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明,衆人休整過後,再次踏上路途,但見那四位護衛雖然塵灰滿面,但得齊御風這般高手強援,心中歡喜,英銳之氣,兀自虎虎有威。
衆人行到傍晚,纔來到一處臨着黃河的小市鎮,這市鎮半面臨山,一面迎水,遠遠望去雖然人數不多,但鄉民們挑擔的挑擔,提籃的提籃,卻也顯得生氣勃勃。
幾人在遠處山上觀察了一陣,阿蓋思忖片刻,便道:“這裡雖無官兵把守,不過以防萬一,還是勞煩齊少俠前去買些麪粉,油脂,我們喬裝打扮一番,再『露』面出去。”
段思邪也道:“不錯,河南王的手下,有不少人也識得咱們面目,如果撞上了,恐怕諸多不便,麻煩兄弟進去打探一番,看看這鎮子上,有沒有什麼可疑人物。”
齊御風此時已經知道,這施宗、施秀,楊淵海都是當世了不得的人物,在天下間赫赫有名,即使各路義軍、或者元朝大都那邊,也是認得出,叫得響的。
但段思邪身爲四大護衛的老大,武功雖然超出他們一截,但向來不多出頭『露』面,名聲反倒不如其他三人那般響亮。
他點點頭領命而去,徑直在下得山去,去市集上轉了一圈,只見那市鎮也不甚大,但南來北往,做生意的小商販可當真不少,想是如今戰『亂』四起,好容易有一處無衙門管理之處,便蜂擁而集。
他遊遊逛逛,從東到西,也沒看得到什麼可疑人物。隨手在雜貨鋪買了些麪粉,一盅油膏。又在隔壁鋪面上吃了幾個燒餅、油條,便走到碼頭。對着一個老漢問道:“老伯,我欲投江南,不知咱們這裡何時有船?”
那老漢狐疑的看他半天,見他風塵僕僕,揹着一個包裹,,雖然是漢人打扮,頭髮卻有些古怪,當即大聲叫嚷道:“那裡有船?有甚麼船?船不是都被大老爺們徵去打仗了麼?”
齊御風心道。若非此季節冰雪消融,流凌化水,河水寒冷刺骨,漫灘決堤,漫無邊際,這黃河中游上一遊,也無不可,但是現在帶着女人孩子,卻可沒那麼容易了。
那老人看他神森黯然。似乎是一副神不守舍,失魂落魄的樣子,突而心中不忍,便低聲含混道:“你再過三五天看看吧。”說罷轉過頭去。自顧織網,也不理他。
齊御風得了訊息,當即拜謝。沿路而返,一路之上小心提防。卻但見身邊之人一個個愁苦羸弱,衣衫襤褸。都是普通小鎮的人物打扮,幾乎沒有一個壯健剽悍之士,不由得心中一安。
當即他心中一定,又逛了幾圈,識明路徑,迴轉了出來,看看身後,也沒什麼人跟着。
回到山上,一羣人湊了上來,齊御風交出麪粉、油脂遞給阿蓋,阿蓋接過蓋盅,聞了一聞,略微皺眉,隨即笑道:“是壁蝨脂麻,味道好惡,你們須得忍上一忍。”
楊淵海也聞了一聞,登時覺得一股子難聞之氣上衝,登時大皺眉頭道:“如此氣惡不堪,塗抹在臉上,如此豈不『露』餡了?”
段思邪卻笑道:“西北貧苦人家,就連這種油燒菜,也大抵不可得,主母若是覺得不堪用,我這倒還有些油脂。”
說罷他從懷中一掏,卻是拿出了一堆方便麪的調料包,遞了過去。
齊御風不禁一樂,心說這段思邪人品不錯,給他幾包方便麪,居然還剩下了六七包調料。
當即阿蓋用水將麪粉化開,參以油膏、黃泥,平平抹勻,如同攤餅一般,只是那麪餅極薄極細,竟然幾乎透若有光。
她教幾人洗了把臉,將麪粉塗在幾人臉上,一邊薔奴看見,登時滿臉歡容,如春花之初綻,連聲叫道:“我來,我來。”
說罷她捋捋袖子,將麪餅攤在段思邪面孔之上,用芊指不斷在他臉上捏出鼻子嘴巴,眼角各處細節。
不一會兒,齊御風便驚訝的發現,段思邪這等身材魁偉的漢子,居然在她巧手裝扮之下,似乎身形都彷彿消瘦了那麼一些,變得形貌平常,身上沒有絲毫特異之處。
接着薔奴又將阿蓋妝成了一個年盡花甲的婆婆模樣,讓她微微弓腰,其餘三名漢子,也是人人變妝,臉型變得幾乎認不住原來形狀,齊御風見她居然有這般手段,不由得驚歎莫名。
接着她又拿着一大塊油膩膩的面泥,笑『吟』『吟』向齊御風走來,齊御風急忙道:“我這就不必了吧?”
薔奴皺眉道:“不成,納哈出見過你的相貌,萬一他追過來呢?”
齊御風見她興高采烈的施展一技之長,當即也不忍拂了她的意思,便也任由她細膩的小手在臉上畫來畫去,這邊塗抹一下,那邊黏上一點,只覺得面上頗有些癢癢。
他擡眼望去,卻見薔奴眼波流轉,看向自己的眼神之中,似笑非笑,眉梢眼角,皆是春意,不禁心中一動,這小妞好像也就比我小一兩歲?莫非她看上我了?
隨即想到家中曲非煙依舊爲了他刻苦讀書,天天向上,不禁心中一凜,當即又閉上了雙眼。
當即衆人變化完畢,各人的年紀,容貌全都大異,齊御風打扮的便如同一個二十多歲的病夫一般,衆人將兵刃使麻布包裹,緩緩下山。
他睜大了眼睛,看着周圍幾人皮光肉滑,段薔奴更是隻用了麪粉裝扮,將自己打扮雪白粉嫩,俏美可喜,雖然容顏大改,卻絲毫不見修飾,不由得驚訝萬端。
阿蓋看他模樣,不由得嘆息道:“若非薔兒平日喜好易容之術,我等又豈能如此輕易的逃出昆明。”
經過這一晝夜的相處,薔奴對齊御風陌生之意已去,當即胸脯一挺。眼波流轉,美滋滋的轉頭看着他。等他來贊,可是過了半天。卻見他只是看看施宗,再看看施秀,左看右看,如同鄉巴佬進城一般,絲毫沒有誇讚之詞,不由得淡淡的自我吹噓道:“這有甚麼難的,如果改裝易容成他人模樣,須得用漿糊、棕膠、墨水等物,一時還難以辦到。不過這般只是遮住了本來面貌,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齊御風聽到這話,不由得一舉大拇指道:“渾然一體,毫無破綻,當真高明!”
段薔奴聽到這話,不由得笑容滿面,粉頰暈紅,卻是七分嬌羞,三分喜悅。一顆心砰砰『亂』跳,歡悅無比。
一行人來到鎮上,尋到這鎮中唯一的客棧,卻見這市鎮雖小。客棧卻是氣派,佔了街上好大一片地盤,門前一杆大旗。寫着“和澤客棧”四個大字。
齊御風看見那客棧三進三出,足有十幾間上房。五六十間廂房,不由得猶疑道:“這鎮子也不甚大。怎麼卻有這麼大一間客棧?”
擡眼一望,卻見一名中年男子,年紀約莫三十多歲,一身衣衫穿的油漬麻花,但長得卻頗爲俊朗,上前施禮道:“幾位可是要住店?”
段思邪儘管也心下存疑,但時日疲憊,當即點了點頭,那中年男子笑道:“幾位可是來的巧了,再過三四天,就是河東邊來船的日子,小人這客棧人滿爲患,分外擁擠,便是連歇腳都難,但沒船的日子,卻是清靜的很。”
段思邪甕聲甕氣的說道:“咱們正好也要過河。”
那中年男子溫和一笑,看幾人風塵僕僕,一邊引着客人來到後房,一邊隨口嘆氣道:“不錯,過河好,過河好,平話裡面宗爺爺天天喊着過河,但朝廷不明,『奸』臣當道,空有此志,韃子肆虐至今,唉……”
幾人見這店主居然肆無忌憚談論朝政,也不接話,當即低調行事,擇了幾間挨着的廂房,四個護衛兩人一間,拱衛着主母與段家兒女,而齊御風卻單獨一間,一旦有事,便能相互呼應。
衆人臥榻安置完畢,又叫來酒菜,衆人聚在大屋之中,痛快的吃了一頓,這一頓喝酒吃肉,幾人這些時日所受的苦累登時盡顯了出來,當即殘酒未涼,施宗施秀神情鬆懈,便躺在椅子上睡了過去。
楊淵海和段思邪對視一眼,不敢再飲,當即吃飽之後,便回到房中,凝神吐納,漸漸的『逼』出酒氣,靈臺中一片空明,更無雜念。
齊御風無事,便回到房中,打開窗子,卻見窗子之外,正對着黃河,那河道甚險,高低曲折,河水轟轟隆隆而下,驚心動魄,蔚爲壯觀。
他正要凝思練功,將今天這一路之上,與段思邪交流的段家劍法溫習一遍,可是剛想到了第四招“天馬騰空”,卻聽的“噹噹噹”有人敲門道:“齊御風,陪我去鎮上,逛一逛啊。”
齊御風聽的那聲音乃是段薔奴的聲音,不覺一怔,心說怎麼這麼快,就跟過來了。
他早見段薔奴媚眼如絲,對他神致纏綿,但思念曲非煙在家所受奧數、物理、化學之苦,卻怎麼可能負她?
當即他推門而出,小聲道:“現下城中狀況不知如何,還是改日再去吧?”
段薔奴聽他如此說,低頭十分難過的說道:“弟弟想吃蘋果,他都好幾個月沒吃上水果了。”
齊御風聽到這話,心中一軟,便抓過長劍,綁縛在身上,道:“好吧,那麼我們快去快回,可別惹上什麼麻煩。”
段薔奴當即如小雀子般一躍,親親熱熱的抓過他的胳膊,一雙眸子充滿了歡喜,齊御風看她天真爛漫,嬌俏可愛,也不忍拒絕,兩人緩緩而行。
走到院中,卻見除了其餘夥計之外,櫃檯上立着一男一女,正打着算盤算賬,那男人長相頗爲溫和俊秀,正是先前引路的老闆,而女子文秀清雅,燦若玫瑰,看上去只約莫有二十四五歲年紀,兩人雖然衣衫並不如何華美,但這般品貌,當真是一對絕配。
齊御風正在怔怔出神之際,那男子擡眼看來,微微一笑:“出門去?”
齊御風點了點頭,那女子聽到聲響,也擡起頭來。微笑對兩人示意。
齊御風終究年輕面嫩,這般被段薔奴纏在身邊。被人看見登時臉『色』發燒,好像做賊了一般。匆匆忙忙支吾了一聲,奔出了院外。
段薔奴微微一笑,徑自跟着他出門。
兩人來到門外,手指一碰,齊御風陡然躲開,卻不料段薔奴反手拉過他的手道:“那邊有賣蜂蜜的?你帶我去尋一尋,還有針啊,線啊,都得買上一些。”
齊御風奇怪道:“你不是要買水果麼?”
段薔奴臉『色』緋紅道:“傻蛋。你衣衫破了,不得縫上一縫啊?”
“那蜂蜜有什麼用?”
“易容啊,我們要在這裡住上好幾日哩,你當這面泥能用到明天嗎?如果不買蜂蜜,那就只好用麪粉做漿糊了,不過漿糊黏黏噠噠的,粘在臉上可不好受。”
齊御風聽她說的理直氣壯,不由得無可奈何,當即跟着她從東市走到西市。買了一大堆雜『亂』無章的玩意兒,她口袋中也無一絲銀兩也無,當即又是齊御風付賬,兩人捧着一堆東西。迴轉客棧。
因爲阿蓋此時昏昏沉沉,已然睡下,兩人便來到齊御風房中。段薔奴將一件一件玩意兒展開,兩隻眼睛彎成月牙兒。興致勃勃的玩耍,一邊搖頭晃腦。嘴裡還哼着雲南小調。
齊御風默然不語,只想等她整理夠了,迴轉到自己的房中。
段薔奴見齊御風一言不發,不由得若有所思,收了笑容,她將那一堆東西包起來,開始裝腔作勢,在房間裡緩緩來回踱步,故意將地面踩得嘎吱嘎吱直響。
“你這袍子破了,我給你補補吧?”她突然語氣中透着親切,擡頭對齊御風說道,好像是求着齊御風補袍子一般。
“不,不用了吧……”齊御風見她如此主動,不由得期期艾艾,尋找藉口。
“要得,要得,這小鎮上也沒什麼賣衣裳布匹的地方,否則我扯幾尺布,給你做一件新的,可惜等賣貨的船來了,咱麼卻又要走了。”段薔奴伸出手來,就要扒齊御風的袍子。
齊御風看她過來,聞得她吐氣如蘭,幽香陣陣,不由得心情大『亂』,向後退了一步,慌張之下,反身一手搭在了蜂蜜罐上。
段薔奴“哎呦”一聲,一皺眉頭道:“可別把罐子打碎了!”急忙上得前去將罐子封起,放置在遠處。
齊御風心道:“可須尋個藉口,將這女子拒絕了,可是她如此熱情爛漫,自己倒有些開不了口。”
這時候段薔奴回過頭來,笑嘻嘻的來解他的長袍,齊御風無奈之下,只能兩手伸平,任由她脫去外袍。
卻聽的段薔奴道:“哎呀,你這手上,粘得都是蜜呢。”說罷微張檀口,小舌在他指頭上輕輕一『舔』。
齊御風只覺得手指溫熱,被什麼東西包裹住了一般,登時打了個激靈,只覺得丹田中一股熱氣急速上升,霎時間血脈賁張,不可遏止,回首望去,但見薔奴說不出的嬌豔可愛,一雙眼水汪汪的看着自己,不由得怦然心動。
段薔奴突然吐出他的手指,將長袍一收,突然格格一笑:“臭鴨蛋,你看我幹什麼?”
說罷她便坐在窗邊,便開始一針一線,縫補起來,只是雙頰其紅如火,星眼如波,卻是無論何等易容之術,也掩飾不住的。
正當兩人尷尬之時,突然聽的門外一聲大吼道:“將客棧之內的客人統統趕出去,佛爺要包了這家店!”
齊御風聽的作者一聲中氣十足,不由得心中一驚,臨窗看去,卻見一名番僧滿腮虯髯,神態威猛,正站在院子門前,指手劃腳的大叫着。
一邊那青年店主笑道:“佛爺遠來辛苦,可是這店中客人,有的都住了十七八天,若是趕出門去,教他們去那裡住宿呢?佛爺你慈悲爲懷,就饒了小人生意一次如何?”
那番僧又要說話,正在此時,突然一個聲音從他二人身後傳來:“罪過,罪過。這位施主說的不錯,誰又能帶着房子趕路呢?與人方便,與己方便,咱們只是歇宿一夜,又何必惹是生非?”
齊御風聽的這語音蒼老,然而綿綿密密,就如同在耳邊說話一般,不由得一驚,心說這個番僧,未見其人,便聽其聲,當真有深不可測之功,究竟是何方神聖?
待這番僧一現身,卻見他白眉長垂,臉『色』黑黃,卻又泛着紅光,看上去十分怪異,而且他臉『色』瘦長,兩個顴骨高得像駝峰一樣,不由得驚訝道:“這人長得也忒醜,不似得道高僧,倒像個兇吝的怪物。”
先前那名番僧本來囂張跋扈,但見這位老僧出面,便後退過去,不敢多言。
那老僧進了院門,擡頭看了幾眼,對着店主道:“將那邊一排上房,都空出來即可。”
店主似乎心有不甘,但卻也無可奈何,當即點頭稱是,便去鼓動客人換房,不一會兒,衆客人聽說番僧住店,忙不迭的騰空上房,任由那老僧一行二十多人住了進去。
齊御風看那老僧領着身後的一十八人,各個武功精湛,頭上似乎如同頂了個碟子一般微微凹陷,顯然是內力練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不禁微微皺眉,等衆人過去,住進後面客房,才輕聲道:“這人似乎是個藏僧?”
段薔奴驚訝道:“你怎麼知道?”
齊御風笑道:“看他一臉高原紅,猜也猜出來了。”
正當此時,突然房後窗子“噠噠”兩聲響,有人叫道:“是我。”
齊御風聽得是段思邪的聲音,忙打開窗子,由他躍了進來,段思邪從窗戶進來,神『色』緊張道:“兄弟所料不錯,此人正是大元國師伽璽真,他領着十八羅漢來此,這一次,咱們可有難了。”
齊御風道:“這人很厲害嗎?”。
段思邪嘆一口氣道:“切莫說這伽璽真,但就那十八羅漢,早年便立下過赫赫之功,行走天下,可就沒幾個人敢惹。”
齊御風眉『毛』一挑:“哦,這幾人看起來內功不弱,不知練的是什麼功夫?”
段思邪道:“這十八人所學乃是當今元帝朝廷的司徒,天竺僧人跋陀雲所授的並體連功之法,任你內力再強,武功再精,也難逃十八人聯手之下,據說當年武功天下第一的明教教主張無忌,也曾險些死在這十八人手上,後來趙敏郡主拼死援護,才僥倖逃脫一條『性』命。”
齊御風心中一驚,連忙問道:“他們是爲了咱們來的?”
段思邪哀嘆一聲道:“伽璽真曾經到過雲南,見過我四人和主母的面目,他這人精明似鬼,就算掩飾再深,也逃不過他的眼睛,爲今之計,只能等他先行離去了。”
齊御風點點頭道:“好,這幾天衣食住行,便由我們來安排,你們在房中好好養傷,保護好他們母女三人便是。”
段思邪轉頭看了一眼薔奴,點點頭道:“好,那我先回去稟明主母。”說罷從後窗中倒飛而出。
薔奴被他一看,也紅了臉蛋,轉頭離去,只留下齊御風捧着一根手指,默默發呆,不自覺的,又打了一個激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