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上午,齊御風看了一會兒清軍開炮,身子便經受不住外面風寒,退了下來,到後宅靜養。
雖然一整天外面炮聲隆隆作響,他卻也不爲所動,一口氣在牀上睡了半日,等到了天將黑時,才醒了過來。
一睜眼,卻發現那個愛臉紅的習思思端着個小碗走了進來。
習思思見他醒來忙道:“苗夫人說等你醒了,就叫我把這碗粥給你,說是人蔘熬的,補中益氣。”
齊御風連忙謝過,擡頭問道:“外面怎麼樣了?”
習思思此時換過女裝,更顯眉目清雅、膚色白裡泛紅,甚是嬌美,她當下抿嘴笑道:“還是那樣啊,那些笨官調校了一天的大炮,可是怎麼也打不上來,又再挨鞭子抽呢。”
齊御風呵呵一笑,心下稍安,習思思隨身坐在牀邊,一隻手捻着褥單,側頭不語,更顯得秀雅脫俗,自有一股清靈之氣。
兩人之間一陣沉寂,齊御風突然開口道:“對了……”
而正當此時,習思思也轉過頭說道:“對了……啊,你先說。”話未說完,一張俏臉上登時紅暈盪漾開來。
齊御風心想:“這姑娘怎麼這麼愛臉紅?”口上卻說道:“怎麼上山之後,一直沒看見你的兩位師傅?”
習思思黑漆漆眼珠稍微轉動,笑道:“我兩位師傅不是沒回山,只不過他倆平時就不愛見人,也沒什麼話。他倆是前代青城掌門弟子,擅長飛爪神技,現在在山崖中段的巖臺上監視着清軍呢。”
齊御風輕拂胸口,假裝逃得大難的樣子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我欺負了“黑無常”,“白無常”的徒弟,還真怕人家前來索命呢。”
習思思俏臉一紅,道:“駱冰阿姨和圓性師太都說你好話,我師傅自然不能跟你計較。況且我師傅當時也是叫我領教下你的武功,說你……。”
齊御風聽她停住話語,情不自禁問道:“說我什麼?”
習思思本來還算淡定從容,聽了此言,登時紅暈滿頰,嬌羞得不行,轉身跑出門外。齊御風有些莫名其妙,卻也不便深問。
習思思捂着發燒的臉頰,一路從堂中傳過,到了後門外偏僻無人之處,才逐漸冷靜下來,心道我師傅說要把我嫁給你,怎麼可能當面告訴你呢。
她越想越是害羞,只怕那齊御風追來,自己情急之下尷尬失措,被他看不上,連忙走到一叢小松樹下躲藏了起來。
過會兒逐漸安穩了心神,可是一旦又想到那個揮舞長劍的身影,又是情不自禁的一陣雙頰紅暈,眼波流動。她自懂事之日,一直在川疆兩地習武,除了兩位師傅所傳的青城派武功之外,更有紅花會各位當家教習武藝,藝兼各派之所長。
但她一直長到了十八歲,卻從來沒有一個人跟她談起她的終身大事,昨天齊御風一出場,兩個師傅便一反常態,嘖嘖稱讚,叫她明知不敵也要上去挑戰,後來圓性與駱冰也都找她談話,隱隱約約帶着這位玉筆山莊的少年英豪,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她心想到此,又羞又急,直如一團亂麻,一會兒羞澀靦腆,一會兒口角含笑,心裡便像是有一隻小鹿碰碰直跳,吹了半天冷風,才稍微冷靜了下來。
暮色陰鬱,鬥轉星沉,明月爲烏雲所掩,她不見了光亮,便欲迴轉,突然聽得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二人同時來到莊外。她本能一彎腰低頭,伏低身子,悄悄移近,躲在一株大樹之後。
只聽一人說道:“師兄,你可確定了此人?”
那師兄肯定地道:““錯不了,此人必是奸細,他師傅劍術天下第一,早就寵得不成樣子了。想必是福康安許了高官厚祿,否則……”
“可是這話,咱麼怎麼跟胡大俠說呢。”那師弟說話聽上去甚爲粗莽,可是卻也十分爲難起來。
“他與這玉筆山莊淵源甚深,咱們兩個外人……唉。”那師兄聽得此言,也有些爲難地說道。
“按理說咱麼把消息從京城帶到這裡,已經足夠償還胡大俠昔日情誼,這趟水咱小門小戶趟不起……不如?”那師弟又道。
“師弟,時至今日,你覺得咱們除了跟苗大俠幹一趟這殺頭的買賣,還有什麼好投奔的?”那師兄的話聽起來甚是冷靜,聽得師弟有退縮之意,便不禁激他一激,抽起他的後路來。
“……那好罷,咱們若干出一番事業,也好教後世得知,咱鷹爪雁行門可不都是狗腿子!”
兩人相互勉勵一番,接着那師兄道:“此事非同小可,看來我們還得像胡大俠稟報纔是。”
那師弟道:“好,我與你同去,即使錯了,咱們也共同承擔。”若是齊御風在此,他必可認出這講話的兩位,正是他從莊必範手中救出,而後又在吳虹雲手中重新救了一遍的胖瘦兩位官差。
兩個人說罷即便迴轉,習思思聽得他二人說話,卻又是迷糊,又是傷心。她聽得這兩人講那叛徒“師傅劍術天下第一”,又說“近日受了挫折”,當下便認定這人必是齊御風。
想起他和自己白天裡還言笑晏晏,這事她卻突然聽得這等噩耗,不禁難過的眼淚都要掉了下來,她悄立半晌,嘆了口氣,回入暖閣,看着齊御風已然睡熟,呼吸勻淨,臉上劍眉硬挺,十分俊朗。
習思思側着頭看着這小帥哥,輕輕咬着左手的小指頭兒,一生之中似乎從未遇見過如此艱難抉擇的事情,心中酸楚不禁,兩滴清淚從臉頰上流了下來。
齊御風聽得響聲,便睜開眼睛,習思思見他轉醒,一雙眼睛明澈清亮,望着自己,更是難過,當即下定決心,輕輕走到他身邊道:“你快起來,小聲些。”
齊御風見她臉色鄭重,不免有些驚詫,當即翻身下地,披上外衣。習思思瞪視他良久,然後剜他一眼道:“你快跟我走,別出聲。”
齊御風依言持了長劍,與她出了後門,站在密道門口,兩人相對而立,久久不言。
齊御風見她神色悽苦,露出爲難的神色。便道:“你帶我來這裡幹什麼?”
習思思腦子裡盡是胡思亂想,此時聽他說話,不由哀怨說道:“齊公子,今日勉力送你一條性命,願你早日迷途知返,莫再做那禍國殃民的漢家奸賊!你走罷,我再也不想再見到你。”說到後來,已有點快哭出聲來了。
齊御風一對眼睛睜得大大地,幾乎不信自己的耳朵,顫聲說道:“你說甚麼?我是漢奸?”
習思思冷哼一聲,頓足道:“是不是你心裡清楚,有人已將此事稟告了胡大俠,你若再不走,便來不及了。”
齊御風心中好笑,心道這姑娘對我倒是一片好心,不由得笑道:“我不走,便等着他們來抓罷。”
習思思又是驚恐,又是憤怒,臉上已無半分血色,着急道:“你快走,你快走!”
齊御風哈哈大笑道:“習姑娘,你是不是弄錯了甚麼?若我這樣留頭髮的都是漢奸,那山上可就沒幾個好人啦。”
習思思一聽這話,不由得呆了一呆,被山風一吹,頓時冷靜了下來,突然覺得這其中,卻也有些蹊蹺,齊御風一身武功均是胡大俠親傳,若他是漢奸,那豈不是連胡大俠都沒有看出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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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臉色緋紅,期期艾艾將方纔那兩人講話說了出來。
齊御風一聽,霍然而起道:“莫非這兩人說的正是朱復華?”
話音剛落,便聽得密道里傳出一句話:“小子,可惜你醒悟得有點晚啦。”
齊御風凜然心驚,這密道只有紅花會高層與他玉筆山莊之人才得知確切地點,怎麼如此之快,便有人通過這密道上得山來了?
密道中幾人,緩緩走出,露出真容,正是福康安與那日在長白論劍上所遇的白衣老僧,旁邊又有莊必範和楊雲飛等二人,想是密道狹窄,一時上不了許多人。
齊御風當即拔劍而起,玄金劍在月光下映出一道金黃色的光暈,直指二人。
福康安渾然不懼,看他背後一眼道:“朱復華,你的事辦好了麼?”
齊御風一轉頭,只見身後那朱復華面色猙獰,兩隻眼睛帶着仇恨的火焰看着自己,口中卻謙恭說道:“玉筆山莊三百餘人,現已都中了我的七轉軟筋散,包括苗人鳳、胡斐和陳家洛在內,現在俱躺在大廳當中,沒一個站得起來的。”
“漏網之魚,僅此二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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