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御風沉思片刻,問道:“是吳一氓一系的人馬?”
彭瑩玉搖頭笑道:“黑風寨史氏昆仲名揚天下的時候,吳一氓還未出生呢,你再猜?”
齊御風實在根蒂尚淺,猜不出西涼還有那路英豪,當即搖頭不語。
彭瑩玉道:“你可曾聽說過江湖上有個萬獸山莊?”
齊御風搖搖頭道:“實在不知。”
彭瑩玉笑道:“你這孩子,也忒地不知掌故,萬獸山莊乃是西涼道上一等一的大戶,當年史家五兄弟輔佐神鵰俠楊過,抗蒙有功,在江湖上大大有名。”
齊御風靈光乍現,突然道:“哎呦,是金甲獅王史叔剛!”
彭瑩玉點頭道:“不錯,萬獸山莊後來被蒙古人圍剿,精英喪盡,元氣大傷,其中兩支流入中原,卻也好生興旺,後來大力神史季的後人還當上了丐幫幫主,便是前任的史火龍史幫主了,史幫主死於成昆之手,但也是一世英雄,響噹噹的好漢,只不過這女兒嘛……”
他說道這裡,搖搖頭,似乎對現任幫主史紅石並不想深談。
齊御風聽得有趣,便問道:“那這位黑風寨的英雄,卻是那一支的後裔?”
彭瑩玉道:“這位史雲豹史英雄是當年史家兄弟的二哥,史仲猛的後人,雖然與我們尚未謀面,但神交已久,咱們前去說和,料定他也不能拒絕。”
齊御風點了點頭,又道:“那這史家怎麼又和明教有了瓜葛?”
彭瑩玉哈哈笑道:“史家現任老祖的白猿王史孟達當年蒙受了張教主的恩惠,後來加入明教,現在乃是現任我教的四大護教法王之一,論起來還是史雲豹的爺爺。你說咱們是不是一家人?”
齊御風聽得大喜過望,笑道:“既然如此,咱們怎麼不早點去尋他。”
彭瑩玉搖頭道:“這山寨無人值守,空有個架子,一攻即破。咱們又怎麼能輕易出頭,何況史雲豹也是一方梟雄,咱們空手賺他的山寨,卻總是有些說不過去,須得有些基業才行。”
齊御風哭笑不得,心道這山寨之中。盡是烏合之衆,卻有什麼威勢基業了?
當即齊御風便要田再鏢調集一部分兵馬一同出行,彭瑩玉卻搖頭道:“咱們這一次去試探虛實,也不知成是不成,須小心爲上,先禮後兵。有咱們兩人,也就夠了。”
齊御風想了一想,也點點頭,心道就算髮生意外,憑自己與彭瑩玉的功夫,逃脫卻也不難,帶上兵卒。反而顯的累贅,當即他吩咐田再鏢等人守緊寨門,便與他一人一騎,一同趕赴黑風寨。
兩人行了一日,到得次日,齊御風遠見天外有大山雄起,山勢雄偉,莽莽蒼蒼,若羣馬奔騰,不禁讚歎的問道:“這是什麼山?”
彭瑩玉笑道:“前朝嶽元帥有云: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這裡便是那賀蘭山了。”
齊御風讚道:“果然是雄壯至極。”
彭瑩玉道:“想當年嶽元帥還只能在汴梁遠望此山興嘆,慨然作詞,而現在我們做了人家的奴隸。卻已經有不少漢人能在此墾殖土地了。”言談之中,甚多感慨。
齊御風想了一想問道:“如此說來,那異族入侵,對我們是好還是不好?”
彭瑩玉揚鞭指着賀蘭山道:“無論後世評說如何,眼下蓋元人猖獗,荼毒中原,罪行累累,罄竹難書,手中不知有多少漢、回、苗人的鮮血,我們受盡屈辱,民不聊生,我等現下奔走,都是爲了黎民百姓,胸中又又何愧?”
齊御風肅然點了點頭,想到後世雖然江山更改,大漢衣冠得復,也有人爲福康安這個劊子手,搖脣鼓舌,塗脂抹粉,誇他是個天底下少有的英雄豪傑。而將岳飛抹黑的無可附加,不由得又嘆了一口氣。
兩人又行片刻,彭瑩玉道:“此山西接武威,南臨黑水城,我們若要在此有所作爲,非佔此地不可,否則必生禍端。”
齊御風這幾日跟隨田再鏢學習兵書韜略,雖然似懂非懂,卻也對山川地理有了一些明悟,當即點頭道:“這山峪交通東西,地勢險要,易守難攻,顯然這史雲豹也是很有眼光。”
彭瑩玉點頭道:“不錯,但願我們這五散人的名頭還有些用處,教咱們一次功成。”
兩人上得山來,正行之間,突然前面黑沉沉的一座大叔林中傳來幾聲虎嘯之聲,頓時兩匹馬驚嘶起來,轉身欲逃。
一人大聲問道:“什麼人闖我黑風寨,報上號來?”
彭瑩玉朗聲道:“明教散人彭瑩玉,攜小友齊御風前來登門拜訪,還望史當家前來一會。”
那林中之人驚訝的”咦“了一聲,說道:”你當真是彭天王?“
彭瑩玉笑道:”彭瑩玉這名號又有什麼了不起,料來也無人肯冒充罷。“
那聲音沉寂半晌,似乎思慮了半晌,突然道:”史當家現在不在山上,請諸位改日再來。“
彭瑩玉一拱手道:”今日彭和尚前來,實在有要事相商,即使史當家不在,也可尋二當家說話,還請勞煩大駕,移步通稟。“
那人又沉吟了半晌,說道:”實不相瞞,眼下山上不便見客,兩位還是請回罷。”他這次語氣說的硬氣十足,語帶不善,聽得彭瑩玉不禁納悶,心道我明教眼下已得了近半的天下,就算我彭和尚不才,人家看不起我,怎麼卻有人如此不識擡舉,得罪了明教?
莫非,這山上有什麼變故不成?
當即他開口問道:“請問這位朋友,史當家臨走的時候,說是什麼時候能夠回山?”
那人一經破口,當即懶懶洋洋道:“少則三年,多則五載吧。”
彭瑩玉聞言怫然不悅。冷笑道:“莫非你是消遣大和尚來了?”他當初年輕起兵時,曾爲僧爲道,但後來又改爲俗家身份,語氣之中,卻仍不脫舊日習性。稱呼自己爲大和尚。
那人怒道:“消遣你又如何!黑風寨又豈是你說來便來的麼?”他一言說罷,突然天空中傳來一聲清脆的鷹鳴,緊接着一頭純白色的猛禽就像一道白色閃電,眨眼間撲向了二人,那雄鷹在兩人面前一掠而過,隨即鑽上了雲霄之中。顯然是在威嚇兩人。
彭瑩玉擡頭一瞥,突然笑道:“史雲豹養得一手虎豹,卻從未見過養鷹,閣下當真是黑風寨的人物?請問如何稱呼?”
齊御風聽得此言,便知道此行必定不再平靜,他雖然不懼干戈。但身在他人的地盤,到底結果如何,殊難預料,當即打起精神,四下探望,卻見密林如織,那裡看得清路數?
彭瑩玉喊了一聲。少待片刻,又問一句,卻聽得對方無人應答,兩人不由得都有些納悶,當即彭瑩玉大手一揮道:“走,上山去看看。”
兩人沿着路途,又行片刻,卻又在一顆蒼松下見到一人,身穿青衣,頭戴斗笠。手持一根黝黑的長笛,彭瑩玉上前問答,那人冷冰冰看了二人一眼,轉頭道:“寨中諸公俱在閉門清修,恕不見客。
齊御風聽到這話。臉色微微一驚,心說你們一羣土匪流氓,清修個屁。
彭瑩玉雙手合十,躬身道:“老僧乃是爲天下大計,代表明教而來,還望貴寨主撥允一見。”
那人神色倨傲,便是連站都不站氣一步,漠然道:“便是明教教主張無忌來了,也是不見。”
彭瑩玉又上前一步,笑道:“倘若我們是帶來了,史老莊主的信箋呢,就算見不到史頭領,見見旁人,也是一樣。”
那人轉過頭去,不再看他,似乎眼中並無彭瑩玉這個人一般,口中只是淡淡道:“不見。”
彭瑩玉回頭微微一點頭,示意齊御風一眼,齊御風登時猶如乍了毛的獅子,大叫一聲道:“當真不見?”說罷手中電光一閃,身形一躥,一口長劍千迴百折,縈繞回旋,便將這一顆古樹,頃刻之間,連枝帶葉,剃得光光溜溜,只剩下一枝樹幹,依舊垂天而立。
那人眼見齊御風神劍如此之能,眼中掠過一抹懼色,他撣了撣身上松針,站了起來,拱手道:“兩位遠道而來,本應克禮以待,只是諸位頭領現在俱不在家中,各位還是下次再來罷。”
說着他一拱手,便要轉身離去。
彭瑩玉身型一晃,上前攔住他的去路,笑道:“請問閣下如何稱呼?”
那人眼見彭瑩玉站在他身前不到三尺之地,身高八尺,凜凜生威,想着他名貫大江南北,種種神奇傳說,不由得心中有些氣餒,當即搖頭道:“小人姓名,不說也罷。”
彭瑩玉笑道:“很好,此節暫且不提,只是和尚有一節不明,還請賜教,我歷代漢人,均推崇周禮,禮儀衣冠皆象天法地而千年不變,而炎黃之後,垂衣裳而天下治,向來皆爲右衽,怎麼尊駕你這長袍卻是左衽,難道是家裡死了人了麼?”
他一句話說出,那人不由得臉色一變,頓時一驚。
所謂左手爲東,爲日出,所以爲陽;右手爲西,爲日落,所以爲陰,生人以陽壓陰,便是右衽,自漢唐以來,此節愈發講究,如果漢人衣裝之上穿着爲左衽,那就只有一種情況——喪服。
而除此之外,漢人之外的胡人爲區別華夏,所穿長袍則一般也爲左衽,所謂“披髮左衽”,便是作爲區別漢人的特徵。
此時元末時節,此禮節已經傳承足有千年已久,除了蒙古人與漢人右衽,其餘胡人,皆爲左衽。
那人聽到這句話,當即嚇得雙股戰戰,強自忍耐道:“小人今日下山心急,一時穿得錯了。”說罷,匆匆繞過彭瑩玉,轉頭上山。
彭瑩玉遠遠望去,嘆口氣道:“此人功力不正,練的不是史家一脈的功夫,咱們跟上去瞧瞧。”
齊御風心道,這一個山寨之中。魚龍混雜,那又能功夫出自一家,彭瑩玉此舉,倒是有些小心太過了些。
當即他心想這山上必定有了其他事端,今日這一場鬥爭。在所難免,當即振奮精神,與彭瑩玉快步上山,心道史家與段氏、陸家、同爲崖山一戰的後裔,定然高手如雲,且看他們傳下來的功夫。到底還有幾成。
不過一炷香時間,兩人便來到黑風寨門前,卻見此處雖然號稱山寨,卻甚爲清幽,有好大一處宅院,位於深山之中。當真讓人樂極忘返。
齊御風看着那門前大門之上有幾處刀砍斧斫的痕跡,幾處景觀也東倒西歪,不成樣子,心中想,到底還是不脫山寨風氣,硬生生將這一處絕美的風光弄的如此狼藉不堪。
彭瑩玉卻臉色鄭重,擺手令他噤聲。往前探去,就地一抹,在鼻端一聞,沉聲道:“是血!”
齊御風登時一驚,忙擎劍在手,彭瑩玉一抓他手腕,盯着黑黝黝的大門,想了半天,搖頭道:“咱們從後面過去。”
當即兩人繞過正門,從山側拐過去。沒走出幾步,卻見面前一片黑幽幽的林地,舉步踏到之處,盡是矮樹長草,每走一步。荊棘都鉤刺到小腿,哪裡有路?不過到處卻都是傘狀的蘑菇,奇大無比,倒也蔚爲壯觀。
兩人走了一路,彭瑩玉漸漸覺得呼吸不暢,只能仗着精湛的內功壓制,當即他不由得嘆息道:“沒想到這黑風寨如此精細,居然在此地種下了毒瘴黑霧,這山寨若是一般庸手,又豈能闖得進來?”
齊御風看見四下越來越黑,覺得前途甚是兇險,道路之上的草木雖然越來越稀疏,那蘑菇卻越來越大,幾乎有半人之高,當即心道,這莫非來到了贊加沼澤?
連忙問道:“你怎麼樣?”
彭瑩玉道:“我還挺得住,這蘑菇毒性雖然猛烈,但這季節不對,我暫且無妨,你卻如何?”
齊御風搖搖頭道:“我懂得驅毒之法,沒有大礙。”
彭瑩玉聽得他居然能自行驅毒,微微驚詫,但此時卻也不便深談,當即兩人盡力前行,一步一步走的越來越慢,彭瑩玉漸漸呼吸困難,臉紅得如豬肝一樣,只能停下步伐,從懷中掏出丹藥,擇幾粒服下,這才和緩了過來。
他放眼看去,只見齊御風神采奕奕,渾若無事,當即好奇的問道:“你這個驅毒的法子,是什麼功夫?”
齊御風笑道:“是藏傳佛法中的菩提琉璃功法,只要運轉此功,任何毒質皆氤氳散去,對身體無礙。”
彭瑩玉驚訝道:“那你能不能傳上我兩手?”
齊御風低頭沉吟片刻,爲難道:“這功法倒是不難,不過得須童子之身,不知道您……”
彭瑩玉聞言輕咳一聲,一擺手道:“眼下行路要緊,咱們繼續!”說罷他站起身來,當先走去。
齊御風在一邊偷笑,突然想起當年嶽不羣投毒鹽,天下英雄盡遭毒手,儘管少林武當一干德高望重之人俱在,他這功法卻也是也傳不出去,沒一人過得了這第一關……
兩人越走這林子越是漆黑,到得後來,縱然是盡力睜大眼睛,也是難以見物,兩人只怕黑風寨上有蹊蹺,當即雖然越走越慢,也是盡力支持,如此苦苦又走了二里多地,突然眼前前面似乎一片白亮亮的,閃閃發光,當即兩人對視一眼,繼續邁步前行。
兩人穿過樹林,單間面前一片夕陽,殷紅如血,原來卻已經時近黃昏,只見金光反射之下,地面一大片雪白的蘭花,燦然生輝,而綠葉白花,漫無邊際,當真美輪美奐,但花朵雖茂,卻殊無一絲香味,原來他們所見的白光,便是由此而生。
彭瑩玉見到這片蘭花,卻不由得皺起了老臉,愁眉苦臉道:“苦也,苦也,纔出了狼窩,又入了虎穴。”
齊御風奇怪問道:“這是什麼花?”
彭瑩玉搖頭道:“這不是花,是劍,這種冰劍蘭甚爲少有,一向只產在西域崑崙山脈之中,我明教也有少量培養。這花看似柔弱,其實邊緣生有倒刺,鋒銳無比,而且捱上一下,流出一滴血,管教你蹬腿抽筋而死,尤其此時寒冷,毒性尤大。”
齊御風心中起疑,點點頭蹲下身子,突然擡頭道:“你看,這裡有人拔了幾顆,雖然放在原地,但葉子卻枯萎了。”
彭瑩玉也仔細觀察片刻,看每隔幾丈,便有一處花草枯萎,雖然不顯眼,卻也可憑藉輕功度過,當即沉吟道:“不錯,看來這山寨必然是有外敵入侵,他素知這花毒險惡,所以破除了一些。”
齊御風道:“咱們能否沿着這路途走過去?”
彭瑩玉點點頭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們已經到了這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當即兩人展開輕功,一前一後,小心翼翼的飛渡而過,盡力不碰上那冰劍蘭的枝葉,但那花種的漫無崖際,這一路卻也兇險無比。
等夜色漸濃之時,兩人終於跨越過一片白亮亮的冰劍蘭田,俱是鬆了一口氣,眼見前面不遠一片樹林掩映之處,便是山莊後山所在,心中稍有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