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臨全然看在眼中,此時見慕幽又要衝動,隨即輕聲咳嗽一聲,聲音不大不小,慕幽卻是止了步子。想起她方纔在房中的保證,緩緩放下袖子,但是心裡還是不快,尤其是赫連玦此時還正一臉壞笑地看着她,煩躁地握了握拳,索性閉了閉眼不去看他,轉身拔腿就走了。
赫連玦見狀卻想要攔她,立即在她身後大喊,“欸,你別走啊,那糖裡有毒,本王正要來賠罪呢。”
誰料慕幽連頭都沒回,仿若未聞。
赫連玦隨即又斂了神色,轉身看向畫臨,沉聲解釋道,“那糖中途被不軌小人掉包,幸虧侯爺未吃,不然後果難料。”
“不過是虛驚一場,王爺不必自責。”畫臨聞言接口道,眸子不動聲色地看了赫連玦一眼。
赫連玦此時端着青釉茶盞,指尖捏着杯蓋緩緩颳着杯沿,杯蓋與杯沿的摩擦聲響清脆,他悠然地看了畫臨一眼,眼神卻是別有深意地說,“左相打算何時要孩子?”這話卻像是隨意寒暄。
“馬上。”畫臨聞言淡淡答道,“到時百日宴定請王爺來捧場。”
赫連玦優雅地笑着說,“那是自然,畢竟本王和侯爺也是老相識了。”正說着略微思索了一番,語氣飄然地道,“貌似比左相還要早三年呢。”
此話一出,畫臨想起之前慕幽也提過與赫連玦早有照面,只是當時並未說明二人間有何淵源,心裡頓時一沉,看向赫連玦的眼神中是多了一絲探究,面上卻是微笑着淡然道,“難道王爺有印象?”
赫連玦於是嘖了一聲,緩聲道,“有些事麼,是真的念念難忘。”話說間眼神始終看着畫臨,話鋒一轉笑道,“說來左相確實該要個孩子了,你這新婚不久,可知女子能否懷孕與行牀笫之事的方法,也頗有聯繫。”
畫臨聞言面色略微一僵,卻只是一瞬便恢復平靜,面色沉着地看向赫連玦,微沉着聲音道,“微臣的房中私事,不便讓王爺勞心。”
赫連玦隨即歉然地一笑,解釋道,“本王也是着急喝喜酒,才與左相說起經驗之談,還望莫怪。”話落復又拿起茶盞飲茶,眼神不易察覺地瞟了一眼畫臨,眼底也是染了幾分探究。
“自然不會。”畫臨只是淡淡地道。
二人隨後又是虛與委蛇地閒聊,赫連玦東扯西扯着一些不痛不癢的話題,拖到了正午時分仍是不肯離去。
“王爺,馬上就是正午用餐時間,不如今日就在府中享用午膳。”畫臨見赫連玦有意拖時間待着,便索性邀他共進午飯。
“好。”赫連玦倒是絲毫未有猶豫,欣然接受。
畫臨先行告辭,拐去房間看慕幽,赫連玦便在相府中隨意轉悠。畫臨離開前堂之前,刻意眼神示意了一旁的幾個侍女,侍女們此時看到赫連玦起身,便靜靜地跟在他後面。
赫連玦悠然地踱着步子,轉到了後庭。此處山亭水榭,曲徑通幽,一條畫廊靜靜矗立着,一副如畫意境。後院種滿了清一色的綠萼,此時還未盛開,綠葉油碧,鮮嫩翠滴的葉子錯雜交織,映襯出蓬勃生氣。
畫廊旁種着幾株鳳尾竹,翠色的葉子被正午的陽光披上星點金光,經風一吹綠瑩瑩的很是朝氣盎然,赫連玦微眯着眼睛,在光影交錯中看到一個曼妙消瘦的身影,被斑駁竹影掩映着,看得不是很真切,卻是別有一番飄渺玲瓏之美。
往前走去,便看到唐隱此時正在鳳尾竹後閉眼沉睡,着一襲淡墨色如煙的襦裙,宛若從畫卷中流出的一魂墨韻,輕靈動人。輕淺地風吹拂而過,微掀起她的髮梢裙裾,飄飄如煙,好似煙羅,她的髮絲緩緩散開着,髮髻蓬鬆,披散在肩上,顯出幾分慵懶,周身並無半點裝飾。人影與景緻相映,當真是宛如映在畫中一般,濃蔭覆窗,人畫俱綠。
赫連玦眉眼舒展,脣角帶笑,便要朝那鳳尾竹後走去,這時跟在他身後爲首的侍女立即站到他身側,想要上前阻攔。
“王爺留步,侯爺與相爺皆吩咐過府中人,不得打攪湯姑娘。”侍女頜首斂眉,恭恭敬敬沉聲道。
赫連玦聞言只是冷笑,周身瞬間一股陰冷氣勢蔓延開來,雙目斜睨着那侍女,冷然地道,“依你所見,本王莫不是你府中人?”一句話毫無溫度,字字如寒鋒冷刃,嚇得侍女魂不守舍,再無一人敢多言一語。
他脣角復又掛上一抹淡笑,擺擺手將侍女們遣散,隨即邁着輕悠地腳步徑自朝前走去,來到那斑駁綠竹掩映間。唐隱此時睡得很穩,氣息沉靜神色柔和,睫毛隨着呼吸輕輕撲閃着,飄然如雪輕然若翼,潔白無瑕的臉龐溫膩如雲輕如粉,不施粉黛卻更顯清絕出塵。
赫連玦慢慢靠近,得見如此美人美景,不由心神愉悅,隨之勾脣一笑,低低的嗓音喚了一聲,“湯姑娘。”
這一聲不輕不重,卻是將唐隱自微風輕拂中朦朧轉醒,睡意混沌中眉眼舒展,眸中清明逐漸恢復。墨瞳隨着聲音傳來之處一定,甫一見是赫連玦,立時心下乍驚,袖中暗自備着暗器,霎時如臨大敵。
赫連玦見着面前美人已是徹底醒來,面上優雅一笑,緩聲道,“古人云一片青絲雲撒地,玉釵落地無聲膩,初讀這詩時本王很是不解,如今見到湯姑娘方知曉,真乃絕句絕色也。”
唐隱不欲與之糾纏,輕蹙眉頭便要離去,赫連玦卻稍一運功飄忽閃至她面前,攔住了她的去路,隨即幽幽道,“本王是真心待湯姑娘,不若從了本王吧。”
說罷,他修長的手指已是攥着她如玉脂般的手腕,俊臉隨之逼近她面龐,與她近在咫尺之時,突然冷不丁飛來一枚銀針朝他面上偷襲而來,瞬間針尖擦臉而過,便在他邪魅白皙的俊臉上留下一道吸如絲線的血跡。
赫連玦察覺那一絲刺痛,隨即側過臉來,便看見高高的屋脊之上,正立着個高挑的身影,那人頭戴青面獠牙面具,衣袂生風,飄然若仙,雌雄莫辯。
“你再走一步試試?”那人繼而哼唧一聲,一道柔媚卻帶着冷然的聲音飄忽傳來。
赫連玦未多理睬,卻是意味深長地又望了唐隱一眼,屋脊上那人見了當即便喲了一聲,緊接着又是一枚銀針陰惻惻地飛過,赫連玦立即伸手夾住那銀針,略一端詳,冷聲道,“五毒向來與本王和睦,怎麼,如今閣下這是要大動干戈麼?”
上邪仍是站在屋脊上,聽了這話叉着腰,隨即切了一聲很是不屑,隨手拿出一個火硫石,鮮紅指甲蓋一劃丟到後花園裡,當即噼裡啪啦一陣響,上邪倒是眼神中露出一絲狡黠。赫連玦心中只覺大事不妙,果不其然,這一陣響動不一會便招來了慕幽。
慕幽本是想着將要午飯時間,去找唐隱準備用餐,剛到後庭便聽到一陣嘈雜聲,便疾步趕來。此時看見屋頂上那詭異的人影,扶着腰盯着上邪便喊了句,“哪來的妖魔鬼怪?”
上邪一見她竟然着了身女裝,瞬間耳目一新,眨巴兩下眼睛,隨即哈哈大笑道,“男人婆你從哪兒搶的衣服,強搶民女吶。”話落卻是直接叉腰,仰頭大笑起來,笑得青絲飛揚顯得格外張狂。
慕幽聽這聲音覺得很是耳熟,指着他便喊,“娘娘腔你給我站住。”
說話間就要搭輕功直飛而上,卻見上邪對她擺擺手,笑着留下一句,“本仙子先走咯。”說罷已是一個閃身沒了影子。
慕幽一陣皺眉揮拳,無奈他溜得太快,只好轉回身來,視線便移到赫連玦身上,正見着他一直鉗着唐隱胳膊,立時走過去擡手一個手刀劈過去,將他白皙的手掌劈開。
“赫連玦你怎麼還賴着不走?”慕幽一陣火氣瞪着他,挑眉怒道。
赫連玦忍着手上疼痛,露出優雅淡然地笑來,悠然笑道,“是左相留本王作客,自是好意難辭。”
此時唐隱脫離了赫連玦的鉗制,便對慕幽使了個眼色慾先離開,慕幽便稍微頜首。赫連玦一見到她移步要走,忙又是伸手要去攔,正要喊出一句“湯姑娘”,脣還未動便見着慕幽擡起一腳踹在他的小腿肚子上。
赫連玦頓時一個踉蹌失足險些摔倒,還好反應敏捷才勉強站穩,隨即扭過頭皺眉看向慕幽,語氣低沉卻是不屑地道,“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真乃小人也。”
“呵呵。”慕幽只是淡淡吐出兩個字,並不打算多搭理。
看着唐隱已經走遠,她便也懶得再拖住赫連玦,甩着袖子就要離開,結果卻被他扯住袖子,隨後便聽到他極其隨意“喂”了一聲,慕幽聞聲轉身,皺眉斜眼看向他。
“小人你領着本王在相府轉轉,也好給本王解解乏。”赫連玦隨即戲謔道,說話間還挑了挑眉。
慕幽一甩手順勢一把將他推開,瞪着他怒道,“你罵誰呢?”
赫連玦眼底帶笑,卻未表露,嘖嘖說,“孔子都說了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結果你兩個都獨佔了。”說完還狀似無奈地撇嘴搖頭。
慕幽微眯着眸子仰頭瞪他,咬着牙又要動手,卻聽他又嘖了一聲,很是故作驚訝地道,“侯爺你這沒長個啊,是不是軍中伙食不好?都說胸大無腦,你這怎麼反着來?”說話間還擡手丈量了下她的個頭,剛過他肩膀,接着又有意無意地朝她胸前瞥了一眼,很是意味深長地邪笑着。
慕幽原本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話中含義,只是看到他臉上那抹不懷好意的笑,等到明白過來時他卻已經繞到梅林中去了,慕幽氣得立時撿起一塊石頭就砸了過去,正中他後背。反觀赫連玦卻也不惱,回過頭還衝她揚了揚眉,又是嘖嘖一嘆,便若無其事地拍打下衣服上的土,隨即瀟灑邁步,悠悠然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