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竟然遇見自己的未婚妻在這大喜的日子裡唉聲嘆氣,衛將軍心裡不由得有些堵。她爲什麼嘆氣呢?難道還有什麼顧慮?
杜三娘子端着一個托盤過來,上面放着一盞茶,卻看見是兩個人,於是有些爲難的笑道:“沒想到將軍也在這裡,奴才只倒了一杯茶,誰先喝了,奴才再去倒一杯來。”
姚燕語端起茶盞來吹了吹茶末,只喝了一口,覺得不是自己喜歡的味道便要放回去。
“給我吧。”站在姚燕語身側的衛將軍伸手接過來,兩口喝完,把茶盞放回去,“不必再倒茶了,你去那邊守着,別讓不相干的人過來。”
姚燕語眼睜睜看着這個人拿過自己喝過的茶,對着雪白的茶盞上那一塊淺淺的胭脂把杯中的茶喝完,然後又若無其事的把茶盞放到杜三娘子的托盤裡,並淡淡的吩咐她那些話,好像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姚姑娘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砰砰的跳着,臉上一片緋紅像是被火烤過一樣難耐,於是猛然背過身去。
怎麼能這樣?間接接吻啊有木有?!姚姑娘心裡抓狂的喊着。
衛將軍卻像沒事人一樣跟了過來,且非常淡然的問了一聲:“怎麼了?”
“沒什麼。”姚燕語心想你到底是木頭啊還是木頭啊還是木頭啊?
“那你臉紅成這個樣子?”衛章輕笑。
“……”姚燕語心想作爲一個正常人不能跟木頭一般見識。
兩個人沉默地肩並肩的往前走,湖邊一片喧譁熱鬧,這邊卻是清幽安靜。
走了一段路,衛章轉到姚燕語面前,看着她的眼睛問:“爲什麼不高興?”
姚燕語無奈的笑了笑,別開視線看着沙沙作響的竹葉,嘆道:“還不是那些破事兒?”說完,聽衛章沒說話,又補充了一句:“剛剛宋姑娘在我跟前哭了。宋姑娘——就是靖南伯的女兒。她比我小一歲,也是庶出。我們從小玩兒的還不錯。”
“哦。”衛章瞭然的點點頭,半晌方說道:“如果心裡不舒服的話,我可以陪你走一趟。”
“走一趟?去幹嗎?”姚燕語詫異的看着衛章。
“去一趟靖南伯府。”衛將軍臉上依然是平靜如初。
“你要我給宋巖青治病?”姚燕語不可思議的問。
“我不想因爲這點小事讓你心裡留下一塊病。而且,懲戒那個混蛋還有很多種方法。”你是行醫濟世之人,你有一雙治病救人的手,如果可以我願意這雙手一輩子都潔白如玉。
姚燕語慢慢地理解了衛章的意思的同時,也慢慢地驚愕了。
他說,懲戒那個混蛋還有很多種方法?他怎麼知道的?還這麼篤定?!
“但我有個條件。”衛章不管姚燕語心裡的驚濤駭浪,依然一副風平浪靜的樣子。
“什麼條件?”姚燕語有些心虛,她完全沒想到自己耍的小把戲居然被這個人看的這麼透徹。 щщщ ⊙тTk án ⊙¢ ○
“不能給他診脈,不能給他施針,只許看他一眼,遠遠地看,只許看臉,不許看他身上,然後給他開了藥就走。”衛將軍難得羅嗦了一回。
姚燕語差點爆笑出聲。這不能那不能的,這男人是有多小氣啊?不過姚燕語還是順着小氣的傢伙說道:“嗯,其實,看也不用看,直接給他一瓶藥丸就可以了。”
衛將軍劍眉一挑:“那不就等於承認他的病是你搞的鬼?”
“他們沒有證據。”姚燕語輕笑,唯一用過的茶盞已經被翠微摔碎了,早就不知扔到那個犄角旮旯裡去了。就算是懷疑有人害他,也懷疑不到自己的頭上。
“你還嫌人家傳你是神醫傳的不夠?”衛將軍繼續挑刺。
“好吧,都聽你的。”姚燕語笑了笑,懶得跟這幼稚的傢伙爭了。能把這件事情解決了,她就可以坦坦蕩蕩的回雲都城了。
眼看着跟皇上說定的時間一天天近了,姚燕語差不多可以斷定,這次再回雲都城,恐怕就近期內是不會再回來了。
而姚總督今天的這一場盛宴,除了慶祝皇上賜婚之外,多少也有些爲女兒送嫁的意思。
婚姻大事不能草率,將軍府也要收拾一番。婚前該有的基本禮節總要有,這樣一番折騰下來,婚期再緊也需要半年的時間。
王夫人甚至已經做好打算讓寧氏這次跟姚延意一起進京,一來照顧姚延意的起居,爲他打理後院之事,二來也是爲了姚燕語跟衛章成婚的時候有個孃家人在。還有就是姚鳳歌就要生了,生孩子坐月子都是大事,孃家總不能沒人在跟前守着。
端午節一天的盛宴之後,上到宋老夫人,下到總督府最卑微的下人都累的腰痠背痛。王夫人自然更不輕鬆,從早忙到晚,裡裡外外都得操心。
姚總督忙完了前面的事情回內宅來,王夫人還在燈下看着長長的禮單子。因道:“這些放到明日再說,早些歇息吧。”
王夫人長長的嘆了口氣,說道:“老太太回來就不自在,我瞧着她的意思,還是在怪我們不讓二丫頭去給宋家的大公子治病。”
姚總督皺眉道:“燕語已經定了婚事,那宋巖青臭名在外,又是這種病,別說姑娘家了,是個人現在都躲着他,怎麼能讓燕語去給他治病?這事兒若是讓衛顯鈞知道了,肯定不自在。”
“這個我豈能不知道?我擔心的是老太太的身子。”王夫人犯愁的嘆道。
這個時候,老太太的身子可不能有事,家裡兩個兒子的仕途剛剛穩定下來,如果老太太真的不在了,姚遠之要丁憂三年,姚延恩兄弟兩個還沒站穩腳跟就跟着丁憂,姚家基本就等於退出朝廷了。雖然說將來肯定會重新啓用,可哪裡還有兩江總督,虞部員外郎這樣的差事等着?
再說,姚燕語已經十七歲了,婚事已經定下來了,接下來就該操心成婚的事情,若是老太太沒了,作爲親孫女,總要有三年的孝。
這些擔憂夫婦二人誰都沒明說,但各自心裡都有數。況且姚遠之是讀書人,孝道是溶入骨子裡的東西,前些日子因爲宋巖青的事情忤逆自己的母親實屬無奈,其實心裡着實難熬。
姚總督沉吟了片刻,說道:“明日讓燕語給老太太診診脈,我們心裡也好有個數。前陣子她鬧了這些天,好好地身子給糟蹋了。”
王夫人嘆道:“她的心病一直在那裡,怕二丫頭也無能爲力。我恍惚聽說,宋家大公子好像活不過這個月了?”
“外邊的確是這麼傳的。”姚遠之的眉頭皺了起來。
不知道宋巖青真的死了,老太太會怎麼樣?她會恨自己的兒子對她孃家的事情袖手旁觀嗎?想到這個,姚遠之覺得頭都要裂了。
“要不……”王夫人慾言又止。她想着如果讓姚燕語去看過,宋巖青依然死了,老太太自然不會再鬧了,人命由天不由人,鬧也是無用的,到時候大家都有話說。
姚遠之皺眉說道:“這事必須得跟衛顯鈞商議一下。免得爲了這麼一個豬狗不如的東西在他們小兩口之間種下什麼矛盾,將來若是鬧起來,大家都不好看。”
“讓老二去跟他說,我看他跟老二挺談得來。”王夫人說道。
“先問問二丫頭的意思。她若是執意不肯,這事兒就罷了!”
宋巖青到底是個敗類,死不足惜。他死了,也省的老太太再念叨把三丫頭許給他的事情。忽然又想到這些,姚遠之一甩袖子,起身進了臥室。
*
第二日,姚延意還沒來得及去找衛章,衛章卻自己找上了門,並說明了來意。
姚延意很是詫異,起身走到衛章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問:“衛將軍、果然、如、此、大、度?”
衛章坦然的說道:“治病救人是她的心願,我不想讓她心裡留下一根刺,將來一直不安。”
姚延意嗤地一聲笑了。且再三確認:“雖然我不認爲那個混蛋得的就真的是花柳病,也不相信這麼巧老天會選這個時候報應他,不過衛將軍你真的確定讓燕語去給那混蛋看病?”
“是的。”衛章不屑的哼了一聲,“收拾這種人有很多辦法,沒必要讓她出手。”
姚延意緩緩地點頭,對着衛章豎起大拇指,什麼也沒說,什麼也不用說。
王夫人聽了姚延意的話,默默地從心裡唸了聲佛。嘆道:“就算二丫頭同意去宋家,也不能就這麼去,我自有主張,你們聽我的安排。”
姚延意答應:“自然聽母親的安排。”
*
當晚,王夫人去給宋老夫人定省,宋老夫人還在爲宋巖青的事情生氣,自然沒好話給王夫人。
王夫人也不生氣,只遣退了不相干的丫頭婆子,問宋老夫人:“老太太怎麼就知道二丫頭一定能看好這種的病?”
“我也沒說她一定能看好!”宋老夫人氣呼呼的說道,“我只是說讓她去瞧瞧!也是親戚的意思!現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懂醫術,宋家又求到了我的臉上,難道你們非要見死不救?!你們也太狠心了!”
王夫人嘆道:“我們也是顧忌二丫頭的名聲。”
“悄悄的去,悄悄的回,只叫她哥哥和幾個心腹下人跟着,難道還有什麼話傳出去不成?!”
“那三丫頭的事兒呢?”王夫人又問。
“你們就是怕我把三丫頭給宋家,才堅持不讓二丫頭去治病的吧?你放心,只要二丫頭去,三丫頭的事情我以後不管了!”
王夫人聞言,幽幽的嘆了口氣,說道:“那就依老太太吧,我去跟二丫頭說。”
宋老夫人冷笑道:“現在你是她的親孃!她不聽你的又能聽誰的?”
對於這些冷嘲熱諷,王夫人都懶得計較了。反正她也明白,如果宋巖青這回能活下來還好,若是真的死了,她跟老太太這輩子是合不來了。
無所謂了!王夫人起身告退,挺直了腰板兒走了出去。她這輩子想要的東西,如今也不說老太太能給的。替丈夫孝敬父母是做妻子的責任,她現在只是替丈夫盡職盡責而已,只要丈夫理解就好了。
說到底,她也不指望老太太能把自己這個兒媳婦當什麼心腹親人,她有兒有女也有孫子,她的兒子女兒都過得好嫁的好,小孫子也已經開蒙讀書,她有什麼好怕的?
夜裡,姚燕語在姚延意和衛章的陪同下,去了一趟靖南伯府。
她只往宋巖青的牀前站了站,讓丫鬟掀開帳子看了一眼那慘不忍睹的臉,便出來了。
靖南伯夫人見狀心裡忐忑不安,忙問:“好姑娘,你可有法子沒有?”
姚燕語從袖子裡拿出一個小瓷瓶來遞過去:“這裡面的丸藥是*各種瘡癍的,早晚一粒,用開水服下,另取兩粒用水化開擦洗瘡疤,這藥用完了,他差不多也該好了。若是沒有效果,我也沒辦法了。”
靖南伯夫人像是握着救命草一樣握着那隻瓷瓶,連聲道謝。
姚燕語朝着她微微一福:“天色太晚了,我們告辭了。”
靖南伯夫人又說挽留的話,姚燕語只淡然一笑,欠了欠身,轉身就往外走。
姚延意又跟靖南伯夫人客氣了幾句,衛章則一生不響的跟了出去。
回到總督府,姚燕語下車後往裡走了幾步,又忽然頓住腳步。姚延意正在跟衛章說話,看見她停下來,兩個人都看了過來。
姚燕語轉身往回走了幾步,問姚延意:“二哥,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姚延意輕笑:“我知道什麼?”
姚燕語看着他不說話。姚延意又笑了一聲:“罷了,不要爲這些不相干的事情和人費神了,正事兒都忙不過來呢。都三更天了,早些回去睡吧。”
姚燕語又看了一眼衛章,衛章也輕笑着看着她,目光好像是江南夏夜的風,溫和而溼潤。忽然之間她覺得心間被填的滿滿的,再也沒有縫隙去裝別的東西,於是微微一笑,轉身離去。
“小姑娘家想的就是太多了。”姚延意滿不在乎的笑了笑。
衛章淡然一笑,說道:“嗯,天色不早了,我先告辭。”
“家裡有現成的院子,不如住下?”姚延意還是頭一次對衛將軍發出有好的邀請。
“還有些公事要處理,就不打擾了。”
“那好,慢走。”
接下來幾天裡,姚燕語都在收拾行李。
姚總督跟姚延意和衛章已經商議妥當,擬定五月十三一早從江寧出發,十幾艘船隊開往雲都城,路上大概十一二天的時間,五月底到雲都。
匆匆忙忙的回來,又匆匆忙忙的走,姚燕語再次看着自己的小院子,想起上一次離開時候的情景。
那次父親要送自己去定候府,好像是料定了自己再不會回來,她便把養的那些草藥全部曬乾碾成粉末裝走,那些小兔子小狗小貓等也被她分給了下人。
這次離開,將來還會不會回來呢?
姚燕語眯起眼睛看着院子裡的那棵女兒棠,茂密的葉子,花早就謝了,青澀的海棠果隱在葉子之間,不仔細看都不會被發現,好像之前的自己。
而現在,自己已經是一棵泛紅的海棠果了,雖然還是有些酸澀,但已經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那麼多人都在算計着,該怎麼把這枚果子弄到自己的嘴裡。
姚燕語爲自己這個想法失笑,又想,最終,自己會真的被那個人吃進嘴裡嗎?
唔,不能是這樣的!應該是那傢伙到自己的碗裡來纔對!
“二姑娘?”院門口有人叫了一聲。
姚燕語轉身看見一個婆子笑着走了過來,至跟前,福了福身,說道:“二姑娘,太太說,姑娘若是有空兒,就到前面去一趟。”
“好。”姚燕語把手裡的書交給翠微,“走吧。”
“姑娘請。”那婆子客客氣氣的。
王夫人找姚燕語,無非是因爲老太太的身體。
這兩年老太太的身體每況愈下,最近又生了一場大氣,近日來吃飯一直不怎麼好,服侍的丫鬟說半夜裡老太太總要醒兩次,可見睡得也不好。王夫人是真的很擔心老太太會有什麼事兒。
姚燕語聽了王夫人的話,說道:“太太不必擔心,我給老太太配了三種補養的丸藥,什麼時辰服用都寫在箋子上了,太太只叫人每天按時給老太太服用,差不多一個月,老太太的身體就會好起來。另外,我再給太太交個底,宋家那事兒差不多一個月以後也該好了。那邊好了,老太太自然就不會再生氣了。”
王夫人嘆了口氣,說道:“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
姚燕語又道:“女兒還有一件事,心裡放不下,請太太做主。”
“你有什麼話儘管說。”到了此時,王夫人對姚燕語自然有求必應。
姚燕語略顯爲難的說道:“是關於三妹妹的。我聽說,三妹妹這次病了之後,一直在怨我,好像是我害得她成這個樣子的。我想去看看她。”
王夫人點頭:“你去吧,或許你還能勸勸她。她這個樣子,也真是叫人發愁。”
姚燕語起身道:“那女兒這就過去。”
王夫人點點頭,叫過自己的貼身丫鬟來吩咐:“你送二姑娘過去,說給那邊的人,好生看着三丫頭,別讓她瘋瘋癲癲的傷了二姑娘。”
丫鬟答應着,陪姚燕語退了出去。
姚雀華的院子裡現在只剩下幾個婆子服侍着,她之前的那些丫鬟除了紫菱之外,都已經被遣了出去,有的送去了莊子上,有的直接配了人,這些都是江氏和寧氏料理的,王夫人也無需操心。
進了院子,幾個婆子聽說二姑娘是奉太太的命來的,自然殷勤備至。忙打開屋門請姚燕語進去,又端茶倒水。
姚燕語讓她們都出去,只留杜三娘子在身邊。
那些婆子們還不放心,姚燕語笑道:“放心吧,三妹妹不至於要害我。我這兒不還留這個人呢嗎?”
衆人聽了方福身退下。
姚雀華再不是之前的純良無辜模樣,一雙大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看見姚燕語來,眼神裡閃過一絲憎恨,瞬間別開視線,低下頭去一針一線仔仔細細的繡一朵牡丹花,碗口大的牡丹花開在白色的綾子上,只紅色的絲線便用了幾十種,栩栩如生,豔麗無比。
“你的病好了?”姚燕語緩緩地坐下來,輕笑着問。
“哼。”姚雀華冷冷的哼了一聲,“不用你假惺惺。”
“整天悶在屋子裡,不難受嗎?”姚燕語依然噙着笑,溫和的問。
姚雀華終於怒了,擡手把繡花繃子狠狠地丟進針線菠蘿裡,怒視着姚燕語:“你滿意了?!你有本事把我一輩子關在這院子裡!”
“你弄錯了。”姚燕語好笑的看着這個十一歲的小姑娘,“關你的人不是我,是你自己。”
姚雀華冷笑:“真看不出來,二姐姐居然還有一副伶牙俐齒。”
“所以說,你還是太笨了。你連我是什麼樣的人都不知道,還幹算計我?”姚燕語輕笑道,“自作聰明的人,最終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你說這話我說的對不對?”
“你出去!”姚雀華揮手指着屋門,“我不喜歡你來!”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姚燕語點點頭,“你何止是不喜歡我,你甚至憎恨我。恨不得被宋巖青那個混蛋糟蹋了,然後去死,所以纔會跟那種禽獸聯合起來害我。對不對?”
“你胡說!”姚雀華的立刻慌了,且下意識的往後躲了躲。
“紫菱什麼都說了。”姚燕語淡然的笑着,“你是對她有多大的信心呢?你覺得她能抗得過我們家的家法?懷裡藏着別的男人的帕子,帕子上還沾着迷藥。你覺得父親會怎麼想?”
“你……”儘管姚雀華頓時傻了,呆呆的靠在榻上,一臉木然。
這些日子一直在想這件事,姚雀華也試想過事情已經敗露,但又覺得如果事情敗露了,自己絕不僅僅是被關起來這麼簡單。最終她還是抱着最後的希望,那就是紫菱什麼也沒說,太太什麼把柄都沒抓到。所以她還能忍着極大的煎熬在這裡繡花。
原來他們都知道了?紫菱都說了?!姚雀華呆了一會兒,忽然轉身向姚燕語撲過來。
姚燕語起身往後一閃,杜三娘子上前把姚雀華摁住。
“二姐姐!不是那樣的!”姚雀華伏在榻上,驚慌的看着姚燕語,完全變了個人似的,哀求,“不是那樣的!你聽我說……”
姚燕語對杜三娘子說道:“放開她,讓她說。”
杜三娘子依言放手,但還是警惕的盯着姚雀華的舉動。
“是宋巖青逼我的!是他逼我……”姚雀華哭道。
姚燕語冷笑:“如果你沒有什麼把柄在他的手裡,他又怎麼能逼得了你?你爲何不去告訴太太?”
“我……我……”姚雀華囁嚅着,又說不出話來。
姚燕語看着她那樣子,便猜到什麼逼迫的話根本就是謊話。於是也不再跟姚雀華廢話,只說道:“我今天來,只是想問問你,宋巖青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幫着他害我?”
姚雀華驚慌失措的看着姚燕語,嘴巴動了動,還是沒說話。
姚燕語笑得雲淡風輕:“你不想跟我說?還是覺得我從紫菱那裡問不出來?或者你覺得紫菱會爲了自己活命會把你的事情全都扛起來?你也太高看你的貼身丫鬟了吧?”
“我……我和我姨娘的私房錢都在他的手裡,他拿了我們的錢去放債……他還說,如果你不在總督府,家裡就只有我一個女兒了,老太太和太太都會對我更好,會好好地培養我,將來爲我謀一個好的門第……二姐姐,我……我也是迫不得已,你已經去了京城,你爲什麼還要回來?你知道,你一回來,家裡上上下下就沒有人再看我一眼……姨娘也忽然被太太打發出去了,到現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說到這裡,姚雀華眼睛裡的驚慌淡了幾分,卻多了幾分憤怒,“二姐姐你已經那麼好了!爲什麼就不能讓給我一些?我比你長得好,我琴棋書畫,女紅針線哪樣都比你好!爲什麼她們只看到了你的好卻看不到我?憑什麼?!”
姚燕語覺得好笑之極,原來竟是這樣的!
這幾天她一直爲這件事情糾結,想不到竟然是這麼簡單地理由。
就因爲自己回來了,搶了她的風頭?哦,不,還有她和她姨娘的私房錢被人家攥着,他們的利益是綁在一起的。
姚燕語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又問:“雀華,你和你姨娘一共有多少私房錢被宋巖青給攥了去?”
“我不知道……是我姨娘管着,大概……一千多兩銀子吧……”
“一千兩銀子。”區區一千兩,就值得她把姐姐給賣了!
當然,按照市價五兩銀子一個丫鬟的話,一千兩銀子夠買下總督府裡所有的奴才了。
姚燕語咬了咬嘴脣,不知道自己是該爲這對母女的愚蠢而笑,還是該爲自己的廉價而哭。
姚雀華看着姚燕語的臉色,又哭道:“姐姐,我知道錯了……求你跟太太說,我以後都改了!我再也不這樣了,我都是受了宋巖青那禽獸的蠱惑,求姐姐看在咱們姐妹的情分上,寬恕我這次吧!”
“你還不算太傻,還知道這個時候來求我。我還以爲你會咬牙切齒的把我罵一頓呢。”姚燕語嘲諷的笑了笑。
“二姐姐!只要你饒了我,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姚雀華趕緊的保證。
“你能爲我做什麼呢?”姚燕語笑着反問。
姚雀華一怔,然後慌張的說道:“姐姐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姚燕語笑了,好一會兒,她才嘆了口氣說道:“其實我什麼也不想讓你做,我只想讓你把這件事情忘掉,別再提及。當然,你也可以不忘,也可以繼續跟別人說是我害你。但那樣的話,恐怕你依然會當成精神失常被關在這座屋子裡。我就要回京城去了,我走之後,你還是過你之前的日子。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你明白嗎?”
“姐姐還要去京城?”姚雀華這些日子被關在屋子裡,外邊的事情誰也沒跟她透漏。
“嗯。”姚燕語點頭,明白了姚雀華害自己的原因,她有些悵惘和失落。
都說人情薄如紙,她之前還不信,現在明白了,她又何必厚待這樣的人。
“姐姐,求你帶我走吧!”姚雀華想要下榻,被杜三娘子再次摁住。
“帶你走?”姚燕語像是看怪物一樣看着姚雀華,“爲什麼?”
“我說了,以後爲姐姐馬首是瞻,我可以服侍姐姐的!我針線女紅不錯,我……”
“好了,別說了。”姚燕語心底升起一股厭惡,“這事兒是不可能的,你安安心心的在家裡養身子,你的去處,父親自然會爲你安排好。”說完,姚燕語轉身就走,多一刻她都不想呆下去了。
“二姐姐!”姚雀華不死心的叫了一聲。
姚燕語頓住腳步,回頭說道:“我不妨在告訴你一句,爲了不把你許給宋巖青,父親已經頂撞了老太太一次。如果你還有點良心,就不要讓父親對你冷了心。你自己好自爲之吧。”說完,姚燕語匆匆離去。好像這個屋子裡有瘟疫一樣。
回到自己的院子裡,姚燕語的臉色還沒緩過來。馮嬤嬤見了問翠微,翠微悄聲說姑娘去看三姑娘了。馮嬤嬤再也不多問,只皺着眉頭嘆了口氣,繼續去收拾行禮。
姚延意這幾天一直都忙外邊的事情,寧氏也打點行李準備進京。
總督府這幾日還有上門賀喜的遠親,王夫人和江氏每日忙碌。
好在三日後靖南伯夫人過來道謝,說宋巖青身上的瘡疤都結了痂,有轉好的跡象。宋老夫人聽了,臉上終於有了笑容。又把姚燕語叫過去誇了一頓,讓人把自己的體己箱子打開,找出好些她年輕時候的首飾給姚燕語,說是添妝。靖南伯夫人自然也拼湊了些綢緞首飾送了來,宋老夫人一併叫人送到姚燕語的院子裡去。
姚雀華雖然沒有出她的小院門,但據看着她的婆子說,這兩天三姑娘好了許多,每天除了吃飯睡覺之外,還能做做針線活,看看書什麼的,基本上已經算是正常了。
忙碌的日子過的很快,轉眼明天就是五月十三了。
這晚姚總督推掉了所有的應酬早早的回來,命廚房準備了一頓豐盛的晚宴,宴席擺在宋老夫人的房裡。另外又叫人把衛章叫了來,一家人聚在一起,算是爲兒子女兒和準女婿踐行。
姚總督專門吩咐姚延恩,把在家學裡讀書的長孫姚盛林也叫了回來。姚延意兩歲的女兒姚萃菡也被奶媽子抱到了王夫人跟前。
姚盛林今年七歲,五歲就進了家學讀書,姚總督家訓及嚴格,家學裡吃住樣樣妥當,還有奶媽子小廝跟着,姚家家族裡能進家學的孩子也不多,大到十幾歲,小到六七歲一共七八個,孩子們晚上都不回家睡覺,只有各自家裡有事的時候才偶爾回來。
姚燕語平日也就逢年過節的能見到這個大侄子,端午節那日忙裡忙外都沒瞧見。而且本來男孩子也不怎麼進內宅。算起來一年沒見了,這孩子倒是長了不少。
姚盛林跟在姚延恩身後進來,先給老太太和太太請安,又見過江氏,寧氏,然後纔過來給姚燕語行禮。
姚燕語是知道今晚姚盛林會來的,所以早早的準備了七顆龍眼大的珍珠,特地叫人綴了金絲送給他,說給他帶在髮辮上。
大雲朝七歲的少年尚沒有綰髻,一頭的黑髮梳成幾十股小辮總歸到頭頂,攏成一根獨辮垂下來。富貴之家的小孩子髮辮上都會點綴珍珠。只是像姚燕語拿出來的這麼大的很少見。
江氏見了忙道:“他小孩子家家的,哪裡用得着這麼貴重的東西,妹妹快收起來吧。”
姚燕語笑道:“這是我的心意,不收就是嫌棄了。”
姚盛林接過東西后轉交給母親,然後有模有樣的給姚燕語行禮:“侄兒謝姑姑。”
姚燕語不是見錢眼開的人,相反,對這些珠寶錢財她反而看的挺淡,如果能用這些東西維繫一份和諧,其實她也是願意的,錢財等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何必太執着。
當然別爲了這些東西來算計。把人當傻子耍,是個人都受不了。
姑嫂幾個說笑之間,姚雀華姍姍來遲。
進門後,姚雀華先去給老太太請安,宋老夫人因爲看見姚雀華便想起了宋巖青的病,因而不怎麼喜歡。姚雀華又見過太太,王夫人倒是沒什麼兩樣,只微笑着讓她起身不必多禮。
姚雀華方過來跟兩位嫂子和姚燕語打招呼。
江氏和寧氏都如之前一樣,含笑讓姚雀華坐了,寧氏還問她身上覺得怎樣,又說氣色比前些日子好了些等話。
姚雀華靦腆的笑了笑,說:“已經好多了,謝嫂子關心。”
姚燕語只是笑了笑,捏了兩顆櫻桃起身去奶媽子那邊逗弄姚延意的女兒菡姐兒去了。
姚雀華臉上勉強堆起來的笑容便有些僵硬,卻不敢多說什麼,只捏了瓜籽來輕輕地捏。
男人的那一席設在一架檀木雕玉蘭花的十二扇大屏風之外,姚遠之坐首位,衛章被他拉着坐在身邊。下手姚延意對坐相陪。
衆人先用茶水點心,說閒話,不多時,管事媳婦進來回說酒菜都好了,姚遠之便命開宴。
因爲裡面有老太太在座,酒菜都擺上來之後,姚遠之起身進來給老太太斟酒。然後親自端起來送到老太太面前。
宋老夫人看了姚遠之一眼,擡手接了酒杯,笑道:“今日是家宴,你也別這麼大的規矩了。你在這裡,她們娘們兒都不自在,還是去外邊你們爺們兒說話去吧。”
姚遠之知道老太太這是已經原諒他了。果然只要宋巖青的病情好轉,老太太的心裡就痛快了。於是笑着陪老太太喝了三杯,方纔轉出屏風之外。
姚延恩便又起身執了酒壺進去,給老太太和太太都滿了酒,老太太自然不會跟孫子過去不,便喝了他的酒,命他出來陪貴客說話。所謂貴客,自然是準女婿衛章了。
衛章平日不善言談,姚遠之卻是個能言善辯的讀書人。
天下之事往往互補的多,姚遠之本來就對衛章印象不錯,而且姚家一門都是文臣,如果能跟武將聯姻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酒席間聊了幾句,姚遠之發現這個悶葫蘆準女婿肚子裡還是蠻有些真東西的,不是那種只知道舞刀弄槍的魯莽之輩,於是心裡又喜歡了幾分,衛章敬到跟前的酒便一概都幹了。
衛章見準岳父高興,自然也高興。任誰都不想跟自己的老岳家把關係搞僵。
裡面女眷們也說說笑笑,很是熱鬧。
如果沒有後來的一點小插曲,可以說這是一場極其完美的家宴。只可惜事情總有不足。
衛章因喝多了酒又喝了不少茶,起身去更衣。因爲是老太太的院子裡,裡面又有女眷在,恐怕有所不便,便叫上姚延意一起。
二人起身離席後,姚延意帶着衛章去淨室,身後有婆子端着巾帕水盆等跟上伺候。
片刻後衛章先出來,姚延意因爲肚子不舒服,便在裡面多呆了一會兒,讓衛章自行回去。
衛章洗了手之後往回走,卻在廊檐下遇到了一身湖藍色衣裙的小姑娘坐在欄杆上靠着廊柱抹眼淚。
這小姑娘看上去不過是十多歲的樣子,身量還沒長開,梳着雙環髻,頭上也是珠翠環繞,一看便不是使喚丫頭。
衛章記得姚燕語有個庶妹,想着定然是她,只是不知爲何會在這裡哭泣。但他也知道這事兒不是自己能管的,便沒有多說準備直接回屋。
姚雀華卻早早的看見了他,忙起身怯怯的福了福身。
衛章不好太冷漠,便衝着小姑娘點了點頭,腳步沒停直接往前走。
“姐夫。”姚雀華忽然叫了一句。
衛章還以爲自己聽錯了,但腳步還是頓了頓。
“嗚嗚……”姚雀華只叫了那麼一句,就掩面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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