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幽懶洋洋倚在酸枝椅上,“他心裡說的。”她想着每次赫連玦那笑而不語的神情,那自視甚高的眼神,巴不得要向所有人宣揚他自己是天下第一聰明人似的,看她的表情也是笑中含着鄙薄。
“赫連玦看我不順眼,你兇我幹嘛?”慕幽見太后正目露危光地盯着自己,翹了翹嘴角,“要造反的是他,又不是我。”
太后見她這般口無遮攔,直搖頭,“你這丫頭,說話一點都不會遮掩。”
慕幽撅嘴,“能動手的事情呢就別動口,赫連玦這傷得養個把月,那毒可不好解,正好省得他在成親時鬧事。”
太后聽了,哭笑不得,只得起身走到她身邊,戳一戳她腦袋,笑道,“你這丫頭啊,連他都敢傷,讓我怎麼說好呢?他怕是要記恨你了。”
“記恨的去。”慕幽對太后抹嘴一笑,晃着她的手,“太后娘娘啊,你看我都這麼忠心耿耿了,你就別讓我學那些規矩了吧。”
“不行。”太后斬釘截鐵,看到她少有的歡笑,微微咳嗽幾聲以正威嚴,“丫頭,我已經命人去請畫臨了,他親自當你先生,你好好跟他學。”
慕幽聽了,愣了片刻,恨不能一口氣背過去。
不一會兒,畫臨來了,不卑不亢地向太后行了個禮,隨後眉眼一掃,見到了一臉黑雲滾滾的慕幽。
“左相,你可要好好教導這丫頭,不然本宮拿你是問。”
“臣遵命。”畫臨作揖,沉聲應道。
“那好,領他們去偏殿暖閣吧,本宮乏了,聽不得動靜。”
一行人又是把慕幽和畫臨領到偏殿裡,公公侍女們開始陸陸續續搬過書來,畫臨冷漠地看着堆成小山的書,突然覺得很是頭疼。
“夫人想先看哪一本?”畫臨朗聲問她。
慕幽很友好地回了他一句,“隨便。”反正看哪本都是一樣。
畫臨聽後隨手拿起一本週禮,溫和道,“那便先從四德說起吧。”
慕幽默默點了點頭,畫臨開始溫文爾雅地講解起來,他的聲音很好聽,像冰雪消融時汩汩溪流滑過,叮咚叮咚發着清脆聲響,慕幽頭一次這麼認真地審視他,看着他修長的墨眉,溫柔的眼眸,薄薄的脣瓣,心道畫臨長得真是好看,難怪那些小姑娘大嬸見了他要圍追堵截扔花拋粉,要是換成她直接吊兒郎當地上街,八成會收到臭雞蛋。
畫臨講解的很認真,稍微一偏頭看到她一眨不眨地看自己,蹙了蹙眉,“看什麼?”
“你好看啊。”慕幽眨了眨眼。
畫臨微微一笑,“夫人,我知道。”
呵,這個臭不要臉的。
不一會兒,慕幽對這些經書典籍徹底免疫了,任憑畫臨講得如何生動如何興致勃勃,她都一臉面癱樣提不起精神來,畫臨用食指扣着石桌,一臉正經,“夫人出嫁涉及皇家顏面,怎能如此掉以輕心?”
“那能怪我?腦子是個好東西,可我沒有啊。”慕幽很無辜地攤手。
畫臨有些心急,擡起手來點了點她的腦袋,惹來慕幽冷眼相向,她最煩別人碰她的頭。
畫臨決心和她理論一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夫人怎能隨意說自己沒腦袋呢?”
慕幽眯眼瞧着他,十分賴皮道,“我說沒有就沒有。你不信你問我爹去?他也老那麼說我。”
畫臨悶聲不語,顯是動了氣。
慕幽瞥他一眼,“我沒騙你,我爹就是那麼說的,我們粗人上陣殺敵只要帶劍帶刀就行了,帶什麼腦子啊?腦子能當飯吃嗎?”
“你難道就不排兵佈陣嗎?”畫臨有些難以接受,她難道都不看兵法什麼的嗎?萬一對方是故意埋伏設下陷阱,豈不是很容易受傷被擒?
“排兵佈陣?”慕幽彷彿聽了個天大的笑話,“排什麼兵布什麼陣,你覺得我會嗎?”
“那遇上埋伏怎麼辦?”畫臨遲疑道。
“埋伏?”慕幽歪着腦袋想了會兒,“我沒遇到過這種情況。我就是帶着兵過去把他們打跑就行了,別的一概不管。”
“那你追敵過程中有沒有遇見過意外?”畫臨對她忽然生出幾分好奇,問道。
“有啊,有的時候我追着追着後面就沒人了,然後前面就忽然從林子裡殺出好幾千人來,然後麼,解決了之後就沒然後了。”慕幽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畫臨,“”他能體會的到敵方將領知曉自己的埋伏如此不堪一擊後的心情,大概就像他現在面對慕幽一樣。
慈寧宮正殿裡,太后聽了婢女們的彙報後,心情十分複雜,這兩個人堪稱是沒有一點共同語言啊,完完全全避開了對方要表達的意思,交流都不在一個層次上,不過這樣都能尬聊下去,也真是難爲畫臨了。
她視線微微放空,看着一蓑煙雨中的萬千宮闕,思緒漸漸飛遠,這兩人的因緣能走到今天,波波折折坎坎坷坷,其實不過是多年前的一句笑談。
七年前的一天,皇帝氣沖沖趕到坤寧宮,新擺的盆景被一腳踹飛,正在殿裡唸佛的皇后聞聲一驚,還沒開口,就聽皇上一通咆哮,“慕幽那個兔崽子,朕早晚有一天斬下她腦袋!”
她心知了緣由,也不說話,只是扶他坐好,給皇帝捋一捋背,揉一揉肩,見他怒色稍解,便柔聲道,“你跟這瘋丫頭較什麼勁?”
“今日朕迎三軍將士歸朝,她又是跟個筆架山一樣站着不跪,真是,真是罪該萬死!”老皇帝說道激動處一陣急喘。
皇后暗笑,岔開話題道,“女真作亂十餘年,今日終於平定,陛下應該高興嘛。”
皇帝一聲冷哼,“十餘年都沒平定,現在倒是被慕幽這個小丫頭平定了,真是丟我大衍臉面。”
皇后輕笑,嬌嗔道,“皇上這話說的可就不對了,慕幽乃大衍的九幽侯,是陛下的子民,現在立下軍功倒落下不是了?”
皇帝悶聲不語。
她見他火氣已消,搖頭輕嘆,甚是哀婉,“可憐慕幽這個孩子喲,從小就無父無母無人教管,要不是今日陛下大發慈悲,她現在早就人頭落地咯。”
皇帝頓時敗下陣來,搖搖手,“別說了,朕這不還沒罰她嘛。不但不罰,她這次掛帥衝鋒立下軍功,還應該嘉獎呢。朕又不是無道昏君,怎能因她不下跪就胡亂論罪?如此要是傳揚出去,豈不令忠臣心寒?”
她打趣,“陛下要賞丫頭什麼?難道要賜個如意郎君不成?”
老皇帝一副臭臉,“就她那樣兒,誰家公子敢娶?國子監那幫人也不知道怎麼教的,教了幾年教出這麼塊石頭來。”
她正要開口,卻見他若有所思,“要不讓國子監祭酒找慕幽談談?這丫頭三觀不正啊。”
皇后挑眉,“祭酒?他多大?娶親沒?”
“今年剛二十,你也認得,就是左相他兒子畫臨嘛,在金陵有車有房還單身,過幾年左相退休了就讓他接班。”
“嗯,成。”
於是,一樁因緣就這麼莫名其妙地結成了。直到七年後的今天,依舊在糾纏不休。
她不禁揉着太陽穴嘆了口氣,這兩個人,何時能開竅呢?
畫臨不厭其煩地教了慕幽好幾天,終於慕幽受不了了,跟他說想靜靜,畫臨無奈之下還是同意了。
她躺在慈寧宮偏殿的大牀上,心裡輕飄飄的感覺很怪異,自己就這麼一輩子,然後過些天就要嫁給畫臨了,雖說有名無實,可她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有那麼一瞬間,她是想逃婚的,離開金陵重歸大漠,也許就不會這麼發愁,朝堂是非多,這一點她已經司空見慣了,也心知肚明,她不想牽扯太深。
“嘿,幹嘛呢?”
慕幽一扭頭,看到赫連空站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