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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來人!”虛弱衰老的聲音在冷幽的寢殿響起,然而卻無人迴應,太后費力的睜開眼睛,整個人有些虛軟無力。
人呢?耳朵都聾了嗎?
她在心裡想,片刻後想起宮裡的人前不久都被皇帝殺了。
呵,皇帝,真是她的好兒子啊!
太后渾濁的眼睛閃過一絲恨意,腦子暈沉沉的,很多亂七八糟的想法涌了出來。
她想起安家當年的鼎盛,想起父兄對她的疼愛與呵護,又想起安無憂。
無憂其實是個極好的孩子,幼時生得粉雕玉琢,比楚凌昭還要漂亮一分,每次軟軟糯糯叫她姑母的時候,都十分的讓人憐惜,他也很聰明,若他生在皇家,說不定比楚凌昭還更能當好這個皇帝。
先帝心胸狹隘容不得人,無論是做皇子,還是後來做帝王,手段都上不得檯面。
太后想,她如果早知今日這樣的局面,當年她不應該被先帝的策略蒙了眼,她該扶持安無憂繼位做皇帝的,這樣安家便是她最大的依仗,而不會像如今這樣視她如仇敵,還毀了整個安家。
想得多了,腦袋便脹鼓鼓的發疼,喉嚨也乾澀得厲害。
宮人還是沒有迴應,太后自顧自的起身下牀,身體虛軟得緊,太后走得踉踉蹌蹌,幾乎是撞到桌邊的。
天已經冷了,茶壺也一片冰涼,但她渴極了,這個時候也顧不上那麼多,拎起茶壺倒了一杯,然而手卻抖得厲害,連一壺茶都拎不住。
嘩啦!
茶壺掉到地上碎裂,茶葉和碎渣四濺開來,然而殿門外卻還是冷冷清清一點聲音都沒有。
好啊!皇帝,你果然是好極了!
太后怒極,掃落桌上的茶具,氣得不停地喘氣,眼前一陣陣發黑,片刻後,竟是軟軟的倒地暈了過去。
過了一會兒,殿門被推開,一個宮人探頭探腦的往裡看了一眼,確定太后暈倒以後,連忙叫喊着跑出去:“不好了!太后暈倒了!快來人啊!太后暈倒了!”
半個時辰後,楚凌昭疾步走進太后寢殿,嶽煙剛給太后餵了一碗藥,蘇梨寸步不離的站在她身邊。
“太后如何?”
楚凌昭問得很急,目光落在蘇梨身上,蘇梨抿脣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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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軟魂香。
太后也中了軟魂香。
楚凌昭的臉繃得如石雕,又是中毒!
之前怕太后再擅作主張行事,太后寢殿的人他都已經處理了,守在殿外的,是他的御林軍,是他在皇城最精悍的兵力,卻還是沒能守住!
胡人這些年到底在遠昭在皇宮滲透到了什麼地步?再過幾日是不是就該輪到他這個帝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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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凌昭怒不可遏,可這種時候他不能表現出任何過於激烈的情緒,因爲這裡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着他,一旦他自亂陣腳,胡人立刻就會趁虛而入!
“太后最近鬱火攻心,又因爲天氣寒冷而受了風寒纔會如此,陛下不必太過擔憂。”嶽煙柔聲開口,和蘇梨早就商量好,並未提及太后中毒一事,楚凌昭微微點頭,等嶽煙起身後自己坐到太后牀邊,握住太后的手。
這些時日沒有宮人精心伺候着,太后整個人極極快的速度衰老下去,一雙手也變得皺巴巴的,沒了昔日的保養得當。
因爲生着病,她的手很涼,楚凌昭連忙覆上另一隻手將她的裹在掌心。
他到底和太后還有母子情分在的,不論太后是否老糊塗做了什麼錯事,她也還是他母后。
他處理了殿中的人,又逼着太后交出手中的兵力,這段時間無異於將太后囚禁在宮中,這樣做,一是因爲胡人使臣團入京,怕再出什麼亂子,二也是想給太后一個警示,莫要再插手朝政。
這事他做得強硬,傷了太后的心,楚凌昭心裡其實也並不好受。
看家國天下都壓在他身上,他必須要做出抉擇,不然就會寒了朝中肱骨大臣的心!
“陛下,太后約莫還需要半個時辰纔會醒,臣女先回太醫院了。”
“準!”
嶽煙和蘇梨轉身離開,兩個御林軍護送着她們往回走。
太后中毒一事讓兩人的心情都很凝重,這偌大的皇宮,根本就是危機四伏,誰也不能相信。
蘇梨擡手拍了拍嶽煙的肩膀:“會沒事的!”
她在鼓勵嶽煙,也在鼓勵自己相信,一切都會過去。
只要研製出解藥,所有的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阿梨。”嶽煙低聲開口,偏頭看着蘇梨,眼神有些迷茫:“軟魂香原是胡人皇室懲罰犯人的秘藥,不曾外傳,因爲中毒之人很快就會死掉,根本起不到控制人的作用,你說會不會是因爲我祖父當初研製出了能抑制毒性發作的藥丸,胡人纔會抓了祖父,還用岳家滿門要挾他?而他沒有……”
嶽煙說着激動起來,聲音也跟着有些顫抖。
嶽兆醫術極高,同時在這方面也非常癡迷,當年他知道有軟魂香這樣的毒藥存在,便一股腦的扎進去想把它的解藥研製出來。
然而他還沒有完全研製成功,就被胡人抓走,最後以岳家滿門和自己的死成爲遠昭與胡人之間的一道疤。
蘇梨知道嶽煙在怕什麼,她怕的是嶽兆沒能扛住胡人的嚴刑逼供,說出了抑制軟魂香的藥丸的製作配方,給胡人提供了控制人的工具,纔會引發如今這場腥風血雨。
岳家世代爲醫,一直秉承的是懸壺濟世、仁濟天下的處世原則,如果因爲他們,而導致遠昭傾覆,百姓流離失所,備受戰火侵擾,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自處!
蘇梨把嶽煙抱進懷裡,給她力量和安慰:“不要想那麼多,我雖然沒有見過嶽老,但我相信他絕對不會把那些配方告訴胡人!”
時間非常緊張,嶽煙只擔心了一會兒,一回到太醫院便又心無旁騖的投入到研製之中。
那本手札是她在很小的時候看過的,上面有很多內容都遺失殘缺不全,她需要從無數可能的藥材中一樣一樣去試。
誰也不知道要試到什麼時候才能做出能抑制毒性的藥,而這僅僅是抑制,並不是徹底解毒。
這廂太后寢殿,蘇梨和嶽煙走後,楚凌昭讓其他人也都退下。
寢殿安靜下來,過了半個時辰的樣子,太后悠然轉醒。
她醒來時先看着牀帳發了半天的呆才扭頭看向楚凌昭,一開始她似乎沒認出楚凌昭是誰,眼底帶着一絲疑惑,楚凌昭被她看得喉嚨發哽,抓緊她的手喊了一聲:“母后,是我,兒子來看您了。”
聽見他的聲音,太后的眸子轉了轉,隨即偏頭看向裡側,不想與他對視,也不想和他說話。
“母后,您生病了,以後兒子會日日來看望母后,還請母后不要與兒子置氣,保重身體。”
楚凌昭說得情真意切,聽在太后耳中卻無比的嘲諷。
她現在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一個,就連生了病也沒有一個人可以照顧,她還要怎麼保重身體?
“皇帝如今翅膀硬了,也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一切,何必再這樣假惺惺的表現母慈子孝的一面?你若真的孝順,日後就不要再出現在哀家眼前惹哀家不快了!”
這些時日太后被囚禁在殿中,尚且不知外面發生了怎樣的事,說出來的話自然也只是逞一時口舌之快。
楚凌昭心裡難受,面上竭力保持平和:“母后尚在病中,兒子自當在榻前盡孝。”
太后終於回過頭看着他,那目光不似一個母親在看自己的兒子,倒像是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看了好一會兒,太后輕聲低喃:“皇帝,哀家之前說錯了,你不是心太軟,你骨子裡流着和你父皇一樣的血,你父皇容不得手足兄弟,你連生你養你的母后都容不下!”
這話說得着實誅心,將母子二人二十多年的情分全然葬送。
楚凌昭心頭髮苦,面上帶了一絲悲慼,沒人知道這段時間他承受了多大的壓力。
他怕楚懷安和陸戟心生反意,辜負他的信任,他怕太后擅作主張,戕害忠良,導致王朝覆滅,他還怕胡人密謀已久,要謀奪遠昭的萬里河山。
這些事他不能與任何人說,甚至連他的母后也不能說。
現在,他最親最近的人,都已經站在了他的對立面。
“母后,兒子自幼便被您寄予厚望,這麼多年,不敢行差踏錯一步,怕會讓您失望,兒子一直以爲,就算天下人都覺得兒子不是一個好皇帝,可您不會這樣覺得,沒想到第一個說兒子暴虐無道的,竟然是您!”
楚凌昭低低地說,眼眶有些發紅。
他生來就是天之驕子,似乎人生一開始就比其他人優渥很多,他不應該有任何不順心的地方,他也不應該有哭泣這種懦弱的行爲。
所以從他記事起,他就沒有哭過。
但他不哭,不代表就不會難過,剛剛太后那一番話,字字句句都狠狠戳在了他心頭!
看見他這樣,太后眸子閃了閃,軟化了一些,失望透底的低聲道:“皇帝,哀家病了,手上也再沒有什麼底牌了,你不必擔心還會有人煽動哀家做什麼,安心處理朝政去吧,別再來看哀家了……”
他是她親手帶大的兒子,她卻已經不想再看見他了……
“母后先歇息吧,明日朕再親自來給母后喂藥!”
楚凌昭也固執的堅持自己的決定,說完起身大步朝外走去,若是有外人在,可以看出他的腳步有些慌亂,像是再也待不下去,只能落荒而逃。
寢殿復又變得冷冰冰,太后失神的看着牀帳,眼眶漸漸不受控制的發紅。
這都是造的什麼孽?
楚凌昭走後沒多久,寢殿的門再度被推開,一個身材嬌小的宮人快步跑到牀邊跪下:“奴婢關五拜見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陛下讓奴婢來照顧您!”
這叫關五的宮人聲音爽脆,很是歡快,與這死氣沉沉的寢殿格格不入,太后偏頭看向她,看見一個瓜子臉,不過十二三的少女,少女明眸皓齒,看上去很是可愛。
太久沒見到人,乍然看見這樣一個生機勃勃的少女,太后心裡的悲涼被沖淡了許多,她不由得朝關五招招手問:“你是哪個宮裡的?”
“回太后,奴婢是……”關五彎眸笑盈盈的回答,說到關鍵處,左右看了看,確定沒人以後跪着往牀邊挪了挪,湊到太后耳邊低語:“奴婢是皇后娘娘宮裡的人。”
原是皇后……
太后點點頭,然而下一刻整個人僵住,皇后不是兩年前就難產死了嗎?宮裡哪裡還會有人?
太后一臉驚愕,少女退開,俏皮的衝太后眨了眨眼睛:“太后且放心,再過不久,您就能不再受桎梏了!”
“你……”太后擡手指着少女,因爲太過震驚,整隻手都在劇烈的顫抖,她的呼吸變得很急,眼睛一點點睜大,震驚之後甚至還有一絲惶恐,像看見了鬼。
“大……大膽!”
抖了半天,太后才哆哆嗦嗦說出這兩個字來,她想站起來喊人,卻被關五按回去不得動彈,少女臉上的明媚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陰鶩的森冷:“太后娘娘難道沒發現自己的身體有什麼不對勁嗎?您如今嗜睡乏力,甚至骨頭痠軟,真的是感染了風寒的緣故嗎?”
“你……你什麼意思?”
太后喘着氣問,她年紀大了,禁不起折騰了,剛剛和楚凌昭那一番對話已經耗費了她不少心神,這會兒再受到驚嚇,臉色便一寸寸發白。
少女歪着腦袋,笑得異常詭異:“太后,您這是中毒了啊。”
中毒?
太后的腦子有片刻的空白,中毒了,她這些時日一直待在寢殿之中,別說出門,連人都鮮少看見,她怎麼可能會中毒?
許是看出她的疑慮,少女復又跪下,像楚凌昭方纔那樣捧起太后的手,只是她的手一片冰涼,而楚凌昭的手燥熱溫暖。
“太后,陛下登基以後,籌謀兩年,弄垮了安家,您覺得他是繼位以後才突然對安家有所提防,還是先帝在世時,對他說過什麼呢?”
少女的聲音刻意放柔,帶着極強的迷惑性,太后的眼神變得迷茫,心底有個聲音說:不是的,是無憂那孩子先發動宮亂纔會把安家推向滅亡的!
可那個聲音太弱了,弱到無法阻止她順着少女提供的那兩條思路去想。
鴻熠自幼就恭順,因爲沒有經歷過權謀爭鬥,他的心一直很軟,安家子嗣凋零,對他的皇位沒有什麼影響,他不應該也不會對安家起疑的。
是先帝吧。
安家是先帝心頭的一根刺,他表面對安家厚待有加,其實一直想把這根刺拔出來呢!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像是一個魔咒,一直盤旋在太后心頭。
她的表情變得恍惚,少女仍在她耳邊低語,像某種詭異的吟唱:“太后,安家爲遠昭打下萬里河山,鞠躬盡瘁,您說是誰要置安家於死地,連一絲血脈都不肯留下?”
“是先帝……”
太后回答,腦子裡出現光怪陸離的景象,好像陷入了一個離奇的的夢境。
在那個夢境裡,她看見了許久未見的先帝,他坐在御書房裡,正在和她的兒子討論國事,然後她看見先帝扭曲的面部表情,以極冰冷刺骨的聲音說:“鴻熠,待你繼位,萬不可留下安家這個隱患,殺了他們!一定要殺了他們!!”
殺了他們四個字,如魔音繞耳,從四面八方涌來!
“住口!”
太后猛然驚醒,渾身竟是被冷汗浸溼,方纔的夢境散去,只有妙齡少女捧着熱茶跪在牀邊,瞪大眼睛一臉驚愕的看着她:“太后娘娘,您做惡夢了?”
她的語氣驚訝又無辜,和剛剛截然不同,太后揉揉刺痛的太陽穴,竟有些分不清剛剛那個少女是否也只是她夢境的一部分。
“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回太后,奴婢剛進來。”
“方纔你沒有與哀家說話?”太后直勾勾的盯着少女問,因爲剛從噩夢中驚醒,眼神比一開始要凌厲許多,少女有些害怕的往後縮了縮脖子:“奴婢與太后說什麼了?”
真的是夢?
太后想不明白,腦袋越發的痛,她接過少女手中的熱茶喝了一口,壓下噩夢殘留的心悸,勉強打起精神,想到什麼看向少女問:“你之前是哪個宮的?”
少女低頭,低眉順眼的回答:“回太后,奴婢是安貴妃宮裡的人。”
瀾兒?倒是許久沒見着她了。
“安貴妃近日如何?”
“娘娘身體不大好,也是染了風寒,日日嗜睡,人也憊懶得哪兒都不想去,一開始宮裡的人還以爲是娘娘有喜了,召了御醫來看,卻什麼也瞧不出。”
“皇帝先前獨寵蘇貴妃,瀾兒一個人如何能懷上?”
太后沉聲說,把空茶杯遞還給那少女,腦子裡忽的靈光一閃!
她記得剛剛的夢裡,這少女說她中毒了,瀾兒的症狀不是正好與她一模一樣嗎?
思及此,太后的眉心一跳,手抖了一下,茶杯掉在地上摔成兩半。
“奴婢愚鈍,沒能接住茶杯,請太后娘娘饒命!請太后娘娘饒命!!”
少女連忙磕頭求饒,瘦弱的肩膀瑟瑟發抖,看上去可憐極了。
她這麼害怕,沒膽子裝神弄鬼騙我的!
見少女如此,太后在心裡下了定論,想起那個夢,越發覺得是有什麼暗示。
若裳,是不是你在天有靈,不忍見姑母不得善終,所以特意託夢告訴姑母?
“無事,起來吧!”
太后沉聲說,少女這才站起來,眼睫微顫,上面還掛着惶恐不安的淚珠,真真是可憐極了。
“陛下不讓安貴妃來給哀家請安,你如何混進此處的?”
“娘娘早前怕蘇貴妃會壓她一頭,到時她無法在太后娘娘面前侍奉,便尋了錯處將奴婢罰去了浣衣局,奴婢這纔有機會被調到這裡,替貴妃娘娘照顧太后!”
少女從善如流的回答,打消了太后最後一絲疑慮,她垂眸想了想,低聲道:“你現在可能替哀家向安貴妃傳話?”
“奴婢自當萬死不辭!”少女噗通一聲跪下:“太后想對貴妃娘娘說什麼?”
能說什麼?
皇帝若真的對瀾兒和自己下了毒,瀾兒的行動必然也受到限制。
沉思良久,太后低聲道:“太醫院的劉仁德御醫是可信的,貴妃娘娘既然身體不適,便請劉御醫先替她診治一番,將她的診治結果告訴哀家再說。”
太后還是不大相信,想確定是否真的有中毒之事。
“回太后,逍遙侯前兩日中了奇毒,現在太醫院所有御醫都不得隨意出動,陛下還放言說此事之後,要重新招納御醫入太醫院!”
“謹之也中了毒?”
太后眼神凌厲起來,垂在身側的手緩緩緊握成拳。
謹之中毒是應該的,他頭頂還懸着那封遺旨,他不能活下去!
那少女彷彿沒有看見太后的神色變化,繼續道:“是啊,奴婢聽人說,侯爺接了使臣團回京數日,精神一直萎靡不振,太醫院的御醫也都查不出什麼來,若不是那日侯爺當衆吐血,恐怕也無人發現他中了毒!”
精神萎靡不振?
太后的後背爬上一層冷汗,她感覺自己好像被一條毒蛇纏上了一樣。
那條毒蛇是她親手養大的兒子,她卻已經認不出他了。
鴻熠,哀家讓你不要心軟,沒想到你學到的鐵血手腕,第一個就用到了哀家身上!
太后心中又惱又痛,但她知道自己不能一直沉浸在這樣的情緒中。
“告訴瀾兒,讓她想辦法來見哀家一面!”
“是!”
少女應着聲,乖順的退出大殿,太后躺在牀上,不停地按壓着自己的眉心。
她太累了。
不止是中毒產生的疲憊,還有這一世不停地謀算帶來的疲憊。
她想到了很多很久沒有記起的人,那些人或是與她一同服侍先帝的妃嬪,又或是朝中大臣的妻子與她結的手帕之交,更有年少時與她一起玩耍的閨中密友。
那些人早已在漫長的時光長河中與她漸行漸遠,及至今日,她竟不知道還能與何人傾訴此時此刻自己內心的悲痛。
身爲女兒,她迫害家中後輩;身爲人妻,她早就與帝王離心;身爲母親,她與親生兒子也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生而爲人,她究竟做了些什麼又得到了什麼?
不知道過了多久,空蕩蕩的寢殿傳出太后嘲諷又仇恨的大笑:“先帝!你好狠的心啊!!”
亥時末,御書房。
楚凌昭看着奏摺,暗衛跪在下面回稟在太后寢殿的所見所聞,搖曳的燭火將暗衛的影子拉得略有些長,像一個人跪在地上,對他俯首帖耳。
“太后當真如此說?”
“屬下不敢有半句虛假之言!”
暗衛斬釘截鐵的回答,楚凌昭點點頭,在奏摺上落下兩筆註釋,片刻後又問:“那個宮人呢?去了何處?”
“她一直待在殿中,替太后煎藥,照顧太后起居。”
“她沒去找安貴妃?”
“暫時不曾。”
暗衛回答,御書房陷入短暫的沉默,過了一會兒楚凌昭纔開口:“繼續盯着吧。”
暗衛應聲離開,御書房裡安安靜靜的,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楚凌昭放下筆,看着手邊硯臺上那一方墨出神,好像神智都被那漆黑的墨汁吸走了一般。
良久,楚凌昭喃喃自語:“母后,請您莫要逼兒子爲了天下人,走到弒母這一步……”
那一聲呢喃裡包含了無奈與不忍,更多的是難過。
可惜,天下無人知曉這個年輕的帝王曾在某個深夜說出這樣一句話。
朝代更迭,朝政風雲迭起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一個勤勉的帝王所要承受的,遠比他所享受的要多得多!
辰時一刻,楚懷安清醒過來。
最近每天他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昨日嶽煙配了一碗藥給他喝,喝完他立刻暈了過去,這會兒醒來倒是難得的清醒。
時辰尚早,屋裡徹夜點着燈,燭火已快要燃盡,蠟油淌了一桌。
嶽煙和衣躺在旁邊的美人榻上,身上蓋着一牀薄被,而蘇梨就躺在牀邊,腦袋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從他的角度可以很方便的看見蘇梨光潔的額頭和微微挺直的鼻樑。
一睜眼能看見這樣的場景,楚懷安感覺胸口有些發軟,他沒按照喝藥前嶽煙的囑咐立刻叫醒她們,而是按照自己的心意擡手輕輕撫上蘇梨的臉頰,指尖輕柔的順着蘇梨的面部輪廓走了一圈。
這幾日她應該都沒有怎麼睡,眼底是一片青黑,並沒有被他的動作驚醒。
楚懷安彎眸,臉上帶了笑,指腹被柔嫩的肌膚勾得有些發癢,連同心臟也跟着癢起來。
好想親親她。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便一發不可收拾。
他儘可能放輕動作坐起來,雙手撐在蘇梨腦袋兩側,認真觀察了一會兒,選擇最佳位置,低頭,想一口親在蘇梨的粉腮之上,卻忘了自己現在正散着發。
濃墨一般的髮絲先他一步落在蘇梨臉上,臉頰微癢,蘇梨醒過來,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正好和懸在頭頂的大臉撞個正着。
“……” “……”
兩人的表情俱是一僵,蘇梨到底纔剛剛醒來,反應沒有楚懷安那麼快,等到睡意全消的時候,後腦勺已經被死死的扣住,苦澀濃郁的藥味侵入肺腑,脣也被急切的近乎粗魯的攻奪。
蘇梨愣了一瞬,隨即擡手推了楚懷安一把。
似乎早就預料到她的動作,楚懷安很容易就被推開,軟軟的倒回牀上,極不正經的舔脣回味:“不管你信不信,爺本來只想親一下臉的,誰讓你這個時候醒過來,反正爺的臉都丟盡了,只親臉就太虧了。”
“……”
你還有理了!
蘇梨一臉無語,抓起袖子擦了下嘴坐好,一扭頭不期然看見嶽煙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從美人榻上坐起來,正一臉懵的看着他們。
蘇梨無力解釋,衝嶽煙道:“侯爺剛剛醒了,郡主先替他診脈吧。”
“哦。”
嶽煙忙走到牀邊,搭着楚懷安的手診脈,楚懷安已經習慣她的問診方式,自己一股腦的倒豆子:“昨天那碗藥一喝下去我腦袋就昏昏沉沉的,眼皮也睜不開,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現在醒來倒是比之前有精神多了,不然也幹不出偷香竊玉的事。”
“……侯爺,請你說正事。”
嶽煙臉紅了一下,診完脈,讓楚懷安試着下地走一走。
躺了好幾日,加上身子骨也受到了毒性的影響,楚懷安剛邁出一步,腿就軟了一下。
蘇梨一直在旁邊看着,連忙上前一步扶住他,楚懷安順勢軟軟的靠在蘇梨身上,兩人的身高完美契合,像是天生適合給他做支撐一樣。
楚懷安半是真腿軟半是耍流氓的在蘇梨脖頸處拱了拱,小聲低語:“我都要死了,親一下沒生氣吧。”
這人簡直就是仗着自己要死了,就想爲非作歹!
蘇梨抿着脣不說話,這人的手就一直不安分的在蘇梨腰上戳來戳去,蘇梨被他戳得沒了脾氣,只能開口:“不生氣!”
“那再親一下?”
楚懷安得寸進尺,下一刻腰肋骨被蘇梨用手肘撞了一下。
這情形倒是和初一那日,在侯府時一模一樣。
楚懷安吃痛的倒吸着冷氣,眉眼卻溢滿了笑,如果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就這麼靠着蘇梨在屋裡走了一圈,楚懷安也還是累得不輕,回到牀上半天才平復呼吸。
“侯爺今日的精神確實比前幾日要好一些,身子骨感覺如何?”
嶽煙低聲說,低頭在小冊子上記錄楚懷安喝了藥之後的變化,楚懷安咂巴着嘴回想,也不知道是真的在想自己的身體變化,還是在想剛剛偷來那個吻。
“骨頭還是有點軟,但不像之前那樣從骨頭縫裡發酸,我感覺這次的藥應該是有效的。”
目前宮裡發現中毒的人只有他和太后,嶽煙不能找太后試藥,就只能用他了。
聽到這個結果,嶽煙長長的舒了口氣。
至少這表明她這幾天研製的方向是對的。
“那我們再觀察幾個時辰,若是侯爺沒有任何不適,我們再加大劑量熬一副喝了試試。”
“行!”
楚懷安爽快答應,絲毫沒覺得自己以身試毒有損身份。
接下來的幾個時辰楚懷安的精神確實很好,連午休都沒有犯困。
嶽煙見狀又讓人熬了一副藥,剛把藥熬上,楚劉氏在宮人的摻扶下走了進來,自從聽見楚懷安中毒以後,她便夜不能寐,人又瘦了好幾圈。
這會兒一看見楚懷安病怏怏的躺在牀上,眼眶立刻紅了起來。
“謹之,我兒受苦了!”
楚劉氏哭着撲過來,楚懷安前一秒還在裝病搏蘇梨同情,被楚劉氏這一撲,連忙打起精神:“娘,兒子沒事,你先別急着哭!”
邊說邊給蘇梨遞眼色,蘇梨忙幫着把楚劉氏扶起來:“夫人,侯爺的毒已經解了,只是還有些許餘毒未清,再喝幾副藥就好了。”
楚劉氏哭得不能自已,這會兒看見蘇梨只覺得萬分親切,抓着蘇梨的手就和楚懷安的交疊在一起:“阿梨,之前是我糊塗,以後你跟謹之在一起,我一百個一千個贊同,絕對沒有任何異議!”
“……”
都這麼久了,您老怎麼還沒打消讓我做妾的念頭呢?
蘇梨腹誹,剛要說話,楚劉氏卻極麻利的把手上一枚銀鐲取下戴到蘇梨手上:“這是謹之他爹當年給我的,你拿着吧,等這次的風波過去,我做主,讓謹之八擡大轎,風風光光把你娶回我們侯府做逍遙侯夫人!”
楚劉氏這話說得乾脆,饒是蘇梨也驚了一下,她這語氣竟是要讓楚懷安娶蘇梨爲正妻!
“夫人,您現在太激動了,這些事以後再說吧。”蘇梨笑着,委婉的把銀鐲推回,並不肯收下。
楚劉氏知道她的推拒之意,還想再說什麼,宮人端着放溫的藥進來:“侯爺,該喝藥了。”
宮人恭敬地說,楚劉氏下意識的想端來餵給楚懷安,被蘇梨攔住。
嶽煙上前接過碗查驗了一番,確定沒有問題以後才遞給楚懷安:“侯爺請。”
楚懷安接過咕嚕咕嚕爽快喝完,楚劉氏只覺得那藥味十分難聞,不由疼惜道:“沒有準備蜜餞嗎?這藥會不會很苦?”
楚懷安一口氣喝了藥,滿臉不在乎:“娘,我都多大了,喝藥哪裡還用得着蜜餞,你當我還是……”
話音未落,楚懷安臉色劇變,藥碗脫手而出摔成碎片,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臉色慘白。
“侯爺,怎麼了?”
蘇梨問着下意識的要把位置讓開給嶽煙診斷,手腕被楚懷安緊緊抓住,他抓得非常用力,額頭和手腕暴起的血管顯示出他正在承受多大的痛苦。
他蜷縮成一團,好半天才用盡全身力氣才吐出一個字:“痛!”
太痛了,好像有千萬只螞蟻在骨頭縫裡爬,又好像有無數刀刃將他千刀萬剮了一般。
“怎麼會這樣?”蘇梨剋制着低聲問,嶽煙抓着楚懷安的手,秀美擰成麻繩:“剛剛那碗藥加劇了毒發的過程!”
“現在怎麼辦?”
“打暈他!”
蘇梨打暈楚懷安,和嶽煙一起給他灌了一碗止痛藥,然而饒是如此,他身上也還在不停地涌出冷汗。
楚劉氏臉色發白,她無措的看着蘇梨,聲音不受控制的發抖:“怎麼回事?你們不是說他身上的毒已經解了嗎?”
蘇梨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抓着她的手問:“夫人,來的路上你可曾遇見過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