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麼,我那皇侄跟她關係倒是不錯。”赫連玦落拓起身,拂袖翩然出府,乘轎行至金陵街,儀仗隊浩浩蕩蕩開路,走到一半卻是延誤了半分,轎外又是幾個屬下跪地來報,“啓稟王爺,前方有人聚衆鬥毆,屬下這就去查看。”
赫連玦興意被莫名打斷,十分不悅,“去看看是哪些個不長眼的。”
屬下旋即打探折回,聲音有些遲疑,卻沉聲稟報,“啓稟王爺,是九幽侯和皇子。”
赫連玦心裡一緊,卻是趣味盎然地下轎,果見一堆人羣裡二十幾個混混正打得不可開交,那身形頂瘦小的卻是孑然一股霸王氣,護着身後華服加身的少年,骨節鬆動拳頭狠準有力,很快十幾個倒地不起,叫苦連天,剩下的十幾個見狀有些怯場連連後退不已。
赫連玦眯眯眼,嘴角揚起弧度,這小身板一看就是慕幽,那穿的整整齊齊的少年不正是他皇侄赫連空麼。
正是忽忽一眼斷定,忽見慕幽叉腰開口了,十足的霸道,話鋒卻是指向身後的赫連空的,冷哼道,“讓你別穿這麼顯眼,你看吧,這麼多人來劫財。”
赫連空驚慌下一臉委屈,“那我也不知道金陵城治安這麼不好啊。”
“你爹治的,好不好你心裡沒點數麼。”慕幽毫不留情,一面見那十幾個聚衆又是要壯膽打架,呵呵一聲忽然對赫連空一樂,“欸,他們要搶我們的錢,膽子不小嘛。”
赫連空一哆嗦,對她這笑生出幾分毛骨悚然的感覺來,遲疑道,“你不會要搶他們錢吧?”
“哼。”慕幽開始摩拳霍霍,前面的十幾個混混一看情勢不對頓時愣住,赫連空一嗓子大喊,“你們快跑啊,不然阿慕要搶你們錢。”
混混一聽頓時都拔腿要跑,可還沒撤退就被慕幽迅疾打趴下了,慕幽睨赫連空一眼,把他們的錢袋子搶了一手抓着繫帶一手掏銀子,嚯,明晃晃的金元寶銀元寶,她數不過來就直接嘩啦一下子倒在大街上,圍觀的羣衆都紛紛看呆了。
“你們這羣混混,搶了這麼多錢,還有沒有點良心?”慕幽又是哼了一聲,眼神一動呼呼啦隨手抓起地上的元寶紛紛往天上一拋,頓時民衆熱情高漲地去接元寶,人聲鼎沸中她眯着眼招呼赫連空,赫連空跟着幫她扔元寶,兩人一路走一路拋,整個金陵大街都沸騰了。
拋完後兩人吃着糖葫蘆拍着肩膀哈哈大笑,赫連空直誇慕幽是俠客,慕幽很是謙虛地擺手說承認承認,兩人說完又是一陣大笑。
赫連空靜靜託着下巴觀覽着郊外,慕幽正是笑得歡快,一口一個糖葫蘆吃完了就要赫連空去買,赫連空呃了一聲說錢袋沒了,慕幽一個板栗砸過去,“錢呢,你不會把我們的錢扔出去了吧?”
赫連空眨眨眼看着慕幽,十分疑竇道,“我肯定沒扔啊,肯定是你扔的。”
慕幽一撇嘴,“瞎說,我剛纔都是這樣拋的,怎麼可能把你錢扔出去。”邊說邊比劃,接着一下子胳膊肘就撞到赫連空老腰,疼得他齜牙咧嘴大喊,“你看吧,肯定是你扔的。”
慕幽黑着一張臉不說話,撇着嘴氣鼓鼓的,雙目圓瞪,悶悶不樂道,“我的糖葫蘆。”
“那要不我回國子監一趟拿錢?”赫連空一看她不高興了忙哄她,慕幽皺着眉,“這幾天畫竹子看得嚴,你要是回去了肯定出不來了。”
轎中赫連玦聽到他倆對畫臨這異常無厘頭的稱呼,嘴角浮起笑意,總覺得分外別緻。他翩然下轎,兩人還在一五一十地想辦法時,慕幽一擡眼便看到一隻修長白玉手遞過一個攢金絲錢袋,明晃晃的刺目,再一擡頭看到赫連玦正春風拂面地對她笑,語氣卻是調侃道,“哎呀,侯爺這是缺錢麼,本王正好可以救急。”
兩年間二人已是打得半熟不熟,慕幽一看來人,頓時冷呵一聲,對他高高在上的語氣異常不爽,雙手環胸生冷回絕,“不用,誰稀罕你的錢。”說完一下子就把他的錢袋扔遠了,赫連玦面色浮現出冷意,赫連空見狀連忙打圓場,“皇叔你也來逛街啊,真巧。”
“巧是巧,不過今日國子監並不休假罷?”赫連玦視線掃視着赫連空,赫連空當即噎住,摸着頭打哈哈,“那個,我們這不是出來放鬆下嘛,皇叔你體諒哈。”
“哦,那和祭酒請假了麼?”赫連玦不徐不疾追問道,無形中一股壓迫。
慕幽這時很是不爽地瞪他,“不和畫竹子請又怎樣,你厲害你去告狀啊。”不惱則以,一負氣便透露全然一股孩子氣。
赫連空忙拉着她胳膊擠眉弄眼示意她說話客氣點,赫連玦倒是不氣惱,悠然端着家長的威嚴氣派,裝模作樣地搖頭,“這麼小就逃課可不好。”
“逃就逃,管你什麼事啊。”慕幽惱了,抓着赫連空就走,兩人經過糖葫蘆架子大爺卻是喲呵他們二人,“兩位小哥你們的糖葫蘆還沒拿。”
赫連空摸不着頭腦,不解道,“我們沒有錢買糖葫蘆啊。”慕幽也是兩眼發愣,看着亮晶晶的糖葫蘆不覺流口水。
“是那位公子包下的,說是隨便兩個小哥吃。”糖葫蘆大爺一臉笑意,說着還指了指遠方的高挑人影,“就是那位公子,哎呀,長得又俊又有錢。”
慕幽順着他目光看去,一眼便望見人羣中風光霽月的赫連玦,他意料之中對她勾脣一笑,慕幽更是氣,罵了句見鬼就直接帶着赫連空走了,赫連玦倒是無謂搖搖頭,嘴角的笑意並未消,果不其然,慕幽很快又帶着赫連空雄赳赳回來,一手抓了兩隻糖葫蘆旋即瞪了眼赫連玦,仰着下巴哼了一聲而後氣昂昂走遠。
赫連空莞爾一笑,旋即拂袖進轎離開。畫臨對她態度如何不可測,但只要她對他不上心就夠了。
只是未料到後來,她與畫臨終究是終成眷屬,緣分是一種很奇妙的事情,時而令他費然思索,明明她與他初見那般及時,明明她與畫臨那般大相徑庭性格不合,卻偏偏造化弄人陰差陽錯,嗟嘆也罷,無謂也罷,有些人,是註定用來錯過的,卻偏生了這麼多糾纏。
當年,七年以前的紛散時光瀰漫裡,他從未見過慕幽,卻在初見的第一眼便暗暗與之較上了勁,針鋒相對互不相讓,此後百折千萬次的嘲諷起合皆是像冥冥之中下意識的落子棋。
棋無悔,她若笑,他便不快;棋有終,她若哭,他應是沉默,渾然不覺反反覆覆。
可惜他從未見過她哭,也從未從渾然不知過度到體己自知,感情太簡單,他理所當然與她對立,感情太複雜,到底無善而終騙了自己。
利箭穿心的那刻,重重倒下失去知覺的那一刻,心臟停止跳動的那一刻,他在意識剝離中看到了戰場上浴血廝殺的慕幽,她臉上濺滿了血,斑駁慘烈,他努力睜着眼,瞪大了眼睛看着她的身影逐漸模糊,死不瞑目。
烽煙褪去,慕幽走到赫連玦的屍體前,氣憤之下踹了他一腳,不解氣又是拿拳頭錘他一拳,而後皺眉看着他不肯閉合的雙眼,想了想,臨轉身前還是俯身用手把他眼睛闔上了。
死得其所否,這些年紛紛,終究沒能換得一個善始善終的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