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兩道聖旨

太后安閒地半眯着眼, 聽着戲臺子上生旦丑角咿咿呀呀地念唱,突然一個宮女匆匆友盡殿內,附在太后耳畔低語。

“此事當真?”太后嚯的一下從座位上站起, 驚得下座的妃嬪貴婦心都懸到了喉嚨口。她擡手安撫, “你們坐着聽。”

匆匆離席, 同傳話的宮女到內室, 聽她將來龍去脈說了個清楚。

那宮女原是太后擔心言笙凍着, 派去送皮襖的,沒想到誤打誤撞目睹了言笙和言珏起爭執,以及言笙和穆行止舉止親暱的全程。這可不是小事, 她哪裡敢有所耽擱,連個細節都沒敢少, 盡數稟告了太后。

原先皇上提議給言笙和穆行止賜婚時, 太后是有一絲動搖的不過後來流言斷了以後, 她就沒有上過心。還好這回是她的宮女瞧見了,換了別人指不定又得掀起什麼風浪來, 太后也不得不上心了。

她對穆行止的印象還停留在多年前,長是長得挺俊朗的,也聽說過他的豐功偉績,不過人性如何,太后未曾去了解過。

此外, 言笙到底是真的認定他了呢, 還是少女懵懂, 太后不知, 怎麼也得摸清了才能下定論吧。

宴席過後, 太后將言笙留在了雍華宮,祖孫兩人從未有過這般促膝長談的經歷。

這麼嚴肅的氣氛, 言笙有點手足無措,暗暗地思忖着太后要跟她說什麼。

話題百轉千回才繞到正軌上,說起穆行止,太后能看出言笙整個人都興奮起來,檀口微啓,喋喋不休。她甚至都不必聽話裡的內容,只看她粉面含羞的模樣,心裡就已經能下定論了。

這樣的神采奕奕,那是太后當年初遇先皇時芳心暗許的狀態。

“皇祖母若是將你許配給穆行止如何?”太后微微調適了坐姿,視線垂着整理衣襬,也不看言笙,讓人琢磨不透這話裡的真假。

蘭心輕咳了一聲,似是提醒太后這不符規矩。

規矩是什麼,在這偌大的後宮,她就是規矩!

言笙沉默無聲,心中亂糟糟的,詫異是一定的,更多的是驚喜過望的無措,又害怕這僅僅是一句戲言。

“不願意就算了。”太后淡淡道。

言笙慌忙開口,“願意願意!”

毫不矜持。

太后斂了斂鬢角的碎髮,“天色不早了,沁梅,帶公主去偏殿休息吧!”

所以,準還是不準,太后是個什麼態度呢?

言笙夜裡枕着光滑的雲錦軟枕,翻來覆去睡不着。硬生生地熬到了天亮,什麼都沒琢磨出來,倒熬出了重重的黑眼圈,眼皮腫的跟被打了一樣。

回清染宮時,西沅她們可嚇了好大一跳。

難不成是太后訓了公主,怎麼眼睛腫成了那樣?

“您沒事吧?”紅豆快步上前扶着言笙,昨晚太后留了言笙在雍華宮還不讓她陪同,這心裡就七上八下的,莫不是平南郡主告了狀?

“失眠了。”言笙有氣無力地摸到鞦韆架,坐下,蹬着腿輕晃。

失眠?公主睡眠質量一向槓槓的,好端端怎麼失眠了!瞧她魂遊天外的樣子,多半也問不出什麼來。

坐在鞦韆上晃盪晃盪,就倦意十足,打着哈欠,伸起了懶腰,蹭的一下起身,還是回寢室補眠好了。

一覺睡到下午,吃點心的時候聽紅豆說太后召了穆行止進宮,安平王也在。

言笙一激動,一口鴛鴦餃卡在喉嚨口,嗆了半天,憋得兩家漲紅,眼淚都滾出來了。

“哎呦,您慢點吃呢。”紅豆趕忙倒了杯茶給言笙,就算少吃了頓午飯,沒必要急成這樣吧?

言笙灌了兩口茶,總算過下去了,她拍着胸口,一邊順氣,一邊問,“知不知道他們說什麼了?”

紅豆一臉驚愕,她是在清染宮當差的,又不是雍華宮的宮女,哪裡知道這麼多?“不曉得。”

言笙往嘴裡塞了個湯包,匆匆起身往外去。

“人早走了。”紅豆一眼看穿言笙的目的。

好的吧!言笙默默地收回腳,坐下來繼續填飽肚子。

夾起筷子的手隱隱顫抖,該不會皇祖母要給他們賜婚吧,心裡有點小雀躍。

等了好幾天,遲遲不見有賜婚的旨意下來,言笙有點慌了。沒理由啊,明明老爹和皇祖母召見了行止哥哥,也問過她啦,難不成他們看不上行止哥哥咩,不要吧,她可不想嫁給別人呢。

穆行止的確是青年才俊,論相貌論家世和言笙確實般配,不過言笙還有一年才及笄,年紀還小了點。雖然古往不是沒有公主早早定了親,然而言笙是可比太后眼珠子的公主啊,恨不能留到十七八歲才許人家。

“穆行止都快十九了,早到了說親的年紀了,要被人捷足先登,別怪阿笙怨您。”皇上早把聖旨擬好了,就等太后一鬆口,讓瑞公公傳旨去了。

太后瞪了皇上一眼,年紀一把了,說話還沒個正行。

“老大,你怎麼說?”終究言睿哲是言笙的父親,太后不能越俎代庖,怎麼也得問問他的意思。

“小笙喜歡就好。”言笙要是能嫁給穆行止,言睿哲是一千一萬個願意。

一個站着說話不腰疼,一個又是雲淡風輕的樣子,感情捨不得言笙的就她一個老人家了?

得,那就隨了他們的願好了,省得拖太久,阿笙真怨起她來。“行,那就定了吧,索性穆家那小子還算有出息的,苦不得阿笙。”

“那朕待會就讓瑞安傳旨去。”皇上笑道。

說曹操曹操就到。

“皇上,八百里加急戰報!”瑞公公顧不得規矩了,跌跌撞撞闖進雍華宮,打破了一室的和諧。

一向和西孓井水不犯河水的北漠突然在飛鵠關發起了戰亂,像是蓄勢已久,大規模地在各個城門發起進攻,打得西孓將士毫無防備,措手不及,一夜間損了三千士兵。飛鵠關守將寡不敵衆,被圍困在城內,按這趨勢頂不過兩日,飛鵠關即被攻破。

“好個北漠,好個玉瓏軍,好個百年友邦!”皇上猛地將沾染血跡的戰報拍在桌案上,咬牙切齒地將桌上的一切都掃落在地。

沉默了好一陣,御書房中只剩下呼吸的輕喘。皇上執筆寫下聖旨一份,手裡的玉璽似有千斤重,遲遲蓋不下去。

“皇上,飛鵠關的戰事等不得了。”傳戰報的士兵重傷在身,話語間盡是渴盼和無助。

終於還是印下了。

“瑞安,去猛虎營傳旨。”皇上將剛擬好的聖旨傳給瑞公公,心裡滿是對言笙的愧疚。

瑞公公手中該有另一份聖旨,他茫然,“那這份?”

“一道傳下去。”皇上擺了擺手讓他下去,代瑞公公走到門口時,又吩咐道,“先傳哪道,你看着辦。”

一紙姻緣大喜,一紙家國大義,不管先傳哪份,瑞公公都不忍。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縱使不忍心,瑞公公還是果決地選擇了先傳率兵出征的那道聖旨。再傳賜婚旨意時,眼裡酸澀,心中苦悶,饒是他都如此,更別說穆行止了。

穆行止卻面色平靜地接下兩道聖旨,請孫校尉將瑞公公送出營地。

“傳令下去,猛虎營全員整頓,一個時辰後校練場集合。”

“是,將軍。”

飛鵠關突發的戰況打破了所有的寧靜,在現世安穩中無數次演練敵軍進犯,殺敵佈陣的猛虎營將士猛然醒悟,戰爭已經來了,所有的錘鍊成果該拿出手見真章了。

猛虎營從未有過如此悲寂,每個士兵抹着眼淚寫起了家書,也許,這是最後一封了吧。

“禿子哥,牽掛的牽咋寫?”二楞淚眼婆娑地戳了戳禿子。

禿子整滿腔愁緒地給他媳婦寫囑託來着,“不會寫畫圈去,煩着呢。”

煩,大家看起來都很煩的樣子。愁着該怎麼安撫家中老父老母,愁着自己沒了妻兒該如何是好。

二楞咬着筆桿,看着自己一共沒寫出幾個大字,全是圈圈的信紙,也不知他娘看不看得懂,也許隔壁的老夫子可以幫她念一念吧。“禿子哥,你都給嫂子寫了啥?”

“哎,我跟她說,我要是回不去,可別學人守寡苦一輩子,就跟村口的楊老二過吧。”禿子擰了擰鼻子,起碼楊老二人忠實厚道,不會委屈他婆娘。他想故作輕鬆瀟灑來着,不過眼裡還是澀澀地滾了滴眼淚出來。

二楞跟着禿子也有幾年了,在他印象中,禿子就是流血流汗不流淚的真漢子,他都哭了,這回可能真是要把命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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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瑞公公纔拿着兩道聖旨出宮,言笙就收到了小安子傳的消息。

飛鵠關戰亂,皇叔要派行止哥哥去抗戰。言笙幾乎以爲是自己幻聽了,不是應該傳賜婚的旨意的麼,怎麼會多了一道聖旨?

“公主,您別跑那麼快,等等我啊。”紅豆追着言笙跑出去,卻跟不上她的速度。

牽了樓宇蒞送她的那匹雪裡驄一路狂奔出宮。宮門口的守衛看到言笙縱馬而來,開了宮門,本意圖詢問一番的,哪裡料到她一刻未停,差點將守衛撞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