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聲脆響,姚遠之狠狠地把一隻茶盞摔到地上,精緻的骨瓷茶盞被摔得粉粉碎,碎瓷片四下崩散開來,有一小顆碰到了旁邊的高几腿上,竟把檀木雕器的高几腿給劃了一道痕。
“把那畜生給我綁來!”姚遠之恨恨的拍着桌子,“我要殺了他!”
辱女之恨,非同小可。姚遠之以詩禮之家自持,對這種事情更是痛恨萬分。
王夫人坐在另一側,低頭垂淚。姚延恩和姚延意兄弟二人的臉色鐵青,比鍋底還難看。
居然出了這種事情!姚家的臉面這是被人狠狠的踩在地上碾。
姚家人以後還怎麼立足於世?!
“去!”姚遠之又喝命兩個兒子。
“父親,您先消消氣。”身爲長子,在父親火氣沖天失去理智的時候,姚延恩知道自己必須保持清醒。他也恨不得把宋巖青掐死,可隨隨便便把人弄死是不可能的。
把事情弄大了丟人的還是姚家。爲了這麼個禽獸賠上姚家的清譽,不值得。
“這個混蛋!”姚遠之咬牙切齒的罵。
一個婆子在門口回道:“老爺,老太太說請您過去一趟。”
出了這種事情,姚遠之心裡恨不得一把火燒了宋家,但姚遠之就算是再恨,那也是老太太的孃家。
重重的哼了一聲,姚大人起身往外走。
王夫人長長的嘆了口氣,吩咐姚延恩兄弟二人:“你們回去吧,我沒事了。”
姚延恩忙勸:“母親想開些,這件事情總會解決的。”
“我知道!”王夫人又嘆氣,搖着頭起身往內室走。
姚延意怒道:“我就說這混蛋早晚要弄出事來,家裡還是少跟他們走動的好!如今怎麼樣?”
姚延恩轉頭斥責:“你少說兩句吧。”
“好了!”王夫人擺擺手:“你們都回去吧,重要的是先把下人的嘴巴封死!誰敢胡亂嚼說,立刻打死,決不能留情。”
“母親放心,我已經吩咐下去了。”姚延恩扶着王夫人送進了內室。
一個婆子匆匆進來,見屋子裡只有姚延恩兄弟兩個,福身叫了一聲:“大爺,二爺。”
姚延恩沒好氣的問:“慌慌張張的做什麼?!”
那婆子忙捧出一方青色的帕子,說道:“回爺的話,這帕子是從紫菱身上搜出來的,這不是咱們家的東西,這綃紗是外邊的貨,家裡的姑娘奶奶們都沒有。還有——已經找人看過了,這帕子上有迷藥,雖然被水浸過,但藥效還是有的。”
“什麼?!”姚延恩大怒,“把紫菱給我困起來好好地審!”
姚延意怒道:“竟然是這樣!這個混蛋真是活膩了!”
姚雀華醒來的時候,屋子裡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看清楚是自己牀上的帳幔後,她忽的一下子坐了起來,焦急的喊了一聲:“紫菱?!”
一個嬤嬤應聲而入,淡淡的說道:“姑娘醒了?太太有事叫紫菱過去問話了,姑娘昏睡了半日了,可覺得哪裡不舒服?要不要請郎中來給姑娘診診脈?”
姚雀華立刻慌的找不到北了,瞪着那嬤嬤問:“太太找她有什麼事?我……怎麼會在這裡?”
“姑娘在靖南伯府上喝醉了酒,睡着了。”這嬤嬤是王夫人身邊的人,自然曉得事情的輕重,只勸姚雀華:“現在沒事了,姑娘別害怕。”
“喝醉了?”姚雀華奇怪的反問了一句,忽然怒道:“什麼喝醉了!分明是翠萍……”
“三妹妹醒了?”姚燕語挑簾子進來,依然是早晨出門的時候那身裝束,走到姚雀華面前,平靜的看着她,“三妹妹你怎麼樣?頭疼不疼?”
婆子見了姚燕語,忙福身道:“二姑娘在這兒陪三姑娘一會兒,奴才去看看三姑娘的湯藥好了沒有。”
“嬤嬤儘管去,我在這裡照顧三妹妹。”姚燕語嫣然一笑,一側身坐在了牀前的繡凳上。
姚雀華看見姚燕語的笑臉,下意識的往後縮了縮,問:“二姐姐,到底是……怎麼回事?”
姚燕語輕笑:“沒什麼大不了的。哦——對了,可能我得向你道喜了。”
“道喜?”姚雀華有很不好的預感,但卻不知道那是什麼。
“你吃醉了酒,睡在了靖南伯府後花園海棠林的亭子裡,恰好宋大公子也去了那裡,後來呢,太太尋你尋不到,找到了亭子裡……你衣衫不整躺在榻上,宋大公子……哎!太太被氣的半死,我們就回來了。”
姚燕語說到這裡,又笑了笑,安慰道:“不過,咱們到底只是親戚,怎麼懲戒他自然有靖南伯做主。不過你放心,宋大公子也就是受點皮肉之苦,絕不會有性命之憂,他可是靖南伯的獨苗呢。”
說到這裡,姚燕語看着姚雀華一臉的不可思議,又輕笑道:“你說,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是不是該給你們定親了?其實,像我們這樣庶出的女兒,能嫁給靖南伯的嫡子,也算是不錯的婚事呢。所以,姐姐還不該給你道喜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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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可能?!”姚雀華忽的一下從牀上站了起來,抓了枕頭就往姚燕語身上扔:“怎麼可能!不是這樣的!不是……”
“三妹妹,你怎麼了?!來人!”姚燕語立刻起身往後躲,一邊大聲叫人。
外邊的婆子應聲進來,見了這般狀況紛紛上前去摁住姚雀華:“三姑娘!你這是幹什麼?你怎麼了?”
“不是這樣的!不是!”姚雀華一邊揮手打着上前摁她的婆子一邊高聲喊,“你胡說!不是這樣……我不要嫁給他!誰要嫁給他……是你害了我!是你……”
姚燕語皺眉嘆道:“三妹妹這是受了刺激,急火攻心,失了心智。你們好生照看她,別再說什麼話刺激她了,等會兒她消停些再服侍她把安神湯喝下去,讓她好好地睡一覺。”
衆婆子答應着,其中一個爲首的回頭朝着姚燕語喊道:“二姑娘你先回去吧,這裡交給奴才們了。三姑娘這是瘋魔了,別再失手傷了你!”
姚燕語嘆道:“好吧,你們也小心些。”
“姑娘慢走。”那婆子看着姚燕語走了之後,方陰沉着臉轉過身來,怒視着姚雀華:“三姑娘!奴才勸您消停些,大家都少些麻煩!一個姑娘家不知檢點,出了這樣的事情來還好意思鬧?闔府上下的臉都要丟盡了!”
“你!你……”幾句話把姚雀華給噎得說不上話來,直挺挺的暈了過去。
“好了,這下省心了。”那婆子拍拍手指着兩個人吩咐:“你們兩個好生在這裡守着,我去瞧瞧按蔘湯好了沒有,萬一待會兒醒了她還鬧騰,可不好辦。”
姚府後院,某間放東西的空屋子裡。
紫菱被綁着手腕子掉在橫樑上,蓬頭垢面,嘴角帶着血漬,臉也腫的老高,顯然已經被打過了。
姚延意一腳踹開門冷冷的看了那丫頭一眼,轉身坐在早就擺好的一把椅子上,一撩袍角,翹起二郎腿,才冷冷的開口:“把她放下來。”
旁邊的婆子上去解開了繩子,紫菱從半空落在地上,半天沒動。
“說吧。”姚延意冷冷的看着紫菱,“宋大公子給了你什麼好處是我姚家給不了你的?你居然能做出如此豬狗不如的事情來?”
“奴婢……奴……”紫菱在被搜出那方帕子的時候,就知道自己這次是活不成了。
如果說實話,說自己是聽三姑娘的話,從宋巖青那裡拿了迷藥去害二姑娘,可能死的更加難看,連家裡人都要連累了,所以她知道自己絕對不能說實話。而且她還抱着一線希望,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在宋巖青身上,或許姚家還能饒自己一命。
於是紫菱緩緩地開口,把她早就想好的話慢慢地說了出來:“奴婢……是被宋大爺給脅迫了。他……說,若是不聽她的話,就要把奴婢給……然後……再賣去青樓……”紫菱一邊說,一邊哭了起來,“奴婢害怕……二爺,奴婢真的很害怕……奴婢不想被賣去那種髒地方……”
“所以你就賣主?!”姚延意怒聲喝問。
“奴婢不敢……奴婢也後悔了……奴婢是想着趕緊的找太太過去……去救姑娘的……”
姚延意冷笑:“這麼說你還有功了?!我還得感謝你?!”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紫菱說着,從地上爬起來給姚延意磕頭:“求二爺饒過奴婢這一條賤命,奴婢以後再也不敢了……奴婢願意去莊子上,願意去當粗使的丫頭,求二爺饒過奴婢這條賤命……”
姚延意也不想再多問什麼了,宋巖青是什麼德行他早就知道,前幾年說是瞧上了翠微,現在又脅迫紫菱。但凡有些姿色的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仗着老太太在,姚家總要給靖南伯府幾分臉面,他就越發猖狂起來,還以爲姚家不敢動他!
這個混蛋!姚延意一拍椅子扶手站起來,出門的時候吩咐了一句:“看好這賤人!先別讓她死了。”
門口的人答應了一聲,反手把門關上。紫菱知道自己押對了寶暫時死不了了,便長長的出了一口氣趴在了地上。
……
寧瑞堂,宋老夫人的屋子裡。
所有的下人都被遣了出去,屋子裡只又姚總督母子二人。
姚遠之陰沉着臉坐在下手,上面宋老夫人也是愁容滿面。
母子二人沉默了許久,宋老夫人終於先開口:“出了這種事情,是誰也不願意的!好在這件事情並沒有張揚開來,現在補救還來得及。”
姚遠之不悅的問:“母親想要怎麼補救?”
“我本來就有讓兩家親上加親的意思,原本看中的是二丫頭。如今出了這事兒,就三丫頭也罷了。只是越過她姐姐去先給她定親……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她還小,先把婚事定下來,過幾年她大了,巖青那孩子也該定性了。”
“我不同意。”姚遠之冷聲說道:“這件事情分明就是他有心設計!答應了他豈不是遂了他得意?我姚遠之的女兒就算是養一輩子老死在家裡,也不會給這樣的畜生!省得將來再鬧出什麼事情來,連親戚們的名聲也帶累了!”
宋老夫人立刻急了,拍着桌子質問:“你這是什麼意思?!宋家的人就這樣入不得你的眼?你眼裡還有我嗎?!”
“母親現在在氣頭上,這些事情暫時無法商議。請母親好生休息吧。”姚遠之說着,便站起身來往外走。
“你!”宋老夫人指着姚遠之的背影,氣的直打哆嗦,眼看着兒子出了門,轉手把小几上的茶具盡數掃到地上。
姚遠之剛步出屋門便聽見裡面叮零咣啷的聲音,於是腳步一頓,重重的嘆了口氣,走了。
當晚,宋老夫人當着兒媳婦和孫媳婦的面掀了晚飯,大罵兒子不孝,罵夠了,一口水也沒喝就進去休息了。
王夫人和寧氏站在那裡停了一通罵,見老夫人進去睡了,便叫人把地上的杯盤飯菜收拾了,又叮囑服侍的丫鬟婆子們好生聽着,有事情立刻來回,之後各自回房。
姚燕語洗浴過後換了一身清爽的綢衫靠在榻上,一邊吃着馮嬤嬤親手燉的燕窩一邊聽翠萍小聲的回話:“老太太果然還是向着宋家的,只是這回老爺居然頂撞了老太太,真是太叫人意外了。”
“泥菩薩也有三分火氣。”姚燕語吃完最後一口,把碗遞過去,“宋巖青欺人太甚了。”
“說的是,居然這樣算計姑娘。真是黑心缺德的!”翠萍恨恨的罵道。
姚燕語嘆道:“我到現在也想不通,爲什麼雀華會跟他聯合起來害我,這對她有什麼好處?”
翠萍忙勸:“這些沒心肝的人湊在一起,誰知道整天合計什麼?姑娘別想了,累了一天了也該睡了。”
姚燕語拿過漱口茶來漱了口,便起身進了臥室。只是晚上躺在牀上卻一絲睡意也沒有。這一天的事情太懸了,現在想想猶覺得有點後怕。
本來,她只是想讓翠微給宋巖青下點藥,讓他受些罪的。但又想着這些人花樣百出,自己總不能不防。
所謂宅鬥那點事兒,無非是弄點湊巧捉姦的破事兒毀人名節什麼的,這個想想那天在竹林裡姚雀華跟宋巖青的對話便能猜的出來。
姚燕語想着既然這樣,自己也準備一點放在身上以防萬一,她覺得憑着姚雀華和紫菱兩個人,又是在別人的家裡,根本折騰不出什麼事情來,只要別給她機會就好了。
可哪裡知道姚雀華竟然如此執着,明明沒辦法跟紫菱通消息了,還敢引着自己往僻靜的地方走,而且還想金蟬脫殼,躲進恭房裡去,這是想等着宋巖青過來撞見自己把自己怎麼樣?
實在是沒辦法,姚燕語才走了這一步棋,然後回來又想辦法讓嬤嬤搜出了紫菱身上的那塊帕子。
如今看來,這步棋雖然險,但還是走對了。
費勁了心思想了一齣戲,又辛辛苦苦的演了一天,到如今快意過去,卻只剩下了悲涼。
姚燕語躺在牀上輾轉反側,心裡想着的是趕緊的離開這個家,這個地方她是一天也不想多呆了。
第二日,靖南伯夫人帶着重禮上門賠罪。
姚遠之藉故有公務躲了出去,王氏則稱病閉門不出。把家裡交給了寧氏打理。
寧氏聲稱自己是小輩兒,一些事情根本不清楚,只留靖南伯夫人吃了茶,便叫人去問老夫人。
宋老夫人昨晚想了一夜,這會兒也已經返過勁兒來,想想也是宋巖青做的太過了!而且姚雀華一個侍妾所出的庶女,一點本事也沒有,空有一張好臉蛋兒,中看不中用的,嫁到宋家去根本就成不了宋家的助力,她看中的是有鎮國公府庇佑身懷醫術的二孫女!
宋老夫人生氣就生在這個侄孫子太不爭氣,生生壞了自己的好計劃!
聽說侄媳婦來了,宋老夫人便說有請。寧氏只得陪着靖南伯夫人往寧瑞堂來。
宋老夫人見了靖南伯夫人,自然要訓斥她幾句。寧氏一聽那苗頭,便尋了個理由出去,留給宋老夫人和靖南伯夫人足夠的空間說這些沒臉面的事兒。
姚燕語一個晚上沒睡好,早晨起來便懨懨的。
偏生姚延意也在氣頭上不願在家,便叫雪蓮來說,要帶着她去別院。
姚燕語再次換了男裝從花園的角門出去,跟這姚延意二人坐了馬車往別院去。
馬車裡,姚延意見姚燕語眼底泛着一層淡淡的青色,因問:“昨晚沒睡好?”
“怎麼可能睡好?”姚燕語靠在馬車裡,一臉的不高興。
“別生氣了,好在這事兒跟你沒關係。”姚延意只得寬慰妹妹。
“嗯。”姚燕語答應着,心裡想的卻是另一件事。這件事情她想了一個晚上,覺得最終還是要跟這位二哥說,因爲到目前爲止,跟自己利益捆綁的最緊的,就是姚延意了。
馬車拐過一道街,往城外去,姚燕語挑開簾子看了一眼外邊,奇怪的問:“今天怎麼沒人保護我們?”
姚延意一下子笑了,擡手彈了姚燕語的腦門一下,說道:“有我保護你還不行,你還想着誰?”
姚燕語沒有笑,反而板着小臉很認真的樣子,問姚延意:“二哥,你說我嫁給衛章,好不好?”
姚延意一愣,看着姚燕語的臉,半晌沒說出話來。
“整個家裡,我也只能跟二哥你說句心裡話了。昨天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很害怕。”姚燕語臉色蒼白,表情有些呆呆的,看上去很可憐。
姚延意嘆了口氣,皺着眉頭別開了視線。
良久,姚延意才拍了拍姚燕語的手,說道:“有什麼好怕的?父親好歹是二品大員,大哥和我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如果連妹妹都保護不了,我們還算是男人麼?”
姚燕語沉默不語,卻紅了眼圈兒。姚延意的這幾句話很讓她感動。
“衛將軍對你一片癡心,這個我早就看出來了。之前鎮國公向父親提親的時候,我還覺得很是驚喜,我的妹妹能得鎮國公手下愛將的傾慕,做哥哥的也很高興。”
姚延意說着,又轉過頭來看着姚燕語,語重心長的說道:“可是這件事情當時父親沒有答應,後來我也冷靜的想過。衛將軍跟別的將軍不同,他上沒有家族的庇佑,下也沒有兄弟姐妹的扶持。而且看現在這種狀況,如果邊疆有變,他還得領兵上戰場。你嫁給他這樣的人,將來日子也不一定好過。”
“將來的事情,誰知道呢?我只求他現在能一心待我就好了。而且,如果我的終身之事再拖下去,很難說不會被別人給算計了。”姚燕語輕嘆一聲,靠在車棚上閉上了眼睛。
姚延意終究不忍心。雖然只是庶妹,但這段時間的相處卻讓他更看清了姚燕語是個怎樣的人。她不計較個人的得失,關於藥方,關於那兩種草藥以及皇上的信任,她都毫不保留的分給自己。問她什麼說什麼,牽扯到利益時,她從不要求,自己說給她多少,她便應多少,從沒有不滿足。
這樣一個胸懷奇才卻又能夠不爭不貪的妹妹,值得他這個嫡兄去愛護。
“好,你若真心這樣想,回頭我跟父親去說。”姚延意拍拍姚燕語的手,答應下來。
“二哥。”姚燕語輕輕的嘆道,“謝謝你。”
姚延意輕笑:“跟自己的哥哥還說這種傻話?”
馬車到了別院門口,下車的時候姚燕語意外的發現衛章居然先一步到了。因爲剛剛在車上跟姚延意說過那些話,這會兒又看見這個人,姚姑娘的臉上便有些微微發燙。
姚延意卻渾不在意,下車後如常跟衛將軍打招呼。這回唐蕭逸也在,見了一身男裝的姚燕語笑嘻嘻的拱手抱拳,口稱:“三公子。”
姚燕語瞪他,他又笑:“不然怎麼稱呼?穿着一身男裝再稱姑娘,也太怪異了些。”
“她這也不過是爲了行動方便,又沒外人,唐軍門又何必打那些官腔。”姚延意替妹妹解圍,然後又看了衛章一眼,說道:“二位,請。”
衛章一眼就看見姚燕語憔悴的神色,心裡早早的打了個問號,只是此時不便多說。
幾個人進了別院,先去看過那些炮製的藥材,姚燕語又挑出一些弄壞的,把忙碌的衆人都叫到一起,再次強調了些注意事項,姚延意又撂下狠話,才帶着姚燕語去旁邊的亭子裡喝茶。
四月末的天氣,在江南正是多雨的季節。
說話間又下起了雨,姚延意看了一眼那些還沒炮製的藥材,皺着眉頭嘆了口氣。這雨若是三天兩頭的下,那藥材恐怕折損的很多。
尤其是那些止血草晴天了要搬出來曬,下雨天又要收進屋子裡去,有時候下雨急了來不及收就淋溼了,弄進屋子裡去晾不開堆到一起,一兩天就黴爛了。
不過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天力不可違。
姚燕語卻站在小亭子的飛檐下看着一串串的雨珠發呆,想着如果能有大片的玻璃做頂,修建一座製藥房,值不值得呢?
玻璃防潮,透光,按說是非常不錯的材料,只是易碎,如果下大的冰雹就有點麻煩,而且造價昂貴……
“燕語。”姚延意已經充好了茶,給在座的每人分了一杯。
“嗯。”姚燕語轉身回來,在茶海前落座,端起自己那杯茶來,慢慢地喝。
唐蕭逸笑問:“姚姑娘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沒什麼。”姚燕語淡淡的笑了笑,不成熟的想法她不打算隨便說。
姚延意看了她一眼,說道:“若是累,就去休息一會兒。那邊屋子裡牀榻都是現成的。”
“嗯,好。”姚燕語知道姚延意要跟衛章說自己的婚事,所以乖巧的起身,朝着衛章和唐蕭逸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
“姚兄,這是做什麼?之前大家在船上也沒這麼多規矩吧?”唐蕭逸一看未來的將軍夫人走了,立刻垮了眉眼兒,一副老大不樂意的樣子。
“她昨晚沒睡好。”沒看那眼圈兒都黑了麼,衛章看了唐蕭逸一眼。
“噢。”唐軍門摸了摸下巴,他還真沒注意。
姚延意又給二人添茶,三人說了些閒話之後,方問:“衛將軍,當初鎮國公向家父提親的事情,不知將軍本人的意思如何?”
衛章一聽這話,心裡先是一愣,然後平靜的說道:“國公爺的意思自然就是我的意思。”
“那現在,將軍的心意可曾有更改?”
衛章眉頭微微一動,說道:“沒有。我一直在等令尊的回話。”
“那好。”姚延意點點頭,“我知道了。”
至此,衛章已經大概明白了姚延意的意思。
他這是試探,也是敲定。
他爲什麼會這麼做?是跟姚燕語有關?
難道是她答應了?
想到這裡,衛章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真的很想大吼一聲,仰天長笑。
但將軍是什麼人?能忍能謀,絕逼的大丈夫。
衛將軍沉了沉思緒,一副淡然若水的樣子,說道:“來之前,皇上已經說過了,如果令尊同意這樁婚事,我可向皇上請旨賜婚。”
“賜婚?!”姚延意嚇了一跳,妹妹的婚事居然真的驚動了皇上?
“是的。皇上說,他願意給姚總督這個殊榮。”
“好。”姚延意笑了,擡手拍了一下大腿,嘆道:“這可真是太好了。”
衛章盯着姚延意的臉,緩緩地說道:“那我今晚就送加急奏摺進京,請皇上賜婚。”
姚延意朗聲笑道:“我今晚就會說服父親,答應這樁婚事。”
雨中,小亭子內,一文一武兩個男人各執一隻紫砂小茶盞,輕輕一碰,會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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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燕語聽着雨聲入睡,這一覺睡得出奇的踏實。一覺醒來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翠微?”姚燕語推開身上的薄被,揉着眉頭坐起來。
“姑娘醒了?”翠微忙上前來打起帳子,拿過姚燕語的衫子來披在她的肩上。
姚燕語又打了個哈欠,懶懶的問:“什麼時辰了,天都黑了嗎?”
“嗯,下雨,天黑的早些,不過已經過了申時了。”
“我睡了這麼久?二哥呢?”
“二爺在前面呢,姑娘若是累了,可在這裡住一晚上再回去。”
“不必了。”姚燕語搖了搖頭,心想家裡發生了那些事情,自己再夜不歸宿,老夫人怕是要瘋了。
姚燕語讓兩個丫鬟麻利的收拾妥當,撐着油紙傘往前面來找姚延意。
姚延意正在跟一個管事的說話,衛章卻正好站在廊檐下看着青石地面上的水花發呆,聽見腳步聲轉過頭來,看見姚燕語後便定住了目光。
姚燕語腳步頓了頓,然後又往前走了兩步,到他的跟前,站定。
衛章默默地看了她片刻,忽然輕笑,擡起手來在她額頭上抹了一下。
“嗯?”姚燕語微微皺眉。
“雨水。”衛章捻了捻指尖,低聲問:“好些了嗎?”
“好多了。”姚燕語點了點頭,沉默了半晌,又沒頭沒腦的問:“你說過的話,都是真的吧?”
“當然。”衛章濃濃的劍眉挑了挑,眼神中閃過一絲桀驁,“我怎麼可能說話不算?”
“那就好。”姚燕語點了點頭,原本有些忐忑的目光漸漸地沉靜下來。
昏暗的長廊裡,而他,卻能清晰地看見她臉上任何一個細小的表情;淅淅瀝瀝的雨聲近在耳邊,而她,卻似乎只能聽見他有力的心跳。
因爲下雨,從別院回城的時候姚延意依然坐了馬車。衛章和唐蕭逸是行伍之人,是不會坐馬車的,倒是每個人身上都披上了油衣,頭上戴了斗笠。
回城後,衛章和唐蕭逸去江寧館驛,姚延意帶着妹妹回家。依然是從西角門進去,從後花園子各自回房。姚延意一進門便覺得氣氛不怎麼對,因問金環:“你們奶奶呢?”
“奶奶去了太太那邊。”金環上前來幫姚延意脫下外袍,令拿了乾爽的家常袍子換上。
“是什麼事兒?”姚延意一邊穿衣服一邊問:“我怎麼看你們都不對勁兒?”
“宋家大爺病了。”金環壓低了聲音說道。
“病了?”姚延意輕笑:“病了好啊。”最好能病死纔好呢。
金環看姚延意笑,也忍不住笑了,又湊近了姚延意的耳邊,悄聲說道:“聽說是那種病。”
“那種病啊神神叨叨的?有話不能明說?”姚延意不滿的皺眉,最煩女人這樣說話了好吧?
“花柳病。”金環把聲音壓到極低,只有他們二人能聽見。
“什麼?!”姚延意嗷的一聲叫了出來,“真的假的?”
“反正是聽人家這麼說,真的假的也只有郎中知道。”金環抿着脣看着姚延意,眼神裡是擋不住的幸災樂禍。
“請的哪裡的郎中?”姚延意這回認真了,這種病可不是鬧着玩兒的,會死人的!再說——好像還會傳染?雀華好像被那畜生……不會有事吧?
“這個奴婢就不知道了,剛纔恰好去老太太那裡,是聽那邊的人悄悄地議論的。老太太哭了半天也罵了半天了。哦,對了——老太太找二姑娘來着。”
“找二姑娘幹嘛?!”姚延意立刻瞪眼。
“我哪裡知道啊!”金環被姚延意突如其來的怒氣給嚇壞了,立刻斂了笑,恭敬地往後退了一步。
姚延意一甩袖子轉身出門,一邊走一邊喊雪蓮。宋老夫人這個時候找姚燕語不用問也是想讓姚燕語去給那個混蛋治病!
雪蓮應聲跑過來,姚延意厲聲吩咐:“你去二姑娘那裡,說我的話,淋了雨就好生休息,不許四處亂走。”
“啊,是。”雪蓮雖然摸不清主子這是什麼意思,但也不敢怠慢,答應了就往外跑,雨傘都沒來得及撐。
金環隨後跟出來,聽見姚延意的話也頓時明白,不由得嘆了口氣,暗道,二爺居然如此護着二姑娘?不過也是,說起來老太太也真是夠可以的了。這種時候了心裡還只想着孃家人,難道孫女不是親的?
雪蓮一路小跑直奔姚燕語的院子,進門後也不讓小丫頭回一聲直接衝進了姚燕語的臥室。
裡面姚燕語剛換下一身男裝,麥冬把一雙溼了鞋子往外送,差點撞到雪蓮身上。
“怎麼了?這麼蠍蠍螫螫的?”翠微不滿的皺眉。
“二爺叫奴婢來回一聲,說姑娘剛淋了雨受了寒,好生在屋子裡養着,別四處走動了。”雪蓮喘息這說完這句話,長長的呼了一口氣蹲在了門檻上,“哎呦,跑的我肚子疼。”
姚燕語一愣,二哥打發雪蓮十萬火急來傳這麼一句話,是爲了什麼?
只是心念一閃,姚燕語立刻明白了。於是轉頭看向翠微。
翠微被姚燕語看了一眼,一怔之後也明白了,立刻吩咐外邊的小丫頭:“姑娘淋了雨,受了寒,趕緊的去弄薑糖水來!”
外邊的麥冬忙應了一聲轉身去了。
雪蓮苦笑道:“好了,姑娘好生休息,奴婢回去了。”
“辛苦你了。”姚燕語看着雪蓮出去之後,擡手把剛穿上準備去給老夫人請安的外衣脫了下來,只穿着月白色的繭綢褲褂轉身上了牀。
她這邊剛蓋好被子,外邊便有人高聲問了一句:“二姑娘回來了嗎?”
馮嬤嬤應了一句:“回來了。喲,是趙嫂子啊,您怎麼親自來了?下着這麼大的雨,有什麼事兒讓小丫頭們跑一趟不就成了?”
趙嬤嬤是宋老夫人跟前的人。姚燕語看了翠微一眼,翠微拿了帕子敷在姚燕語的額頭上。
“老太太有事兒,說請二姑娘過去一趟,怕小丫頭說不清楚。”趙嬤嬤說着,進了姚燕語的屋子,一見姚燕語躺在牀上,立刻愣了,忙問:“姑娘不是出去了?怎麼一回來就這個樣子?”
姚燕語無奈的笑了笑:“趙嬤嬤,坐。我淋了雨,這會兒有些發熱,就早些睡下了。”
“這可真是不巧了!”趙嬤嬤搖着頭嘆了口氣,“老太太還說讓姑娘過去一趟呢。”
“不知老太太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姚燕語說着,還咳嗽了兩聲。
“不管什麼要緊的事情都比不上姑娘的身子要緊,奴才回去跟老太太說一聲,等姑娘明兒好些了再說吧,姑娘好生歇息,最好還是叫個郎中過來瞧瞧。”趙嬤嬤說着,福了一福,轉身退了出去。
姚燕語忙吩咐翠微:“送嬤嬤。”
翠微趕緊的起身客客氣氣的把這位趙嬤嬤送出院門去。
敬瑞堂,王夫人的屋子裡。除了姚遠之外,寧氏,江氏,姚延恩都在。姚延意生氣的說道:“那種骯髒的病,怎麼能讓二妹去給他看?!”
“你小點聲!”姚延恩好笑的擡起手指敲敲桌子,“誰也沒說讓二妹去給他看病。”
“這就是惡人有惡報。”姚延意恨恨的說道。
王夫人聽說宋巖青得了這種病,心裡的那口惡氣也散了些,一邊喝茶一邊輕笑着問:“你素來都是好說話的,怎麼遇到你二妹妹的事情,就這般暴躁了?”
姚延意嘆了口氣,說道:“二妹妹的醫術連皇上都重視了,凝華長公主已經派了人再配製妹妹的那道方子,說是要造福天下。母親想想看,若是妹妹出了什麼岔子,皇上和凝華長公主會怎麼想?”
爲了給皇上的軍方秘藥打掩護,凝華長公主要配製一劑治療疤痕的良藥已經不是秘密了,外邊的百姓們不知道這藥方來自何處,姚家人都是知道的。
王夫人嘆道:“如今二姑娘可是家裡的寶貝。必須好生照顧着,不能有一點差錯。”
“可惜老太太還不明白這一點。”姚延恩也無奈的嘆了口氣。
“雀華怎麼樣?”姚延意這纔有心思問起姚雀華的事情。
“能怎麼樣?瘋瘋癲癲的,滿嘴胡話。”寧氏無奈的嘆道。
“沒別的事情吧?”姚延意還是有點不放心。
“能有什麼事情?放心,已經找郎中看過了,只說是受了驚嚇刺激,心神不穩,過些日子就好了。”寧氏淡淡的說道。
“反正她還小,調養幾年再說吧。”姚延意皺眉道。
“說起這話來,二姑娘可是不小了。十七歲的大姑娘了,就算是不急着成婚,這親事也該擇定了。”寧氏這話一說出口,衆人都看向姚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