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有再高的醫術,也跟現代精妙的醫學儀器不同。姚燕語在給宋老夫人的手術之前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
宋老夫人腦顱裡有大量的淤血,已經昏迷了十七天,老年人骨質疏鬆,一摔骨頭就斷了,斷裂的肋骨戳到了肺葉上,開始只是疼,後來漸漸地滲血,血已經在胸腔裡積攢了不少,單憑身體本身的修復能力早就不夠了。
因此,宋老夫人的手術分兩部分,一部分是鑽開頭顱把顱腔裡的淤血放出來,另一部分是打開胸腔,把胸腔裡的淤血清理乾淨。
這兩個部分不管哪一項,對當時的醫學都是極端的挑戰。饒是姚燕語被奉爲神醫,做出這樣的決定時也衆人紛紛質疑。
太醫院和國醫館裡幾位醫道高手在聽說姚院判要把自己祖母的頭顱鑽個空,都覺得這位姚院判是瘋了!把人的腦袋鑽個孔,那不等於直接殺人嘛!
這女人真狠!居然能在自己祖母的頭上下鋼鑽!
且不說親戚朋友們怎麼想,連衛章也覺得這事兒不靠譜,便悄悄地勸姚燕語:“實在不行就算了,老太太已經七十多了,就算是辭世而去,也算是高壽了。沒有人會怪你的。”
跟方面的壓力一起襲來,姚燕語這兩日也是心事重重。聽了衛章的話,便長長的嘆了口氣,轉過身去沒有說話。
衛章知道她是不高興了,便上前去把人摟進懷裡,低頭在她耳邊輕聲說道:“我只是不想你太累了。”
“如果我去做,那麼老太太還有三成的希望醒過來。如果不做,只怕用不了三五天她就去了。用這三五天的時間去博三成的希望,你覺得不值?”
“帳不能這麼算。”衛章拉着人去旁邊榻上落座,把人摟進懷裡。
“我明白你們的意思。”姚燕語沒讓衛章說下去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在這之前,翠微和翠萍都勸過她,說夫人有太乙神針在手,爲何不以針法爲老太太疏通淤血?之前先帝爺失明,夫人不就單以銀針便可治好嗎?
姚燕語嘆了口氣問:先帝爺可有昏迷半月沒醒?先帝爺當初是多大年紀?老太太現在的狀況比先帝爺糟糕幾倍,而且已經耽誤了最佳治療時機,淤血有擴散也有凝結,再等下去,就真的神仙也沒辦法了。
衛章以及姚延意,寧氏,姚鳳歌,甚至王夫人還有姚遠之也都勸過她,這件事情如果她不做,老太太真的去了也不是她的錯。但如果她做了,老太太卻依然去世了,她就要揹負一個嗜殺祖母的罵名。
在這個百善孝爲先的時代,嗜殺祖母乃是不赦之罪!
更何況,姚燕語身上還有一層神醫的光環,她若是背上這樣的罪名,讓醫學院數千學子將來如何從行醫這條路上走下去?!
衛章低頭看着懷裡人泛青的眼圈兒,心底涌起一陣陣的憐惜和酸楚。於是忍不住低頭吻了吻她的脣角,輕聲嘆道:“你想要做,就全力去做。我跟之前一樣支持你。最壞的打算就是拋開這一切,帶着孩子們尋一個世外桃源去男耕女織,反正我有的是力氣,足以養活你到老,只要你不嫌粗茶淡飯難吃就行。”
姚燕語聽了這話,含淚微笑,擡頭回吻他剛毅的脣角。
三日後,給宋老夫人的手術在雲都國醫館開始。
經過這些年的努力,帝都國醫館早就不是原來的樣子。
首先從佔地上已經擴大了四倍,根據不同的需要分出了幾個院落,姚燕語還設計了相對專業的手術室。手術室裡的條件雖然不敢說絕對的無菌,但也具備了大手術的基本條件。
在做這件事之前,姚燕語分別找了自己這幾年培養的得意弟子談了話,把這件事情的利弊都跟大家說的很清楚。
翠微和翠萍毫無疑問的選擇追隨姚燕語,華西淩更是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另外白家的當家人白諾競白太醫也表示出了自己的支持,並拿出自己收藏的一棵千年山參切片給老太太含着,用此吊住老太太最後一口氣。
在這種至關緊要的時候,只要人還有一口氣,就有希望。
姚燕語進手術室之前,姚遠之扶着姚延意的手緩緩地走了過來,凝視着女兒半晌,方道:“放心去做,爹相信你能行。”
俗話說,父愛如山。到了這一刻姚燕語才體會到了這份深沉的感情。
姚遠之深邃而堅信的目光和那一句‘相信你能行’彷彿是一針強心劑,把姚燕語心底的熱情全部激發出來。
她的身體裡裝着一個現代的靈魂,又兩世行醫,跟宋老夫人也沒有多深的感情。
可姚遠之卻不一樣,如果老太太真的死在了女兒的手術檯上,他夾在中間將以何面目見人?恐怕就是死了也洗不掉後世的唾罵。
可在這種時候,他依然能夠說出這樣的話,除了家族利益之外,更多的便是對女兒的信任!
“父親放心,女兒必會全力以赴。”姚燕語堅定而凜然的微笑,白皙的面容,清明的眉目,堅韌的眼神,明珠般無法掩飾的華彩,讓她看上去宛如一朵風中肆意開放的玫瑰。
“去吧。”姚遠之輕輕點頭,目光從姚燕語的臉上撇開之後,又從她身旁身後諸人的臉上掃過。這六個人都是姚燕語精心挑選的助手,他們將全程陪同姚燕語做完這一件大雲人聽都沒聽說過的大事。
姚燕語應了一聲,又看了一眼姚遠之身邊的姚延意和衛章一眼,微笑着轉身帶着她的助手進了手術室。
手術室裡雖然沒有無影燈,但姚燕語早就讓工匠以明鏡和夜明珠根據光學原理設計製作了天光屋頂。房門關閉後,翠微擡手搬開門後的一隻桃木把手,屋頂上的黑色絲絨布緩緩拉開,露出點綴着二十四顆夜明珠的明鏡屋頂。屋子裡雪亮一片,一根頭髮絲都看的清清楚楚。
有兩個精通針麻和藥麻的醫女把宋老夫人從側門裡推了出來,手術牀停在屋子正中。
姚燕語擡手,有醫女爲她帶上天蠶絲手套。
“開始吧。”原本清婉的聲音隔着面罩,聽起來暗啞了幾分。
“是。”翠微答應了一聲,擡手揭去了宋老夫人頭上的包頭巾。
頭顱淤血的位置姚燕語已經通過太乙神針診斷清楚,將要鑽孔的位置已經把頭髮剃了去,露出雪白的頭皮。
姚燕語行至手術牀邊,先去銀針以太乙神針補氣針法刺入宋老夫人的膻中穴,旁邊的翠萍已經掛好了血袋,找到了手臂上的靜脈血管,完成了輸血的步驟。
各項準備工作完成後,姚燕語拿起了那隻專門打造的鋼鑽,對準了宋老夫人的頭顱。
那一刻,守在旁邊的衆人都屏住了呼吸,連素來恃才傲物的華西淩都默默地咬住了嘴脣。
外邊,姚遠之,衛章,姚延意以及王夫人寧氏等人更是倍感煎熬,似乎每一瞬間都有一年那麼久。大家誰都不說話,只是安靜的坐着,一個個宛如雕塑。
一個時辰之後,姚遠之便有些受不住了。他的臉色開始蒼白,嚴冬臘月,額頭上卻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姚延意忙拿了一粒丸藥送到他的嘴裡,旁邊有丫鬟送上溫水。
“父親,您若是累了,就請去廂房休息一下吧。”姚延恩看着老父吞下丸藥後,低聲勸道。
姚遠之輕輕地搖了搖頭,沒說話。
姚延意看了一眼衛章,薄脣抿了抿,默默地嘆了口氣。
衛章頓了頓,方勸道:“岳父大人擔心老太太,但也要顧忌自己的身體。”
姚遠之輕輕地嘆了口氣,等了半晌,在衛章還想再勸的時候擡手阻止了他:“也罷,我去廂房略靠一靠,等待會兒好了,你們立刻去告訴我。”
“是。”姚延意忙應了一聲,和大哥姚延恩一起把姚遠之送去休息。
又半個時辰過去,王夫人也坐不住了,江氏和寧氏以及姚鳳歌扶了她去旁邊歪着去了。
手術室外邊的小廳裡一時空蕩起來,衛章也坐的不耐煩,便站起身來來回的踱步。剛好送姚遠之去休息的姚氏兄弟回來,見衛章焦慮的神色,不由得一怔。
姚延意不等兄長說話便上前去問:“顯鈞,是不是燕語之前跟你說過什麼?”
衛章默了默,又輕輕地嘆息搖頭。
“是不是……”姚延恩的眉頭也緊皺起來,這件事他本來就不同意,但無奈父親和二弟都說對二妹有信心——可這是有信心就能成的事情嗎?
老太太若是就這樣去了,姚家的名譽不會受任何的影響,況且老太太高壽七十多,這在大雲朝已經是喜喪了。可萬一老太太死在了姚燕語的手術檯上,姚家定會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姚延恩一向沉穩,這會兒也沒辦法冷靜下去了,他轉頭看向姚延意,沉聲嘆道:“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怎麼就不幫我勸勸父親!”
姚延意皺眉剛要說話,衛章便打斷了他,淡然說道:“燕語只跟我說老太太的手術大概需要兩到三個時辰,現在還不到兩個時辰,一切應在掌控之中。我剛纔坐得久了腿有些痠麻纔起來走兩步,大哥不要想多了。”
姚延意暗暗地鬆了口氣,內力卻已經是一片兵荒馬亂,貼身的中單早就被汗水溼透了。
可是到了這個時候,除了咬牙硬挺之外,還有別的辦法嗎?!
佛祖菩薩保佑,燕語,你一定不要讓我失望啊!姚延意從心裡默默地祈禱。
又是一個時辰過去之後,姚延恩開始頻頻的看手術室的門。
姚延意心裡也揪得緊緊地,但還能繃得住。相比之下,衛章就淡定了很多。
其實原本衛侯爺也是不淡定的,但看到他的兩個大舅兄這副德行之後他就想開了。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一世罵名麼?他衛顯鈞死都不怕,還怕個毛的名聲?那玩意兒能當飯吃當水喝嗎?大不了帶着一家老小遠走高飛,又能怎麼樣?
不得不說,衛侯爺真的耍起了光棍,真的是無人能敵。
隨着時間一點點的流逝,去歇息的姚遠之老夫婦也沒辦法再躺下去了,一個一個扶着兒媳丫鬟先後回來,看見這邊坐着的兒子女婿後,又各自默默地嘆息。
“顯鈞,不是說兩到三個時辰麼?”姚延恩從懷裡掏出一塊西洋懷錶來看了一眼,蹙眉道:“三個時辰都過去了……”
“老大!”姚遠之沉聲喝了一句:“着急有用嗎?”
姚延恩立刻閉上了嘴巴。
是的,事情到了這個時候,着急還有什麼用?後悔還有什麼用?姚延恩默默地想,什麼都來不及了,大家還是想一想事情如果失敗了,姚家將要如何面對接下來的事情吧。
“我覺得,我們應該相信二妹。她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情。”姚鳳歌打破了屋裡的寧靜。
姚燕語聞言擡頭看了一眼姚鳳歌,隨後點頭應道:“大妹妹說的是,二妹妹做事一向沉穩,她嘴上說有三分把握,心裡必定就有六分。我們應該相信她。”
姚延恩錯愕的看了看姚鳳歌,又看姚延意,他實在想不明白這兩個人爲什麼會對姚燕語有這種盲目的信任。還有父親和母親,他們的理智呢?明明是不可爲的事情,爲什麼只要是二妹說了,他們都會無條件的去相信,去支持?
難道二妹真的像是民間傳說的那樣,是神仙下凡,有超乎常理的仙術不成?
正在衆人正各懷心思,陷入不同的憂慮驕躁之中時,外面傳來幾聲喧譁。
衛章皺着眉頭起身至門口,剛要怒喝,但見一個穿着紫色繡金線蟒長罩衫的五品太監笑眯眯的走了過來,於是擡手拉開屋門,一腳邁出去。
“奴才給寧忠候請安。”來人乃是皇上身邊的太監楊五福,如今也算是天子身邊的心腹之人。
衛章淡淡的笑了笑,拱手道:“公公此番前來,可是聖上有什麼吩咐?”
說話間,姚延恩和姚延意兄弟二人也迎了出來,王夫人則帶着媳婦女兒一起避到了漢白玉雕屏風之後。
“皇上聽說姚院判要給老夫人做大手術,心裡很是納罕,所以叫奴才過來瞧瞧,回去也跟皇上說道說道。”楊五福笑眯眯的說道。
姚遠之淡然一笑,說道:“現在手術正在進行,我們也不好進去看。要不,公公和我們一起等一等?”
“好,好。”楊五福笑眯眯的點頭。
姚遠之擡手相讓,楊五福怎敢跟首輔閣老耍大牌,忙拱手笑道:“姚閣老請。”
“請。”姚遠之也不跟一個太監客氣,轉身率先入座。
衆人又按照次序落座,外邊有當值的丫鬟送了香茶進來,大家各自品茶等候。姚遠之父子以及衛章依然各懷心事,但大家面上都淡定了許多,姚延恩也不再是之前那副焦慮的樣子。
姚家人這般模樣,倒是讓楊五福心裡暗暗地納罕,心想莫不是那姚燕語真的是神仙轉世,有起死回生之術?不然怎麼姚家人能夠如此淡定,一點都不着急?
如此下去,衆人有煎熬了一個時辰,手術室的門終於從裡面打開了。
姚遠之猛然回頭,強按着心裡的那股衝動纔沒有立刻起身過去。
姚延恩和姚延意以及衛章卻都沒有那份定性,三人先後起身衝到門口,首先看見的是被醫女推出來的宋老夫人,隨後是華西淩和白諾競兩人。
“老太太怎麼樣?”姚延恩急切的問。
“差不多明天就能醒過來了。不過從現在起到明晚還是危險期,要由我們的人特別護理。”華西淩擡手摘掉臉上的面罩,深深地吐了口氣,說道。
姚遠之聽見這話長長的吐了口氣,扶着椅子扶手緩緩地站了起來。
已經傻愣住的楊五福終於回過神來,一下子從椅子上跳起來,驚訝的問:“這麼說,老太太這病算是治好了?!”
“姚院判說,只要安穩的度過今晚,老太太就會好起來。”白諾競也是一臉的感慨,饒是他醫治病患無數,也無法在這一場救治中保持冷靜,事實上,白太醫此時全身的血液都是沸騰的,汩汩的冒着泡。
待醫女推着宋老夫人從衆人面前經過後拐進旁邊的一間病室裡去,姚遠之方從震驚中緩過神來,扶着兒子的手匆匆的跟了過去。
“嘿!真是神了!”楊五福激動地拍了一下大腿,忽而在疼痛中回神,又問“哎?姚院判呢?”
衆人聞言全都回頭,卻見衛章抱着臉色蒼白的姚院判從裡面出來,在經過楊五福的時候,微微蹙眉道:“楊公公,我夫人累壞了,若是皇上沒有什麼吩咐,我先帶她去休息了。”
楊五福看着雙目緊閉,面色蒼白的姚燕語,忙拱手側身:“夫人身體要緊,侯爺快請。”
衛章沒再廢話,直接抱着姚燕語出去了。
三個半時辰等於七個小時,雖然對於姚燕語來說,站七個小時的手術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可這次卻跟平時不同。沒有現代化的儀器,一切都靠她一個人去掌控,頭顱胸腔兩個致命的大手術加上連日來緊繃的情緒,雖然不至於耗盡了她的精神,但卻讓她在看見衛章的那一刻全身發軟。
感覺自己倒入堅實而熟悉的懷抱裡後,姚燕語便放心的睡了,她已經盡了全力,剩下的事情就交給老天了。
宋老夫人比姚燕語醒來的還早,當天半夜老太太就醒了,睜開眼睛很清醒的喚了一聲:“來人?”
守在旁邊的醫女聽見動靜忙上前來,輕聲細語的換了一聲:“老夫人醒了?!真是太好了!”
旁邊早有人飛速跑去找太醫回話。名叫雪芽的醫女則上前來握住宋老夫人的手溫聲問:“老太太,你現在是什麼感覺?有沒有哪裡覺得不舒服的?”
宋老夫人看見一個一身白衣的恬靜女孩兒,緩緩地搖了搖頭,虛弱的問:“你是誰?我……這是在哪裡啊?”
醫女溫聲笑道:“老夫人,這裡是國醫館,我是奉命照顧您的醫女。”
“國醫館……”宋老夫人喃喃的說着,眼神一陣茫然。
白淨諾和華西淩二人聞訊趕來,先後給宋老夫人診脈並詢問病情,一番折騰下來,大家都很興奮,不過興奮之餘還是有些無奈,因爲老太太醒是醒過來了,卻忘了很多事,張口就喚着姚閣老的乳名,一個勁兒的問她的寶貝兒子中舉了沒有。
姚遠之坐在老太太的牀前抓着她的手一邊流淚一邊應着,說兒子已經高中頭甲第二名榜眼,請母親放心云云。
雖然老太太失憶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但她畢竟是醒過來了。而且華西淩和白諾競都診過脈,說老太太的身體已經脫離了危險,只要用心調養,就沒什麼大礙了。
這對姚家來說算是天上掉下來的喜訊。
原本已經準備辦喪事的姚家上下如今喜氣洋洋,姚府裡裡外外都洋溢着笑聲。連最下等的婆子僕婦們也都拿到了大份兒的賞封,比添人進口過年過節都熱鬧幾倍。
姚燕語睡了兩天才醒,她一睜開眼睛便被眼前的情景嚇了一跳,大大小小五顆腦袋擠在牀邊,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她,在她睜開眼睛的那一刻,梳着雙丫髻的那顆圓腦袋立刻湊上來,摟着她的脖子就哇的一聲哭了。
姚燕語無奈的摸了摸女兒的後腦勺,嘆道:“孃親都要餓癟了,你還壓在我身上,是想把娘壓成肉乾嗎?”
“孃親,你怎麼睡那麼久嘛!”衛依依一邊抹眼淚一邊從她孃的身上爬起來,小嘴巴撅的老高。
“父親都說了,娘只是累了,你還不信。”凌霄一伸手把妹妹抱下牀,剛放在牀邊站好,那邊凌浩凌溱兩個又爬了上去。
衛章伸手把兩個崽子捉回來放在地上,板着臉說道:“好了,你們的孃親餓了,你們誰去瞧瞧飯菜?”
“我去!”凌霄立刻答應着往外走。
“我去!”衛依依邁着小腿跟了出去。
“我跑得快!我去!”
“我去,我去!”
凌浩和凌溱兩個小崽子也急急火火的追着哥哥姐姐跑了。
姚燕語嗔怪的瞪了衛章一眼:“你又用這一招。”
衛章側身上牀,把人摟進懷裡上上下下親了一遍,纔回道:“不管什麼招,管用就行。”
姚燕語彆彆扭扭的推他:“再好的招數用得多了也會被識破的。”
衛侯爺撇了撇嘴,酸溜溜的說道:“對小崽子們來說,但凡跟他們至高無上偉大無比的孃親有關係的事情,都是十萬火急的大事,一個個都火燒眉毛似的,哪裡還有工夫多想?”
姚燕語失笑的搖了搖頭,某人吃起醋來毫無下限,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放過,她身爲一個正常人還是不要計較了。
宋老夫人的事情驚動了整個大雲帝都甚至大江南北。
這畢竟是一個沒有現代科技的社會,開顱手術這樣的事情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而且任何事情只要被傳說,都會被加上一層神秘的色彩。
一時之間,姚燕語的名字風靡大雲朝。甚至有百姓們開始在民間修建廟宇,供奉姚燕語的塑像。
開始的時候,大家上香叩拜還只是爲了消災祛病,到後來什麼求子求福的事情也有了,神醫娘娘廟在各地陸續興建,且香火日益旺盛,人氣爆表。此是後話,不必贅述。
且說景隆皇帝聽說昏迷了半個多月的宋老夫人真的被姚燕語醫好的消息時,驚的半天沒說出話來。
回完了話的楊五福躬身立在旁邊,悄悄地看着皇上的臉色,半晌之後才道:“饒是姚院判的醫術極其高超,在老夫人的手術完成之後也累的昏過去了。可見這事兒對姚院判來說已經是極限了。”
景隆皇帝點了點頭,說道:“這倒是,當初她爲了醫治先帝,也曾昏厥過。朕聽說她修習道家之術,頗有幾分內家功力,太乙神針已經出神入化,那些疑難雜症在她手中已經不費吹灰之力,還真當她修成了神仙。其實如今看來,也不過是傾力而爲罷了。”
“皇上英明,姚院判這是爲了自己的祖母,不得不冒險,傾力而爲。”楊五福從姚延意的手裡拿了兩千兩黃金,自然要背面傅粉,不動聲色的拂去皇上對姚燕語的疑慮。
景隆皇帝聽了楊五福的話點了點頭,又問:“姚院判提交的那本《大雲藥典》的正稿太醫院看的怎麼樣了?”
楊五福忙回道:“今天早晨太醫院的張老院令遞了一份奏摺,說的好像就是這事兒。”
“奏摺呢?”皇上說着,一甩龍袍寬大的袖子,轉身坐在了龍案後的椅子上。
“皇上,在這兒呢。”楊五福從龍案的奏摺裡翻找出張之凌的那份奏摺,雙手遞了上去。
皇上接過那份奏摺,展開之後大致瀏覽了一遍,便擡手拍下去,微笑道:“好,很好。”
楊五福偷偷地看皇上的臉色,見皇上是真高興,也就放了心,沒再多說。
第二日,皇上的聖旨便送到了寧侯府。
聖旨的大意是:國醫館右院判姚燕語精誠研修醫藥醫術,嘔心瀝血利用八年的時間編纂完成《大雲藥典》這一曠世奇書,造福百姓,爲國爲民,爲大雲醫藥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此乃不世之功,理應名垂青史。因此,晉封右院判姚燕語爲正一品院令,全面負責國醫館和藥監署的一切事宜。希望姚院令不要辜負皇上的聖恩,能夠再接再厲,爲大雲醫藥的發展貢獻自己的力量,云云。
這一道聖旨,等於把大雲國醫館和藥監署全部交到了姚燕語的手裡。可謂是羨煞旁人的好事。
雖然國醫館一成立就是皇家專門給姚燕語搭建的舞臺,藥監署更是姚燕語一手承建發揚起來的,但那都是內裡的事情。
國醫館正一品的職銜空着,藥監署的最高長官也空着,這就是多少人垂涎的肥差。雖然明知道那是姚燕語的地盤,但只要皇上不發話,便總會有些人會無恥的惦記着。
如今聖旨一下,所有的人都死心了,姚燕語以及姚家衆人也都放心了。
寧忠候府一片喜氣洋洋,姚府也一掃往日的沉悶之氣。
雖然老太太喪失了一部分記憶,每天都拉着姚延恩叫姚遠之的乳名,一遍一遍的說着姚遠之年輕的時候沒做官之前的事情,但她終究是保住了一條命,和死亡比起來,喪失記憶這件事可以說是微不足道的。
況且姚燕語還說,老太太喪失的那部分記憶還有可能恢復,說不定哪天她會把所有的事情都想起來呢。
所以,朝廷上下的人包括皇上都認爲姚閣老肯定會回到朝堂,繼續擔任首輔之任。
畢竟這幾年的景隆新政的主導者是姚閣老,而且新政初見成效,正是邀功的好機會,任誰種了大半年的莊稼到了收穫的季節都不會放手。
年關將至,朝廷各衙門開始整理一年的公務,準備封印過年。
崇華殿內閣裡,首輔姚閣老不在,其他六位都各自忙碌,力爭多分擔一些政務,自然也多掙幾分權勢,等內閣重新推舉之後,不管姚閣老是否繼續留任首輔之位,自己都能多幾分話語權。
就在所有人都在爲將來打算,甚至連陸常柏都盤算着接下來的三年該如何給姚遠之多添點麻煩,如何從他手裡多爭幾分權勢的時候,姚遠之的一封請辭疏遞到了皇上的龍案上,讓乾元殿,崇華殿甚至文武羣臣的下巴都掉了一地。
這第一份奏疏雖然引起了衆人的側目,但皇上卻沒當回事兒,他認爲姚遠之這是做做表面文章,於是安慰了幾句,以家國大義爲由,拒絕了姚閣老的請辭,讓他繼續留在內閣。
皇上批覆下來之後,姚遠之又上了第二道請辭疏,這一道奏疏言辭懇切的說自己的老母親年事已高,自己卻未曾在牀前盡孝,之前母親病重對自己來說是一次警示,讓他深切的體會到‘子欲養而親不待’的痛苦,況且姚閣老自己也已經五十多歲,這次大病之後,身體已經大不如前,若繼續留任首輔之位,恐怕會耽誤了朝政,所以請皇上開恩,准許自己回鄉致仕,侍奉老母,云云。
這一道奏疏被皇上留中未發。不過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此事很快被崇華殿的幾位閣老知曉,某些人的心思又活泛起來。
在姚遠之準備寫第三道奏疏的時候,皇上的心腹太監楊五福又來了。
姚遠之正在宋老夫人跟前侍奉湯藥,姚延恩代父出迎,把楊公公讓至前廳奉茶。
楊五福是帶着皇上的賞賜來的,姚家人自然不敢怠慢,一番跪拜謝恩之後,楊公公對姚延恩笑道:“皇上很是掛念老夫人的身體,所以叫咱過來瞧瞧,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皇上有話,不方便也得方便。
姚延恩先派人去老夫人房裡傳話,然後親自帶路,引着楊五福去看老夫人。
宋老夫人如今還糊塗着,她的記憶停留在姚遠之三十歲中探花那年,所以看見頭髮鬍子已經花白的兒子根本就不認識,若不是母子之間有一種天性的親密,她甚至都不讓姚遠之進她的屋子。
她現在已經把五官神態酷似父親的姚延恩當成了自己的兒子,見了姚延恩,便叫着姚遠之的乳名,攥着孫子的手不放開。
對於此事姚遠之着實苦惱了一陣子,不過經過這十來天的調理,眼見着老太太的身體漸漸地好轉,姚閣老便將此事漸漸地放下了。老太太認兒子還是認孫子什麼的都不重要了!
姚燕語對此事也有些無奈,除了跟家裡人解釋之外,她每天都會親自給老太太施針,以太乙神針針法和自己強大的內息調理老太太的腦神經和大腦記憶反射區,希望她能早一天想起所有的事情。
楊五福進來的時候,剛好看見姚遠之給老母親喂湯藥,而宋老夫人正在找茬,說什麼也不喝藥,任憑姚遠之怎麼勸,她都說那一句話:我不認識你,誰知道你給我喝的是什麼。
姚遠之萬般無奈,哭笑不得。
“老太太,皇上身邊的楊公公來瞧您了。”姚延恩上前去,半跪在老夫人跟前。
“懋哥兒,你來了。”老太太一看見大孫子,立刻眉開眼笑起來。
姚延恩無奈的看了一眼姚遠之,‘懋’乃是父親的乳名,自己怎麼敢答應呢。
姚遠之瞪了他一眼:老太太叫你呢,還不敢進的應着。
姚延恩只得答應着從姚遠之的手裡接過藥碗,自己嚐了一口藥,方又舀了一勺送到宋老夫人脣邊,溫聲道:“老太太,着藥不冷不熱,剛好用。”
“好。”宋老夫人乖乖的張嘴喝藥。
旁邊楊五福看了半日,見這老太太是真糊塗,便輕輕的嘆了口氣。
楊五福從姚家離開的時候,又幫忙帶上了姚遠之的第三封請辭疏。
回到乾元殿後,楊公公把在姚府所見到的一切都如實彙報給皇上,皇上聽完之後沉吟半晌,方緩緩地嘆道:“朕知道了。”
第二日早朝之後,皇上一道聖諭把姚遠之招到了乾元殿。
君臣二人摒棄了所有的內侍宮人密談了一個上午,姚遠之走後,皇上又分別召見了內閣的幾位閣老。
每位閣老在乾元殿裡留的時間長短不一,但每一個都是單獨覲見,與君密談,旁邊連端茶遞水的宮女都沒留,更別提史官等人。
所以景隆皇帝跟他的內閣大臣們到底談了什麼,衆人不得而知。
臘月二十三這日,皇上的聖旨終於下來了。
姚遠之上奏的請辭疏皇上準了,姚閣老以宰輔之尊致仕,享宰輔的一切尊榮俸祿。但只許他辭官,卻不許還鄉,皇上的理由也十分的冠冕堂皇:雲都城裡有最好的太醫,姚老夫人留在京都更有利於養病。
對於這個結果,姚遠之很滿意,當即叩頭謝恩,山呼萬歲。
另外,皇上對於內閣的人員作了相應的調整,內閣首輔之職由封紹平繼任,陸常柏爲次輔。
因爲姚閣老致仕,內閣七人少了一人,便由靖海侯禮部尚書蕭霖補上。禮部尚書一職則由原禮部右侍郎暫代。
對於寧侯府來說,失去了一個首輔的岳父,又送進去一個蕭霖,雖然看上去是失勢了,但憑着蕭衛兩家的關係,再算算蕭霖三十出頭的年紀,應該說是賺了。
首輔的權柄基本按照姚遠之的計劃進行轉接,景隆皇帝年輕有爲,知人善用,每一步都走的踏踏實實。
很快就是春節,寧侯府今年喜事多,寧侯夫婦雙雙加官進爵,這個春節更顯十二分的熱鬧。長矛大總管帶着府裡的幾百名家人把寧侯府裡裡外外收拾的喜氣洋洋,大紅福字,春字,吉祥春聯,大紅燈籠,五彩桃符等應有盡有。
凌霄年長,懂事許多,還算穩重。依依去江南的時候還不懂事,凌浩凌溱兩個更是在江南出生的,這回是頭一次回寧侯府,三個小崽子在江南那種精巧的園林式宅院裡長大,乍然回到寧侯府豪放大氣的宅子裡後實在興奮,每天都在撒歡兒。
除夕夜,長矛大總管別出心裁,把年夜飯設在了寧侯府新擴建的侯府東苑。
姚燕語看着豐盛的年夜飯和歡天喜地的孩子們,不由得感慨的嘆了口氣——當初的兄弟們都已經成家生子,如今過年大家也不能湊在一起了,說起來今年的年夜飯倒是不如之前熱鬧。
正感慨間,忽聽外邊一串笑聲傳來。於是轉身看時,卻見阮夫人和蘇玉蘅以及翠微翠萍四個人各自帶着丫鬟婆子以及孩子們說說笑笑的來了。姚燕語看見衆人後面還跟着二十幾個青衣小鬟,手裡都提着各式食盒便笑道:“你們這是自帶吃食來我這兒過年了?”
阮夫人笑道:“咱們可是有幾年沒在一起守夜了,好不容易今年湊得齊全,說什麼也要好好地熱鬧熱鬧。”
姚燕語轉頭看着已經互相摟抱着樂成一團的孩子們,會心的笑道:“今晚咱們熱鬧個通宵,誰也不許睡。”
“夫人有命,咱們豈能不尊?”蘇玉蘅等人也都笑了起來。
景隆六年的除夕夜,寧侯府東苑裡觥籌交錯,笑語連連,是寧侯府建府以來最熱鬧的一個除夕。
至子時,各式各樣的煙火漫天綻放,微醺半酣的姚燕語靠在衛章的肩頭看着夜空中絢麗的煙花,不由得輕聲嘆了口氣。
“怎麼嘆氣?”衛章緊了緊手臂,低聲問。
“我覺得,這輩子,已經值了。”姚燕語輕笑。
“這就知足了?好日子還在後頭呢。”衛章側臉,在漫天花雨裡輕輕地吻上她的額角。
姚燕語微笑着閉上了眼睛,全身放鬆靠近衛章的懷裡。
是的,有你陪伴的日子,都是好日子。
與你攜手白頭,這樣的好日子還有很長,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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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些天碼字的環境不好,但大珠碼字的心情卻是無比冷靜的。我知道,大家越是支持我,我就更應該好好地寫結局。不能爛尾,不能草率,至少也寫得自己滿意。
衷心感謝大家的一片深情。
明天老爸出院,後天送兒子上學。《權謀天下》暫時定在九月一號恢復更新,堅強的珠珠會一直以文字的方式和大家在一起。
你若不離,我便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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