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樹公開完會後,在辦公室坐了很久,陶階在會後,被叫到了野崎辦公室,而他卻沒有參加。
這在中山良一當隊長時,是不可想象的。
楊玉珊死後,陳樹公就覺得,憲兵分隊出現了一股很詭異的氣氛。
好像有一雙無形的黑手,在暗中掐着自己的脖子,讓他呼呼都發生困難。
他想找到這雙黑手,然而,對方掩飾得太好了。
不管他怎麼掙扎,都無法掙脫對方。
陳樹公覺得,自己的四周,佈滿了泥潭,隨時都能將他吞噬。
這幾天,他每天都會來國民飯店,想感受一下,楊玉珊被槍殺時,到底發生了什麼。
陳樹公也知道,有人在暗中監視自己。
監視不監視唄,自己無愧於心,就算日本人來了,也不擔心。
陳樹公選擇的座位,跟路承周類似,能看到咖啡廳的入口,距離後門較近。
而且,他的座位,光線也較暗,如果進來的人不注意,很難發現他。
路承周突然揮手,讓服務員給他送來筆和紙,用左手寫了一張紙條。
去服務檯結賬時,路承周將紙條撕下來,又從錢包裡拿出一張鈔票,低聲對服務員說了一句話。
陳樹公的位置,雖然能收咖啡廳的情形盡收眼底,但他更多的,是思考自己的問題。
拿着小銀勺,輕輕攪動着咖啡,但思緒卻飛到了別處。
“先生,這是有位先生給您的。”
當服務員託着盤子,將紙條送到陳樹公前,他的思緒才被拉回來。
“那位先生呢?”陳樹公接過紙條,問。
“剛剛走了。”服務員禮貌的說。
“那位先生剛纔坐哪裡?”陳樹公拿出錢包,在托盤裡放了一張五元的法幣。
“就在您的側後方。”服務員指了指剛纔路承周坐的位子。
“那個穿灰大褂,戴眼鏡的男子?”陳樹公剛纔雖然神遊在外,但服務員一提醒,馬上回憶起來了。
這是一名特工的本能,陳樹公作爲一名老特工,本就養成了這樣的本能。
“是的。”服務員欠了欠身,託着盤子轉身離開了。
送一張紙條,賺兩筆小費,他心裡樂開了花。
陳樹公打開紙條,上面只有一句話:日本人已經斷定你是內奸,望先生早日離開。
紙條的最後,畫一根火柴。
看到這根火柴,陳樹公的瞳孔頓時收縮。
“火柴”會出現在這裡?
剛纔進來的時候,他其實是瞥了一眼那個角落裡。
整個咖啡廳,火柴的位置纔是最理想的。
但此時,陳樹公已經沒心思,再去考慮火柴的位置了。
日本人已經斷定自己是內奸?
陳樹公掏出火柴,將紙條燒掉,心裡暗暗冷笑。
日本人又不是豬,他們怎麼會作出這樣的判斷呢?
但是,抿了一口咖啡後,陳樹公卻突然怔住了。
當初日本人在牛奶裡放假情報,只有他與楊玉珊兩人可能看到。
畢竟,牛奶瓶高橋豐一當時就收了回去,裡面的情報,確實被取走了。
如果日本人不相信楊玉珊是軍統臥底,就只有他了。
可日本人,不是已經有了定論,楊玉珊就是軍統臥底球組一號麼?
從楊玉珊死後,日本人對他的態度,以及自己被人暗中跟蹤來看,日本人恐怕放的是煙霧彈。
還有今天下午開的會,軍統近期要有法租界有行動,之後又不細說行動內容。
恐怕這個情報,是專門說給自己聽的吧。
陳樹公暗暗苦笑,這件事能跟日本人解釋麼?之前他可以解釋過的,川崎弘表面上好像信了,然而呢?
還有火柴,他是不是專門在咖啡廳等着自己?
如果讓跟蹤的人看到,火柴竟然與自己,出現在同一家咖啡廳,還給自己傳遞了紙條,恐怕更難解釋了。
真是真擔心什麼,就越會出現什麼。
正當陳樹公準備起身離去時,他突然看到金惕明走了進來。
陳樹公暗暗嘆息一聲,如果沒有日本人的支持,金惕明敢來見自己麼?
“陳先生好悠閒。”金惕明環顧四周,發現陳樹公竟然沒走,笑吟吟地走了過來,徑直坐在陳樹公對面。
金惕明對陳樹公很有興趣,因爲他痛恨軍統。
是軍統拿走了金連振的生命,也是軍統,讓他失去了一切。
剛纔在國民飯店門口,他看到一個穿着灰大褂,膚色蠟黃的男子,從正門出來後,沿着圍牆迅速走着。
國民飯店出來的人,不是坐人力車,就是坐小汽車,什麼時候會走路?
而且還走得這麼倉惶,因爲走得快,一瘸一拐的,更加引起了他的注意。
走了一段距離後,那人竟然攔了輛人力車,金惕明這下真的好奇了。
他突然想到,這個人會不會是軍統?
腦子裡冒出這個念頭時,一個名字迅速跳了出來:火柴。
金惕明雖然沒見過火柴,但他聽野崎描述過,個子中等,皮膚蠟黃,走路似乎腳還有點瘸。
“你跟蹤我?”陳樹公靠在椅背上,抱着雙手,冷笑着說。
“不敢,湊巧也想來喝杯咖啡。”金惕明淡淡地說。
陳樹公不比楊玉珊,沒有十足的證據,日本人絕對不會動他。
如果換成其他人,日本人早沒有了耐性,直接送到勞工營了。
“不管你是不是跟蹤我,都要告訴你一個事實,你會徒勞無功。”陳樹公卻不想跟金惕明坐在同一張桌子上。
說完之後,陳樹公結賬走人。
金惕明將服務員叫來,又給了兩張鈔票,問起剛纔咖啡廳的事情。
一件事情,能得到三筆小費,服務員覺得,他的事業進入了巔峰。
這些人,出手一個比一個大方,第一位給了五元,第二給了十元,這位竟然給了二十元。
他覺得,照這樣的速度,自己只需要幾個月,就能過上等人的生活了。
金惕明給的小費,是情報一室的經費,他確實不心疼。
畢竟,這錢花得太值了,因爲他拿到了火柴寫字的那個本子。
藉着鉛筆,在空白的紙上,斜着塗抹,很快,紙上就出現了一行清晰的字跡:日本人已經斷定你是內奸,望先生早日離開。
最後的落款,也清晰可見,正是一根火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