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蕭逸心道長矛那臭小子果然沒說錯,於是忙上前來勸道:“將軍,這大過年的,刀槍無眼,有什麼事情不能敞開了說……”
“滾開!”衛章一擡手把唐蕭逸推的一個趔趄,然後順手拿過一柄長刀,“蘇玉平,我們打一架。如果你輸了,答應我一件事,我若是輸了,也滿足你一個要求。”
蘇玉平這段日子心裡也很壓抑,妻子,孩子還有兄弟,各種糟心事兒一大堆,一肚子的火氣正需要一個發泄口,於是手中長槍一晃,應道:“好。就這麼說定了。”
衛章也不廢話,長刀一抖,直接迎面劈過去。這一刀竟有削山劈峰之勢。
蘇玉平不敢怠慢,抖擻精神橫槍迎戰。
旁邊的唐蕭逸無奈的嘆了口氣,一跺腳跳至兩丈之外,給這一對怨氣沖天的傢伙讓開了場子。
前些日子鎮國公跟姚遠之提親被婉言拒絕,衛章就憋着一股氣。後來跟姚燕語表露心跡再次被無視,心裡更是積了一股無明業火。這會兒聽見蘇玉平要娶自己的心上人爲繼室,哪裡還能忍得下去?
於是一柄長刀被衛將軍耍的虎虎生風,每一招都帶着凌厲的狠勁兒,直取蘇玉平的要害。
蘇玉平也不是吃素的,而且他之前教訓三弟的事情被母親聽說了,把他叫過去什麼也沒說,只讓他在菩薩面前跪了兩個時辰。雖然母親罰跪做兒子的不敢有怨言,但罰跪的原因卻讓世子爺窩火。
所以蘇世子心裡的火氣也化爲力量,一杆長槍宛如蛟龍出水,舞的密不透風。
兩個人你來我往,一時間戰得酣暢淋漓。
不多時,校場上的校尉軍尉們便聽說衛將軍和蘇世子在比試兵器,那些久聞二位威名卻無緣得見的基層軍官便紛紛湊了過來,還有一些休息的兵勇也湊過來觀戰,人越圍越多,不多時便裡三層外三層的圍了個嚴嚴實實。
長矛轉了個大圈兒終於趕了過來,好不容易擠開人羣湊到前面去,一看他家將軍已經跟蘇世子打得天翻地覆。於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息着叫了一嗓子:“我的娘哎!都是奴才一時多嘴,沒把話說明白啊!”說着,又擡手抽了自己一個嘴巴。
衛章和蘇玉平打了一個多時辰,兩個人打到後來,皆是滿身泥土,汗水淋漓。
最後,蘇玉平終究因爲這些日子心力憔悴而體力不支,一招稍慢,被衛章的長刀逼住了咽喉。
衛章冷冷的看着蘇玉平,說道:“你輸了。”
蘇玉平長呼一口氣,伸手把長槍一扔,淡然一笑:“是,我輸了。”
衛章收回長刀,也一甩手把兵器丟出去,上前兩步把倒在地上的蘇玉平拉了起來。
蘇世子大大方方的拍打了一下衣袍上的泥土,說道:“說吧,要我答應你什麼事。”
衛章直視着蘇玉平,聲音低緩而有力:“不許你打姚燕語的主意。”
“呃?”蘇玉平先是一怔,但瞬間便明白過來,於是嗤的一聲笑了。
“你笑什麼?”衛章臉上閃過一絲不悅之色。
“沒什麼。”蘇玉平擡手拍拍衛章的肩膀,像個大哥一樣溫和的笑着,“你喜歡她,是不是?”
“是。”衛章坦然直言,在他看來,喜歡就是喜歡,男子漢大丈夫喜歡一個姑娘乃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沒什麼可藏着掖着的。
“好。”蘇玉平笑着點點頭,又重複了一遍:“很好。好好喜歡吧。”
衛章眉頭微皺,看了蘇玉平一眼後別開視線,沒有說話。
蘇玉平則環視四周,一揮手命圍觀的兵勇們都散了,然後一擡手勾住衛章的肩膀帶着他往校場的一角走去。
長矛見了,下意識的要跟上去,被唐蕭逸一把拉住:“你個沒用的奴才還不站住!”
“我……我不放心將軍嘛。”長矛扁了扁嘴。
“你他媽少說一句憋不死你!”唐蕭逸捏着長矛的脖子把人拎走。
寒風凜冽,校場上一片肅殺蒼茫的氣氛。蘇玉平拉着衛章行至無人的角落,溫和的問:“看你這樣子,是真心喜歡姚姑娘的?”
“當然。”衛章看了一眼蘇玉平,眼神中依然帶着不悅。
“我相信。”蘇玉平點點頭,“不然你也不會爲了幾句上不得檯面的閒言碎語氣勢洶洶的來找我。”
衛章此時心中不滿尚未抹去,聽了這話忍不住冷聲‘哼’了一下。心想這些上不得檯面的話還不是從你定候府傳出來的?
“姚姑娘是我夫人的救命恩人。而且,我必須得告訴你的是,我夫人的病在姚姑娘的治療下有所好轉,姚姑娘說,雖然需要一段時間的治療和調養,但我夫人的身體有望恢復。”
蘇玉平短短的幾句話便把衛章心裡的鬱悶一掃而光。人家夫人不會死了,又哪裡來的續絃只說?
蘇玉平看衛章不說話,又輕笑一聲,反問:“你不信?”
衛章一時不語,不是他不信,是這件事情太突然,他得費點時間消化一下。
“即便你不信我說的話,也該相信姚姑娘的醫術。”蘇玉平擡頭望着碧藍的天空和遠山山尖上的白雪,嘆道:“姚姑娘是多麼神奇的女子!衛章,我好羨慕你。如果我也跟你一樣的年紀,也是未婚之身的話,我一定會不遺餘力的把姚姑娘娶進門。”
衛章猛然回頭盯着蘇玉平,冷聲道:“你沒機會了!”
“是啊,我沒機會了。”蘇玉平悵然的笑了笑,再次拍拍衛章的肩膀:“所以我羨慕你——如果姚姑娘也喜歡你並願意嫁給你的話,我會衷心的祝你們百年好合。”
衛章眼神裡的不悅漸漸地散去,深邃的眸子歸於平靜,半晌,方沉聲說道:“她會的。”
“嗯,我相信你。”蘇玉平看着衛章,又自嘲的笑道:“關於那些閒言碎語,你不必當真。那都是我三弟胡說八道被下人聽了去,又傳的走了樣。我已經教訓過他了。”
衛章茶色的眸子微微虛了虛,說道:“毀人清譽不是小事。”
“我知道。所以,你放心。”蘇玉平的手重重的拍在衛章的肩上,頓了頓之後,迅速的轉身離去。
定遠將軍和定候世子在校場一戰,被兵營裡的兒郎們傳的神乎其神,很長一段時間內,這一場比試都是兒郎們嘴裡的熱門話題。
而話題的主角卻對此興致瞭然。
蘇玉平除了忙於定候府的庶務之外,便只關心封氏的病情。而衛章,則連續被皇上招進宮中議事,早出晚歸,雖然連賀熙唐蕭逸等人也不知道皇上如此頻繁的召見衛章是什麼事,但衛將軍的確是忙的不可開交,神龍見首不見尾。
一時間,雲都城裡風雲暗涌,除了姚家的庶次女之外,定遠將軍成了權貴們茶餘飯後議論的另一個話題。
不過這些事情都跟姚燕語無關,她現在唯一關心的是自己的鍼灸術在悄悄地發生變化,而封氏的病也一天一天的好轉起來。
姚燕語第三次給封氏施針治療的這天已經是年底臘月二十七了。此時封氏洗漱吃飯什麼的都不用在牀上,而且也可以下牀在屋子裡走幾步了。這件事在定候府來說便是天大的喜事,連定候都忍不住對姚燕語連聲稱讚,說姚二姑娘真真是位奇女子。
蘇玉平對姚燕語十分的感激,和封氏二人商議了,準備了一份重重的謝禮送至姚邸,並一再跟姚燕語保證:但有驅使,莫不敢從。
封夫人本來因爲女兒選中姚燕語爲填房的事情她十分的不忿,但眼看着自己親生的女兒一天天好起來,心裡也樂開了花。女兒的身子好了,填房的事情自然也就無疾而終,封夫人忙把之前那些怨憤都丟開,也叫人預備了厚禮給姚燕語,感謝的話說了一大車。
姚延意也是聰明人,蘇封兩府送來的東西他一絲不動的全部送到了姚燕語屋裡,而他每日出了讀書之外便出去會友,也是忙裡忙外,不知忙些什麼。
眼看着除夕將至,馮嬤嬤捧着新做的衣裳進來讓姚燕語試穿。姚燕語看着手裡的禮單,笑道:“看來行醫也是個很賺錢的行當,照這樣下去的話,將來也不愁吃穿了。”
“姑娘又說小孩子話。”馮嬤嬤上前來,和翠微一起把姚燕語身上的外衣脫下來放在一邊,拿了新作的銀紅錦緞窄裉對襟白狐風毛長襦給她穿上,然後把小小的金鈕釦一顆一顆的扣上,在馮嬤嬤看來,這些謝禮都是可有可無的事情,對一個女子來說,嫁的好纔是真的好,其他什麼都是浮雲。
馮嬤嬤一邊整理着衣領衣袖上雪白的狐毛一邊笑道:“這國孝終於過去了,小姑娘家還是穿這些俏麗的顏色好看。”
姚燕語看着銅鏡裡的自己,銀紅色錦緞長襦勾勒出纖細的腰肢,雪白的狐毛襯得肌膚如雪,於是嫣然一笑,說道:“這衣服還真是挺好看。”
“是姑娘長得好。”馮嬤嬤滿意的看着銅鏡裡的姚燕語,開心的笑道:“過了年姑娘又長了一歲,一年又一年的,小姑娘長成了大美人兒咯!”
姚燕語笑道:“又不選美,美人不美人的有什麼要緊。”說到漂亮,她忽然又想起蘇玉蘅來,因道:“蘅兒妹妹那樣的才叫美人。”
“三姑娘的確也是美人胚子,嬌小玲瓏,宜喜宜嗔,性子也好。一言一行都惹人憐愛。”馮嬤嬤說着,又彎下腰去整理姚燕語的衣襟,繼續嘮叨着:“但姑娘也有姑娘的好,咱們姑娘長得端莊大方,秀外慧中,而且早些年算命先生就說了,咱們姑娘的面上帶着福氣,將來必然大富大貴。”
姚燕語笑了笑,沒有說話。
她內心深處所求的從來就不是什麼大富大貴。
如果可以,她倒是希望有一個自由的人生,可以到處走走,看看這大江南北的原生態風景,然後走到哪裡,就把醫術帶到哪裡,一路治病救人,一路遊山玩水。
每天都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種草藥,研究藥方,或者配製丸藥什麼的都好,順便賺點錢,過衣食無憂的生活,遠離所謂的富貴窩,遠離爾虞我詐你爭我鬥。
一個人,或者有個伴兒,開開心心,無憂無慮的活到老,那將是多麼愜意的事情。
如果說非要有什麼所求,那她希望自己在死後,可以留下一本或者基本醫書藥書供後人翻閱,不枉自己穿越一場。
只是這些,姚燕語沒辦法對誰說,而且她也知道,就算是說出來也沒人會信,更不會支持她去這樣做。
於是幽幽的嘆了口氣,擡手開始解新衣裳的扣子。
“姑娘不喜歡這件衣裳?”馮嬤嬤看姚燕語嘆氣,只當是衣服做的不好,哪裡會猜得到她的心思。
“沒有,挺好的。過年就穿這件了。”
“姑娘若是不喜歡也不必勉強,奴才叫人做了四套呢。姑娘再試試這件。”說着,馮嬤嬤又從身後丫鬟的手裡拿過一件蔥綠色團花妝緞長襦來給姚燕語試穿。
姚燕語看着衣服上五顏六色的織繡點翠圖案便連忙擺手:“這件太華麗了,穿不得。”
馮嬤嬤忙勸:“過年了,而且已經出了孝期,大家的衣服都要喜慶些呢。”
“那也用不着這麼華麗吧?”姚燕語拎了拎那件衣服,上面金絲銀線加上珠玉點綴,拎起來沒有十斤也有七八斤,於是笑着搖頭:“這珠寶翠玉的,穿在身上累也累的半死,我纔沒那個力氣穿。”
“哎!姑娘就是太愛簡潔了。”馮嬤嬤把那件蔥綠色的華裳收起來,又拿過一件象牙色繡橘色芝蘭紋的襖裙來在姚燕語身上比量,“這件怎麼樣?”
“哎呀,好啦嬤嬤!”姚燕語轉身來把衣服一收,笑道:“都挺好的,隨便穿哪件都好,反正過年也只有我跟二哥兩個人,晚上守歲,第二天也不用出去拜年,穿什麼都好,不必這麼麻煩了。”
“姑娘怎麼能這樣說呢,就算初一不出門,過了初二也要去定候府拜年的。還有凝華長公主府難道姑娘不去?這兩府可都是皇室貴族,姑娘去拜年,若是身上沒件像樣的衣裳這麼行呢。”
“這不是有了嘛!”姚燕語笑着推馮嬤嬤出去:“好啦,我困了,讓我睡會兒。”
馮嬤嬤被推到門口,恰好麥冬笑嘻嘻的進來,回道:“姑娘,韓姑娘來了!”
“是嗎?”姚燕語可算是找到了救星,忙吩咐馮嬤嬤:“韓姐姐來了,嬤嬤快把這些收起來,叫人沏茶。”說着,她斗篷也不穿就直接出門去迎接了。
韓明燦帶着一衆丫鬟婆子們笑盈盈的進門,看見姚燕語只穿着家常衣裳跑出來,忙緊走幾步上前去拉住她的手,笑着嗔怪:“你素來是個穩重的,怎麼沒穿大衣裳就跑出來了?這就過年了,你再受了風寒!”
“我昨兒還說去看姐姐呢,不想姐姐今兒就來了。”姚燕語仔細看韓明燦的下巴,原來的那道傷疤無影無蹤,連膚色也恢復了正常,若不是早知道那裡原本有道疤,任誰都看不出來有什麼異樣的。
韓明燦自然知道她的心思,於是笑道:“真的一點也看不出來了。來的時候母親說讓我好好地謝謝你呢。”
姚燕語高興地拉着人進門,笑道:“我們之間何必說這些客氣話。說這些就生分了。”
馮嬤嬤和翠微等人把韓明燦迎進門,行禮問安畢,奉上香茶。韓明燦笑眯眯的坐在榻上,吩咐跟來的人:“把東西拿上來給妹妹看看。”
衆人應聲,齊刷刷的擡進來兩個大箱子,把姚燕語給嚇了一跳,因問:“姐姐帶來的什麼好東西?”
韓明燦笑道:“過年了,我讓人給你做了幾身衣裳,也不知道尺寸合不合適,你趕緊的試試,哪裡不合適好叫人去改。弄好了,過年好穿。”
“不是吧?又是衣裳?”姚燕語一聽這話,直接軟在榻上。
然而讓姚燕語崩潰的是,韓明燦帶來的六身衣裳還沒試穿完畢,姚鳳歌又派人送了四身衣裳來。
姚燕語看着自己面前擺着的一件一件花紅柳綠的華麗新衣,深深地感慨:“你們若是真心疼我,直接折算成銀子給我銀票好啦!這麼多衣裳我穿不過來,多浪費啊!”一針一線繡的這個可都是錢啊!
韓明燦取笑道:“你個姑娘家家的,不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要那麼多銀子何用?難道你父親還少了你的嫁妝?”
姚燕語一件一件的挑衣服,把那些華麗的直接那到一旁讓翠萍收起來裝櫃子裡,一邊跟韓明燦說道:“姐姐不知道,其實我素來不喜歡這些華麗繁瑣的衣裳,衣服嘛,自然是用來遮體避寒的,當然,好看也很重要。但華麗繁複不一定就是好看啊,我還是喜歡簡單素雅的,最起碼穿在身上不累。”
“是這個理。”韓明燦笑道,“你又不用進宮,也不用見那些誥命夫人,是沒必要把自己弄得那麼累。”
姚燕語試煩了,便索性叫丫鬟把衣裳都收走,只跟韓明燦靠在一起一邊嗑瓜子一邊閒聊。
韓明燦原本是想接姚燕語去長公主府過年的,但長公主要進宮領宴,皇上在御花園設宴把王公侯伯們都叫進宮,說要君臣同樂什麼的,連定候府也忙着進宮的事情,鎮國公府和長公主府就更別提了。
姚燕語輕笑道:“進宮好,你又能見到你的心上人了?”
“去!現在你也拿我取笑,什麼心上人?我早就把他丟開了。”韓明燦扁了扁嘴巴,一臉的不樂意。
“怎麼啦?”姚燕語看韓明燦是真的不開心了,忙收了玩笑之態,湊過去低聲問。
韓明燦幽幽一嘆,說道:“我心裡煩得很。”
姚燕語壓低了聲音在韓明燦的耳邊問:“因爲誠王世子嗎?”
韓明燦驚訝的轉頭瞪着她看了半晌,方問:“很明顯嗎?”
姚燕語搖搖頭,說道:“還好,你也就是不怎麼瞞着我,所以我看得出來。”
韓明燦微微嘆了口氣,沉默的轉過臉去靠在榻上發呆。姚燕語也不多問,只陪着她發呆。兩個人並頭靠在榻上,各想各的心事。疏影知道自家姑娘這幾日心煩得很,便拉了翠微出去了。
屋子裡只剩下了姚燕語和韓明燦兩個人,旁邊小几上的博山爐裡焚着香,輕煙一縷,嫋嫋繞繞。
韓明燦盯着那縷輕煙許久,忽然開口問:“燕語,你可曾有過喜歡的人?”
姚燕語的腦海裡迅速閃過衛章的那張臉,被她強行壓下去之後又想起自己上輩子那段無疾而終的戀愛。那是她讀醫學院時的同學,兩個人在一場學生聯誼會中認識,然後他約她,以戀愛的模式愉快的相處,然後在她出國深造的時候分手。
分手的時候,姚燕語都沒覺得自己有多痛苦,畢竟拿到去國外深造的機會不容易,相比來講,那場不溫不火的戀愛反而無足輕重。
如今看來,自己的情商真是夠低的,到現在她居然都不明白爲什麼自己出國深造,男朋友就會鬧着分手。難道有個比自己更有能力的女朋友或者妻子,真的是那麼難接受的事情嗎?
韓明燦問了姚燕語一句話,把她的思緒拉出了很遠,但她似乎也並不等姚燕語的答案,而是自顧的說下去:“我很喜歡他,從小就喜歡。那時候只有四五歲吧,每次看見他都會很高興。他那時候跟哥哥一起讀書,一起習武,經常來我家,每回見了我都會把我抱起來舉過頭頂……”
姚燕語的思緒被韓明燦的青梅竹馬的故事拉回來,頗有點羨慕的看了她一眼,嘆道:“那多好啊!你們門當戶對,又情深意切,雙方父母應該也沒什麼意見吧?”
穿越到這裡十來年的時間,姚燕語已經對‘表兄表妹天作之合’這樣的事情接受的差不多了。
什麼近親結婚之類的,這裡好像一點都不在乎,尤其是這些名門望族之間,聯姻再聯姻,因爲聯姻的關係各大家族之間盤根錯節,親上加親的事情更是屢見不鮮。
韓明燦冷笑一聲,說道:“你說的這些都很對。但我現在卻不想嫁他了。”
姚燕語一怔,不解的問:“爲什麼?你們從小就互相喜歡,這多難得啊?”姚燕語這話是發自真心的,她曾經一度爲雲琨和韓明燦兩個人慶幸過,多麼難得啊,在這樣的時代這樣的環境中有一對青梅竹馬互相愛着,而且可以攜手百年,永結同好。
“互相喜歡就足夠了嗎?”韓明燦無奈的笑了笑,說道:“他是個把妹妹寵上天的人,而我,跟雲瑤從小就不睦。”
小姑難纏?姚燕語心裡忽然出現這四個字,之後笑了:“這有什麼,她也不小了,過兩年也該出嫁了。俗話說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難道她還能回孃家來找你的茬不成?”
“可我不想自己過的那麼卑微。”韓明燦無奈的苦笑,其實真正的原因不是雲瑤,而是誠王妃。
誠王妃因爲韓明燦下巴上那道傷疤的緣故一直不喜歡韓明燦,覺得她兒子又不是娶不上媳婦,何至於要娶個毀了容的姑娘進家門?而且誠王妃的脾性也很是不好,有好幾次沒有人的時候她直接對韓明燦冷嘲熱諷。
韓明燦從小被父兄母親寵愛長大,表面謙和是她知書達理,實際上也是一副要強的性子,哪裡肯受誠王妃的嘲諷?因此韓明燦跟這個舅母之間雖然面上不怎麼樣,心裡卻一直不睦。
而且凝華長公主也不是傻瓜,因爲女兒的事情也沒少跟這個弟妹鬧彆扭,當初太后活着的時候不怎麼待見誠王妃,其中就有凝華長公主的功勞。
是以,誠王妃一直想盡辦法阻撓兒子跟韓明燦的婚事,不然的話雲琨和韓明燦何至於到現在還沒有放定?
但這些話她卻沒法跟姚燕語講,總沒有你喜歡人家兒子卻不喜歡人家母親的道理,這可是大不孝。媳婦可以休,母親卻只有一個,雲琨再愛她也不可能爲了她不要母親跟妹妹。
不過韓明燦不說,姚燕語也能想明白。
雲瑤郡主是個被寵壞的姑娘,囂張跋扈,對韓明燦也不留什麼情面,嘴上叫着姐姐,實際上卻根本沒把韓明燦放在眼裡。而她之所以敢這樣,十有*是受其父母的影響。
誠王跟凝華長公主是一母同胞的姐弟,他們姐弟倆應該不會有什麼芥蒂,誠王身爲舅舅自然也不會對外甥女怎麼樣,那麼便只有誠王妃了。親戚之間有不睦之事也是常理,你不能指望人人都兄友弟恭,和睦相處,何況是利益交錯的皇室宗親。
韓明燦顧忌姑嫂和婆媳關係,在愛情面前退縮,讓姚燕語有些意外,但細想想又不意外。
誰都不願意找不自在,何況韓明燦。再說如果雲琨能夠勇敢一點,他們兩個又何必等這麼多年?
如今看來雲琨雖然喜歡韓明燦這個表妹,但也絕沒有爲了表妹而不顧家人,所以韓明燦在這種時候退縮也就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
愛情是多麼脆弱的東西。
與其嫁過去因爲那些繁瑣家事讓相愛的兩個人生出怨憤來,那還不如不嫁。這樣最起碼在雙方的心裡都有一個最溫柔的角落,將來無論怎樣,都只記得彼此的好。
韓明燦找姚燕語自願挨一刀只爲去掉臉上那塊傷疤的事情雲琨早就知道了,他算着日子覺得韓明燦事情該成了,便尋了個藉口來長公主府看他心心念唸的表妹,熟料卻撲了個空。
韓熵戉告訴他,二妹出門了。
雲琨因問:“去哪裡了?一個人?你怎麼沒跟着?”
韓熵戉已經聽妹妹說過不打算再跟雲琨糾纏下去的事情,他也知道妹妹心裡鬱悶,是找個由頭出去散心,但他妹妹心裡不開心,憑什麼讓這罪魁禍首自由自在?於是笑道:“她去姚姑娘那裡,說是心裡煩悶找姚姑娘說幾句話排解排解,我跟了去反而不方便,左右不過是在這雲都城裡,能有什麼事?”
“燦兒怎麼了?”雲琨微微皺起了眉頭,“是那傷疤祛的不乾淨嗎?”
韓熵戉笑了笑,不答反問:“難道表兄今天來是專程爲了找我二妹的?”
“啊,怎麼了?不行啊?”雲琨臉皮夠厚,而且他覺得自己喜歡韓明燦的事情也不是什麼秘密,所以也沒必要繞什麼彎子。
“不是不行,是不巧。”韓熵戉笑了笑,“我正好要出去,要不表兄去我母親那邊坐坐?”
雲琨有點怵凝華長公主,於是摸摸鼻子笑了笑,說道:“不了,剛好還有點事要去衛顯鈞那邊,我改天再來給姑母請安。”說完,雲琨便從長公主府告辭出來,直奔定遠將軍府。
定遠將軍府裡,長矛帶着一衆僕從正在裡裡外外的打掃衛生,準備辭舊迎新。長矛大總管一邊指揮着衆人幹活一邊小聲的嘟囔:“連個女主人都沒有,家都不像個家啊。將軍也到了成親的年齡……嘖!只是那姚姑娘真是鐵石心腸啊……”
“嘿!說什麼呢?”雲琨冷不丁的站到長矛身後喊了一嗓子,把長矛給嚇得差點跪了。
“哎呦!世子爺萬安。”長矛忙給雲琨行禮,笑呵呵的說道:“那陣風兒把您老給吹來了,快裡面請,我們家將軍正好在家,一個人悶在書房裡呢,您來的可真巧。”
雲琨笑了笑,沒說話,跟着長矛去衛章的書房。
衛章正在擦拭着一柄長劍,劍長三尺,劍鋒凜冽,寒光幽幽,輕輕一動便有低而脆的聲音,宛如龍吟。
“爺,世子爺來了。”長矛推門進去,然後側身給雲琨讓開路。
“顯鈞……”雲琨一腳買進門,看見衛章手裡的劍,讚道:“啊!好劍。”
衛章擡頭朝着雲琨笑了笑,把擦劍的布子丟到一旁,手腕一轉耍了個劍花,笑道:“世子爺認識這把劍嗎?”
“當然。”雲琨笑着伸出手去,指尖在亮的泛青的劍身上輕輕地撫過,像是撫摸新生嬰兒的肌膚一樣小心翼翼,“這不是我們這次出征的時候你繳獲的西厥將軍的那把‘碧水’嗎?”
衛章高興地點頭:“是啊。”
“我記得這把劍被鎮國公上繳國庫了。”雲琨笑吟吟的問:“現在看來,是皇上把它賞給你了?”
衛章笑了笑,說道:“承蒙皇上錯愛。”
“不錯,也就你配用這柄劍。皇伯父英明。”
衛章擡手把劍置入劍鞘,然後轉手掛在牆上的青銅鉤上,方轉身問雲琨:“世子爺今天到屬下這裡來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
“沒事。”雲琨淡淡一笑,轉身落座,“他們幾個養傷的養傷,妻子生病的生病,都忙的腳不沾地,只有我閒人一個,整天無所事事,閒的骨頭有些癢,所以來看看你在做什麼,可有什麼樂子。”
“我這裡也沒什麼樂子。這眼看就要過年了,大家都忙的團團轉,誰還有功夫找樂子?”衛章想了想,忽然笑道:“哎——我聽說西苑馬場來了一批好馬,不如我們去瞧瞧?”
“是啊!”雲琨笑着拍了一下椅子扶手,“我怎麼把這事兒給忘了!”
“世子爺等我換衣裳,咱們就走。”衛章本來是隨便說說,看雲琨有興致,他也高興起來。
“快點。”雲琨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石青緙絲箭袖中縷,笑了笑,很慶幸自己今天出門沒穿長袍。
與此同時,姚家舊邸。
沉默了半天的韓明燦忽然提議去騎馬。便一疊聲的吩咐疏影準備。
韓明燦給姚燕語送來的衣裳裡就有現成的騎裝,疏影打開箱子把衣服拿出來,剛好有兩套也正是冬天騎馬穿的。
姚燕語還沒來得及反對,便被韓明燦強行換上了一身煙霞紫色的女式騎裝,鬆散的髮髻被散開,被疏影梳理順滑後從頭頂至腦後編成一根獨辮,然後拿了一頂狐皮帽子戴在頭上,又披上一件橘黃色紫雀紋錦緞白狐風毛大斗篷,方笑道:“果然英姿颯爽!”
“唉!我真的不會騎馬啊!”姚燕語被早就換了一身湖藍色騎裝的韓明燦拉着出門,望天長嘆。
“我都說了我教你嘛,絕對不會摔着你的,放心。”韓明燦拉着姚燕語往外走,“騎馬很痛快的!騎在馬背上奔跑,向飛一樣,什麼煩惱都能忘了。我保證你學會了就喜歡了,而且會迷上的!”
姚燕語從心裡默默的勸自己,韓二姑娘剛剛決定甩掉情郎開始新的生活,此時她心情正是不好的時候,所以出什麼幺蛾子都值得原諒。
韓明燦的僕從都是能幹的主兒,前腳主子吩咐下去,兩個姑娘穿戴的功夫,下人們便有人看場子的看場子,備車的備車,回長公主府通風報信的也匆匆的去了。
韓熵戉聽說妹妹要去騎馬,便匆匆換了衣裳策馬出來陪伴。韓明燦的馬術他自然放心,但姑娘家出行,身邊有兄長才更方便些。
姚燕語和韓明燦乘馬車至西城門,車伕便瞧見自家二公子正騎在一匹棗紅馬的馬背上站在城門口等。於是忙甩了個鞭花催馬上前去,勒住馬繮繩,跳下馬車朝着韓熵戉躬身行禮:“二公子。”
“二妹在車上呢?”韓熵戉笑吟吟的看向馬車,一點也不覺得大年二十八了妹妹還要跑出去騎馬是多麼任性的事情。
“二哥。”韓明燦掀開車窗簾子露出半張芙蓉笑面。
“嗯,走吧。”韓熵戉笑看着妹妹,點了點頭。
出了城門繼續走一段路,拐過一片林子便是一個馬場。這個馬場自然是屬於軍營的,但云都城裡各大王公貴族家都有私家的良種馬寄養在這裡,自然是圖出來玩的時候方便。
到了地方,韓明燦拉着姚燕語下車,笑嘻嘻的走到韓熵戉跟前:“二哥,你的那匹雪獅子給姚妹妹騎吧。她沒騎過馬,雪獅子很有靈性,相信不會摔了她。”
韓熵戉自然是點頭說好。
家人去把馬牽來,一共三匹馬,黑白紅三色。姚燕語看見那匹雪白的高頭大馬眼睛都亮了——這匹馬可真漂亮,通體雪白,一絲雜毛也沒有,而且毛色鋥亮,一看就是一匹難得一見的寶馬。
韓明燦笑道:“喜歡吧?這是我二哥十六歲生日的時候皇上賞的,叫雪獅子。你不要以爲它老實哦,其實這傢伙很有性格的!不喜歡的人湊都不能往前湊,否則直接尥蹶子踢人。”
姚燕語試探着伸出手去摸了摸雪獅子的脖子,然後順着光滑的皮毛摸到它的臉,白馬甩了甩腦袋,發出吃吃的鼻聲之後,居然伸出舌頭舔了舔姚燕語的手指,逗得姚燕語咯咯笑着往後躲。
韓熵戉笑道:“看來雪獅子還是挺喜歡姚姑娘的。”
“是啊!”韓明燦笑道:“我就說這傢伙有靈性嘛,知道姚妹妹是我的好姐妹。”
韓熵戉拍拍雪獅子的脖子,笑道:“那你就乖一點,帶着姚姑娘跑兩圈?”
雪獅子打了個響鼻,瞄了姚燕語一眼。
韓熵戉笑着跟姚燕語說道:“好啦,姚姑娘,你上去。”
“這就能上了?”姚燕語有些遲疑,心想這馬好看是好看,但到底靠不靠譜啊?別再一甩屁股把我給摔下來!大過年的,給我摔個斷胳膊斷腿的,多慘啊。
“你先上去,我給你牽着溜一圈。”韓熵戉牽着馬繮繩說道。
“那什麼,二公子,怎麼能讓你給我牽馬呢,這……怎麼使得嘛。”姚燕語真是受寵若驚,讓韓二公子給自己牽馬?這傳出去了還了得?
“沒關係,這馬跟別人不熟。上去吧。”韓熵戉堅持。
韓明燦已經牽過自己那匹棗紅馬,擡腳認鐙,身子一縱便騎了上去,上馬的姿勢很是瀟灑。
姚燕語見了,心裡再次犯嘀咕,姚家教女以詩書禮儀爲主,弓馬騎射什麼的想都別想。自己連馬都上不去呢,若是扒着馬鞍子硬往上爬的話,會很難看吧?
“燕語,你先讓二哥帶你溜一圈兒,我先走了!”韓明燦揚起手中的馬鞭抽了一下胯下的棗紅馬,馬兒四蹄揚起,疾馳而去,留下一串悅耳的鑾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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