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談論半晌,方證始終摸不透這少年的心思,也不好強求,只能擡眼望着月下的樹梢,輕嘆一聲,就此作罷。
齊御風聽得他話中隱隱有拉攏之意,卻也有警告之心,也是不明所以,所謂“交淺言深,君子所戒”,是以也不加以細問。
兩人緩緩步行,在河邊繞了一個圈,迴轉過來,見陸散淡已將朱巴嘉措的屍體收斂了起來,拼成一個人形,只是骨肉俱碎,卻已然不成樣子。
那老虎似乎也對這朱巴嘉措之死有所感觸,閉目闔眼,前爪搭在地上,趴在一旁,也不逃走,也不吼叫。
方生大師盯着這屍首良久,不由得搖頭感嘆一聲道:“一身臭皮囊,葬也罷,不葬也罷,離此塵世,一了百了,不如便丟在這算了。”
齊御風心道,聽說西域盛行天葬,方生大師此言,倒也合乎密宗禮儀。
方證卻道:“大乘法王身份尊貴,佛門之中,無人可比,這法體還是火化了的好,至於這荼昆舍利,就先迎回咱們少林寺留存,等有了機緣,再派人送往西域雪山的大輪寺中。”
方生大師當即躬身合十道:“就依師兄所言。”
當即五人便拾柴火,將這朱巴嘉措的法體火化,等柴火涼了,兩僧人上前收斂骸骨,用袈裟包了一包。
火化之際,方證、方生在一邊不住低聲禱祝,誦經恭送法王輪迴轉世,神色莊重無比。陸散淡也長躬不起,齊御風和曲非煙儘管心中一百個不願意。但其他三人都如此神情,便也上前拜了幾拜。祭奠了這位生平大敵一番。
當即夜色已晚,幾人便循路途想找了間客棧,暫做歇息,卻發現這小鎮上的人在傍晚之時,便早已全被那房倒屋塌的景象嚇跑,此時冷冷清清,竟變成了一個死鎮。
齊御風和陸散淡均是又累又餓,卻又都抵不住睏意,當即嚼了幾口乾糧。便尋了一間客棧房間,顧不得其他,各自沉沉睡去。
次日起身,齊御風依舊有些緩不過乏來,卻又覺得口渴,便強打精神,踉踉蹌蹌,推開房門,到廚下尋口水喝。卻見方生大師正笑眯眯地坐在竈前,不時的添着柴禾。
齊御風見狀,當即大驚道:“這怎麼使得,卻叫您下廚煮飯?他們幾個人呢?”
方生拍拍手笑道:“不妨事。不妨事,這挑柴煮飯,本就是佛門的功課。少林寺人人做的,齊少俠這一覺睡得可好?”
齊御風笑着了頭。走到井邊,咕嘟嘟喝了一大碗水。長舒一口氣,這才感覺力氣漸漸恢復了過來。
方生看了齊御風半天,又對着門外的天空沉吟半晌,開口道:“沒想到華山派風清揚老前輩的劍法,居然在世上還有傳人,老衲當年行走江湖之時,曾受過風前輩的大恩,現在想起來,真是恍如隔世。”
齊御風心中暗道,自己這個風清揚傳人的身份,可是半真半假,倘若他問起風清揚音容笑貌,卻難免要穿幫,當即便在一邊陪着他感慨歲月流逝,卻閉口不言其他。
方生轉頭道:“齊少俠的劍術之中,似乎除了‘獨孤九劍’的劍意,又另有一門上乘劍法,不知是何門何派的武功?”
齊御風當即搖頭道:“說來慚愧,我師傅也沒說過這叫做什麼劍法,不過是一門總訣,加上若干劍勢,但由此可引出種種變化,每學得一門劍術,便可將其融入其中,化爲已用。”
方生長眉一軒,當即動容道:“似這般包羅萬象,兼容幷蓄的武學,真堪成無上絕技,與我寺七十二絕技之中的般若掌法倒有些類似。”
齊御風當即心中一動,忙問道:“小子無知無畏,願請教這般若掌是什麼功夫?”
方生呵呵一笑道:“般若掌法乃是我派七十二絕技之中排名第一的掌法,也是佛門掌法中的最高的功夫,練起來無窮無盡,永無盡頭,多一份感悟見識,掌法之中便多一份精妙。”
他一邊說着,一邊起身屈膝彎腰,左掌圈轉,右手先是握拳,緩緩推出,等手臂即將伸直之際,才化拳爲掌,輕輕發力。
齊御風見他掌力似乎並不如何剛猛,卻也絕非陰柔一派的武學,這一掌有收有發,舉重若輕,留有極大餘力,似乎大有名堂,但究竟是什麼奧妙,他拳掌功夫相對於方生大師來講,那是極其粗陋不堪,是以也說不上來是什麼妙處。
但擡眼望去,只見距離方生和尚三尺之外的木板之上,居然有一道淺淺的掌印,當即不由得肅然起敬,心道他這般慢吞吞的使招運勁,居然都有這麼大的威力,這“般若掌”可當真不凡。
方生收掌而立,緩緩吐納,繼而又搖頭嘆息道:“說來慚愧,老衲忝爲達摩堂首座,學這掌法,至今已有三十多年的光陰,卻也未曾窺其堂奧,自北宋年間我寺玄慈老方丈圓寂以後,少林寺歷代先賢專研這路掌法的,共有七百多人,這其中卻沒有一人,再能練至這掌法的大成的境界。”
齊御風當即不由得悠然神往,脫口道:“但不知這大成境界,是什麼樣子?”
方生道:“我禪宗武學,與密宗法源如一,你看那朱巴嘉措的武功,十個老衲也打不過他一個,那便是離佛門武功大成的境界,只差一步了,倘若不是他後來又了貪念嗔意,入了魔道,那無上神通,便可直如神佛降世,當世無敵了。”他面色誠懇,言語之中,盡是惋惜之情。
齊御風當即一愣,心說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修習這路掌法,還得先成爲得道高僧不成?
方生也突然醒悟道,此時兩人在談論武功,而非佛法,當即面色一赧道:“這路掌法號稱般若,而般若佛法最講究空無,這掌中意味要即不是空,也不是非空,掌力化於無形,沒有了色,沒有了受想行識,色既是空,聲香味觸法也都是空,掌力是空,空即是掌力,才能算得上大成。”
“但只要出掌之時,有一滯澀,或者刻意爲之,便都不算完美。”
齊御風聽他講得玄玄乎乎,不由得有頭昏腦脹,當即也不細想,心中只道:幸虧劍法之中,只講究虛實方位,鬆緊得當,沒有這麼多禪理。否則學一路武功還得研習下哲學,那可真頭大的很。
方生見他疑惑不解,當即微微一笑,輕輕在他肩頭拍了一掌,只聽“啪”一聲脆響,齊御風,便生生受了這一掌,他額不見汗,骨不出聲,只覺得一股暖流,綿綿密密,自肩頭一直流淌到腳跟,通體毛孔登時發散開了一般,無比舒泰,便如同勞累過後,洗了個熱水澡一般,他昨日劇鬥所遺下的疲累,登時一掃而空。
齊御風身心舒暢,不由得長呼一口氣,擡頭看着方生道:“大師,這……?”
方生拍了他這一掌,低頭看見他毛手毛腳的一擡胳膊想擋上一擋,隨即又縮了回去,他身爲少林寺達摩堂首座,眼光何等高明,登時皺起眉頭道:“你如此劍術,怎麼內功這般差勁,拳腳似乎也不太高明?你這內功……似乎是雁蕩山一脈的佛門內功?”
齊御風當即大爲慚愧,當即道:“小人專修劍術,以至於內勁拳腳,卻都耽誤了。”
方生搖搖頭走開,似乎十分失望,當即轉過去對着竈臺,自言自語道:“這不成……這那裡行……這般行走江湖,你這得多僥倖,才能活到今天。”說罷竟重重的嘆一口氣。
原來方生見獵心喜,又曾受過風清揚的大恩,便想借着展示武功之機,將這“般若掌”的掌法精義傳給這少年,於是他先使了一掌,叫他看清楚這架勢,然後又以般若掌內勁,震盪他全身,讓他自行體會一番,倘若他內力有成,便定然能對這路掌法使勁用力的竅門心領神會,就算體悟不多,卻也夠他一生受用不盡。
而這般傳功,自己也不算亂傳本門絕學,不壞規矩。
可他這一掌打下,立刻便覺得這少年體內雖然積蓄着不少內勁,可運氣調息的的經絡卻甚爲粗陋,並不高明,而他這一呼吸,行功竟如同初學者一般。
這本領,怎麼可能領悟得到他這般神妙無方的內家功夫?
當即他心中不喜,便有些失望。
齊御風也不知自己不知不覺之間,已經錯過了一門驚天動地的絕世武學,當即嘿嘿笑道:“小子先學劍術,再攻其他。”
方生低嘆一聲,卻也知道,蓋武學之道,極難遍通,每個人的武功都各有天賦造化,縱是同門師兄弟,一樣的武學也有造詣不同,往往善於兵刃功夫的,拳腳內功便甚爲平常,而輕功一途,則更多在於天賦異稟。
他便知道有幾位江湖高人,單是研習一指一掌,便花費了畢生的功夫,連一堵矮牆都攀不過,但旁人武功使得花團錦簇,輕功練得如穿花蝴蝶,卻也未必能在這幾位高人的手上過上幾招。
當即他收起暗傳武功的心思,擡頭道:“齊少俠,再過十一天,便是泰山日觀峰舉辦五嶽劍派大會的日子,你有何高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