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燕語輕聲冷笑了兩聲,說道:“叫人速速把蝸居收拾出來,這兩日趁着天氣好把我素日用的東西先送過去,收拾妥當了咱們就搬過去吧。”
馮嬤嬤忙勸:“姑娘何必跟姑爺置氣,他也無非是怕姑娘有什麼閃失的意思。”
“他怎麼想,我心裡有數。嬤嬤不必勸了,按我說的做。”說完,姚燕語直接站起來往淨室裡走,一邊吩咐:“叫人多弄些熱水來,我身上難受死了。”
翠萍帶着兩個小丫頭各自捧着一個大大的托盤,上面是各色乾花的花瓣,應道:“已經準備好了,姑娘喜歡什麼樣的花瓣兒?”
“玫瑰吧。”姚燕語把身上裹着的棉袍褪掉,只穿着一身繭綢單衣走到浴桶跟前,伸手試了試水。
一個叫半夏的小丫頭選了玫瑰花瓣兒往水裡撒,翠萍上前來服侍姚燕語褪掉衣裳,慢慢地跨進浴桶裡。溫熱的水浸泡着疲憊的身體,姚燕語舒服的輕嘆了一聲,閉上了眼睛。
翠萍給她輕輕地按壓着頭部的穴道解除疲勞,另一個小丫頭麥冬拿了木勺舀着熱水從姚燕語的肩膀上往下澆。姚燕語舒舒服服的泡了一炷香的功夫纔起來,翠微又拿了玫瑰整露來給她拍了全身,最後往臉上拍了三遍,依然不滿的嘆道:“這北方的天氣真是乾燥的厲害。”
姚燕語滿不在乎的說:“再抹點玫瑰參膏。”
“咱們自己配製的那些讓麥冬那死丫頭給拿出去,被那幾個小丫頭們給分了,恨得我只想狠狠地打她一頓。大姑奶奶叫人送來的那些奴婢用着倒還好,只怕那香味太濃了,姑娘不喜歡。”
姚燕語泡澡泡的舒服了,心情也好了些,聽見翠微抱怨,便笑道:“回頭再配一些,這點子東西不值什麼。她們一天到晚的服侍我,別的沒有,玫瑰參膏還是管夠的。”
馮嬤嬤拿着一身繭綢蠶絲棉的衣裳進來,聽見姚燕語的話便道:“姑娘就是慣着她們,這些小蹄子們越發蹬鼻子上臉了。姑娘用的東西都敢拿出去分,以我的主意,該狠狠地罰一頓才罷呢。”
姚燕語笑彎了眼睛看着旁邊撥弄着炭火的麥冬,說道:“嗯,以後不慣着了。玫瑰參膏倒是不值什麼,我屋子裡的東西藥丸居多,若是那個嘴饞的丫頭給拿了去亂吃,可得吃出人命來呢。”
馮嬤嬤恨得笑了:“吃不出人命來,讓這小蹄子們吃壞了肚子,自作自受去,長個教訓也好。”
幾個人說笑着換了衣服,半夏進來問:“姑娘的晚飯好了,請嬤嬤示下,可現在就傳呢還是等會兒。”
馮嬤嬤便問姚燕語:“姑娘早些用了晚飯就歇着吧?”
姚燕語點頭,馮嬤嬤叫小丫頭把炕桌擡進來擺在榻上,姚燕語簡單的用了點晚飯就早早的睡下,這一天一夜的折騰,早就筋疲力盡,此時才能舒舒服服的躺在自己的牀上,裹着自己的被子,一顆心漸漸地安穩下來,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姚燕語早早的安睡,卻有人難以入眠。
蘇玉祥一回到府中先去陸夫人那裡略坐了一會兒,陸夫人已經聽蘇玉平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此時已經從姚家的二姑娘懷有絕妙醫術這件事情的震驚中緩過神來,見了蘇玉平也沒多問什麼,只說累了這幾日早些回去歇着吧。
於是蘇玉祥辭別母親回自己院子裡見妻子。
這幾日蘇玉祥沒吃好沒睡好,一身的塵土混不自在。回房後沐浴更衣畢也到了晚飯的時候。
姚鳳歌叫人把飯菜擺在暖閣裡的火炕上,夫婦二人相對而坐。吃飯時,姚鳳歌自然又問事情的始末,蘇玉祥卻不急着回答她,只問:“你的病是不是燕語給你醫治好的?虧了咱們是夫妻,你居然也瞞我瞞的這樣緊。當時空相大師說二妹可以治韓世子的傷,我當場就懵了。”
姚鳳歌早就想到蘇玉祥會有此一說,所以她也不生氣,只是淡淡的嘆了口氣,反問:“爺是在怪我?”
“你知道自己家的事情不清楚需要靠外人來告訴的時候,心裡是什麼感覺?我們還是夫妻嘛!再說,二妹懂醫術這樣的事情你又何必瞞着我?難道我會害她?”
“那麼,我告訴了三爺又打算怎麼樣呢?”姚鳳歌依然是反問。
蘇玉祥一愣,皺着眉頭把手中的筷子放下,面帶不悅之色看着姚鳳歌:“你覺得我能怎麼樣?”
姚鳳歌輕輕地咬了一下嘴脣,驀地紅了眼圈兒變了聲調,卻依然是反問:“爺不就是想把二妹接回來給你做偏房嗎?我明兒就寫信給父親,如果父親同意,我過了年就收拾新屋子,再回明瞭大長公主和太太,給你把人堂堂正正的接進來,爺可滿意?”
一開始,姚鳳歌是有幾分演的成分,但說到後來觸及傷心處,眼淚便如珍珠斷線般撲簌簌落了下來。
“哎!”蘇玉祥一看她哭的可憐,忙嘆了口氣起身轉過去坐在她身邊,勸道:“你又多心了不是?我哪裡是那個意思。我就是覺得你們把我悶在鼓裡不自在嘛。你知道,這事兒大哥也守着,他還笑話我文不成武不就的,連自己無力的事情都弄不清楚。你說,這事兒如今弄得滿城風雨的,叫外邊的人怎麼看我呢?”
“二妹的事情,原本就是個尷尬事,總是我生了病又沒死的緣故,若是當初我一口氣上不來,現如今也沒這麼多囉嗦事兒!”姚鳳歌不理會蘇玉祥的勸解和牢騷,只顧自己哭,她大病之後身子一直沒恢復到原來,瘦瘦弱弱的又懷了孩子,如今越發弱不禁風,這會兒哭了兩聲便開始哽噎,上氣不接下氣的,旁人瞧着都受不了。
“好了好了!我也沒說什麼,看你哭成這個樣子,一會兒又吐了。自己的身子自己不知道麼?整日裡小心翼翼的還不舒服,這會子又爲這些沒要緊的事情哭成這樣。”
蘇玉祥到底還不夠心狠,跟姚鳳歌幾年的夫妻情誼總是在的,況且她還懷着自己的孩子,於是忙溫言軟語的勸解,把一應過錯都攬在自己身上。
蘇三少也這廂賠了好一通不是,說了好一通軟話,姚鳳歌才漸漸地止了眼淚。
蘇玉祥終於鬆了一口氣,接過琥珀手裡的溼帕子給姚鳳歌擦臉,低聲說道:“你這小性子越來越厲害了啊?我不過說兩句,你就哭成了這樣子,叫旁人知道了,還以爲我怎麼你了呢。”
“是我小性子還是爺說話戳人心窩子?我雖然足不出戶,但也是擔驚受怕好幾天了,從爺跟着萬歲爺去西山獵場那會兒起,我這心就沒放下過!我也知道爺跟着勞累了這兩天,心裡很不受用,衝着我撒兩把氣也就罷了……”說完,姚鳳歌又垂淚。
“好了好了!”蘇玉祥的一顆心又酸又軟,忙把人摟在懷裡用心的哄,“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寵着你來。別哭啦,不然咱們的孩子也該不高興了。小傢伙一不高興,可是會踢你的哦。”
姚鳳歌低聲啐了一口,笑了:“胡說,纔多大一點呢就會踢人?”
蘇玉祥笑着湊過去,手指按在姚鳳歌的小腹上輕聲說笑,姚鳳歌扭了扭身子,撒了個嬌,兩個人言歸於好。然後吃了晚飯,洗漱後,把丫頭婆子都打發出去,兩個人靠在榻上說話。
“說真的哎,二妹可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啊。就昨晚那種情景,我敢說,太醫院裡的資深太醫都得打怵。韓熵戈都發熱到昏昏沉沉人事不知了,燕語給她接好了筋脈,縫好了傷口,傷了傷藥之後睡一個晚上,又活蹦亂跳的了!我冷眼瞧着若不是筋脈受損他根本無法下地走路,他都得是自己騎馬回來。”
蘇玉祥再次回顧昨晚的事情,依然覺得很是不可思議。世上居然有這麼奇妙的醫術,而懂這種醫術的居然是自己的小姨子!
姚鳳歌比蘇玉祥淡定多了,她也知道現在蘇玉祥心裡真正緊張的人是自己,他對姚燕語只不過是一種得隴望蜀的心思罷了,只是,白日裡孫氏從大覺寺回來後跟自己說的那幾句話很是不好聽,什麼娥皇女英了,什麼姐妹同心了,想想就來氣。
“不管怎麼樣,燕語不僅是我的妹妹,還救過我的命。而且照着現在這種狀況,鎮國公府和長公主會對她另眼相看,而且我父親也絕不會同意她給人做妾,貴妾也不行,所以只要我活着一日,你就不要動什麼心思了。”
“又說這種話。”蘇玉祥皺眉,“整天死啊活的掛在最邊上,很好?”
姚鳳歌輕哼了一聲,沒再說什麼。撒嬌耍癡可以,太過了就不好了。
夫婦兩個話不投機,蘇玉祥也不願意多說了,只是又不好走,便陪着她悶坐着,精神一放鬆,便覺得全身的骨頭開始泛酸,人也昏昏沉沉的,靠在榻上就睡着了。
姚鳳歌不過一個慌神的功夫,再想通蘇玉祥說什麼卻見他已經靠在榻上起了鼾聲,於是忙叫琥珀進來收拾牀鋪,把人扶到牀上去睡下。
聽着身邊的人均勻悠長的呼吸聲,姚鳳歌睡不着了。
蘇玉祥對自己妹妹的心思顯而易見,雖然妹妹不願給人做小,但若是弄出什麼醜事來,就不是誰願不願意的事情了。
男人的心是拴不住的。姚鳳歌看着帳子頂默默地想,該想個什麼辦法讓丈夫絕了這個心思呢?要分各個輾轉反側到四更天依然沒有什麼好辦法,最後撐不住漸漸地睡着,一覺醒來後丈夫早就起身了。
珊瑚琥珀等人呢進來伺候,姚燕語洗漱完畢簡單用了點早餐便有些懨懨的,李嬤嬤便在一旁勸道:“奶奶昨晚沒睡好?”
姚鳳歌輕輕嘆了口氣,指了指榻前的腳踏:“你坐下,我們說會兒話。”
李嬤嬤回頭看了一眼珊瑚,珊瑚帶着衆丫鬟都退下,關好了房門。
“奶奶可是因爲爺跟二姑娘的事情煩心?”李嬤嬤在姚鳳歌跟前的腳踏上坐了下來,爲姚鳳歌輕輕地捏着腿。
“是啊。”姚鳳歌輕輕地嘆了口氣,“我爲他懷着孩子,他心裡卻開始想另外的女人……世間的男人都是這樣嗎?”
“男人呢,就像是貓。沒個不偷腥的。”李嬤嬤嘆了口氣,“你看着定候府裡,太太怎麼樣?侯爺跟前不照樣花紅柳綠的?更別說下面幾個爺了。前幾天世子爺還從外面買了個木匠的女兒進來呢,世子夫人不也沒事兒人一樣?奶奶想開些,孩子要緊。”
“若我這一胎是個兒子倒還罷了。若是個女兒……”姚鳳歌萬分的不甘。
李嬤嬤笑着勸:“生女兒怕什麼?能生女兒就能生兒子。只要您自己個兒的身子養好了,多少孩子不能生?奶奶快別想這些。”
“可是燕語的事情我還是放心不下,雖然她總躲着三爺,可我們卻拴不住三爺的腿,我是怕……”
李嬤嬤聽了這話,也沉默了。
“到時候有個萬一,爲了兩府的臉面,怕是燕語再不願意也沒用的。”
李嬤嬤嘆了口氣,點點頭:“奶奶的話不錯,這事兒咱們得想個辦法纔好。”
主僕二人沉默了一陣子,姚鳳歌先說道:“昨晚上我想了半夜,覺得還是得給燕語找個合適的人,先把親事定下來的好。”
“奶奶說的是。”李嬤嬤忙點頭,“二姑娘十六了,過了年就十七了,是不能再耽誤下去了。”
姚鳳歌又嘆了口氣,搖頭說道:“可是,這雲都城裡世家公子數得上的總有十幾個,我卻想不出來哪一個能跟燕語配成一對。而且,父母不在,我這個做姐姐的深了淺了,只怕是不好辦啊。”
李嬤嬤細想了想,忽然笑道:“奴才倒是有個想法。”
姚鳳歌低頭看過來:“說來聽聽。”
李嬤嬤悄聲笑道:“二姑娘這不剛剛給韓世子治好了傷嘛,不如我們就請長公主或者韓世子夫人給做個主?”
姚鳳歌不解:“她們怎麼好做主?若說保媒還差不多。只是咱們沒有好的人選,又怎麼跟人家說呢?”
“奶奶……”李嬤嬤說着,站起身來湊近了姚鳳歌,悄聲說了一番話。
姚鳳歌先是皺眉,後又漸漸地展顏,最後輕笑道:“這主意不錯,鎮國公府的兩位公子自然是不會娶燕語,但我那妹妹的身份跟國公爺的侄子總還算勉強配得上。再說,燕語身懷絕世醫術,若這樁親事真的成了,說不定韓家的四公子還能託了燕語的福。”
李嬤嬤忙道:“奶奶說的不錯,二姑娘就是投錯了胎,她這模樣人品都該投生在太太的肚子裡。”只是女兒家不比兒子,這嫡庶的區別卻還是很大的。
“這也是個人的造化罷了。”姚鳳歌搖了搖頭,沒再多說什麼。
城外的牧月小莊裡,看着馮嬤嬤和翠微等人收拾東西的姚燕語忽然背後一冷,狠狠地打了個噴嚏。
“姑娘怕是着涼了吧?”馮嬤嬤把一件疊好的衣服放下,“奴才去給您弄點薑糖水喝?”
“不用不用。”姚燕語連忙擺手,“沒事兒的。”
翠微整理包裹,拿出那套衛章送的那組犀利的小刀來舉到姚燕語面前,問:“姑娘。這個是不是應該跟咱們的銀針放在一起?”
姚燕語從翠微手裡拿過那個三折的皮革包,雙層的軟鹿皮上有一個個小切口,各種刀片整齊的插在切口裡,刀尖向外,乾淨鋒利的刀片閃着亞銀色的光澤,讓姚燕語愛不釋手。
翠微看姚燕語摸着那小小的刀片出神,忙提醒道:“姑娘小心點,這小刀子鋒利着呢!小心劃傷了手。”
“不會的。”姚燕語心想上輩子玩手術刀玩了十多年,早已經不是剛開始摸着手術刀就緊張的時候了。
翠微又轉身去收拾別的,一邊忙活一邊笑道:“要說這衛將軍還真是有意思哈,身上居然備着這個東西。莫不是他用這個來當暗器的?”
姚燕語心思一動,是啊,他一個武將怎麼會有這樣的東西呢?
馮嬤嬤到底還是弄了一碗薑糖水來,一手把姚燕語手裡的鹿皮包拿掉,一手把薑糖水塞進她手裡,問道:“翠微說的沒錯,這應該是衛將軍防身用的。姑娘,要不奴才叫人把這東西給人家送回去?”
“不必了。”這東西分明就是一整套的手術刀,暗器是取人性命的,又不是給人剔骨抽筋的。說這個是暗器倒不如說是刑具更貼切一些。只是他一個武將,要刑具何用?
“嬤嬤,回頭叫人……”姚燕語話說道一半兒卻又忽然止住。
馮嬤嬤等了半天也沒等來下面的話,因奇怪的問:“姑娘?您有什麼吩咐?”
“算了。”姚燕語看了一眼那個裝手術刀的鹿皮包,吩咐翠微:“把這個收起來,跟銀針等放在一處,隨時帶着。”
“是。”翠微忙把鹿皮包拿走,跟包着幾十根銀針的棉布包放在了一起。
姚燕語這邊看着馮嬤嬤等人收拾了兩日,便把東西裝上了馬車,主僕幾個搬進了蝸居小莊。當然,姚燕語不可能只帶自己的幾個人,索性把之前牧月小莊的四個小丫頭分別被姚燕語改了名字:半夏,麥冬,烏梅和香薷。還有兩個十三四歲的小廝,被喚作田螺和申姜。
翠微曾笑着跟翠萍說:“姑娘快成了藥癡了,給下人改個名字也全都是藥名。”
翠萍笑道:“藥名好,我喜歡,我都想改成藥名了。”
馮嬤嬤笑道:“你這名字還是當時姨太太在的時候給你取的,你還是乖乖地用着吧。”
主僕幾人乘坐馬車,說說笑笑的離了牧月小莊,沿着田間土路晃晃悠悠的奔了蝸居。蝸居這邊早就收拾妥當,馮友存帶着這邊的一應下人在莊子口等候迎接。
衆人把姚燕語迎入主院後,三十幾個家丁僕婦們在院子裡給姚燕語請安,把姚燕語給嚇了一跳:“怎麼這麼多人?”
馮友存忙上前來一一指給姚燕語:“這兩個是專門打掃院子的,這兩個是廚娘,這兩個女人是專管洗衣服的,這幾個是修剪莊子裡的花木的,這七個人是找來冬耕的,那些土地荒蕪了,趁着現在還沒大凍,讓他們把那些土地翻耕一下,明年春天好種。”
說完,又指着站在最邊上的一對父女,說道:“這兩個是姑娘之前說叫找來的懂種藥材的人,是從今年夏天鬧洪水的時候逃難到這邊的,一家子就剩下他們父女倆了,雲都這地方沒有人種藥材,他們又不懂別的手藝,這一年下來竟是靠着討飯過活,奴才一說要找這樣的人,他們倆二話沒說就來了,說只要管飯就成,不要工錢。”
姚燕語仔細的看過這些人,女人們都是荊釵布裙收拾的乾淨利落,再看她們的手指,除了兩個廚娘之外,其他人手指都粗糙的很,還有凍裂的傷,一看就是窮困之人。
再看那幾個花匠和農夫,最年輕的也有四十歲,一個個臉上都有深深地皺紋,滿臉滄桑。
那一對種草藥的父女更是唯唯諾諾的樣子,一看就是被困苦的生活折磨的失去了所有的棱角。
姚燕語暗暗地嘆了口氣,說道:“既然這樣,那以後大家就是一家人了。我這個人沒什麼脾氣,有些事情也不愛計較。但也是有底限的。爲人僕者,第一就是要忠心事主。第二呢,就是恪盡本分。你們能做到這兩點,就算是好的。規矩什麼的也不用我多說,馮先生平日裡不在莊子裡,馮嬤嬤就是總管。你們有什麼事儘管跟她回說。好了,我累了,大家都散了各幹各的去吧。”
衆人一起答應了一聲,各自退下。
姚燕語進屋便覺得一陣暖融融的氣息撲面而來,於是忙叫翠微:“還是這裡暖和,給我解了斗篷吧。”
馮嬤嬤笑道:“昨兒就叫他們把壁爐燒起來了。”
“這爐子好哎!”翠萍走到壁爐跟前,伸手拉開黃銅鍛造的爐口門,見裡面的火苗簇簇的燃燒着。
馮嬤嬤笑道:“這爐子的煙道經過了牆壁,這牆就變成了火牆整面牆都是暖的,這屋子自然暖和了。”
這個莊子之前是老定遠將軍請名匠給畫的圖紙,各處都精巧有趣又十分舒適。住院是個三進三出的院子,前面正廳不值得端正大氣,用於議事,會見外客,兩側廂房,給管事們用,另有南屋用來預備茶水點心。
後面院子同樣正房五間供主人起居用,中間和東面一間半隔斷,外邊設八仙桌,太師椅,靠山几上擺放着凍石小鼎,繡屏,還有一對粉彩描金花瓶裡以清水供着兩隻清瘦的綠萼梅。
壁爐便設在進門右手邊的半隔斷牆壁上,從隔斷的門進去靠南窗是個暖炕,連着壁爐,上面鋪着厚厚的石綠錦緞大條褥,靠枕,引枕,炕桌,高几,一應俱全。
再往裡連着東里間,東里間一排櫥櫃,裡面擱放姚燕語的四季衣裳。另外還有一些書籍,筆墨等,這裡亦設了牀榻桌椅,姚燕語說讓馮嬤嬤睡這裡,但馮嬤嬤自認爲自己是個下人,下人怎麼能在主屋裡睡覺?因此牀榻空着,桌椅則成了主子吃飯用的飯桌。
西里間也是兩間相通的,是姚燕語的臥室。牀榻紗帳,書桌書櫃,妝臺妝鏡等物色色都是新的,全部按主人的喜好擺放擱置。
姚燕語看罷心裡很高興,又細細的盤算着接下來的小日子該怎麼過。她這邊搬運東西收拾屋子忙裡忙外,卻不覺時間飛速,韓熵戈的傷已經過了七日。
這日,鎮國公府,凝華長公主親自來到兒子的房裡,看着盧軍醫把韓熵戈腿上的白紗布一層層的解開,卻見那傷口縫合處已經長好,也不見針腳,只是歪歪扭扭的幾道細細的粉色傷痕。
長公主驚訝萬分,連連稱奇,又問兒子:“肅兒,你的腳現在能動嗎?”
“能動。”韓熵戈試着動了動腳給母親看。
凝華長公主萬分欣喜,又有些不放心的問:“腳趾呢?能動嗎?”
“能動啊。”韓熵戈說着,又動了動五個腳趾,“就是有點疼,也有點不敢用力。”
“沒關係的,沒關係的!日子還淺着,這才過了七日啊!”盧軍醫忙道,“姚姑娘說,過了十日纔可做復健,不顧屬下看,這效果好像比姚姑娘預料的要好些。”
凝華長公主忙道:“那就十日後再動。要聽姚姑娘的,你們別自作主張,她說十日就十日!”
盧軍醫不敢有異議,只得連聲答應。
鎮國公看着兒子腳踝上的傷也是連連點頭:“這個姚姑娘……果然,果然!”
凝華長公主笑道:“你這是說人家姑娘好呢,還是怎麼樣?”
韓巍笑道:“自然是好。這姑娘的醫術堪稱奇絕,肅之的傷對虧有她,說起來這是我韓家大幸啊!”
“說到底她還是個姑娘家,若是個男兒身,本宮就進宮稟明皇兄,讓她進太醫院供職也好。”
韓巍搖搖頭,嘆道:“這話公主也就是說說罷了,她一個女兒家,怎麼可能每日進進出出行走各處給人看病?那樣的話,姚遠之還不得瘋了?”
凝華長公主笑着嘆了口氣:“我也不過是說說罷了。”
鎮國公韓巍又道:“說起來,咱們還沒正式跟人家道謝呢。現如今肅之的傷也算是痊癒了,照這番情形,用不了多久便可下地走動,公主還是該安排人去再去定候府一趟。另外再安排人去一趟江南,跟姚遠之當面道謝纔是正理。我也知道你有些瞧不上姚遠之那個人的行事作風,但畢竟人家女兒救了咱們兒子的一條腿嘛。若不登門道謝,倒顯得我們不會做人了。”
凝華長公主笑道:“這個還用你說?謝禮我都叫人準備好了,等我親自過目後,就叫人送去。”
鎮國公聽了這話自然在無異議,夫婦兩個又說了些家事,國公爺就去出去公幹了。凝華長公主卻不急着走,一邊吃茶一邊同兒子媳婦說話。
又說起去定候府的事情,豐少穎說道:“侯府那邊還是兒媳親自去一趟才妥當。”
凝華長公主點頭:“自然還是你親自走一趟,不然叫人家說我們家閒話。”
韓明燦卻道:“母親和嫂子只說去定候府,又說去江南姚府,卻爲何不叫人去城郊的莊子上向姚姑娘當面道謝?姚姑娘現在是一個人住在莊子上呢,跟她姐姐也是十天半月通不了一回信兒,跟她父親就跟別說了。我覺得,咱們謝人還是要謝正主兒。況且,去見姚姑娘時也正好再請教一下姚姑娘我大哥的傷還需注意些什麼事情啊。”
凝華長公主聽了這話立刻笑了,擡手握住女兒的手嘆道:“還是我的燦兒想的明白,我昨兒還恍惚記得這件事情呢,今天又混忘了。我這記性真是越來越平常了。”
“姚姑娘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母親想的是大面上的事情,自然要去定候府和江南姚府。女兒是因爲跟姚姑娘見過兩面,一直覺得她爲人值得敬重,所以纔想去看看她。”韓明燦說着,又低頭沉吟了一下,繼而補充道:“況且,女兒也有事想要求她。”
“你有什麼事?”凝華長公主頓時緊張起來,難道女兒病了?
“母親。”韓明燦似微微苦笑了一下,擡起手指拂過自己臉上的傷疤,“上一次我跟各府的郡主和姑娘們在姚姑娘那裡玩,漾兒妹妹劃傷了臉的事情,您可還記得?”
凝華長公主慈愛的目光落在女兒的臉上,幽幽的嘆了口氣,點頭說道:“你的意思我懂了。娘這就叫人準備給姚姑娘的禮,你想什麼時候去?”
“自然是越快越好。”馬上又要過年了呢,過了年就十八歲了。十八歲的姑娘待字閨中,縱然貴爲長公主和國公爺之女,韓明燦也依然感覺到了一種壓力。
今年這個年後,太后的孝就滿一年了。雖然皇室之家按照規矩還是不能大肆操辦嫁娶之事,但相親定親這樣的事情可以放開了。最主要的是像韓明燦這樣的大姑娘每到各家走動聚會的時候總會有人提及婚姻之事,韓明燦自從八歲上受了傷到現在,因爲臉上這道傷疤沒少被人議論。
她是鎮國公和長公主的嫡女,婚事自然馬虎不得。
放眼京城的這些世族門閥,長公主但凡看得上眼的人家都多少嫌棄她臉上的傷疤,而那些不在乎這道傷疤的人家長公主和國公爺都瞧不上,他們怕自己的女兒成了對方的墊腳石,娶回去後不過是爲了攀附國公府的勢力,將來會虧待韓明燦。
但,歲月不等人。
韓明燦眼看着就十八歲了,這婚姻之事總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就成了雲都城的笑話了。
這也是長公主的一塊心病,她甚至瞧上了衛章,想着以衛章上午父母,左右沒有兄弟,衛家家族現在更是敗落了,以韓家在軍中的權勢,料想衛章也不敢虧待自己的女兒。
但是,衛章說到底根基淺薄,十四歲就被送進了軍營,一身兵痞習氣,整日冷着個臉,一看就知道不是個會體貼人的。女兒嫁給這樣的人……
長公主想到這些事情就頭疼。
如今,姚燕語若是能把韓明燦臉上的這道傷疤給去了,那自然是天大的好事。那樣的話,這雲都城裡的權貴子弟可不就由着她凝華長公主挑了?
一時間凝華長公主同兒媳和女兒說了會子關於如何答謝姚家和姚燕語的事情,定下來由豐少穎帶禮物去定候府見姚鳳歌,韓明燦另外帶一份重禮去城郊的牧月小莊,另外再備一份兒禮由鎮國公的侄子韓熵戟去一趟江南姚總督府。
豐少穎這邊最近,乘馬車從鎮國公府出來不過兩刻鐘的功夫就到了定候府。
送了名帖進去,說明身份及來意,定候府的管家婆子便匆匆的迎了出來,將豐少穎帶到了定候府內宅陸夫人院子的小花廳裡。
陸夫人此時恰好不在,帶着孫氏去大長公主府商議事情去了,管家婆子早去回了姚鳳歌,豐少穎進垂花門的時候,姚鳳歌已經扶着珊瑚的手笑意盈盈的出門迎接。
豐少穎見了便忙走幾步,笑着挽住姚鳳歌的手,說道:“何必如此客氣。”
對方是國公世子的夫人,以韓熵戈的功績,將來襲爵的時候定然不會降爵,豐少穎妥妥的就是將來的國公夫人,這身份論起來比定候夫人還要高一等,姚鳳歌如何能不客氣?
於是兩個少夫人客客氣氣姐倆好的樣子手牽手進門,落座後,奉上香茶。
一個連聲道謝,說我丈夫的傷已經見好,多虧了令妹出手相救,長公主說了,讓我代表國公府一家向少夫人以及姚大人一家表示深刻的謝意,這裡的一些小禮物不成敬意,還請務必收下云云。
一個說,國公爺和長公主實在太客氣了,定候府跟國公府素來交好,大長公主跟長公主又是姑侄,如此一而再的道謝反而顯得外道了。說起來兩家總還算是親戚,幫忙是應該的云云。
姚鳳歌是江南人,雖然來了雲都三四年,但說話依然還帶着一點吳儂軟語,她長得又嬌小嫵媚,說話時一語三嘆,又說世子爺是國之棟樑,他受傷我們也十分的掛念,一直想過去探望,又怕府上不方便,今兒上午太太還埋怨我人懶,失了禮數云云。
兩個貴少婦相對而坐,繞了好大一圈兒,從天氣如何到親戚之間怎樣,又從大長公主的安好到府中小爺和姐兒們如何玩鬧,二人的關係從開始的客套到真正的熟絡,儼然有手帕交生死姐妹的架勢後,姚鳳歌微微的嘆了口氣。
豐少穎因問:“姐姐因何不快?”兩個人剛剛已經論過芳齡了,姚鳳歌比豐少穎大半年,是以被豐少穎稱爲姐姐。
姚鳳歌索性沉沉的嘆了口氣,說道:“我是爲我那不省心的妹妹犯愁啊。”
“二姑娘?”豐少穎疑惑不解。
“是啊。”姚鳳歌自嘲的笑了笑,“其實不用我說你也明白的,一個姑娘家家的,學什麼不好,偏生學了醫術。唉!這也許就是她的命吧。”
“學醫術……”豐少穎想說學醫有什麼不好,但她沒說出來。
醫術若追起起源,應該是巫醫,再早就是巫。再後來,各大家的學者們爲了探索生命的奧秘,也漸漸地掌握了醫術。
至大雲朝,有很多大儒本身就精通醫術,可以開藥方,診脈,鍼灸。但這些人卻僅限於對學術的研究而已,家裡有了病人依然會請郎中大夫來給診脈開藥。因爲在這些大儒看來,醫者每日跟病痛傷患打交道,做的一半服侍人的營生,總歸不是什麼高尚的職業。
而且,自古以來,鮮少有女子懂醫術的,太醫院裡雖然也有懂醫術的宮女,但那都屬於奴婢的行列,根本不入流。像姚燕語這樣一個官宦人家的姑娘精通醫術的,自大雲朝一來還是獨一份兒。
其實姑娘家懂醫術也沒什麼,反正又不去懸壺濟世,如果一直教養在深閨無人知曉,等年齡大了嫁個好人家,一樣相夫教子過安穩的日子,這醫術對她來說就如琴棋書畫一樣不過是一門藝不壓身的學問而已。
可偏偏姚燕語不是這樣。
她身懷絕世醫術,而且又經過韓熵戈這件事,整個雲都的貴族子弟都見到了她給韓熵戈治傷的樣子,以後恐怕她想過素淨日子都不容易了。
豐少穎想到這些,心裡也覺得有些愧疚。若不是人家姑娘救治了自己的丈夫,應該也不會有這些煩惱。
就像之前她悄悄地救了自己的祖母,母親和家人爲她保守了秘密,大運都的人都不知道這事兒,她依然可以平平靜靜的等着嫁人。
又或者,她這次救治的不是自己的丈夫,只是跟雲漾一樣是個女兒家,於名聲上也沒什麼大礙,照樣可以體體面面的嫁人。
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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