的家世,他在漓州城也算得上是喊得出名號的人物,可在楚懷安的話裡,這根本就算不得什麼。
什麼五大世家,都是不值一提的。
他們所信奉崇拜的,在十三萬大軍面前,也根本算不得什麼。
王家大少爺怒的並不是楚懷安不把這一城百姓的性命放在眼裡,而是怒的在這一刻他突然發現自己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在場所有人都受到了震撼,他們發現,他們一直想要隱瞞的秘密,想要維護的神靈,其實能被輕易地踏碎。
所有人心裡都涌上不知名的怒氣。
真的太可惡了!
逍遙侯不好好在京都待着,跑到漓州來做什麼?
江神和長老一直庇佑漓州的安寧,輪得到他來指手畫腳嗎?
楚懷安根本不理會這些人漸漸變得怨恨起來的目光,他揹着手踱步往旁邊走了走,臉上露出渾然不在意的邪笑:“若這一城的百姓都是些沒有腦子,任人擺佈的蠢貨,不殺了難道還留着貽害萬年嗎?”
這人生來就是小霸王,欺負人的事做得多了,骨子裡就帶着邪性,尤其是這樣半眯着眼睛看人,語氣和善的說着狠話的時候,最是叫人心底發寒。好像再可怕再大逆不道的事,他都是做得出來的。
衆人被楚懷安笑得心裡發怵,卻還是覺得他不過是虛張聲勢,根本不會真的率兵攻打漓州。
“用不了十日。”
陸戟說着把刀丟給護衛。
他向來話少,這幾日有蘇梨和楚懷安出頭,他的話便更少了,衆人雖然知道他就是鎮邊將軍,卻也沒覺得他有多少存在感。
這會兒陸戟提步走到楚懷安身邊,衆人這才發現他其實很高,比楚懷安還要高半個頭,即便穿着樣式簡單的常服,也遮不住雄健的身姿。
他姿態悠然,站定以後,兩腿自然分開與肩寬,肩背挺闊,單單是站在那裡,便有股子金刀鐵馬的狼煙味。
“各地州府按律屯兵兩萬,淮陽王在雲州屯兵五萬,從雲州到漓州不過兩三日的路程,輕兵疾行不出四日便能到達,七萬兵馬攻打漓州,綽綽有餘!”
若說楚懷安只是碾壓式的威脅,那陸戟便是用兵法徐徐攻之。
他清楚各地駐守的兵防力量,也有調兵遣將的權力,所以他說出來的話,足以讓人信服。
衆人被震得說不出話,他們還在懷疑楚懷安說得話是真是假,人家便已經籌謀好了該如何調兵遣將!
“灕江往上二十里有一個大道灣,灣口只有幾丈寬,若用巨石填之,不出半個月,便能將灣口填埋,使灕江改流……”
“陸將軍,你在說什麼?”
越老五瞪大眼睛打斷陸戟的話,在漓州城,他自認自己是個狠人,可聽了陸戟的話,他才發現什麼纔是真正的狠。
衆人也都直勾勾的盯着陸戟,心肝一陣陣發顫。
陸戟面不改色,語氣四平八穩的回答:“若真有江神,定是附水而生,使江河改流,河牀乾涸,江之不存,神以爲生?”
衆人:“……”
臥槽你們兩個是魔鬼嗎?一個要屠城,一個要填江,咱們能不能心平氣和的好好說話?
衆人喉嚨哽了一口血,不得不向惡勢力低頭。
互相看看,最終還是王家那位大少爺先拉下臉來:“侯爺、將軍,草民不過是想爲草民的二弟討個公道,你們不必用這樣的話來恐嚇草民吧?草民的太祖父還曾做過皇商,王氏子孫從未做過違背良心的買賣,還請侯爺、將軍明察!”
聽見要屠城你知道說自己是遵紀守法的好人了?
晚了!
“你弟弟受傷的事歸你們長老管,你犯不着拿到這裡來說,本侯現在論的是逍遙侯夫人在漓州屢次遇險的事,你們既然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那就給本侯老老實實的閉好自己的嘴!”
楚懷安毫不留情的懟回去,從人堆裡找到趙德,厲喝一聲:“趙德,還不快去調兵!”
從聽見楚懷安有屠城的想法以後,趙德就悄悄地往後面躲。
他是真的對這位逍遙侯佩服得五體投地了,屠城啊,這意味着什麼?意味着漓州城中二十萬人都要被殺。
就是屠宰二十萬頭豬,也得要殺個幾天幾夜吧!
誰能幹得了這種事?
趙德覺得他反正是幹不了的。
雖然這漓州城的百姓封建愚昧,平日也不是很把他放在眼裡,但要他執行屠城的命令,他還是做不到。
被楚懷安叫住以後,趙德僵在那裡,沒跑也沒往前湊。
正僵持着,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來人一行有十個人,個個身上穿着墨色繡赤金蟒蛇錦衣,罩着銀色金絲暗紋披風,頭戴黑色烏紗圓帽,配着玄鐵長刀,蹬着白色厚底黑色緞面齊膝朝靴,靴上用金銀雙絲絞着花,遠遠地一看,便威風凜凜,自有皇家威儀逼人的氣派。
衆人不自覺讓開一條道,十人跑到楚凌熙面前一字排開跪下,齊聲高呼:“屬下救駕來遲,請王爺恕罪!”
只是十個人,說出來的話卻洪亮如鍾,勝過幾百人。
雖說每年祭江的陣仗也搞得很大,衆人都算是見過世面的,見到這場面卻還是有種小巫見大巫的感覺。
正想着,蘇府下人跑來稟報:“不好了,老爺不好了,外面來了好多官兵,把咱們圍了!”
衆人:“……”
侯爺,你不會真的這麼雷厲風行吧?
衆人被這一系列的變故弄得焦灼不安,心裡那股子怨氣早被震懾得沒了蹤影,正要開口說點軟話,又見三個黑影飛快的從眼前晃過,在楚懷安面前跪下。
這三人身上穿的都是尋常百姓的衣服,身手卻都是一等一的,整個漓州城只怕也找不出幾個比他們更厲害的。
跪下以後,最前面那人雙手奉上一卷黃澄澄的布帛,仔細觀望,依稀可以看見布帛上面用金線繡着極精美的爪子,那爪子有五指,彎曲向內,微微併攏,極有威嚴,正是龍爪。
當今世上,敢在布帛上繡五指龍爪的,只有當今天子一人!
衆人倒吸了口冷氣,因爲第一次看見傳說中的聖旨。
楚懷安面色冷淡,拆開火漆,將聖旨展開,也沒避諱陸戟。
朕已得知謹之及時率領援兵奔赴邊關大勝胡人十萬大軍,此戰艱難,代價之慘重,朕心中早有定斷。此次遠昭得以安全度過危機,全靠謹之、阿梨與陸戟之功,遠昭有三位在,是朕之幸,也是遠昭黎民之幸。
然外敵雖已鎮壓,京中局勢尚未明瞭,朝廷正是用人之際,望你們儘快將養好身體,趕赴回京!
聖旨上面的內容不算短,沒有諭令,只是讓他們儘快趕回,字裡行間,讓楚懷安覺得京中的局勢並不是十分的好。
這次胡人率了十萬大軍,遠昭大多數兵力也都被調到邊關,莫非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楚懷安隱隱有些不安,面上卻是半分未顯,將聖旨合上,陸戟早就練就了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更是一點表情變化都沒有。
“起來吧。”
楚懷安把聖旨揣進袖兜,衝那暗衛道:“漓州之行,你一共帶了多少人?”
“回侯爺,陛下讓屬下帶了二十精銳護送侯爺回京!”暗衛如實回答,見這裡又有死屍又圍着這許多人,立刻又加了一句:“侯爺若有需要,屬下可連夜前往各州縣調兵!”
衆人:“……”
大哥,求你閉嘴吧,不要再調兵了,再調我們漓州城往後數十年怕是要寸草不生了!
這兩隊人馬來的時機掐得非常巧妙,很輕易的便擊潰了在場這些人的心防。
楚懷安讓那三個暗衛保護着蘇梨,叫仵作當衆解剖了‘黃大娘’的屍首。
黃大娘是假冒的,冒充她的人是個十二三的少女,少女生得異常高挑,在身上綁了一些豬皮,讓自己的身形儘量和黃大娘相似。
然而身形是假裝的,那張臉卻真的是黃大娘的臉。
這和胡人一族的換臉術如出一轍,換臉者必須先毀掉自己的臉,再將別人的臉揭下貼在自己臉上,灑上秘製藥物,別人的臉便會漸漸長在換臉者臉上。
只是這種邪術有個缺點,若換臉雙方身體各方面非常不相符合,會產生相斥狀況,那張臉在長好幾天後,就會腐爛壞掉。
一般相符的,相斥狀況會稍微輕一些,臉長好以後不會壞掉,但換臉者的面部表情是壞死的,再也不能笑,換來的臉與面具沒什麼差別。
當然,最幸運的是,換臉雙方無論從年齡、血緣、體質都十分相近的話,換好臉後,那臉便如同自己與生俱來的,能哭能笑,能捏能掐,看不出任何問題。
不論是哪種情況,換臉者都會面臨一個問題。
換臉後,換臉者將只剩下兩到三年的壽命,最後幾個月會迅速衰老至死,誰也救不了。
黃大娘的臉已經在少女臉上長好了,但因爲少女與黃大娘的差異過大,在仵作驗屍的過程中,黃大娘的臉漸漸出現了腐壞的現象。
她恐怕已經死了好幾天了。
臉一腐壞,屍臭味便蔓延出來,衆人沒聞過這個味兒,一個個被薰得乾嘔起來。
唯一一個沒有嘔吐的人是蘇老爺子,他精神不濟,人也老了,看熱鬧的時候被一衆家僕擠到外圍,離那具屍首比較遠。
隔着這樣的距離,蘇老爺子一錯不錯的看着那屍體,蒼老渾濁的眸底溢滿難以置信的驚愕。
冒充黃大娘的少女是被扈赫一劍捅死的,這沒什麼好疑惑,仵作很快驗完屍,正要給屍體蓋上白布,忽見屍體右手小拇指陡然發黑腐化,然後齊根斷裂,斷面整齊如刀削。
又是一個神女。
衆人的眼睛也不是瞎的,一天之內,已經接連死了兩個神女了。
在楚懷安說要屠城之前,衆人看見神女死了,第一反應是要多往江裡投點祭品,以免江神生氣,現在看見神女死了,衆人只有一個念頭:灕江河中法力無邊的江神啊,你再不老實點,我等凡人恐怕阻止不了灕江改流的人間悲劇了!
楚懷安雖然上過戰場,但對屍臭還是無法忍受,他強忍着噁心對衆人道:“該說的話本侯已經說完了,是等着本侯屠城,還是乖乖供出幕後真兇,就看你們自己怎麼選了!”
說完,楚懷安拉着蘇梨離開,陸戟和扈赫緊隨其後,。
楚凌熙早就吐得不行,見楚懷安走了,一衆護衛連忙也扶着他回屋休息。
剩下圍觀的人漸漸也都散了。
蘇老爺子把下人打發去做事,自己一個人慢吞吞的走向祖宗祠堂。
蘇家的宅院是他三十年前置辦的,這宅子裡的每一磚每一瓦他都熟悉得不行,從後廚到祖宗祠堂的路很長,長到他好像把自己這匆忙的一生又走了一遍。
他想起自己早亡的妻子,想起兩個意外身亡的兒子,還想起當年那個跌跌撞撞撲向他的女兒。
有錢以後,他做過很多善事。
很多人覺得他是大好人,但沒有人知道他是爲了贖罪。
他的妻子很漂亮也很賢惠,但是在生下女兒後還沒出月子,她便與世長辭。
府上的人都知道她是意外落進灕江的。
沒有人知道,她是被他親手綁了石塊沉進江裡的。
那天夜裡,漓州下着綿綿的冬雨,江水冷得刺骨。
想到這裡,蘇老爺子陡然打了個激靈,像是被記憶中的江水凍了一下,然後他身後響起一個輕柔無比的聲音:“爹,你是在想孃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