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明傲要治女人,則先從四大夫人出手。端坐了幾個時辰,也想不出由誰下這第一刀,直到吳惠惠端着果盤來
湊衆搓牌,方醒悟到還有擲篩子這一招。
尤如繡和吳惠惠二人於牌桌前爭着搖篩鍾,一個嚷嚷着要親手搖出沈君慈,另一個誓死要擲到尹素。樓明傲正
靠在乘涼的亭椅中看着她們的熱鬧。簾子輕輕一響,身後步入一人。淡淡仰頭,不由得笑了笑:“岑岑,你來
晚了。”
岑歸綰放下錦簾,幾步靠了上來,由着樓明傲身邊的軟藤椅坐了下來。璃兒正遞着青花荷魚盞杯上來,斟滿了
白豆蔻熟水,於這暑溼脾虛的悶躁天氣最適宜。
岑歸綰探了一眼牌桌前的二人,回身對上樓明傲一笑:“我可是錯過了什麼?!”
“沒。”樓明傲說着揚了袖子,直衝爭執間的二人道,“惠惠,你這次就讓了她吧。”
尤如繡得了照應,抱着搖篩鍾笑得眉目英颯:“一個個來,總也逃不掉你的尹夫人。”言罷,挽起了長袖,雙
目聚集在搖鐘上,心下暗暗唸叨了沈君慈的名字,一鼓作氣搖了幾番,復落於桌案上,輕吁了口長氣,故作神
秘的看了周遭各人的反應。但見連愜意中的樓明傲和岑歸綰都端着盞杯定定的望着這邊,好不神氣,揚聲道
:“開!”
尤如繡和吳惠惠都緊緊盯上篩子的數目,半晌恍惚出聲:“三點,三點是哪家夫人?!”
一旁持着簿子的煥兒小心翼翼提醒了道:“三點,是玄惜院的陸夫人。”
衆人皆向樓明傲看去,只她自己雲淡風輕,端着盞杯,細細品着露飲,漏不出半絲情緒。尤如繡轉眸忙道:“
再來,我再篩一次。”
“就她吧。”舉盞飲杯間,樓明傲微微斂眉,語調輕雅,“我也好些日子沒同她交手了。從她陸玄惜開始,一
個個的來,四個女人任誰也逃不掉。”
“陸大人——”只想起陸玄惜身後錯綜複雜的勢力,樓明傲一出手就要對付這般世家,連岑歸綰都有些許的擔
心。
“岑岑,你什麼時候挑個小日子同小溫把紅事辦了?!”樓明傲出語即打斷,“辦不辦得倒也不急,先生孩子
再辦事我也不反對。”
岑歸綰未反應過來,瞠目結舌瞪上樓明傲,臉上泛了紅暈,扭了頭,再不作聲。
京都宮城 玄淵殿
雲詩然倚於窗閣間淡漠出手,推開半扇窗扉,由着空氣中的溼氣絲絲縷縷漫入,乾燥灼熱的喉嚨亦隨着舒適些
。輕輕闔上雙目,溫氣深深吸入肺腑,其實到如今,她還是懷念清寧庵的日子,沒有太多的執念,亦無爭奪,
人與人之間皆是那般美好。或許,他日出庵歸府,本就是錯棋一招。
“皇后娘娘,禪師大人來了。”
聽言眉間一顫,淡淡轉了身子,走入簾後的雲錦羅榻,由幾個宮人搬上羅紗玉墜的獨扇屏風相隔。一簾一屏相
隔,只能看見那個輕衫僧衣的男子舉步而至,自他踏入,這廳間忽得靜了。
法慧止步於屏風十步之外,行禮下跪,無一絲逾規越距。
“皇上今天…狀況還佳嗎?”雲詩然聲音淡淡的,由這聲音斷想不到,數月前她還是那個明豔逼人初享新婚之
樂的嬌媚女子。眼下,卻如同做了許多年的怨婦一般毫無生機。似乎是從上官大病之後,這所宮城,本就是沒
了生息的。從前光亮奪目的一切都像是靜靜等待着腐爛衰敗的虛華。
“未時太醫巡診,只道耳疾已痊癒了大半,聽說自是無礙。”法慧目光清定,只一出聲安撫了周身浮躁的氣息
,他骨子裡本就有那麼種特殊的定力。
雲詩然一揮手,雲袖搭落在竹案上:“本宮並不想聽太醫的說辭,只問禪師你。”
法慧鎮定自若,隻身子又低了半寸:“法慧同聖上誦唸了須真天子經,聖上問我以漢言釋意。法慧釋解了半卷
,聖上便問及了六道輪迴之說。今日,聖上心境平定,申時即安睡。”
雲詩然盯着那抹身影,沉吟片刻,方道:“禪師,明日起,你爲皇上講過經卷,亦來爲本宮誦經吧。”
微怔了半晌,復以身跪拜,額頭緊貼了冰涼的地面,回了一聲:“法慧尊旨。”再擡頭時,目色空寂,緊緊落
於腳下的金磚,似乎那裡藏盡了釋迦牟尼的經藏箴言。
細細碎碎的腳步聲直入,來得是西宮嬤嬤,正跑得滿額落汗,氣未喘勻,即落步於屏風外。行禮念安後,聲音
中夾雜着悸動:“皇后娘娘,靜妃娘娘那…見紅了。”
簾後的人眉目微轉,一手由案前輕輕擡起,撫上另一支寬袖雲緞上的織錦脈絡,淡言中亦添了驚亂:“見紅
?!早半晌來請安時還好端端的,於本宮處坐了好半會纔下去的。”
言罷,目光落及屏風前的法慧,他是出家之人,這等凡俗髒事,自是不堪入耳的。但見他身影略顯僵硬,也不
想爲難他,一揮手,聲音不急不躁:“禪師,你先下去吧,明兒,還是這個時辰,本宮於此等着。”
待到法慧退身而出,揮了手由着宮人撤去屏風,掀珠簾而出,望向嬤嬤的眼神冷了半寸:“倒是怎麼回事
?!”
“晨間唸了安回去,午晌睡了那麼半會兒,再起來下面就見了大紅,連並着幾個太醫被請了去。”嬤嬤似是要
急起來的樣子,口裡說着,手上一併隨着比活,“可見是止也止不住了,太醫直說要問主子們的意思。靜妃娘
娘那是說什麼都不肯舍了孩子,可是血虧脾虛,實在撐不過多久。”
“皇上可是知道了?!怎麼個說法?”雲詩然旋了個身子,眉間更緊上幾分。
“知道了,只嘆了口氣,什麼都未說。”
“連保小保大都未提及嗎?”雲詩然由不得訝異道。
“說了,只說了句——‘這還用問嗎?’”
雲詩然淡淡點了頭,再不作聲。行至窗前,又靜靜的出了神,她想到了那個在自己之前名列衆妃之首的先皇后
夏氏,亦隨着念及了之後接踵而至的噩運,這算什麼?!報應?還是自食惡果?!上官一族…真的是氣息盡了
嗎?
京郊,明佑山莊。
東院的後堂有一顆百年的老榕樹,從前多是主母興起時講學論道的處所。時以夏至,三三兩兩倒是倚坐於樹下
乘涼調侃。樓明傲遇上溫步卿自是要打開話匣子,一壺花茶,兩杯茶盞,再一盤牡丹果碟,炎炎夏日即能熬過
。
溫步卿由袖中抽出那一紙玉水箋,半懸在二人之間,弄嗆作調道:“喏,你晌午間派璃兒遣給我的差事。”
樓明傲吐出顆桂圓核,伸了手搶過來,揚在半空中,只映目“休書”二字,便大讚道:“從前倒真是小瞧你,
不料你仿司徒的墨筆還真有點意思。”
“豈止是有點意思!”溫步卿說着忙瞪上了眼,“我溫步卿就靠這口飯活着的。”
樓明傲十足小心的收了箋紙於袖中,又由腰上取一香囊扔了上去,溫步卿拆囊弄香,一併抽出銀票,只打開覽
過,見是大手筆,由不得訕笑討好着:“好主母,今後若還有這種好差事,多多念着點小弟。”
“這銀子,不光犒賞你,連着給自己安個居所,省得岑岑過門還要同你露宿街頭。”
溫步卿隨着一笑,不去在意樓明的話,反倒認真了起來:“遠遠的信函中多會落上他的私印,你若想做的萬無
一失——”
這院中又起風了,連着幾束花瓣紛紛墜下,二人皆不語,只笑得詭異。
正院間,司徒剛剛用了晚半晌的藥,桂嬤嬤亦退下。屋中只剩他一人於榻上支着小案執筆處案。院落裡吵鬧之
聲漫入,司徒亦隨着出神望向窗外,那女人說是晨昏定省,可見晚間亦不會放過自己。索性推開身前的小案,
靜靜坐等那女人的羞辱,心裡一遍又一遍的琢磨如何開口說第一句。
“孃親,你不會說空話吧。”行至正院外,司徒墨忽仰頭望了眼拉着他袖子的女人。
“我什麼時候說空話?!”
“溫叔叔說你在父親面前只說空話的。”司徒墨皺着一張小臉,作勢唉聲嘆氣:“不管怎樣,墨墨乖乖聽孃親
的話隨你給父親行禮,做了孃親囑咐的事。孃親就允我吃涼碗,對吧?”
“對對對。”樓明傲隨着應付起來,“不僅天天可以吃涼碗,還可以在我牀上睡。你能不能不念叨了?你孃親
我沒老,記性還在。”
司徒墨暗暗記在心底,腳下不由得更利落了些,嘴上仍碎碎唸叨:“爲什麼不帶大哥來?!”
“他不愛吃涼碗,也不喜在我房裡睡。”
“哦。”
屋外,樓明傲蹲了身子,擺正了司徒墨的圓襟領,鄭重其事道:“兒子,勝敗在此一舉,你的涼碗睡牀大計指
日可待。”
司徒墨睜圓了一雙杏目,炯炯有神,重重點了小腦袋。
內間屋門再開,內間暖融融的燭光映出門間一大一小的身影。不等二人開口說那套念安的吉祥話,司徒已先開
口,目光竟也出奇不意的暖了下來——“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