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康伯府。
歡喜院裡,一下子走了四人,有些忙不過來。
小荷年紀小,嘴甜人乖,陸心顏又寵,大家都不怎麼使喚她,都是讓她做些最輕鬆的活。
眼看快晌午了,平時去廚房取膳的程嬤嬤還在忙活,小荷主動道:“程嬸嬸,我去廚房取午膳。”
若陸心顏在府中,歡喜院的小廚房便會開府,若她不在,程嬤嬤便忙着清洗小廚房裡的廚房用具,一般不開火。
今日她便趁着陸心顏出去,對小廚房進行大清潔。
望望天色,看看手中做了一半的活,程嬤嬤道:“你去吧,小心些,遇到二小姐三小姐繞着走。”
“知道了,程嬸嬸。”
小荷歡快地出了歡喜院。
陸心顏雖然不讓她單獨出歡喜院,不過平時有空的時候,便帶着她在府裡溜達,讓她熟悉府裡的地形,免得哪天出什麼事,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所以小荷對府裡大部分路還是很熟的。
她剛到廚房,找到屬於歡喜院的份例時,突然有個眼生的小廝走進來,下巴擡得高高的,看了看廚房裡那些面上油膩身形壯實的廚娘,最後目光鎖定在乾淨清爽的小荷身上,“你,過來!”
小荷見所有人都看向她,扭頭,然後手指着自己,“叫我?”
“沒錯,就叫你,過來!”小廝不耐煩道。
“有什麼事嗎?”小荷站着不動。
小廝見自己連個廚房的小丫鬟都使不動,面上惱怒,“這裡有個地址,去給我家大少爺取酒,我家大少爺要招待貴客用!”
小荷好奇道:“你家大少爺?誰啊?”
“你們伯爺二哥的長子!”小廝驕傲道。
若是陸叢光接了青州同知的位,可是正五品,論官職比陸叢遠還要高!因此跟着陸叢光父子來的小廝,都自覺比這安康伯府的下人們高上一等。
“哦,原來是昨晚來的伯府親戚。”小荷恍然大誤。
小廝冷哼一聲,傲聲道:“知道就好!快去取酒,少爺請的客人就快到了,這府中的酒少爺看不上,昨兒來的時候訂了清酒居最好的酒,你馬上去取來!”
雖然陸心顏和歡喜院裡的人很好使喚小荷,在廣平侯府的時候,更沒有任何人使喚過她,但小荷並沒有天真到以爲,自己只能夠被陸心顏一人使喚。
“這位小哥哥,我是歡喜院的丫鬟,來取午膳的,院中的嬸嬸姐姐們等着用午膳,要不讓我先拿回院中再幫你去取酒好不好?”
她生得可愛,那小廝雖眼睛長在頭頂,年紀卻不大,見小荷這般軟軟的同他說話,那份高高在上的驕傲不自覺就散了許多,本來陸子文身邊的人是安排他去取酒的,他懶得去,又想擺擺威風,便將主意打到了伯府下人身上。
“我幫你一起送去。”小廝道。
“謝謝小哥哥。”小荷甜甜一笑,笑得那小廝不由紅了耳尖。
回到歡喜院,小荷顧不上扒飯,直接去前院找了君無陪她一起出去。
陸心顏讓田叔將君無子言、夏知星羅四人送來,就是爲了保護她和歡喜院裡的人,若她不在,誰想出去或被府裡其他人指使出去,便讓在府的四人之一陪着出去,確保萬無一失。
君無剛剛用完膳,來伯府這些日子一直沒什麼事,也挺無聊,當下小荷一說,立馬陪着她出門了。
陸心顏有專門的馬車,歡喜院的人,誰出去都可以坐。
君無便充當馬車伕,載着小荷去清酒居取酒。
馬車停穩後,君無先跳下車,走到後面正要掀簾子扶小荷下來,卻見那小丫頭冒冒失失地就要往下跳。
“小心!”他連忙伸手扶住她。
“謝謝君無叔叔。”小荷俏皮地吐吐舌頭。
君無麪皮抽動,這小丫頭還真是自來熟。
這個點正是用膳的時候,清酒居的客人不多,小荷取出單子,很順利地便拿到了酒。
當然酒是君無拎的。
兩人出來後,小荷眼尖地看到不遠處的珠翠坊,有個熟悉的深藍身影一閃而過,立馬邊跑邊道:“君無叔叔,你在這等等我!”
她跑得急,又回頭同君無說話,差點撞到人。
哎呀,這個冒失的小丫頭!君無看得心臟跟着跳,就怕她撞到誰,或是被誰撞到!
心中暗自猜想,從小到大,她家爹孃估計夠操心的!
小荷跑進珠翠坊,尋找那抹熟悉的深藍色身影,找了好久也不見人,正要失望離開時,卻見武轅從二樓走下來。
“大皇子!”小荷喜滋滋地喊道。
她因爲奔跑,面上帶着一絲紅暈,乾淨單純的雙眼,亮晶晶地看着武轅,像看到一堆閃閃發光的寶石。
他在她心裡竟然有這麼好嗎?武轅先是驚訝,接着微笑着走到她面前,“小荷,你怎麼在這裡?陪你家小姐一起來的嗎?”
他四周望望,“怎麼不見人,就留你一個在這?”
“小姐出去辦事了,沒帶我一起。下午府中要宴客,我是出來取酒的。”小荷笑吟吟道,“剛纔我取了酒出來,見到大皇子你進來這裡,我便過來跟你打聲招呼。”
“取酒?”武轅楞了楞,“這隔壁左右沒有賣酒的。”
“在清酒居取酒。”小荷伸手一指,“在那裡。”
清酒居離這隔了大概五十米,雖然不遠,但隔着人來人往的人羣,要看到一個人並認出來,還是有難度的。
“你這眼神可真好。”武轅笑容有些複雜。
“是不錯!謝大皇子誇獎。”小荷見到他,便心滿意足了,“大皇子,這酒府中要得急,我先回去了。”
“哦,對了,阿心那日見了你之後,一直掛念着想再見你,你什麼時候有空?”武轅問。
“這兩天小姐有事,不用我伺候,明天可以嗎?”去到大皇子府,不僅可以見到和氣的皇妃姐姐,還可以見到大皇子,小荷心裡可樂了。
“你倒是膽子大。”見她對於去一個陌生的地方,一點害怕也沒有,武轅笑了,“就不怕去大皇子府,我和阿心將你賣了。”
小荷笑嘻嘻道:“大皇子和皇妃姐姐都是好人,我不怕。”
“那就明天吧。”武轅道:“不過這是私下見面,我不想驚動伯府,你到元街等着,我派人到那接你。”
“不用麻煩了,我坐小姐的馬車去。”小荷再往外一指,指着君無道:“我讓君無叔叔帶我去。”
此時君無見她和一個陌生的男人說得那麼開心,一向冷峻的臉上露出裂縫,小丫頭,小小年紀,居然見到男人就倒追?真是讓人不省心!
他正咬牙搖頭,小荷突然伸出手,笑眯眯地朝他揮揮手。
君無頓時無語,真是沒心沒肺!
——
陸心顏離開香滿樓後,前往素衣坊,打算看看前幾天請葉霜幫忙做的東西做好了沒有。
從這裡去素衣坊,有條近路,不過巷子比較窄,馬車無法通行。
陸心顏和青桐幾人便下車前行。
從巷子裡拐出來是一家首飾店,剛剛走過,突然聽到後面有個年輕男子喊道:“前面茶色衣裙的小姐,這東西是不是你掉的?”
陸心顏本來沒以爲是叫她的,頭也沒回,一旁的星羅道:“小姐,你是不是掉東西了?”
她這纔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附近的行人,穿茶色的好像只有自己一人。
陸心顏摸摸香囊和錢袋子,沒發覺少什麼,便轉過身,想看看那人撿的東西是不是自己的。
這一轉身,便聽對方驚喜到誇張的聲音:“大表妹?怎麼是你?好巧!”
大表妹?陸心顏揚揚眉,看向來人。
十七八歲的模樣,一身青色素袍,面容清秀,高高瘦瘦,帶着幾分書生味。
陸心顏瞧着有幾分眼熟,但一時想不起是誰。
“你認錯人了吧?”陸心顏道,“我不認識你。”
“我是瑞祥表哥啊,張瑞祥表哥。”張瑞祥有些失望道。
張瑞祥?陸心顏在腦子裡搜索一陣後,想起來是誰了。
小高氏外祖母家大表哥的長子,因爲與高家是姻親,又都在京城,逢年過節的,雖然小高氏是姨娘,還是有些來往。
以前陸心顏在的時候,張瑞祥隨着父親來拜年,見過幾次面,不過那都是三年以前的事情了。
“張公子眼神真好,好幾年沒見,居然也能一眼認出。”陸心顏似笑非笑地嘲諷道,至於什麼表哥,切,小高氏的親戚,跟她有半毛錢關係!
張瑞祥似乎有些尷尬,面上染了些紅意,“我雖與大表妹見得少,不過與二表妹三表妹見的次數多,大表妹與二表妹三表妹相像,所以便一眼認出來了。”
陸心顏不置可否,看向張瑞祥手中的香囊,“張公子,你手中的香囊不是我的,告辭。”
“大表妹慢走,我方纔見你經過後地上多了這個,還以爲是你的,倒是我唐突了。”張瑞祥訕訕收回香囊,帶着兩分羞澀,“咱們幾年沒見,難得這麼巧在街上遇到,我想請大表妹一起喝個茶,大表妹你意下如何?”
陸心顏還沒開口拒絕,一道妖孽的聲音響起,“不如何,因爲陸大小姐已經約了我。”
幾人巡聲望去,只見公孫墨白一身耀眼的紅衣,從冬日陽光中走來,墨發輕揚,袍角躍動,俊美無雙,竟是比那太陽還耀眼。
當公孫墨白一出現,原來還算斯文秀氣的張瑞祥,立馬被襯托成一棵枯萎的小草。
強烈的自卑感不由自主涌出,張瑞祥忍着拔腿就跑的衝動,“大表妹,這位是…”
公孫墨白懶洋洋地道:“以你的身份,還不配知道本公子是誰。”
這廝囂張的!不過怨不得他囂張,這京中除了幾位皇子外,公孫墨白也是可以橫着走的人。
屈辱感直衝頭頂,張瑞祥忍不住看了一眼陸心顏,卻見陸心顏饒有興致地看着這一切,一點也沒有幫他解圍的意思。
張瑞祥滿面通紅,“大表妹,既然你約了人,我就先告辭了,過幾天我去伯府拜見表姑,到時候再見。”
他說完低着頭匆匆走了。
“陸大小姐,你這心腸也太好了,隨便一個阿貓阿狗,都可以上來與你搭訕。”公孫墨白故意抱怨的話一出,張瑞祥腳下一打滑,走得更快了。
陸心顏微微揚眉,“公孫公子,最近見你的次數似乎有些頻密。”
“有嗎?”公孫墨白眨眨桃花眼,“大約是你出門多了。以前你是有夫之婦,如今恢復自由身,可以到處隨意走動,而我本就是一閒散人,逸宸和表弟去了從軍,無人陪我,我只好每天四處晃盪。以後陸大小姐要是經常出門,遇到我的次數會更多。”
陸心顏頷首,“那公孫公子繼續晃盪,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喂,我好歹幫你解了兩次圍,你不打算表示一下,多謝我嗎?”公孫墨白在後面不滿喊道。
陸心顏站定,“公孫公子缺啥,我讓人買了送你,當作謝禮。”
“我方纔已經暗示得很顯了,我缺人陪!”
陸心顏輕輕勾起脣角,“這樣啊,青桐,明天去鴛鴦樓裡,不計價錢,挑兩個乾淨的絕色姑娘,送到公孫公子府上。”
青桐還沒來得應下,公孫墨白氣鼓鼓地吼道:“陸心顏!”
“公孫公子要是還不滿意,我可真沒辦法了。”陸心顏兩手一攤表示無奈。
“你個死丫頭,你就不能陪我說說話嗎?”公孫墨白氣道,見陸心顏面上嘲笑一閃而過,他趕緊解釋,“逸宸和表弟此去西南萬般兇險,也不知道現在情況如何,我這心裡擔憂,又不知跟誰說,好歹他們兩人你也認識,可以和我一起聊聊。”
陸心顏怔了怔,突然有種不安的感覺襲上心頭,蕭逸宸在生辰那晚跟她說的時候自信飛揚,讓她誤以爲西南之徵唾手可得,後來讓田叔一打聽,方知原本要求增援的兵力少了一半多,此去西南,可謂危險重重,九死一生。
如今已經過去二十多天了,也不知道情況如何,“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她如此道,安慰公孫墨白的同時,也安慰着自己。
“只能這般想了。”公孫墨白嘆口氣,“若表弟出了事,我實在不知道姨母會變成怎樣。”
如果李鈺出了事,不知四姑會變成怎樣?如果蕭逸宸出了事,不知她會變成…呸呸呸,烏鴉嘴!陸心顏在心裡暗罵自己一通,那傢伙身手那麼厲害,定不會讓自己有事的,而且他有事,跟她有什麼關係?
陸心顏搖搖頭,將這些念頭從腦子裡甩出去,“我相信他們一定會沒事的!公孫公子,這幾天我有事,過幾天我約你可好?”
公孫墨白這才一喜,眉眼生花,“就這麼說定了哦~”
素衣坊,陸心顏是第一次來,不過葉霜早已交待夥計,她一來,醒目的夥計,便將她領到葉霜單獨的房間裡。
“珠珠,你來了。”葉霜笑容滿面,睿智的眼裡光芒一閃而過。
“葉姨,最近生意怎樣?”
“我正在算帳!”葉霜招呼她坐下,指着桌上堆得老高的賬本,“上月的,今天已經算了大半天了,還只算了三分之一,在這樣下去,我快要變成賬房先生了。”
她的語氣聽着抱怨,然而面上笑眯眯的,一看就是痛並快樂着。
陸心顏也不戳穿她,“還沒請到合適的賬房先生嗎?”
“本來請了一個,前些日子素染坊那邊的賬房請辭告老還鄉,我便將他調過去了,這幾天正招着呢。正值年關,估計要慢些。”
“葉姨要是忙不過來,可以喚我來幫忙。”
“那倒不用了。”陸心顏自己手下那麼多產業自己都不動手,這小小的素衣坊哪敢請她大駕,葉霜忙道:“主要是月中要發月銀,也就這幾天忙些。”
“葉姨到時候有問題儘管出聲,好歹我也是合夥人之一,不能就畫畫圖等着收銀子。”陸心顏道:“若這個月底還招不到合適的賬房,我讓黎先生騰個人出來幫忙。”
這個辦法比較實際點,葉霜笑道:“那就先謝謝珠珠了!對了,你來是想看上次讓我幫忙做的東西吧,那個要明天才能回來。”
“不急的,我在這附近辦事,順便過來看看。”
兩人閒聊了幾句後,陸心顏起身告辭,“葉姨,你先忙,我明天再來。”
“我送你。”葉霜站起來,陸心顏也不推辭,兩人在素衣坊門前分別。
第二天一早,陸心顏剛剛洗漱完,正準備用早膳,門口傳來敲門聲。
陸心顏擡頭一看,只見小荷半個身子探出,討好地朝着她笑。
難得見這丫頭不咋咋呼呼的,陸心顏猜想她定是有事相求了,“小荷,有什麼事?”
“小姐,能不能我幫個忙?”小荷眨巴着眼睛。
陸心顏低頭喝了一口粥,粥熬得十分濃稠,溫溫的,不燙又暖胃,“說吧。”
小荷從身後拿出幾套衣裳,“小姐,你幫我選選,我穿哪套最好看?”
陸心顏頭也不擡,甚是敷衍道:“我們家小荷穿什麼都好看!”
“小姐,不帶這樣的~”小荷扭着身子,不依道。
陸心顏忍不住輕笑,大發慈悲道:“行了,拿進來,我幫你挑一件。”
“謝小姐!”小荷高興得一吐舌,蹦蹦跳跳地進來,將衣裳往羅漢榻上一放,“小姐慢慢吃,我不急的。”
她嘴上說不急,卻站在陸心顏身邊,眼巴巴看着她。
這種情況下,陸心顏哪裡吃得下?只好喝了大半碗粥,吃了兩個包子後,道:“你去往身上比劃比劃。”
小荷喜笑顏開,又蹦蹦跳跳地過去,將衣裳一件件往自己身上比。
陸心顏認真地看了看,“那件茜色的,正好是前幾天新做的新衣裳,去大皇子府做客不失禮人。”
“我聽小姐的。”小荷說完,又眼巴巴望向陸心顏,一隻腳在地上來回蹭着,“小姐,我還有個請求…”
“想我幫你妝扮是不是?”陸心顏一眼看穿她。
小荷眉眼彎彎,諂媚道:“小姐你實在太厲害了!”
關鍵你這小丫頭什麼想法都擺在臉上,誰猜不到!
“過來。”陸心顏向她招手,讓她坐在梳妝檯前的玫瑰椅上。
小荷坐定後,陸心顏開始往她臉上拍自制的爽膚水,見小荷配合地雙眼緊閉,嘴角翹得老高,對接下來的一切一臉期待,她裝作無意問道:“小荷,你喜歡大皇子和大皇子妃嗎?”
“喜歡啊!”
陸心顏眸光微閃,“大皇子妃你也喜歡?她不像大皇子救過你性命,而且你們才見這一次面!”
小荷面上的興奮褪了些,“我覺得皇妃姐姐好溫柔,她牽着我的手的時候,像我娘牽着我的手一樣,很舒服,很溫暖!她身體不好,身上有股藥香,有大皇子這麼好的夫君,本來該是很幸福的,卻要飽受病痛的折磨,我覺得她好可憐!”
陸心顏再次試探,“小荷,你不是喜歡大皇子嗎?如果喜歡一樣東西,按理說應該會想霸佔纔是。”
“阿孃說,喜歡的東西要分享!而且我喜歡的太多了,要是全都都霸佔,不是好貪心?”小荷道。
其實她心裡還有幾句話沒說出來,大皇子這麼好的人,她怎麼有資格一個人霸佔呢?她要喜歡他身邊以及他喜歡的每一個人,就夠了。好比皇妃姐姐,她是很喜歡,但重要的,是因爲皇妃姐姐是大皇子的皇妃,她纔會更加喜歡她。
陸心顏原本擔心小荷情竇初開,會對救了她性命的武轅產生情感,如今聽她這麼說,心裡放心了一半。
這丫頭,只怕還沒開竅呢!
陸心顏對武轅的印象不錯,但她不想讓小荷去做妾,以小荷這種性子,只能找個疼她寵她、懂得欣賞她天真爛漫的人,太複雜的身份或人,不適合小荷。
陸心顏收拾好心情,簡單地替小荷描了眉,擦了粉色的脣脂,小荷年輕底子好,稍微加以修飾,少女的青春與嬌美便撲面而來。
看着如花般含苞待放的小荷,陸心顏忍不住生出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慨。
“好了,小荷,可以睜開眼了。”
話音剛落,早已等得着急的小荷,連忙睜開眼,看到銅鏡裡煥然一新的自己,笑意從眉眼脣角邊漾開。
“謝謝小姐!”
小荷喜滋滋地拿着鏡子,捨不得放手,自戀地看着裡面的可人兒。
“小荷,該換衣裳出門了。”直到陸心顏催她,這才戀戀不捨地放下鏡子,拿着衣裳出了門。
半個時辰後,陸心顏帶着青桐幾人出了門,本來昨日說讓子言去交銀子收貨,正好要去一趟素衣坊,陸心顏乾脆自己順便跑一趟了。
陸心顏到的時候,比預定的時間早了兩刻鐘,香滿樓的掌櫃一看到她,笑得那個春風盪漾,蹬蹬兩步跑過來,狗腿道:“陸大小姐,雅間大當家的已經讓小的提前準備好了,還是昨日那間,小的馬上帶您上去。”
他年歲不輕,這一笑,眼角皺紋都能夾死蒼蠅了,但這不妨礙他繼續笑得花枝亂顫。
昨日這行人走後,尤伯客立馬將店中所有人召集一起,嚴厲警告他們,以後見到安康伯府的陸大小姐,都將招子放亮點,殷勤地伺候,誰要是得罪了人,立馬滾蛋,別連累他和這香滿樓。
陸心顏被掌櫃的笑容瘮得慌,面上和氣道:“多謝掌櫃。”
幾人剛進雅間坐定,立馬有茶水點心送上,均是香滿樓裡最好最貴的招牌,色香味俱全,看着就食慾大開。
掌櫃諂媚道:“陸大小姐,您看還需要什麼儘管點,大當家的交待過,陸大小姐能來,是咱們香滿樓的福氣,別家求都求不來,所以無論吃什麼喝什麼,一律免費!”
這尤伯客倒是會做人!陸心顏眉毛動了動,“暫時夠了,掌櫃的您先去忙,有需要我再叫您。”
“那陸大小姐慢用,各位慢用,小的先下去了。”
掌櫃的點頭哈腰離開後,白芷驗了驗那點心和茶水均無問題,幾人便坐下來邊吃邊等。
正好早上陸心顏因爲小荷吃了個半飽,如今便不客氣地吃起來。
到了約定的時候,尤伯客還不見身影,青桐沉不住氣,“小姐,那個尤大當家真是的,約了人居然遲到,看來昨日給他的教訓不夠!”
陸心顏道:“或許來的路上出了什麼意外,再等等。”
又過了半刻鐘,還不見身影,青桐隱約有點不好的預感,“那尤大當家不會放膽子大到放咱們鴿子吧?”
陸心顏皺皺眉,似自言自語道:“按昨日和今日這情形看來,不大像…”
青桐等不及,站起身,“我出去看看。”
過了一會,尤伯還沒來,青桐回來了,她面色很不好看,“小姐,我們可能被尤大當家耍了!方圓幾裡都不見他的人影!”
居然敢耍她?看來昨天自己太心軟了!陸心顏冷哼一聲,“去金鳳夫人那看看!星羅,你去通知田叔,讓他派人去城門處打探打探。”
“是,小姐。”
星羅去找田叔,陸心顏則帶着青桐白芷兩人,迅速趕往金鳳的宅院。
那裡此刻圍滿了人,人頭涌動,將巷子街道擠得水泄不通,馬車進不去,陸心顏幾人便在人羣外下了馬車。
外面的人紛紛往裡面擠,但人實在太多,根本擠不進去,陸心顏逮着一個從裡面擠出來的,“這位大嬸,裡面發生了什麼事?”
大嬸滿肚子的八卦正想找人傾吐,陸心顏一問,立馬道:“聽說那家男人跑了,幾個外室在宅子前哭天喊地的,說要找裡面的人算賬!那宅子大門緊閉,死活不開,那幾個女人啊,就在外面毒藥剪子白綾的備着,說是裡面的人再不出來,她們就死在門前,變成厲鬼,晚晚找裡面的人算賬!不過我看啊,那幾個女人,估計就是說着玩玩的,那剪子離心口老遠不說,還反着拿,能戳死纔怪了,還有那毒藥,說是什麼砒霜鶴頂紅,我瞧着不過就是白麪粉,純粹胡弄人…”
大嬸喋喋不休,將自己看到的和自己猜測到的,一口氣說了大半,陸心顏聽了個大概,見大嬸說來說去越說越遠,道:“謝謝大嬸,我有事先走了。”
“哎,我還沒說完呢!”
這一吆喝,立馬有人填補了陸心顏的空位,好奇地問道:“還有什麼沒說,快說來聽聽。”
大嬸立馬又來了精神,將方纔說的話,又重頭開始講起…
居然真的被尤伯客耍了!陸心顏面色鐵青,“子言,去裡面探探情況。”
“是,小姐。”
“小姐,你覺得那尤大當家真的跑路了嗎?”青桐很想親自去瞧瞧,耐何陸心顏讓子言去了,她只好待在馬車上。
陸心顏咬牙道:“一切等子言回來再說。”
子言很快就回來了,手裡拿着一封信,上面寫着陸大小姐親啓,“小姐,宅子裡面東西都清空了,一個人都沒有,我在金鳳夫人房間裡的桌子上發現這封信。”
白芷接過聞了聞,抽出裡面的信,確定無誤後,交給陸心顏。
只見那信上寫着:陸大小姐,實在萬分對不住,不是我陸伯客要放您鴿子,實在這次遇到的對手,我連人家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得罪陸大小姐您,我還能留下一條賤命,可得罪那人,我這賤命立馬就得去見閻王,昨天那二十幾個兄弟,您只是讓人出手教訓了一下,那人一言不合,就直接下令全殺了!一刀致命!我陸伯客愛財,更惜命,那些皮貨我只好毀約,全部賣給對方,請陸大小姐大人大量,別爲難我在京中的其他兄弟,香滿樓就當是我毀約的賠禮,晚些時候會有人將契約送到您手上!這京城,如無意外最少五年內,我是不會再來了,願陸小姐以後一帆風順,前程似錦。陸(尤)伯客敬上。
陸心顏看完後,青桐幾人一一接過看了,“小姐,尤大當家信上說的那人,是不是就是之前暗中那人?”
“八九不離十。”陸心顏雙眼微眯,眼裡露出危險的光芒,“皮貨店接連兩位與尤伯客接觸的管事,家中連連出事,我當時就懷疑有人暗中搞鬼,所以親自出馬,沒想到,還是被人半路截胡了!”
青桐怒道:“那些人真過份!既然要搶幹嘛不早搶走,非得在咱們費了老大功夫之後纔來搶,實在太可惡!”
陸心顏道:“如果你從來沒有擁有或即將擁有一樣東西,失去的時候就不覺得可惜憤怒,但反之,對於快要到手的渴望已久的東西,突然被人搶走,定會憤怒不已!對方故意等我與尤伯客談好條件,在最後成交的時候將貨截走,就是爲了報上次糧行一箭之仇!”
“小姐說得沒錯,對方就是想讓我們生氣,這個時候,我們更不能生氣。”白芷道。
“說是這樣說,可這心裡真是憋屈得很。”青桐咬着牙,“若被我知道是誰,非得狠揍一頓不可。”
“子言,去素衣坊。”陸心顏吩咐道。
青桐瞪着眼,“小姐,這事就這樣算了?就這樣放過他們?”
白芷道:“貨都被搶走了,也不能再搶回來。若是生氣,便會着了對方的道。”
她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陸心顏,見陸心顏雙眸閃動,很明顯心中在打算着什麼,便問:“小姐,接下來咱們怎麼辦?”
陸心顏勾脣輕輕笑了一聲,雙眼散發着戰鬥的閃亮光芒,“對方既然宣戰了,沒有不戰而敗的道理!”
——
在昨天那個巷子停下後,陸心顏幾人穿過巷子,經過一個首飾鋪,前往素衣坊。
剛過首飾鋪,後面傳來一道陌生的聲音,“大表妹。”
沒人理會,繼續前行。
“安康伯府的大表妹。”
這指明道姓了,陸心顏不好不停下,只見一名錦衣玉袍的男子,從對面街氣喘吁吁地跑過來。
十七八歲,笑容燦爛,一口白牙在陽光下發着光。
見陸心顏奇怪地看着他,他主動解釋,“大表妹,我是王林表哥,你祖母是我表姨祖母。”
呵呵,原來是高氏外祖母家表姐的孫子,也是曾經見過兩次。
這一個兩個所謂的表哥,接連與她突然偶遇,想想就覺得頗微妙啊。
“王公子,有事嗎?”陸心顏不動聲色道。
王林咧嘴笑道:“是這樣的,我準備過兩天去看錶姨祖母,想選兩樣首飾當作禮送給她,但我一個大男人,對女人的這種東西不懂,正頭疼着,恰好看到大表妹經過,想問大表妹有沒有空幫忙參詳一下。”
“既然王公子是買來孝敬祖母的,那我幫你掌掌眼吧。”陸心顏沒有拒絕,“王公子,請。”
王林大喜,“大表妹,請。”
幾人走近首飾店,立馬有夥計笑臉迎上前來,陸心顏對青桐白芷道:“你們也看看。”
在夥計的建議下,王林挑了幾樣價格中等的款式,一一詢問陸心顏的意見,陸心顏認認真真地給了建議。
最後王林掏腰包買了其中兩樣,感激笑道:“今兒多得大表妹幫忙,爲表示我的謝意,這店裡的首飾,大表妹任意挑兩樣,當作謝禮。”
陸心顏笑眯眯道:“真的嗎?謝謝王公子。”
轉頭對夥計道:“將你們店裡的最貴的首飾拿出來。”
王林的笑臉立馬僵住了。
夥計見對方穿着不俗,立馬開心地去取了。
這店裡最貴的是一套藍寶石頭面,據說是前朝玉成皇后戴過的,價值一千兩。
陸心顏仔細看看手工設計還有藍寶石的光澤,不斷點頭,“不錯,還有別的嗎?”
夥計一看有戲,更加精神了,“有!”全然不顧一旁的王林,已經開始擦汗了。
嘩啦啦的,一下子又搬來了十幾樣,有金鑲玉嵌紅寶石手鐲、有通透溫潤的白玉小簪,每一樣價值最少百兩起價。
王林額頭的汗,啪啦啪啦往下掉,他家境雖說不錯,十幾兩的禮物忍忍痛,倒是送得起,可這動則百兩上千的,哪是他這種小富人家能夠供得起的。
“大表妹,”王林硬着頭皮道:“我剛想起還有點事…”
“王公子有事要走啊!那就不耽擱王公子了,青桐白芷,別選了,將你們剛纔看中的一起拿來結賬!”
“是,小姐。”青桐白芷看出陸心顏是故意捉弄王林,連忙將方纔看的首飾挑了幾樣,然後笑嘻嘻行禮,齊齊脆生生道:“多謝王公子。”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王林連連擺手,爲了今日偶遇留下好印象,他特意帶了二十兩銀子在身,方纔買禮送給高氏花了八兩,如今還剩十二兩,想着怎麼也夠買樣不錯的送給陸心顏,哪知陸心顏獅子大開口,居然要買店中最貴的首飾!
陸心顏裝作沒聽見,徑直道:“夥計,一共多少銀子?”
夥計瞧這架式,明白這兩人,一人想充闊綽,一人故意讓他丟臉,覺得這生意估計是沒戲了,懶洋洋道:“總共一千七百五十兩,看在客人一次買這麼多的份上,收您一千七百兩。”
王林麪皮漲得發紫,站在那捏着那裝着十二兩銀子的荷包,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陸心顏瞅也沒瞅她,從袖中掏出幾大張銀票,從中抽出一千七百兩,本來是爲了付尤伯客的皮貨銀子準備的,“包起來,送到安康伯府歡喜院。”
夥計喜出望外,激動得滿臉通紅,“是,小姐,小的親自給您送去!”
王林目瞪口呆地看着陸心顏遞出去銀票,看着夥計歡天喜地地將首飾小心裝好,準備送往安康伯府。
陸心顏擡腳離開的時候,裝作意外地道了一句,“咦,王公子,你不是說有要事嗎?怎麼還在這?”
王林一股熱氣從頭燒到腳,整張臉紅通通的,“告辭。”說完如被野獸追趕似地跑了。
“哈哈哈,小姐,你太壞了。”青桐捧腹大笑,“那個王公子太逗了,也不瞧瞧自己是個什麼東西,居然敢在小姐面前充闊綽,活該他沒臉!”
“小姐,方纔那些我都是隨手選的,退了吧。”白芷道。
陸心顏手一揮,“那兩套頭面和手鐲,我留着送給祖母和四姑,還有新嬸嬸,兩隻簪子準備送給長安公主和卿若,其餘的,你們和呂嬤嬤程嬤嬤小荷她們分了,包括田叔子言君無叔在內,總之人人有份,當作是這些日子以來的辛苦費。”
新嬸嬸指的是封氏的兒媳,親生兒子元成的夫人。
青桐高興道:“謝謝小姐。”
出來首飾坊,陸心顏幾人沿街一路走到素衣坊,店裡生意很好,陸心顏讓夥計招呼客人,徑直上樓去找葉霜。
葉霜正將陸心顏請她幫忙做的東西拿在手上,左看右看,愛不釋手。
正是先前陸心顏答應送給嚴卿若的禮物。
聽到門口響動,擡頭見是陸心顏,直接問道:“珠珠,這東西真是巧妙,能否大量生產在店裡賣?”
葉霜如今一心撲在素衣坊的生意上,看到什麼新奇的,都想到店裡賣一賣。
當然主要是她對陸心顏設計的東西有信心!
兩人密談了一會,陸心顏畫了十幾幅圖畫後,道:“葉姨,這段時間我就不過來了,完成那天,派人通知我即可。”
——
京城某宅子。
徐東財滿臉抑制不住喜悅,滿面春風地輕敲房門。
“進來。”一道溫柔又暗含威嚴的男聲響起。
徐東財響亮道:“主子,皮貨一事全部搞定!今早貨品入庫完畢,陸心顏剛剛去了尤伯客外室宅子處,已經知道此事,當時她很快上了馬車,屬下的人沒看清她的神情,不過剛纔有人看到她花了一千多兩銀子購買首飾,想來是心情極爲糟糕!”
“哈哈哈哈,好,太好了!”屏風後的男子,頓覺神清氣爽,糧行一事帶來的鬱悶一掃而空,“東財,這次的事情辦得很好!以後就留在本公子身邊,爲本公子出謀劃策,事成之後,少不了你徐家的富貴!”
“謝主子!”徐東財激動不已,想他以後徐家,在不久的將來,就要飛黃騰達了!
“接下來的日子,好好派人看着陸心顏和她的皮貨店,以防她反擊。”男子哼了一聲,“這一次,就算她反擊,也必要先將她絕殺在搖籃裡!”
“是,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