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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懷安和趙寒灼面對面坐在斂芳閣制香閣二樓,赤河連同那制香師和另外兩個人一起站在屋裡看着他們。
片刻後,安若裳抱着楚宸走進屋來,楚懷安一臉見了鬼的站起來,赤河下意識的想擋在他面前,被楚懷安一掌呼開。
楚懷安瞪大眼睛死死的盯着安若裳的臉看,看完又看向她懷裡抱着的楚宸。
不知是安神香的藥效過了還是楚家一脈血緣關係的感應,楚宸睜大眼睛扭頭和楚懷安對視。
旁人並不熟知楚凌昭幼時的模樣,楚懷安卻還記得清楚,這孩子若是再長大一些,就和楚凌昭小時候一模一樣了。
楚宸眨巴眨巴眼睛,過了一會兒忽的咧嘴笑起,還撲騰着肉乎乎的小手向楚懷安求抱抱。
楚懷安感覺自己受到了巨大沖擊,沒理會楚宸,向安若裳求證:“你真的是……皇嫂?”
“見過侯爺。”
安若裳抱着楚宸向楚懷安行了個禮,她的容貌已經完全改變,找不出一絲和以前相像的地方,可這一禮,又無一不在透露出她就是安若裳的信息。
楚懷安的心緒有些複雜,使臣團是他親自迎回京的,當初安若裳下葬他也是親眼看見的,可他完全沒有發現胡人公主忽宛顏和先皇后安若裳之間有一絲半毫的聯繫。
安若裳俯下身後一直沒起來,好在趙寒灼之前已經給楚懷安解釋了一遍,現在看見真人以後倒不是那麼難以接受了。
楚懷安伸手虛扶了安若裳一把,忍不住道:“皇嫂好本事,竟把所有人都騙了過去!”
安若裳直起身,苦澀的開口:“也不全是騙,當初我也的確是在鬼門關走了一圈。”
那日她並非難產,而是產婆加了藥,讓她在臨盆前幾天腹痛以爲自己要生了,鬧出很大的陣仗,結果最後並沒有誕下孩子,造成難產的假象。
後產婆用了假死藥,讓她氣息全無,騙過了太醫,然而皇后殯天是大事,從停屍到出殯下葬中間有很多規矩和講究,安無憂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瞞過所有人。
假死藥的藥效是在她下葬那日失效的,醒過來以後,她先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然後便聽見有人正在釘棺木,她事先什麼都不知道,嚇得要死,想開口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身體也綿軟得厲害。
然後她感覺自己被擡了起來,衆人的哭嚎傳進棺材變得很小很弱,她知道有很多人在外面,自己卻什麼都做不了。
過了很久,棺材被放進墓裡,她聽見衆人蓋土的聲音,沙沙的,像某種未可知的怪物,叫人毛骨悚然。
棺材蓋上是有出氣孔的,但被埋進土裡以後,她很快便感覺到呼吸困難,或許是緊張,又或許是真正臨盆的時間到了,腹部開始一陣陣抽痛。
那是她這一生中最痛苦難熬的時間,周圍是一片漆黑,她躺在空氣稀薄的棺材裡,不知道下一刻會不會窒息而亡,卻還是努力的想要生下腹中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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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宸十分喜歡楚懷安,趁着楚懷安和安若裳說話的時候,肉乎乎的小手抓住楚懷安的袖子就想往上爬,楚懷安毫不留情的把袖子扯走。
楚宸迷瞪了一會兒,傻乎乎的仰頭看着楚懷安,表情有些可憐巴巴。
楚懷安纔不吃他那套,扭頭面色不善的看着赤河:“所以你們早就和安家謀劃好了,留着這個後手,想在遠昭國製造禍端?”
不得不說這個時機掐得太好了,忽可多率十萬大軍壓境,這邊再來個內亂,遠昭根本不攻自破!
楚懷安這話一出口,趙寒灼就皺了眉,這話裡對遠昭的維護之意太明顯了,只怕會激起赤河的反感,趙寒灼剛要開口幫忙找補,又聽見楚懷安咬牙切齒道:“你們手裡捏着這個小屁孩兒以爲就能跟本侯爭皇位?”
趙寒灼:“……”
爭皇位?侯爺你這句話是不是有哪裡不對?皇位跟你有半個銅板的關係嗎?
時間太緊急,趙寒灼和楚懷安各自打着算盤,根本沒有機會‘串供’,趙寒灼臉上些微的詫異被赤河捕捉到,反而成了最好的掩護。
赤河心下微鬆,用遠昭國語回答:“孩子還小,畢竟比侯爺要好掌控多了,不過侯爺如果願意答應我們的條件,我們也可助侯爺繼位。”
“現在肯說條件了?剛剛不是一棍子都打不出一個屁來嗎?”楚懷安譏諷的說,對赤河沒有一點好臉色,赤河卻並不在意,反而覺得這是他的真性情,所以剛剛他表現出來的也不是騙人的。
“侯爺若要繼位,只需將蘅州以北的城池,以及遠昭每年三成的糧食給我們即可。”
赤河平靜的說出要求,語氣幾乎說得上是理所應當。
蘅州與潯州之間什麼屏障都沒有,若是將蘅州割讓出去,以後胡人豈不是想打遠昭就打過來了?而且胡人才十幾萬人,要遠昭每年三成的糧食,也不怕被撐死?!
楚懷安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衝着赤河崩出一句:“做你孃的白日夢!”
赤河太陽穴的青筋跳了跳,他本來就不是什麼好相與的脾氣,被楚懷安這麼一罵,火苗子立刻躥到嗓子眼兒。
楚懷安也有點憋不住了,這些天他擔心蘇梨擔心得不得了,現在赤河還湊到他面前找揍,他不動手都對不起邊關那些可能已經慘死的英魂。
氣氛正劍拔弩張着,院子裡又傳來叮鈴的聲響。
援兵到了!
楚懷安眼睛一亮,立刻抽出長劍,赤河極快的擡手阻擋,與此同時,一直在暗中觀察的暗衛破窗而入。
局勢突變,趙寒灼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就看見安若裳抱着孩子向樓下跑去,制香師離安若裳最近,當即提步跟上,趙寒灼想追,被其中一個胡人攔了一下,慢了一步。
安若裳跑得很急,灌膿潰爛的腳踝傳來鑽心的痛,可她顧不得那麼多,只拼盡了全力朝樓下跑去。
這一段路無比的漫長,莫名又讓她想到當初在黑漆漆的棺材裡產子的情形。
沒有人能幫她,她只能靠自己才能讓孩子活下去。
宸兒,孃親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
安若裳在心裡默唸,背後突然傳來趙寒灼的警示:“小心!”
來不及回頭,肩膀被猛力推了一下,腳下踏空,身體不受控制的向前栽倒。
“啊!”
尖叫不受控制的從喉間溢出,安若裳將楚宸高高舉起,她可以摔下去,孩子不可以!
失重感襲來,安若裳緊緊閉上眼睛,然而想象中的跌撞卻沒有發生,一股陌生又熟悉的龍涎香氣息涌入鼻尖,下一刻,腰間一緊,她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攬入一個寬厚的懷抱。
那懷抱極寬闊,足以承載萬里山河和天下黎民,那懷抱又很小,似乎只能容下她一個人。
驚懼漂泊了許久的心臟忽的塵埃落定,鼻尖發酸,胸腔被酸酸脹脹的情緒填滿,卻又被尖銳的啼哭聲拉回現實。
安若裳連忙睜開眼睛,將楚宸抱進懷裡軟聲誘哄:“宸兒別哭,沒事了,別怕!”
“宸兒?”
楚凌昭複述這兩個字,直覺有什麼地方不對,還沒想明白,一大隊兵馬已衝了進來:“護駕!”
衆人高呼,楚凌昭拉着安若裳退到一邊,衆人衝上樓加入戰鬥。
他的氣息太強烈了,安若裳有些不大自在,想要退開,放在她腰上的手卻緊了緊,安若裳詫異的擡頭,只看見楚凌昭緊繃的冷硬的下頜:“朕奉勸公主還是不要輕舉妄動,若是被朕的人誤傷了就不好了!”
他認出她是忽宛顏,卻還沒有認出忽宛顏是誰,言語之間盡是冷硬的威脅,剛剛及時的一救也並沒有摻雜任何多餘的情緒在裡面。
安若裳垂眸收回目光不再亂動。
這邊楚懷安和赤河刀劍相擊以後,便陷入膠着之中,赤河的力氣很大,幾次交手下來,楚懷安的劍被砍出幾道豁口,虎口也被震得撕裂,但赤河也沒討到什麼好處,胳膊被劃了一劍,臉上也多了兩個鞋印。
“無恥!”
赤河罵了一句,意識到楚懷安之前都是在做戲騙他。
楚懷安氣得樂了:“你們王上欺負人家孤兒寡母就不無恥了?你們給人下毒威脅別人幫你們做事就不無恥了?你們十萬人打三萬人以多欺少就不無恥了?丫的自己先不要狗臉,還敢罵老子,老子今兒就打得你叫祖宗!”
楚懷安一口氣不帶停歇的反駁,噎得赤河說不出話來,但他仔細想想又覺得不對勁,眼睛瞪大:“你們怎麼知道我們派了十萬人……”
話沒說完,楚懷安的劍勢陡然凌厲起來,赤河的回答是變相的印證了真的有十萬大軍壓境這件事。
赤河被逼得節節敗退,他退到牆邊,楚懷安一劍戳進牆裡,再向他的脖子壓過去,他擡手用彎刀擋住,又是力量的角鬥,楚懷安眼看有些壓制不住,一羣人馬忽的衝了進來。
“侯爺!”
一聽這聲,楚懷安就知道是自己人,當即爆發出力氣,死死的壓制住赤河:“快來個人,給爺捅死他!”
赤河:“……”
你們遠昭國的人不是最講究公平決鬥嗎?
赤河的表情扭曲起來,楚懷安覺察到他要暴起,抓着長劍側身避開,長劍與刀身摩擦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同時有火花迸射。
赤河怒極,眼眶一片血紅,嘶吼着要大開殺戒,手腕忽的被粉色紗簾纏住,楚懷安用力一拉,赤河往後退了兩步,下一刻,身上被捅了兩刀。
偏偏這個時候楚懷安又改口叮囑:“算了還是捅個半死吧,一會兒說不定還能問出點什麼有用的東西。”
“我要殺了你!”
赤河感覺自己受到了極大的侮辱,他用胡語嘶吼了一句,轉身朝楚懷安撲去。
這個時候他已經亂了心神,身上還插着刀,哪裡是楚懷安的對手?
他不要命的撲過來,楚懷安就好心的幫他把刀抽出來再插回去,沒幾個匯合,赤河就一身是血的被楚懷安踹在地上,不過那傷卻也處處避開了要害,不至於讓他當場斃命。
“把這個嘰哩哇啦不會說人話的蠢貨給爺捆起來!”
楚懷安命令,赤河死死的瞪着他,恨不得吃了他的肉喝了他的血,楚懷安原本要走,見狀又在赤河面前蹲下,露出一抹譏笑。
“你覺得你們以多欺少就能贏嗎?”
赤河喘着粗氣不吭聲,他當然相信忽可多會贏,就算遠昭國的人提前一點知道會有十萬大軍攻城也沒有任何意義。
因爲誰都知道,三萬人對十萬人的戰役,沒有任何懸念。
他們會贏,會從遠昭這隻肥美的兔子身上咬下一塊肥肉來!
赤河的表情說明了一切,楚懷安斜睨着他,眼底露出憐憫,然後他擡手在赤河臉上拍了拍,異常篤定的說:“蠢貨,你們輸定了!”
“你們才……”
赤河想用遠昭國語反駁,楚懷安卻極快的脫下自己的鞋塞進他嘴裡:“本侯說的話,向來不接受反駁!”
說完這句話,楚懷安光着一隻腳下樓,看見楚凌昭,步子加快上前行了一禮:“拜見陛下。”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楚凌昭低聲說了一句,楚懷安掃了安若裳和那孩子一眼道:“先去州府吧,臣也正好把最近在潯州發生的事與陛下說一說。”
臘月十三,午時,太后寢殿。
文武百官在太后的寢殿外整整齊齊的站了兩列。
楚凌昭已經兩天沒上朝了,這兩日都是太后垂簾聽政,百官只知臘月十一,大理寺趙大人被不明匪徒擄劫了,楚凌昭帶兵全城搜捕了整整一夜,這一夜過去,衆人卻不知楚凌昭去了何處。
“太后,陛下如今究竟身在何處,請太后明示!”
顧遠風高聲問,趙寒灼和楚凌昭在這個時候不知所蹤,丞相病重,如今他這個太學院院首竟成了官階最高的一個!
事情發生得突然,顧遠風不知其中內情,卻直覺此事與太后有脫不開的關係,只能在這裡向太后要個說法。
國不能一日無君,楚凌昭若再不回來,整個朝堂只怕都要渙散了。
顧遠風心中着急,太后卻比他更着急。
楚凌昭突然消失,現在她被嚴加看管着,對宮外的情況一概不知,到底事成了沒有她也一點把握都沒有。
如若事成,這時應該有人帶着她的皇長孫進宮襲位,如若不成,她的皇兒也該回來跟她好好算賬了,現在這樣不明不白的算怎麼回事?
“請太后明示!”
百官附議,太后心中煩悶,掃落茶盞怒吼:“都給哀家滾!”
吼完,外面安靜了一瞬,太后喘着氣坐下,擡手不停地按壓太陽穴,情緒還沒完全平息,殿門被敲響,然後是顧遠風溫和的聲音:“微臣顧遠風求見太后!”
太后對顧遠風有所耳聞,但從來沒有接觸過,這會兒雖然覺得他的聲音溫和並不讓人反感,也還是不想召見。
正要讓他離開,又聽見顧遠風道:“太后娘娘,陛下不在朝中主持大局,遠昭恐有危難,爲了遠昭江山社稷,請太后見臣一面!”
他不說是要追問楚凌昭的下落,而是爲了遠昭,太后心中的牴觸少了一些,終於勉強點點頭:“進!”
話落,殿門被推開,顧遠風穿着月白色朝服緩步而來,今天沒有太陽,他整個人卻清潤如風,自帶仙氣一般。
看見美好的事物總是能讓人心情愉悅,太后的心情也好了那麼一點,不過在看到跟在顧遠風身後進來的守衛以後,臉又沉了下去:“你一個人進來,讓他們出去!”
太后命令,顧遠風回頭衝那兩人揮了揮手:“無妨,出了任何事情我一力承擔。”
兩人猶豫了一下退下並帶上殿門,屋裡安靜下來,顧遠風拱手朝太后行了一禮:“微臣拜見太后!”
“顧大人見了哀家,爲何不跪?”
太后端着架子說,地上是凌亂碎裂的茶具,就這麼跪下去,誰的膝蓋也受不了。
顧遠風直起身,目光平靜的看着太后:“陛下若還活着,臣自當跪見太后,但陛下若已遇害身故,太后的身份就另說了。”
嘭!
太后拍桌,臉上的皺褶因爲被踩到痛腳的憤怒而輕微的顫抖着。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妄自揣測陛下和哀家!”太后厲喝,若是以往,一定極有威懾力,但在這個緊要關頭,一點都嚇不到人。
“陛下這些時日一直在想辦法肅清朝綱,微臣雖然不若趙大人那般受倚重,對其中內幕卻也略知一二,如今陛下與趙大人生死不明,爲了遠昭的安危,微臣不得不冒死來與太后說幾句話!”
“你算什麼東西!也敢與哀家這樣說話?”
太后冷嗤,絲毫不把顧遠風放在眼裡,顧遠風也並不覺得難堪,正義凜然道:“臣位卑言輕的確不算什麼,但臣忠於陛下與遠昭,不會做出勾結外寇、殘害骨肉這種違揹人倫道義的齷蹉事!”
這話說得直白且不留情面,太后何曾想過有一日自己會被一個臣子這樣當面訓斥?心臟氣得快要炸裂,腦仁也突突的疼,她開始後悔自己剛剛爲什麼要被這人的聲音和外表所騙,讓他進了這裡。
“出去!”
太后指着門外說,整個人都被氣得發抖,臉色發青,也許楚凌昭在這裡見她如此會不忍心馬上傳太醫來替她診治,然而顧遠風卻不爲所動。
“太后娘娘,陛下向來重孝,做皇子時,他晨昏定省,無論身在何處都對您十分敬愛,陛下登基以後,第一件事就是頒佈律法,將不孝列爲重罪!”
顧遠風提起楚凌昭的好,他的語氣並不尖銳,卻異常堅定不容反駁。
太后之前被氣得腦子發懵,還沒緩過來反駁,顧遠風繼續道:“這些年您護着安家,安家人做着黑心的買賣斂財,陛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連安無憂逼宮,陛下也沒有對安貴妃和太后娘娘您做什麼不是嗎?太后娘娘如此踐踏陛下那顆赤誠的孝心於心何忍?!”
於心何忍?!
最後四個字顧遠風故意放慢加重語氣,帶着詰問的意思。
虎毒不食子,母子關係應該是這世上最足以信賴的關係,如今卻走到了這一步,還被一個外人步步逼問,太后只覺得面上無光,更多的還是心痛。
楚凌昭是她一點點瞧着長大的孩子,哪怕到了這一步,她心裡說對楚凌昭沒有半點關心那是不可能的。
可他們走到這一步是誰的錯?不都是她的好兒子逼她的嗎?
一直壓抑的情緒爆發,太后不由得反駁:“我於心何忍?是鴻熠於心何忍纔對吧!先帝當初給安家那麼多皇恩厚澤,那是先帝和整個皇室虧欠安家的,況且先帝在位時國庫一直空虛,安家斂來的財,有大半都用來充盈了國庫,鴻熠有什麼好不滿的?”
太后理直氣壯的問,也許在她看來,安家這些年的所作所爲都是正常的應該的,又或許,在安家先輩戰死沙場的時候,她的心就一直偏向安家,再無法以公正的態度看待。
安家斂的財的確有很多充盈了國庫,但一人富可敵國恰恰是最危險的,百姓富庶安居樂業纔是國家穩定繁榮的根基。
而安家動搖了這個根基!
顧遠風知道這個道理,但這個時候太后根本聽不進去他的話,繼續反駁:“無憂謀亂,那也是被逼的,鴻熠以爲哀家不知道嗎?他早就想拔除安家這顆眼中釘了!無憂成不了事的,那是哀家替鴻熠造下的孽,以後下了黃泉,哀家會自己去償還,可哀家爲鴻熠做了那麼多,哀家最終得到了什麼?啊?”
太后擡手戳着自己的心窩質問,好像被刀紮了心一樣。
這兩日的惶惶不安壓垮了她,剛剛顧遠風的質問斥責擊潰了她,她忘了那些城府心機,如同天底下所有被兒子傷了心的母親一樣看着顧遠風問:“哀家一心爲他,他給哀家下毒的時候想過哀家的感受嗎?他囚禁哀家的時候考慮過母子感情嗎?我們母子走到如今,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下毒?”顧遠風皺眉:“太后娘娘說的可是軟魂香?那是胡人用來控制京中細作的,侯爺也曾中過此毒,仁賢郡主花了數日才研製出解藥,陛下沒告訴您,應該是怕您受驚,如今您身上的毒應該早就解了吧。”
太后那時一直被禁在宮中,只有一個叫關五的宮女陪着她,自是不知道外界的事,她身上的毒的確已經解了,可她以爲是那宮女給她拿來的解藥,如今仔細想想卻又很不對。
因爲她在吃了宮女給她的藥以後,嶽煙又來給她診治過幾次,若真是皇帝讓人下的毒,如果毒被解了,嶽煙怎會察覺不出來?
可宮裡現在都是皇帝的眼線,也許他就是在演戲呢?
太后的腦子像一團亂麻,根本理不出頭緒來,顧遠風不由得上前一步:“太后娘娘,微臣請您相信,無論如何,陛下都不會加害於您,請您告訴微臣陛下現在可能會在何處吧,這樣也許還能挽留一下你和陛下之間的關係,至於您和陛下之間有什麼誤會,等陛下平安歸來再當面說清楚,好嗎?”
時間太着急了,顧遠風跟太后解釋不了太多。
太后捂住腦袋,頭痛得好像要爆炸,無數紛亂的聲音紛至踏來,最終只凝成楚凌昭離開那夜,那御林軍冰冷的聲音:“陛下說,若他明日歸來,還請太后就安家餘孽擅自徵糧一事給個合情合理的交代!”
回不去了,挽回不了了!
她和鴻熠之間,不是他死,就是她亡!
想到這裡,太后忽的詭異的冷靜下來,她冷笑兩聲:“呵呵!”
聲音起初很低,漸漸地變大,在空幽的宮殿上空盤旋,然後顧遠風聽見她說:“胡人有十萬大軍,遠昭會敗,胡人太強了,就算是鴻熠,也不得不聽他們的擺佈!”
“十萬大軍?太后如何得知此事?”
顧遠風追問,這事是絕密,只有幾個人知道,太后一直被看守着,是誰告訴她的?這是在印證什麼嗎?
太后並未理會顧遠風,神智陷入混亂,她搖搖晃晃的往自己的寢臥走去,邊走邊低笑:“今天是臘月十四,算算時間,城,也該破了吧……”
太后的話裡帶了悲憫,像是已經看見邊關城破的場景。
一旦城破,萬千將士與流民,將在戰火中尖叫哭喊,掙扎求生!
顧遠風的臉沉下去,抿脣走出殿門。
“顧大人,太后怎麼說?”
“顧大人知道陛下去哪兒了嗎?”
“顧大人……”
他一走出去,其他人就圍了過來,顧遠風卻聽不見他們的聲音,只快步往前走着。
扈赫說胡人會在臘月初八那日率十萬大軍壓境,楚凌昭只派了陸戟和三百精兵趕赴邊關,因爲西北的防線也不能空,萬一胡人聲東擊西,遠昭就完了。
這些時日他們一直在等邊關的消息,每一日都度日如年。
他們都知道這太慢了,也許陸戟還沒到邊關,城已經破了,再等邊關把消息傳回京中,只怕胡人的大軍已經壓到了蘅州。
這場豪賭,賭得太大了,一旦輸了,哪怕身死也難讓萬千亡魂安息!
顧遠風一直往前走着,旁人得不到迴應便自討沒趣的回去繼續站着,嘴裡嘟囔着說顧遠風太高冷。
繞過九曲迴環的長廊,顧遠風徑直朝御書房走去,遠遠地卻看見御書房外兩個守衛倒在地上,顧遠風心底一涼,連忙衝上前去,進屋之前抽走了其中一個守衛腰上的刀。
他儒雅慣了,除了五年前和楚懷安一起去剿匪碰過刀,此後再也沒碰過,如今冰涼的刀身卻讓他找到一絲心安。
顧遠風握緊手中的刀,深吸一口氣推開御書房的門,瞳孔微縮。
扈赫穿着一身黑色錦衣,戴着一張銀色面具端端正正的坐在桌案前,手裡正拿着玉璽在蓋什麼印。
銀色面具是內務府特製的,沒有多餘的花紋,完美的貼合他的臉,只露出一雙眼睛,鼻樑以下卻沒擋住。
他颳了鬍子沒再蓄起,這樣戴着面具,乍一看儼然是當年才冠京都的顧家少爺長成的俊雅公子!
只是左眼眼眶空蕩蕩的,細看之下還是叫人害怕。
“你在做什麼?”
顧遠風沉聲問,握着刀的手心冒出汗來。
其實光是坐在那個位置就已經是殺頭大罪,顧遠風大可叫人來抓扈赫,不知爲何,那是他並沒有這樣做。
“過來,看看我模仿得像不像。”
扈赫衝他招招手說,語氣很是愉悅,恍惚間讓顧遠風想到幼時,顧炤總喜歡擺弄機巧,若做出了什麼新鮮玩意兒,便會如此招呼他過去參觀。
鬼使神差的,顧遠風走了過去,離桌案還有三兩步的時候他停了下來,看清了扈赫剛剛擺弄的東西。
那是一封聖旨,剛寫下的,墨跡尚未完全乾,散發着好聞的墨香,字跡與楚凌昭寫的一模一樣,沒有絲毫差別,連那字跡裡帝王毗臨天下的威嚴也一分不差的表現出來。
胡人大軍壓境,國之危矣,國公推舉軍中小將陸炤率兵增援,此人乃陸國公與鎮邊將軍陸戟親信,朕亦當信之,諸位亦然,今朕親自授命,八萬驃騎軍,聽從陸炤之命,即刻奔赴塞北邊關增援!
“你竟敢僞造聖旨!”
顧遠風讀完聖旨上面的內容,已經抑制不住震驚,扈赫勾脣,將那封聖旨放到一邊,拿了一張新的鋪開,提筆蘸墨再度寫起來。
“住手!”
顧遠風提刀指着扈赫,冷聲制止,扈赫擡頭,剩下那隻眼睛定定的像冷鉤一樣釘在顧遠風身上。
“住手?從遠此時前來,不也是抱着和我一樣的打算嗎?”
扈赫冷嘲着戳穿顧遠風的想法,沒錯,在與太后對話以後,顧遠風心中的天平往扈赫那邊偏了偏。
除了陸戟,他是唯一和顧炤接觸過的人了,儘管當時年少,但他潛意識裡一直覺得,顧炤的骨子裡流着顧家人的血,那是即便經過千錘百煉都永遠不會改變的事!
“從遠啊……”扈赫再度喚了顧遠風的字,語氣帶着嘆息,好像又回到很多年前,他還是那個極有天賦又有點小壞的少年。
“你會信我的吧?”
他問,語氣裡含着融融的笑意,似三月暖陽,輕易攻破人的心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