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三百兩銀子,也不過買走了徐東財手上十分之一的貨。
且像高氏和小高氏這種傻呼呼的水魚,全京城獨一無二,徐東財立馬讓各店緊急降價,虧本出售,然而購買者仍然廖謬無幾。
而其他皮貨店的掌櫃,見素衣坊生意這麼火爆,大着膽子上前,詢問可否從此地進貨,價格上高些也無妨。
這麼好的生意,一本萬利,獨家壟斷,皮貨店掌櫃也就抱着試試的心情,沒人以爲葉霜會同意,但想不到的是,她同意了!
葉霜大方道:“有銀子大家一起賺!不過貨源有限,羽絨衣生產時間長,各位如果需要的,請提前下單,我好安排生產,不過請各位別貪心,按自己店的銷售來進貨,免得造成積壓!”
這是她和陸心顏商量後的決定。
倘若整個京城,只有素衣坊大賺特賺,勢必會引起所有成衣坊和沒貨賣的皮貨店的嫉妒,槍打出頭鳥,到時候會麻煩事不斷。
若將利潤分些出去,所有人必會感激素衣坊的慷慨,無論有什麼事都會站在她們這邊,形成一種無形的力量。
同時,這次皮貨事件背後主謀,若想從中攪風攪雨,也掀不起什麼大風浪。
徐東財原本想煽動其他皮貨店及成衣坊的人,一起對付素衣坊,哪知素衣坊搶先一步,收買了所有人,反倒他自己的徐氏皮貨店成了所有皮貨商抵制的對象,原因無他,當徐氏皮貨店早上將所有皮貨一擺出來,再加上有心人在暗中一鼓動,所有人都知道,今年尤伯客的貨,被徐東財一人獨吞了。
雖然誰拿到貨是誰的本事,但對於吃獨食的人,自己吃肉還讓旁人連肉湯都喝不上,旁人誰不眼紅?
所以當素衣坊聲明不供應羽絨衣給徐氏皮貨店時,所有人都舉雙手雙手贊同。
劉掌櫃之前忙着忽悠小高氏,還不知曉素衣坊已經放出這話,見皮貨店裡一個客人也沒有,而庫存堆積如山時,便向徐東財提議,“大當家,不如去素衣坊進些羽絨衣來,到時候買羽絨送皮子,多少可以挽回些損失。”
看在劉掌櫃剛從小高氏那忽悠回一千三百兩的功勞,徐東財黑着臉忍下脾氣,“素衣坊已經發話,不給我徐東財供應羽絨衣!”
劉掌櫃大吃一驚,隨即明白過來,陸心顏又不是笨蛋,這皮貨一擺出來,便知當初從她手中將尤伯客的貨劫走的人是誰,怎麼可能會給他們供應羽絨衣?
“那接下來怎麼辦?”劉掌櫃弱弱問道:“現在店裡已經降價到五折,仍然無人問津。”
損失這點銀子算什麼!損失了還有賺回來的可能,但主子那邊…徐東財煩躁不已,“鋪子裡皮貨的事情,你全權處理,不管低到什麼價位,全部處理掉!”
“知道了,大當家。”話雖如此說,皮貨畢竟是高成本之物,難道真幾個銅板甩掉,那怎麼可能?
而且此次從尤伯客手中獨吞這批貨,徐東財手中的流動資金已經全部佔用,若不及時讓資金回籠,徐東財名下的其他產業亦會受到影響。
劉掌櫃做掌櫃這麼多年,很清楚這其中的利害,所以這事到最後,都是吃力不討好。
但他只是個打工的,上面怎麼說,他只能盡力做到最好。
今日無陽光,白茫茫的一片,讓黑夜的降臨慢了些。
直到街上沒了人,劉掌櫃才吩咐夥計準備關門,夥計在店裡白待了一天,沒有客人,掌櫃還不讓早點走,早就不耐煩了,如今劉掌櫃一說關門,立馬來了精神,起身關門。
這時,門外進來一名絕美的少女,笑顏如畫,身後跟着兩個同樣相貌不俗的丫鬟。
夥計一時看楞,直到清脆悠揚的聲音響起,“誰是掌櫃的?”
劉掌櫃連忙迎上去,見少女穿戴不俗,擠出最燦爛的笑容,“小姐,本店皮子今日一律降價三折…”
少女笑吟吟打斷,“我是陸心顏,安康伯府大小姐陸心顏。”
劉掌櫃腦袋轟的一聲炸了,笑容僵在臉上,變得極不自然,“不知陸大小姐大駕光臨,有何指教?”
陸心顏輕笑,“我要買下你們徐氏皮貨店的皮貨,全部。”
劉掌櫃一個哆嗦,以爲自己聽錯了,“陸大小姐,你是不是在玩笑?”
現在誰不知道皮貨賣不出去,就是因爲你們素衣坊新搞出來的羽絨衣,大當家恨不得生吃了你,你如今居然敢上來咱們店裡,大喇喇說要買皮貨?還全部?這是想耍他們玩吧?
“我陸心顏從不開玩笑。”陸心顏勾脣一笑,“你們手上的皮貨,如果願意按進貨價的三折全部賣給我,我可以全部接收,現銀支付。”
進貨價的三折?好狠,好準!“大小姐,自從您和葉大當家的素衣坊推出羽絨衣,今年這皮貨生意就不好做下去了,不知大小姐要這些皮貨去做什麼?”劉掌櫃試探道。
“在你們手中無用的皮貨,到了我手上,我會將它變成寶!”陸心顏挑着眉,眉間張揚。
劉掌櫃氣得牙疼。
徐氏皮貨店被陸心顏弄出來的羽絨衣打了個措手不及,被逼大降價,結果人家找上門,公然表示要買你的皮貨,並且表示這些皮貨她能變廢爲寶!
這不賣吧,氣人,這麼多貨積壓着,別說回本了,能少虧一點都不錯了!
這賣吧,虧損是少了,可更氣人!想方設法從人家手中搶到皮貨,結果一轉手三折賣給人家,白白損失了七成的銀子!
如果陸心顏是派個人僞裝一下,上門來買皮貨,睜隻眼閉隻眼的情況下,賣了那倒罷了,結果人家偏不,直接踩上門來,還把話說得明明白白,讓你賣也氣,不賣也氣!
真特麼還有比這更氣人的事情嗎?
劉掌櫃知道這事若報上去,定少不了一頓臭罵,可這事自己做不了主,冒着被臭罵的風險,也得向上報!
“陸大小姐,這事我做不了主,我先上報大當家,看大當家的意見如何。”
陸心顏善解人意地點點頭,“我不急,不過最遲明晚,我希望收到劉掌櫃的消息,若過了明晚,今天就當我沒來過!”
劉掌櫃一滯,卻不得不笑道:“我一定將話帶給大當家!”
徐東財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跪在他主子的屏風前。
屏風後的男子聽到後,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不熟的人聽到,以爲他是高興,實則跟着他久了的人,便知他笑裡的憤怒!
徐東財雖然跟得不久,但這事擱誰身上都不可能笑得出來!
屋子裡燒了炭,暖暖的,徐東財來的時候,外面天氣寒冷,穿着厚厚的皮子過來的。
進來後也不敢脫衣,直接就跪下了。
時間一長,全身都是汗,黏呼呼的。
但他卻動也不敢動。
本以爲穩贏的局面,又輸了。
輸了銀子是小,他徐東財願意貼上全部家當補上!
但是,這一場皮貨大戰,從一開始,爭的就不是銀子,而是面子,上次糧行之戰輸掉的面子!
如今面子沒掙回,又狠狠掉了一層!
徐東財能想像以自家主子的心性身份,心中是何等的氣惱!定是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而自己的命…
想到萬金來一家的悽慘,他忍不住一個寒顫,如同溫暖的春天裡,突然刮來一陣冬天的冷風,直直冷到骨子裡。
徐東財胡思亂想的瞬間,屏風後的男子止住笑,冷冷道:“下去!”
徐東財跪在那,一時沒反應過來。
男子提高音量,“要本公子親自送你嗎?”
徐東財這才意識到自己沒聽錯,以從未有過的速度爬起來,“對不起主子,屬下有負所託!屬下告辭!”
男子冷哼一聲。
待徐東財離開後,男子一招手,一個黑影出現,“進行下一個計劃。”
“是,主子。”
陸心顏啊陸心顏,既然你敢公然挑釁本公子,那本公子就讓你嚐嚐挑釁本公子的下場!
接連兩場失利,本公子承認你在經商上的運氣和天賦,但在別的方面呢?你也會有這麼好的運氣嗎?
讓我們拭目以待!
——
晚上陸心顏回府後,夏知將高氏與小高氏借錢莊銀子囤皮貨的事情告訴她。
陸心顏撲哧一聲,“這等蠢事她們也做得出?”
天上掉下個大餡餅,不是圈套就是陷阱!這兩人怎麼會這麼天真,輕易就上了人家的當?只要隨便派人一打聽,整個事情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平時看着兩人雖不聰明也不笨,沒想到關鍵時刻,智商急劇下線,居然自己坑自己一把!也好,省了我想辦法對付她們的時間!”陸心顏道。
自從囤了皮貨後,小高氏便不出門了,反正有貨在手,不愁!
初九早上陸心顏去給高氏請安的時候,小高氏那個眼睛從上往下看人的高傲氣,看得陸心顏直想笑。
她本以爲小高氏會立馬說出皮貨的事,讓她掏銀子爲店裡進貨,哪知小高氏居然忍得下來,一字不提,倒是讓陸心顏很是奇特了一番。
她哪知高氏和小高氏打的主意是,反正那銀子免息三天,再壓多一兩天,皮貨店眼看有市無貨,肯定更加焦急,那到時候她們將皮貨拿出來,說不定還能將價錢往上擡一擡!
既然她們不說,陸心顏自然不會傻到主動提,請了安之後,就回了歡喜院。
剛到歡喜院,齊飛不知從哪鑽出,交給她一張紙條,又迅速離開了,速度快得陸心顏想喊住他問話也不行。
陸心顏莫名其妙,展開紙條一看,方知這是蕭逸宸寫來的信。
她心跳莫名快了兩分,看完後更是心緒激動,只見上面寫的幾個字:勝,鈺頭功,二,三,四。
勝了!勝了!太好了,那傢伙要活着回來了!
她激動了一會後,突然一個激靈,呸,他勝了,回來了,關我何事?
啊,不對,李鈺也要回來了,還立了頭功,我這是爲四姑高興!我要將這個消息告訴四姑!
陸心顏將信往袖子裡一收,準備讓人通知宮錦,臨時想起什麼似的,又拿出來看了看,這次不禁皺起了眉頭。
‘勝’,好理解,就是說蕭逸宸帶着八萬徵西軍打敗四十萬瓦刺軍,救出李老將軍和李家軍!
‘鈺頭功’,簡單直白,就是說李鈺不光在戰場上活下來了,還立了頭功!
但這‘二,三,四’,什麼意思?
暗語?
可這暗語一點提示都沒有,誰懂?怎麼猜?
陸心顏忍不住一陣氣悶,偏偏送信的齊飛又跑掉,想問問他都沒得問!
“小姐!”青桐這時突然出現,“劉掌櫃託人送了信過來,說同意將徐氏名下皮貨,以進貨價三折賣給小姐。”
陸心顏將心思收回,“你帶上銀子,和子言君無叔一起去,一手交銀子,一手交貨。”
“是,小姐。”
青桐走後,陸心顏讓夏知去通知封氏和宮錦,明天她去看她們。
暗語晚上再好好想想,看能不能想明白,不過這個好消息也得儘快讓宮錦知道,安她的心。
陸心顏下了決定後,開始專心畫圖。
很快,數幅設計稿完成。
全是以皮料爲重點的羽絨款式,這可是比普通料子做成的羽絨衣更保暖,而且更有價值。
皮子的色彩不光是原色,會被染成各種顏色,因爲臨近過年,以大紅色爲主。
畫完後,陸心顏停下歇息的瞬間,又想到了那封信。
一個勝字,不知包含了多少艱辛!
陸心顏雖生長在和平年代,小時候也看過不少抗戰片,知道打戰的艱苦,不光是隨時沒命,還得時常面對飢餓和寒冷…
寒冷?
她眼裡迅速閃過一抹亮光。
既然他們爲保護天武的和平,拋頭顱,灑熱血,那她作爲天武國的一員,就做點小事,回報他們!
徐氏皮貨店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之事十分順利,貨運到素衣坊工廠的時候,通知封氏和宮錦陸心顏明天去看她們的夏知,已經將陸心顏最新的設計稿送到葉霜手上,同時還附有一封信。
葉霜看完後,對陸心顏的提議十分贊同,“夏知,你回去告訴珠珠,她的想法我非常認同,一切按她的意思進行。”
“是,葉大當家。”
——
初十早上,天氣越發寒冷,冷風像冰刀一樣,割得人臉上和耳朵疼得厲害。
陸心顏一早出門,帶着青桐白芷和小荷,去往廣平侯府。
廣平侯府一如以往,不算高大的朱漆門,龍飛鳳舞的廣平侯府四字金色牌匾,大門打開後,露出福叔親切歡喜的笑臉。
再見卻讓陸心顏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一離開,再過來,已經有二十多天了。
“珠珠小姐,外面冷,快進來。”福叔揚着笑臉,熱情地招呼她進來,“還有青桐姑娘,白芷姑娘,小荷姑娘,都快進來。”
青桐幾人齊聲喊道:“福叔好。”
“好好,快進來。”福叔笑呵呵的。
陸心顏剛跨進大門,猛然見到笑容滿面的孫嬤嬤,一下子楞住。
“珠珠小姐,老夫人和四姑娘親自來接您了。”
陸心顏一擡頭,便見封氏和宮錦站在垂花門不遠處的長廊下,欣喜地看着她,冷風吹得她們臉上通紅,脣卻是白的,顯然在此已經待了不止一小會。
陸心顏心中一暖,快步走過去,握住二人的手,“祖母,四姑,你們怎麼在這裡等?四姑你也真是的,明知祖母身體不好,還讓她出來受寒!”
宮錦歡笑的面上,露出無奈的表情,“是阿孃非要親自來接你,我攔也攔不住。”
“祖母就來了一小會,不冷。”封氏拉着陸心顏的手,將她仔仔細細地瞧了一遍,微笑着道了一句,“瘦了。”
簡簡單單兩個字,卻飽含着無限的關心與擔憂,陸心顏鼻頭一酸,“珠珠很好,沒有瘦,倒是祖母越發清減了。”
封氏呵呵笑道:“祖母近來可好得很,阿成一家都回來了,祖母每天都過得像做夢似的,除了擔心你和阿錦,祖母這輩子,沒別的心事了。”
“珠珠讓祖母操心了。”陸心顏慚愧道。
宮錦見兩人心思觸動,忙往手心哈口氣,“阿孃,珠珠,能不能回屋裡去說話,冷死我了。”
“對啊,老夫人,珠珠小姐,您們兩人一見面忘記了寒冷,可奴婢已經冷是哆嗦了。”孫嬤嬤跟着打趣。
陸心顏和封氏相視一笑,親暱地挽在一起,“祖母,珠珠扶您進屋。”
封氏大聲應了一聲,“好呢!”
宮錦裝出吃醋的樣子,忍不住吐槽,“阿孃,珠珠纔是您親生的是吧。得,你們祖孫倆敘舊,我就不打擾你們了,我回我院子裡去了。”
陸心顏趕緊笑眯眯地用一隻胳膊挽住宮錦的手臂,“四姑,別這麼小氣嘛,你天天看到祖母,我這麼久纔來一回,你也要吃醋?等你以後嫁了人,回來的時候,保證祖母比稀罕現在的我還稀罕你。”
說到嫁人,就想到生死不知的李鈺,宮錦的情緒淡了許多,勉強壓下去的憂思,又絲絲縷縷地冒了出來。
其實三人中,清減得最厲害的是宮錦,陸心顏在安康伯府該吃吃,該喝喝,只是這具身體體質異常,怎麼吃喝也不胖,封氏許久沒見她,心裡掛念她,擔心她受了委屈,纔會覺得她清瘦了。
至於封氏,元成,即現在的宮元成,長子宮禮回去,帶着他的妻子和三個孩子上京,一家人團聚之後,封氏就像她自己說的,每天感覺都在做夢,宮元成的妻子云氏性子爽朗利索,跟封氏年輕時性格很像,加之從小在鄉下長大,沒什麼花花腸子,很得封氏喜歡,關鍵是四個孩子,雲氏教養得極好,正直有擔當,有禮貌,又活潑可愛,光這一點,就讓封氏對她感激不已,所以兩婆媳相處這段日子來,臉都沒紅過。
封氏過得舒坦,之前白芷調理得當,身子骨反而更加好了,看起來是瘦了些,實則是沒了先前那種浮腫,精神要好很多,否則按她以往的身體,在這寒風中站一會,早就頭暈腦脹了。
而宮錦,一直擔心着在前線的李鈺,吃不好睡不香,反而是最瘦的一個。
幾人剛走了不遠,一名陌生的女子,手中牽着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後面跟着三個年輕的長得十分相似的高大小夥子,急匆匆前來。
女子不一會便走到封氏面前,埋怨道:“娘您也真是的,珠珠小姐要過來,您也不告訴媳婦一聲,好讓媳婦來迎接,現在多失禮人!”
她樣貌生得一般,卻有一股子爽利味,讓人看了十分舒服,正是宮元成的妻子云氏。
封氏樂呵呵道:“我是故意不告訴你,想讓你多睡會,你也知道你現在的身子,珠珠不是外人,不在乎這些虛禮。”
陸心顏意外地看向雲氏的小腹,雲氏面上一熱,大大方方道:“大夫前幾天確認,快兩個月了。”
“恭喜嬸嬸。”陸心顏真心實意道謝,心裡替封氏高興。
雲氏笑道:“生下小冬後快十年沒動靜了,我以爲是初到京城身體有些沒適應,根本沒放在心上,阿孃不放心,非要請大夫來看,這一看才發現是有了。”
封氏道:“你前兩天還到處爬上爬下的,我一想到,就嚇得渾身是汗。”
兩人說話沒什麼顧忌,一看就是關係融洽的,陸心顏更加放心了。
“禮兒,風兒,雨兒,小冬,快喊人。”
“珠珠姐。”雲氏第二子,十四歲的宮風,三子十二歲的宮雨,和小女九歲的宮小冬,同時乖巧地喊了人。
只有宮禮不情不願地喊道:“珠珠姐。”
實則怨不得宮禮,他今年也十六,不過比陸心顏小了兩個月,堂堂七尺男兒卻要喊一個矮小過自己這麼多的同齡人爲姐,心裡難免不爽。
陸心顏笑眯眯地道:“都乖。”
“先回屋裡去。”站得久了,封氏自個先受不了了。
福壽院裡燒着炭,溫暖如春,陸心顏將帶來的禮物送給幾人,封氏宮錦和雲氏,是上次買的首飾,宮禮是一把鋒利的匕首,宮風是幾本奇聞趣談,宮雨是筆墨紙硯,宮小冬是一件陸心顏親手做的漂亮春衣。
看來來之前做足了功課,雲氏幾人非常滿意,宮禮看在匕首的份上,決定暫且認下這個姐姐。
陸心顏道:“我還有禮物送給你們。”
這時青桐拿了兩個大包過來,打開後,裡面赫然是幾件羽絨衣。
“羽絨衣?”宮禮驚呼,“聽說昨天已經賣斷貨了,你從哪裡弄來的?”
宮錦咳嗽一聲,“忘了告訴你們,那素衣坊珠珠有份,裡面的衣裳全是珠珠設計的。”
“珠珠姐,你好棒,能教教我嗎?”宮小冬眼裡散發出崇拜的光芒。
她是鄉下長大的孩子,沒有宮倩漂亮精緻,卻靈動鮮活,帶着一股子質樸之氣,就像一株長在山腳的木棉花,肆意快活,享受着陽光雨露、寒風暴雪的滋養和摧殘,仍堅強地活了下來。
若說宮倩給人的是憐愛的感覺,宮小冬給人的,則是活力的感覺。
陸心顏從第一眼看到就喜歡上了,她眨眨眼,“樂意之至。”
雲氏任由宮小冬提要求,對她來說,只要不是過份得離譜,她願意讓孩子自己去面對拒絕和挫折。
如今見陸心顏同意了,便對宮小冬正色道:“小冬,這是你自己親自求來的機會,以後要認認真真地學,不能半途而廢,知道嗎?”
“知道了,阿孃。”宮小冬脆生生應道。
幾人說笑一陣,其樂融融,陸心顏趁機讓白芷替封氏把了脈,白芷點點頭,表示一切都好,開了方子,讓其按方子調養。
接着封氏又讓白芷給雲氏把脈,身體一切正常,讓封氏開心不已。
封氏雖然身體好了些,始終歲數擺在那,不一會便露出倦意,雲氏有孕,亦需要多些休息。
陸心顏俏皮道:“祖母,嬸嬸,我想去四姑那坐會,說會悄悄話。”
封氏知她是想自己休息,還是白了她一眼,“你這丫頭,和錦兒有事一起瞞着祖母是不是?”
以前沒有,不過今天可能有了,陸心顏吐吐舌頭,“哪有啊,祖母,天地良心,不信您問四姑。”
“我肯定是沒事瞞着娘,至於珠珠有沒有,我可不敢亂保證。”宮錦立馬出賣隊友。
“四姑!”陸心顏俏眉一豎,裝出被人揭出老底的慍怒,惹得封氏又一陣大笑,“好了好了,祖母累了想休息會,你去錦兒那坐坐吧。”
宮小冬想跟着去,雲氏拉住她,瞪了她一眼,宮小冬朝她做個鬼臉,跑去找宮倩了。
不知是因爲冬天的緣故還是怎的,宮錦的院子比起陸心顏走的時候,感覺更加荒涼。
院中的樹木光禿禿的,樹上還堆着積雪,廊下原來掛着的紅燈籠,也不知何時消失不見了,屋子裡更是異常的冷。
宮錦沒想過陸心顏會特意來她的院子裡,“珠珠,我沒想過你會來我這,所以沒提前做什麼準備,你先等會。秋華,去取些熱茶和點心來。”
“是,小姐。”秋華應下後,站在那咬了咬脣,“珠珠小姐,請您…”
“秋華。”宮錦掃了她一眼,秋華紅着眼,面上一臉倔強的神情,幾番掙扎還是轉身走了。
“四姑,你這屋子裡好冷,沒有用炭嗎?”陸心顏攏攏袖子,脖子處涼颼颼的,感覺這寒風無處不在。
“我覺得還好,受得住,所以沒有用。”宮錦道:“早知道你要來,我就先將讓秋華將屋子裡燒暖和。”
陸心顏扯扯嘴角,伸手摸了摸桌上的茶壺,眼眸微垂,聲音沉靜,“我瞧四姑這裡的丫鬟,越來越不盡心了,樹上積着雪沒人管,屋下燈籠也不掛上,茶壺是冷的,連牀上的被子都薄得不像樣,若不是要去祖母那,只怕四姑身上穿的衣裳也是單薄到保不了暖的!四姑念着多年情份,不願意教訓她們,就讓我做個醜人,將這事告訴祖母和嬸嬸,讓她們出面換了你這院裡的丫鬟。”
宮錦忙道:“不關她們的事,都是我要求的!京城難得下雪,我已經幾年沒見過了,平時難得出去,所以那樹上的雪讓它堆着,可以多欣賞幾天;我晚上不出門,燈籠掛在檐下,光照進去,我睡不好;這茶早上是熱的,因爲去阿孃那,所以現在冷了,至於被子衣裳,跟用炭一樣,我身體好,不覺得冷,所以薄了些,你瞧我現在也一點事都沒有。”
陸心顏昕完,似信了,淡淡笑了笑,“四姑近來應該胃口不大好,吃得也不多吧。”
宮錦鬆口氣,也跟着笑了,“珠珠你可真厲害,什麼都瞞不過你的眼。”
“既然四姑知道我厲害,爲何還要騙我呢?”陸心顏幽幽道:“你做這一切,都是爲了李鈺吧?他爲了你去西南吃苦,你不願自己在家裡錦衣玉食,高牀暖枕,所以陪着他捱餓受凍!四姑,你這又是何苦?”
宮錦的笑容慢慢斂去,悲傷浮上她的眼,一聲幽嘆從她脣間逸出,“珠珠,我知道我這樣很傻,可是如果我不做點什麼,我怕我會瘋掉。”
她望着陸心顏,任那眸中萬種情緒,一一輾轉呈現在陸心顏眼前,也將心底藏了好久的話,通通說給陸心顏聽,“我一直當李鈺是個孩子,跟予兒一樣大小的孩子!他跟我說他要娶我,因爲在清巖寺他抱過我,我當時確實很驚訝,驚訝他原來不是傳聞中,那個每天小媳婦大姑娘身後跑的紈絝,而是個心思純正的孩子!
但也就是驚訝而已,畢竟以我的年紀和輩份來說,他該喚我一聲四姑,所以我沒將他的話放在心上,權當是個沒長大的小孩子,一時衝動說的胡話而已,可當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向我表示他的決心時,我心底其實是有些感動的,但這樣的感動沒有任何男女之情,更多的是一種欣賞,啊,原來這個少年,是個不錯的少年呢!
直到他說他要去西南,不光是爲了我,也爲了李家,那時我才發覺,原來李鈺不是年幼的孩子,不是衝動的少年,而是個有想法有擔當有責任的男人!他說過的話不是一時衝動,而是深思熟慮的結果!自那一刻起,我便決定他不負我,我不負他,什麼年紀輩份的,通通去見鬼,他都不怕,我怕什麼?今生今世,活着我就是他李鈺的人,死了也是他李鈺的鬼!
自他走了後,我發覺我日也在想他,夜也在想他,想得我自己都害怕是不是有毛病了,我關心着西南的任何動靜,悄悄讓人打聽關於西南的一切,下雨了,降溫了,下雪了,天氣溼冷得骨子裡都疼,比京城最少冷一倍以上!我就想着李鈺從來沒出過京城,會不會受不住這樣的天氣?聽人說行軍路上都是吃乾糧,連口熱水都喝不上,更別提睡個好覺!時間越長,我越來越不安,我想着若能與他感同身受,或許我這心裡會好過些!”
她悽苦一笑,“可珠珠,好像沒什麼用。只要一日沒有他的消息,我的心永遠懸在那,度日如年。”
陸心顏聽得眼睛漸漸溼潤,宮錦與李鈺之間,她一直認爲只是李鈺在單方面付出,而宮錦是最後被迫感動,不得不接受李鈺,如今方知,原來宮錦已經將李鈺放在了心上,那份情,不會比李鈺對她的情輕。
她替宮錦高興,亦替李鈺高興。
陸心顏抓着宮錦的手,雙眸發亮,“四姑,你聽我說完接下來的話後,別激動!”
宮錦定定看着她,眼睛的光芒漸漸亮了起來。
陸心顏難掩激動,“四姑,蕭世子贏了!李鈺不光活着,還立了頭功!”
“什麼?真的嗎?”當心裡的期望變成真時,宮錦屏住氣,一隻手捂住脣,忍不住哽咽低呼出聲,“珠…珠,你…你沒騙我吧?”
“我沒騙你,是真的!昨天早上取得了勝利,估計今天已經在返京路上了。”陸心顏激動道:“四姑,只等月底李鈺一回來,你和他的夢想,都會實現!”
宮錦的眼眶驀地紅了,嘴脣顫抖得不能自已,她反抓住陸心顏的手,力氣大到指尖都發白了,“真的,真的要回來了?我…我要告訴阿孃,告訴…李夫人,我…!珠珠,你幫我做幾身好看的衣裳,帶我去買些好看的首飾,我…我要漂漂亮亮地去見他!好不好?”
宮錦已語無倫次到不知如何是好!
陸心顏微笑道:“四姑,我幫你做漂亮衣裳,我幫你挑好看的首飾,到了李鈺回來的那天,我幫你妝扮得漂漂亮亮地去去見他!但是四姑,這個消息暫時還不能告訴祖母和李夫人!”
“爲什麼?”宮錦怔住,面上不知所措的喜悅淡了些。
“我這裡收到的消息,是蕭世子私下派人送來的,皇上那邊還沒有收到捷報,所以這事暫時不能往外傳。”陸心顏道:“不過我猜最遲今天或明天,這個消息就會傳到京城,四姑稍微忍忍兩天,免得節外生枝。”
宮錦稍微冷靜下來,“我知道了!現在蕭世子和李鈺打了勝仗,沒人敢在這個時候亂嚼舌根,但日子一久,若有人將今日咱們先過皇上知道戰勝的事情往上一報,引起皇上猜忌,定會給他們帶來無妄之災!不過,珠珠,蕭世子怎麼會私下給你送信?”
這點宮錦先前過於激動一時沒想到,現在想來,難免生出兩分疑惑。
陸心顏咳了一下,眼珠子轉得飛快,“我與蕭世子…有位手下有些生意往來,這消息,實則是我從他手下那無意聽來的。”
消息是齊飛給她的,齊飛是蕭逸宸的人,陸心顏覺得這樣解釋,沒什麼問題。
宮錦整個心思都在李鈺即將活着回來這件事上,聽陸心顏這麼解釋也沒再多深思,“原來如此。”
兩人又七七八八開開心心聊了許久後,約摸着封氏差不多醒了,便一起手牽着手,前往福壽院。
還沒到,便聽到熟悉的尖利拉長的聲音傳來:“太后懿旨到!請一品夫人宮老夫人和其女宮四姑娘,出來接旨~”
太后懿旨?發生了什麼事?陸心顏和宮錦對望一眼,均在對方眼裡看到了茫然。
封氏聽到聲音,連忙從屋子裡出來,宮錦和陸心顏走上前,一左一右扶住她,幾人一起前往正廳。
來宣懿旨的,是太后身邊的林公公,他雙手高舉明黃色懿旨,“一品夫人宮老夫人和宮四姑娘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