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官們感覺到很挫敗,你可以不尊重我,但不可以不尊重我的職業。他們交換眼神準備再度發力,平日裡難得有在右相面前表現的機會,今日可得着了。
徐廉面色凝重,心裡緊鑼密鼓盤算謀劃,這九幽侯五年前就不愛上朝,且常年在外領兵打仗,不太乾涉朝堂之事,連他也摸不準她是個什麼性子。
等言官們罵得口乾舌燥,大臣們進諫得死去活來的時候,慕幽拔出耳塞,挑挑眉,“說完了?”
大臣們看得目瞪口呆,感情他們一腔熱血簡直是白費脣舌對牛彈琴。
“塞外十堡,三十里山河,是我和將士們打下來的,不能退兵。”慕幽語氣平靜,再度重申了一遍。
“不可,此舉勞民傷財——”言官們又是躍躍欲試。
“停。”慕幽做了個打住手勢,也不惱,徑自走到那個出聲的言官面前,擼起袖子一拳揮過去,登時朝堂響起撕心裂肺的吼聲。
“打人啦,救命啊!”言官吼聲連連,旁邊的大臣們趕忙來勸架,結果被慕幽一拳一個揍趴下,躺在地上打滾叫慘。
解決完這邊,慕幽又直衝衝朝着右相徐廉方向走去,戶部尚書顧雲連忙擋在身前,大喝,“大膽九幽侯,朝堂之上竟然公然毆打朝廷命官——”他話還沒說完便被慕幽一下子狼狽撂倒,剩下一個徐廉在強壯淡定。
殿外的帶刀侍衛們從沒見過這般場景,猶豫拔刀,但沒有皇上的命令又不敢貿然動手。
“右相,當縮頭烏龜有什麼好的?”慕幽冷哼道。
這句話一語雙關,且如此直白,即便是摸爬滾打了幾十年臉皮極厚的老匹夫徐廉也受不住,但他還是義正言辭道,“荒唐,九幽侯你乃朝廷命官”
“你別以爲我不打老頭。”慕幽聽煩了,動動筋骨打算強逼徐廉改口,他這邊口風鬆了,那麼六部也就好說了。
正當劍拔弩張之時,殿外傳來了一個舒朗的聲音,如若春風拂面卻暗含肅殺之氣,“本是詫異今日朝堂怎會如此熱鬧,緣是九幽侯來了。”
慕幽一蹙眉,來人正是九王爺赫連玦。
大臣們又是眼皮直跳,這九親王平日裡是極少上朝的,怎麼今日突然就來了興致,莫非是爲了瞧熱鬧?
龍椅上的赫連空頓時臉色很難看,手心裡直冒冷汗,赫連空是他父皇的弟弟,是他爺爺年齡最小的兒子,從小就萬千寵愛於一身,作威作福奢靡成性,且手握兵權,連他父皇在位時都不敢動他一毫。今日他忽然來上朝,怕不是有所圖謀。
朝堂爭鬥過程中赫連空很自覺地一言不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看着慕幽一路拳打腳踢,大臣們見皇上始終不發落也不可奈何,只得乖乖閉上嘴,求饒的求饒,奉承的奉承,風向頓時逆轉。
可赫連玦的到來,卻令局勢急轉直下。
大臣言官們受了慕幽的打,紛紛向皇上討公道,他們心裡很清楚,有了九王爺的坐鎮,皇上必須得有個發落處置法兒,不然難以服衆。
“九王爺來了啊。”慕幽一張臉還是沒有表情變化。
“五年沒見,侯爺的身手還是這麼敏捷。”赫連玦眼風掃過鼻青臉腫的大臣們,微微一笑,熠熠生輝。
他繼而道,“塞外韃子不懂攻城只管略地,退居城牆之內不失爲明智之舉。”
“九王爺說的對,可我不聽。”慕幽無所謂道,“那九王看來是支持右相了?”她睨了赫連玦一眼,開始思量他這張俊臉打左邊好還是打右邊好。
“侯爺此言差矣。”赫連玦微微作揖,向着高處的赫連空朗聲道,“皇上,不如聽本王一言。”
赫連空不情不願道,“皇叔有何高見?”如果赫連玦今日不來,左相稱病,右相年老,只要他不開口發落她,搞不好文武大臣們真會被慕幽一頓狠揍屈服改口。
“依本王之見,邊塞退兵一事不如重新表決複議。九幽侯不遠萬里趕來,她的建議自是重中之重。”赫連玦看着慕幽,緩緩道。
“不行。”慕幽眼神凌厲,不留情面道,“一幫酒囊飯袋能商量出什麼來?”
此言一出,朝堂頓時陷入沉默中。
赫連空險些扶額,尷尬道,“朕覺得皇叔提議頗有道理。不如這樣,此事便由左相右相二位相國商議做主,六部協同表決,等商量出結果朕再批覆,如何?”
九親王的提議誰敢反對?既然皇上都沒意見了,滿朝文武只得無可奈何高呼“聖上英明,九王爺英明”,在一片祥和中,早朝就此結束。
大臣們都一瘸一拐走出殿外,赫連玦卻是巋然不動,望了一眼若有所思的慕幽,薄脣微啓,調笑道,“侯爺,本王的提議可還公平?”
“公平能當飯吃?”慕幽不屑道,“我和皇上有話說,九王爺還是先告辭吧。”
赫連玦勾脣一笑,倒是神色淡然,負手而去。
赫連空瞅着他走遠了才屁顛屁顛從龍椅上跑下來,膽戰心驚道,“我皇叔厲害着呢,你和他說話客氣點。”
慕幽蹙眉,眼神疑惑,“我哪裡說話不客氣了?”
赫連空扶額,滿臉黑線。
二人坐在殿內明晃晃的臺階上,赫連空給她梳理脈絡,“左相常年稱病,前段時間沒來上朝,所以邊塞一事他沒有表決。”
“那他是同意還是不同意?”慕幽直白道。
“這,我也拿不準,不過即便是他同意了,六部也不一定會同意。”
“得了吧,六部都快成徐廉家的了。”慕幽翻他一記白眼。
“那就算六部同意,不是還有我嘛,我只要把這個奏摺壓下去,邊塞你想守便守。”他見慕幽一臉狐疑,一下子又泄了氣,“好吧,皇叔提的意見,想壓下去也不太可能。”
“你這皇帝當的跟草包似的。”慕幽鄙夷地瞄他一眼,又嘆口氣,“我這架打的,跟竹籃打水似的,白便宜赫連玦了。指不定有多人要投靠他對付我呢。”
“那個,其實不是還有辦法麼。”赫連空弱弱道,碰上慕幽狠戾的眼風,只好生生把話嚥了回去。
“你要我去找畫臨那個病秧子求情?”她抿抿嘴,“我不去。”
“可這是最簡單的方法了,只要左相不同意,六部根本沒插手的機會。”赫連空誠心勸道。
“你是皇上,你怎麼不去?”慕幽橫眉冷對。
“左相他常年稱病,我就算叫他來他也不來啊。”
“他愛來不來。”慕幽從臺階上站起,頭也不回地就出了午門。
她心裡說不上煩,只是有些厭倦,莫名其妙沿着宮牆走了一會兒,毫無徵兆地搶了御林軍一匹棗紅馬,翻身上馬一路飛奔,從熙熙攘攘的金陵大街闖到了無人問津的荒郊野嶺。
她把馬撂一旁,踩着縱橫遍野的雜草來到一個墓碑前,墓碑上刻着鎮國將軍慕流雲幾個大字,剩下的功過概略已經被風雨霜雪磨平,看不出棱角。
“爹,我來看你了。”慕幽坐在地上,聲音忽輕忽重,“十多年沒見了吧。”她今年二十一,十一歲那年東北女真大舉入侵,慕流雲領命抗敵,卻是馬革裹屍再也沒回來。
“五年前草包老皇帝死了,臨死前幾天還不忘下道聖旨逼我成親,現在是赫連空那個草包當皇帝。”她自言自語,“我領兵去了西北邊塞,現在回來看看你。”
她拔了一根草放在手裡揉搓,手上佈滿了繭子,忽而擡頭道,“爹,我要是揍畫臨你會不會不高興?”
一陣風颳過,草木摧折,她嘆口氣,拍拍身上的土,一手覆在冰冷冷的墓碑上,語氣抱憾,“算了,畫臨他爹好歹救過你命,我就不跟他一個病秧子動手了。”
她走到紅棗馬旁,上馬前又回過頭來,“可我說又說不過那個病秧子,不動手怎麼辦?”
回答她的又是一陣風聲,她自討無趣,縮了縮脖子,策馬而去。一路上天色暗沉下來,轉瞬間天空飛揚起鵝毛大雪,花瓣似的悠悠散落,整個世界轉眼是一片銀裝素裹。
侯府前停着一頂轎子,慕幽勒馬,一臉疑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