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燕語本來以爲父親會很快回信,卻不知道姚遠之在收到她的書信後經過了怎樣的猶豫。
姚閣老的信送到江寧的時候已經是二月初了,姚燕語看完書信之後便叫人許侍陽夫婦找了來,屏退衆人之後悄聲吩咐了一番,許侍陽夫婦領命下去了。
雖然皇上要的是平民百姓家的無權無勢,可下面辦事的大臣們卻不那樣想。而且就算是世族之女進攻之前都要學習宮裡的禮儀規矩,何況平民家的女兒?所以杜雨明在把女兒的碟文呈交宗政府之後,宗政府便派下兩個宮裡出來的嬤嬤教導杜若輕每日學習宮裡的禮儀規矩。
當然,大雲朝全國一十三省,除了西南雲滇一帶沒有姑娘入選之外,連茫茫西北大草原都送了兩個異族風情的美女來。據說,三月裡先後進京的姑娘足有四千多人,景隆皇帝的妃嬪遴選一事即將在大雲帝都掀起新的*。
規矩學了一個月之後,到三月中旬時,杜若輕和杭州其他參加遴選的姑娘一起坐官船北上進京。
官船出了江浙進入南直隸,因爲春旱的緣故,河道變淺,河面上的船隻出現的擁擠的現象。江浙府給這些待選女們準備的船隻又大又氣派,也正是因爲船大,所以在變淺的河道里才更不好走。
那些小門小戶家的女兒們開始沉不住氣了,趁着嬤嬤們不在身邊的時候一個個都偷着跑去船尾看風景,又或者她們無聊的湊在一起三五成羣的議論對方的衣服頭面如何如何,或者互相擠兌,或者互相吹捧,總之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杜若輕顯然是最不合羣的一個,她雖然是商戶之女,但家資鉅富,從小養在深閨,跟那些小門小戶的女兒自然不同。她身上一件衣服都夠別人一家人一年的嚼用,那些姑娘們自然也不會湊到她面前來自找不痛快。所以她的船艙裡是最安靜的。
姚雀華這幾年在庵堂裡靜修,身上的那股浮躁已經白打磨了去,加上年紀的增長也讓她沉靜了許多。
無奈這世間到處都是名利之事,庵堂也並非絕對的清靜之地,因爲過了幾年清苦的生活,也被人欺凌羞辱過,她對名利的追求也更加執着了些。
她此時不聲不響只是安靜的陪在杜若輕身邊,那是因爲外邊的那些人根本不值得她去費心思。
她們跟杜若輕比起來簡直是雲泥之別,這次跟着去也不過是做一片襯托紅花的綠葉罷了,而她姚雀華自然是花枝上的一朵鳥雀,將要藉此機會一飛沖天。
當然,這也是她在知道了皇上不問出身選妃嬪的事情之後纔有的打算。當初她逃出庵堂不過是爲了過的更舒適一些而已。
去年夏天,杜姑娘因爲去江寧定製中秋節穿的衣裳,因爲喜歡蟠龍山的風景便在庵堂裡住了一晚。毫無意外的,姚雀華認識了這位大茶商的女兒杜若輕。
看着杜若輕身上的華裳麗服,姚雀華只覺得一陣陣的心酸。她的父親現在是當朝首輔,而她卻在這山坳的庵堂裡吃齋唸佛,穿粗布麻衣,吃糠咽菜。
那一刻,姚雀華髮誓要離開這該死的佛門淨地。於是她開始跟杜若輕聊天,說起自己的悲慘身世,說自己原本是書香門第的姑娘,因爲跟着祖母出遠門遇到了劫匪,然後跟家人逃散了,後來因爲馬車的馬受驚,服侍她的奶孃和丫鬟被顛下了馬車,她被馬車帶出去一段路,直接在馬車裡撞暈了,醒來後便在一個庵堂裡,就她的是一個師太。
後來爲了感謝佛祖救了自己一命,她決心留下來跟着師太唸經爲家人祈福。
去年師前兩年師太帶着她從北方來到這座庵堂修行,去年師太圓寂了,她成了沒人管的孤兒,她也想着要梯度出家,一輩子青燈古佛,然而這邊的支持師太說她塵緣未了云云。
杜若輕一個養在深閨的姑娘家哪裡聽得出她話裡的真僞,而且姚雀華經歷過這麼多事之後,把那些事情編的比真的還真,同時說的時候又聲淚俱下。杜若輕早就被她說的淚流滿面,最後離開庵堂的時候說什麼也要帶上她。
只是庵堂戒律森嚴,姚雀華又是被關照了的,自然不能輕易離開。
姚雀華知道她想幫自己,立刻表示出萬分的感激,又說上有佛祖保佑,希望自己能早日脫離苦海。
就在杜若輕離開的第二天,庵堂裡來了一撥難民,姚雀華便趁亂偷偷地從後山出走,然後混在另一撥難民裡尋到了杭州找上了杜家的門。
杜若輕見了她很是驚喜,姚雀華擡手摘了她頭上青灰色的頭巾後,杜若輕看見她一頭烏髮如瀑布般傾瀉下來時更是爲她的嫵媚驚訝的倒吸一口氣。
能夠留在杜若輕的身邊,過上衣食無憂,風花雪月的日子,姚雀華很滿足。
畢竟清苦了那麼久,什麼樣的凌雲之志也被磨滅了。如今的她,只希望能過上從前那種錦衣玉食的生活。
杜雨明是個商人,而且是個擁有千畝茶園,享有貢茶名號的大茶商。
他聽說女兒收留了一個流浪的孤女時並沒有多想,但偶然聽說這個孤女頗有一番才華時便動了心思。
姚雀華從小就知道自己是庶女,她的生母是姚府裡身份低下的侍妾,論地位她比不上姚鳳歌。甚至姚燕語都比她尊貴,因爲宋姨娘是老太太孃家的侄女,老太太素來親近孃家,待宋氏好,順帶着姚燕語的地位也比自己高。所以她從小就很刻苦,琴棋書畫樣樣拿得出手。
當然,這幾年她在庵堂裡靜修,琴和畫自然是沒有的。但棋和書卻一樣沒落下,尤其是書法那是幾年如一日抄寫經書的魔鬼訓練之後,雀華姑娘的一手好字已經自成一家了。 wωω◆ ttκǎ n◆ Сo
姚雀華淨手焚香,用心的抄寫了一本《心經》之後深得杜雨明的讚賞,之後又陪着杜雨明下了一盤棋,不動聲色的贏了他一局之後,又不動聲色的輸了一局。
杜雨明便對她大加讚賞——因爲不管是輸贏,都只是一字之差,這顯然是姚雀華有心所爲。一個姑娘家能做到這樣,這份心計就十分值得讚揚。
本來,杜雨明是想把這個叫雀羽的孤女收爲第六房小妾的,也真是湊巧,皇上廣選妃嬪的事情出來後,安國公府的人帶了國公爺的話來,說要力挺他杜雨明的女兒入宮。
杜雨明再三思量之後,覺得有安國公府撐腰,以他女兒的資質進宮後必定能俘獲皇上的心,皇上也是風華正茂,正宮不得帝心,他女兒若是生下皇子便是皇長子,將來的前途真是光明一片。
當然,杜雨明也知道自己女兒各方面都好,唯一不足的就是心機不深,不過現在沒關係了,因爲他面前就有個現成的人可以教女兒嘛。
於是杜雨明便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讓姚雀華留在女兒身邊,將來陪她進京,然後再想辦法讓她們兩個都能夠被選入宮中。又說雀羽姑娘你也是天人之姿,說不定皇上對你也會一見傾心,將來你跟若輕兩個人在宮裡便如親姐妹一樣互相扶持,外邊的事情都交給我去打點,將來榮華富貴咱們同享,豈不甚好?
這對姚雀華來說簡直是求之不得!試想天下哪個男人的權勢能比得上皇上呢?況且如果自己進了宮,憑着自己的本事會輸給區區一個杜若輕嗎?
於是,自以爲算盤打得很好的杜雨明和一心想要擺脫現狀把權勢握在自己手裡的姚雀華就這麼愉快的達成了協議。
然後接下來姚雀華便開始陪着杜若輕一起重拾琴棋書畫詩酒花的美好,之後又跟着宮裡的嬤嬤學習後宮的禮儀規矩,再然後她便以杜若輕的貼身侍女的身份和杜若輕一起上了進京的官船。
直到今晚因爲船隻擱淺,停在了這個不知名的小碼頭旁邊。
船上的供應有限,晚飯是簡單地兩菜一湯,每人一碗白飯。杜清若的丫鬟雪芽悄悄地拿了二兩銀子給船上的廚娘送了去,廚娘又給她們的食盒裡多加了兩個菜。
有銀子就是好啊!姚雀華一邊吃飯一邊默默地感慨。
飯後,姚雀華陪着杜若輕在船艙裡練琴,姚雀華的琴藝經過這段時間的練習已經恢復了之前的嫺熟,叮叮咚咚的琴聲飄出船艙飄出很遠,連蘆葦蕩裡的水鳥們也聽入了迷。
幾個黑影從蘆葦蕩裡一晃而過,片刻後,幾艘船上都傳來了尖叫聲:“有強盜——”
姚雀華心裡一緊,指上琴絃‘嗡’的一聲斷了。
“姑娘小心!”雪芽在黑影從窗戶裡跳進來的時候,上前把杜清若推到了身後。
“你們……”姚雀華尚未反應過來,已經被一記手刀砍暈了。
……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姚雀華髮現自己被五花大綁丟在一堆柴草裡,四周破敗不堪,看上去是一座荒廢的廟宇。而她的周圍橫七豎八當着幾個黑衣大漢,許是昨晚搶劫累了,這些人各自抱着自己的兵器睡得正香。
姚雀華醒來後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逃跑。只是她剛動了動,還沒站起來,旁邊的一個大漢便睜開了眼睛,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問:“幹嘛去?”
姚雀華立刻就打消了逃跑的念頭,咧着嘴笑了笑,說:“腿麻了,緩一緩。”
幾個大漢陸續醒來,大家全都是一身泥一身土,各自從懷裡摸出乾糧來吃,但卻沒有一個人理會姚雀華。姚雀華看一眼那些髒兮兮的饅頭面餅什麼的也沒什麼胃口,乾脆閉着眼睛等。
衆人吃了飯之後,爲首的一個指了指姚雀華方發了話:“像這種貨色送到十九樓值多少銀子?”
姚雀華嚇了一跳,立刻睜開眼睛——這些人要把自己買到那種骯髒的地方去?!
“長得倒是挺好看,不過年齡大了點,怕是值不了多少錢。”被問的那一個漢子年紀少打,捋了捋虎子,猥瑣的朝着姚雀華眯了眯眼睛,下巴一揚,問道:“小妞兒,你有二十了嗎?”
“我……我我二十多了,我二十二了!”姚雀華立刻把自己說大了三歲,她可不想被賣去那種地方!
爲首的大漢不悅的哼道:“大是大了點,不過幸虧長得好。誰讓你們昨晚搶人的時候不長眼?”
“那也沒辦法,那些年紀小的長得好的都是給皇上備選的妃子,那都是登記在冊的。咱們若是搶了她們,別說賣不出去,怕是會惹來殺身之禍啊!”
“也是。”爲首的大漢咂了一下嘴巴,又道:“那不是還有小丫鬟們麼?”
“小丫鬟們姿色實在平庸,比這個差了十萬八千里。老大別生氣,眼看這妞兒肯定是買不到多好的價錢,不過就這臉蛋兒長得也挺不錯的,一樣等換百十兩銀子吧?”
“百十兩銀子還是沒問題的。”
“那咱們趕緊的把她賣了,好去幹下一次生意吧,據可靠消息說有一條大魚明兒晚上就到碼頭了。”
“多大的魚?”
“據說是個富商,這次咱們可以直接搶銀子。”
“銀子好,省事兒。”
……
姚雀華直接就聽傻了!她無力的坐在地上,把臉埋進手臂裡,默默地哭着,自己的命怎麼就這麼苦呢!
那些人說白天不宜行動,會被官府發現,所以暫時先藏在這裡晚上再動身去江寧,他們要把人賣到江寧的十九樓去,雖然現在十九樓沒了頭牌花魁生意大不如前了,但他們的老鴇子還是識貨的,像這樣的貨色至少能賣一百五十兩銀子云雲。
不說江寧還好,一聽見‘江寧’兩個字,姚雀華滿臉都是淚。
那幾艘遭劫的官船在賊人跑了之後各自檢查人員物品,發現有人少了些銀子首飾什麼的,倒也沒丟要緊的東西。只有杜家姑娘的一個丫鬟丟了,負責送人進京的官差們一合計,一個丫鬟而已,丟了就丟了吧,眼見着行程吃緊,是耽誤不得了,於是只把此事報了當地官府,徑自開船走了。
杜若輕因爲此事掉了兩日的眼淚,眼睛都哭腫了,被規矩嬤嬤呵斥了好一頓,纔不敢哭了。
卻說姚雀華被那幾個賊人連夜弄着上了一艘小船,經過兩日的飄搖終於到了江寧,被帶下船之前,一個漢字丟了一套女子的青色粗棉布衣裳過來呵斥她換上,看守她的兩個漢字抽出鋒利的鋼刀把她手上的繩索隔斷就出去了。
小船艙裡只剩下她一個人,姚雀華在跳船尋死和換衣服屈從之間猶豫了很久,直到外邊的人再次喝問一聲的時候,才流着眼淚開始換衣服。
面對死亡需要極大的勇氣,她終究還是貪戀這滾滾紅塵,或者說,她依然不甘心。
被扭送着走在江寧城的時候,姚雀華難以形容自己心裡的感受,絕望,又帶着一絲僥倖,希望遇見個認識的人,又怕遇見認識的人。
酸楚和苦澀,還有悲憤和屈辱,世上所有不好的情緒都集中在一起,猶如實質一樣壓在她的頭頂,讓她窒息,甚至後悔剛纔爲什麼沒跳船?如今這樣還不如一死乾淨。
所以,當對面有人攔住他們一行人的時候,姚雀華整個還處於這種恨不得去死的狀態裡,根本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看那女子怎麼哭喪着臉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莫不是你們強買強賣的?!”一聲清亮的呵斥,讓姚雀華身心一震。
她迅速的擡起頭來看着前面一個身穿皁色武服的官差,猛然來了勇氣,喊了一聲:“他們是劫匪!”
“閉嘴!”身旁的漢子擡手要抽她。
“住手!”那官差不知怎麼就忽的到了近前,一把抓住漢子的手腕,一用力擰着他的胳膊把人推去了一旁。
得救了!姚雀華雙腿一軟坐在了地上,泣不成聲。
“這位姑娘,我們是寧侯府的護衛,那些歹人都被捉住了,麻煩你隨我們去做個見證。”
“寧侯府?!”姚雀華瞪着兩隻淚眼不可思議的看着眼前的人,“你們居然是寧侯府的人?”
“是的,姑娘請跟我們走一趟吧,完了事兒我們自會送姑娘回家。”
“好,好的。”姚雀華木木然的點了點頭。
……
姚雀華從手心到腳心都沒想過這輩子會以這種方式跟姚燕語再見面。
她被寧侯府的護衛帶去了姚家別院,進門的時候遇見了一個老家人,那老家人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一眼,然後嘆了口氣,喃喃的說道:“這姑娘怎麼跟田姨娘年輕的時候那麼像?”
說完,老家人搖着頭走了,姚雀華站在那裡再次哭花了臉。
田氏在她面前被杖斃的事情一直是她心裡的傷疤,這幾年她能夠用心念經抄經跟田氏的死是有極大的關係的,她想通過這種方式來救贖自己的心,乞求她的生母地下有知能夠原諒她。
自從跟杜若輕離開庵堂之後,她就很少想起田氏了。偶爾夜裡睡不着的時候想一想,也覺得自己在庵堂裡爲她吃齋唸佛,抄寫經書這幾年,再大的罪過也低過去了。
然而近日姚家的老家人一句話,又讓她崩潰了。
“我要見你們夫人。”姚雀華站在門口固執的說道。
護衛淡然笑了笑,說道:“本來就是帶你去見夫人的。姑娘,走吧。”
園林式別院也建有一座五間抱廈作爲會客正廳,然姚燕語卻沒在正廳,而是在旁邊小小的三間書房裡坐着。
姚雀華進去的時候,那幾個大漢正跪在地上一聲不吭。
一身月白色衣裙的姚燕語揹着臉立在書案之後,手指緩緩地撥着書架上的書,一邊冷聲吩咐:“既然是靠搶劫爲生禍害百姓的匪類,就送去知府衙門,讓於知府看着判罪吧。”
旁邊的一個護衛應了一聲,上前提了那爲首的漢子一腳:“走吧。”
“謝夫人不殺之恩。”那幾個人之前不知做了什麼壞事,得到這樣的處置居然對姚燕語感激不盡,磕了個頭才一個個避貓鼠似的退了下去。
姚雀華站在那裡看着姚燕語清泠的背影,思潮翻滾如滔天巨浪。知道她這幾年一直春風得意扶搖直上,夫婦和美,兒女雙全,卻從沒想過她居然能雍容優雅至此!
怪不得外邊的人都稱她是神仙下凡。就這一個背影,足以傾倒世間衆生了!何況她還有通天的醫術和滔天的權勢。
姚燕語在書架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書,抽下來隨意翻開兩頁,頭也不擡的問了一句:“還有什麼事?”
立在姚雀華身旁的護衛拱手道:“回夫人,那位被劫持的姑娘也帶來了。”
姚燕語這才緩緩地擡頭,然後轉過身來看着姚雀華。
那一刻,姚雀華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鑽進去。她再一次後悔自己沒在船上跳水,乾脆死了一了百了也好過回到姚燕語的面前來自取其辱。
姚燕語看着一身青色粗布衣裙,臉上被淚水衝的亂七八糟的泥污,半晌才道:“你下去吧,我不叫人,不許任何人進來。”
“是。”護衛拱手應了一聲,轉身退出去並帶上了房門。
姚燕語捏着書,緩緩地走到姚雀華的面前,輕聲嘆道:“雀華,真的沒想到啊!我們姐妹會以這種方式見面。”
姚雀華本來是等着姚燕語對自己一番冷嘲熱諷的,卻沒想到等來的只是一句感慨。
她素來以爲姚燕語不是什麼好人,當初家裡送自己去出家的時候她置身事外,連一句話也不肯多說,不,她肯定在背後落井下石來着,自己和宋巖青設計過她,她必然懷恨在心恨不得自己去死。所以這幾年來姚雀華心裡最恨的人除了嫡母王夫人之外,就是姚鳳歌和姚燕語二人。
今日以這種方式落在姚燕語的手裡,她覺得跟跳進火坑沒什麼區別,認爲她會仗着如今的權勢,藉着姐姐的身份,不知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
她本想着拿出點志氣來啐她一臉,然後再罵幾句解恨,但嘴巴一張開,卻變了味道:“二姐!二姐!嗚嗚……能見到你真是太好了……我……我,我的命怎麼就這麼苦呢!”
命苦這事兒是千真萬確的,所以姚雀華在喊出這句話的時候,眼淚也真的刷刷的流了下來。
姚燕語看着哭成淚人的姚雀華,忽然間很想笑。
她按照父親的指示,先派人盯着她的行蹤,然後再叫人扮成劫匪把她從官船上劫走,又叫人嚇唬敲打了她一通,然後再把她帶到這裡來相見,當然,進門的時候那個老家人的一句話完全是意外,不過姚雀華這兩年出落的的確跟田氏有了七分相似。
一樣的精明於外,一樣的兩眼勢力。
明明開始看向自己的時候懷着滿腔仇恨,卻依然能哭成這個可憐樣子來爲自己博取同情換取好處。
這樣的姚雀華到底哪裡像是姚家人?就算是她遺傳了姚遠之三分之一的血統,也不該是這個鬼樣子啊!姚燕語在心裡默默地吐槽。
等她自己哭了一陣子歇了腳,姚燕語才淡淡一笑,問:“你從庵堂裡逃走,是爲了去找豐公子麼?”
“豐公子?”姚雀華眨了眨眼睛,愣了一會兒纔想起來豐公子是誰。
姚燕語又是一陣失望,她原本還很是佩服姚雀華敢於尋找真愛併爲愛犧牲的精神的,如今看來一切皆抵不過榮華富貴的誘惑,她是真心想跟着杜若輕進宮當娘娘的。
“姐姐是說豐少琛麼?他……還好麼?”姚雀華恍惚的問道。
“我哪裡知道他好不好,他又不是我的心上人。”姚燕語嘲諷的笑了笑,轉身走到雕花長窗跟前的茶座跟前坐下,自顧往紅泥小爐裡添了炭火,放上銀銚子燒水。
姚雀華趁此機會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緒,整理思路,然後輕着腳步走到近前,在姚燕語腳邊跪了下來,扶着她的腿,哀求道:“二姐,你救救我啊!你幫我在父親跟前說說話兒,不要把我送回庵堂去了好不好?我以後都聽話,我再也不善做主張了,我都改了!二姐,你幫幫我吧!你的大恩大德……”
姚燕語拿着手帕拍在姚雀華的手上,一把推開她,幽幽的嘆了口氣,說道:“自從你失蹤之後,大姐就給父親寫了信,父親對你的事情很是傷腦筋。他心疼你是他的女兒,又恨你是她的女兒。你知道就憑你弄得那些事兒,若不是他的女兒的話,早就死了多少回了。”
“是是是!都是我的錯!我以前小,不懂事,給家裡添了許多麻煩,我改,這兩年我在庵堂裡禮佛,早就改好了!二姐,你勸勸父親,讓我回來吧。我以後都聽家裡的話,我……”
“家裡前兩年已經對親戚朋友放出了消息,說你得了怪病在庵堂養息了兩年,已經歸去侍奉西天佛祖去了。你現在回來,讓父親怎麼說?”姚燕語淡淡的冷笑着。
“我……我可以不要名分的,姐姐收我做個丫鬟,我終生服侍姐姐鋪牀疊被……”姚雀華再次抱住了姚燕語的膝蓋,苦苦的哀求。
“我可沒那個福氣。”姚燕語眼底的冷意更深,你那點伎倆我還不知道嗎?你幫我鋪牀疊被,用不了多久就會滾到我男人的懷裡去了。
“姐姐……”姚雀華被姚燕語推倒在地上,無比哀苦的看着姚燕語。若不是太瞭解她,都會叫人覺得自己是個冷酷無情的人,面對自己妹妹的苦苦哀求居然也硬的下心來。
姚燕語別開目光,淡淡的說道:“父親早有話放下來,說如果找到了你,便給你兩條選擇:第一,落髮,再回庵堂,這回我會找個大的寺院送你去清修,讓你好好地修一修來世。”
“不!我不要再回去了!我寧可下輩子不做人,我也不要再過那種日子了!”姚雀華堅決的搖頭。
“那第二呢,就是給你找個合適的人嫁了,送你們夫婦去南洋生活,這輩子都不許回來。”
“……”姚雀華頓時如一片枯敗的樹葉,灰白着臉倒在了地上。
姚燕語卻不管她怎樣的心情,只是自顧說下去:“你勢力之心太重,留下來終究要害人害己,不得善終。依我看,你嫁個靠譜的男人去南洋弄一片土地做種植園,過平凡樸實的日子,生兒育女,享受天倫之樂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我不要!憑什麼?!”姚雀華像是死灰復燃,憑着最後的一點力氣從地上爬了起來,怒聲嘶吼:“憑什麼你們都能過榮華富貴的日子,卻要我去天涯海角蠻夷之地?!我是父親的親生女兒,我比你姚燕語一點也不差!憑什麼你們可以這樣欺負我!我不去!我死也不去!”
姚燕語冷聲笑着問道:“你若真的想死,早就死了。你有很多次機會可以去死,你爲什麼沒去做?”
“我……你!”姚雀華語塞,滿臉的憤恨,最後憋出了一句話:“我一定要出人頭地!將來把你們都踩在腳下!我碾死你們!碾死你們!我要你們都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她一邊嘶吼着,一邊全身打顫,等喊到後來,便全身抽搐着漸漸地沒了聲音。
姚燕語長長的嘆了口氣,揚聲道:“來人。”
香薷應聲而入,身後還跟着兩個粗壯的婆子。
“把她送到後面去,好生看管,不許出任何差錯,否則你們都陪她去死。”姚燕語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冷冽,一直服侍在側的香薷都嚇了一跳,忙福身答應着,讓兩個婆子把昏迷過去的姚雀華擡了出去。
姚雀華因爲太過激動而陷入昏迷,到了晚上便醒過來了。
醒來後她沒動,依然閉着眼睛躺在牀上想自己的處境。她想離開這裡,想去京城,想找到杜若輕陪她進宮參加遴選,想要被選在帝王之側,想要寵冠後宮……
只是她再想也沒用,憑着姚燕語如今的勢力,想要把她關起來,她就真的逃不掉。
姚燕語把姚雀華一關就是兩個多月。
至五月中旬,帝都城裡傳來消息,說後宮遴選已經有了結果,皇上一供選中了九名女子,其中就有杜雨明的女兒杜若輕。據說皇上很喜歡杜若輕,其他的女子被選中都封寶林,只有杜若輕被皇上稱讚說此女溫婉如玉,甚是可心,便賜封號爲‘婉貴人’。
拿到姚延意的書信後,姚燕語專門來看姚雀華,告訴她杜若輕現在已經是婉貴人了,問她可有想好如何選擇,是回寺裡繼續陪伴青燈古佛,還是去南洋嫁個男人安分的過日子。
殘酷的現實面前,姚雀華不得不低下了倔強的頭。她沉默了片刻後,懨懨的說道:“隨便你們怎麼安排吧,我都聽着就是了。”
姚燕語點點頭,說道:“很好,既然你決定聽話,那我就替你選擇吧。依我看,南洋風景如畫,民風淳樸,那裡的居民有一半兒以上都是百年前戰亂時逃過去的大雲人。你去那裡耕織勞作,更勝於去寺院裡吃齋唸經。我已經替你安排好了,三日後便有人和你作伴一起去南洋,這兩日你好生想想還有什麼要說的要做的,都告訴我,我替你了卻最後的心願。”
姚雀華擡頭看着姚燕語,半晌後終究挫敗的嘆了口氣,說道:“我了無牽掛,並沒有什麼事情勞煩了。”
“嗯,那你就安心的等吧。”姚燕語說完,便轉身走了。
三日後,果然有一隊人隨着姚雀華一起上路,他們從江寧出發,先是坐船,然後換馬車,一路往南直到廣州最南邊,然後又換成漁船下海,行至一個叫濠江的小島暫時居住下來。
姚燕語之前說的尋一個靠譜的男人並不是在江寧找,而是讓隨行的人在濠江島上爲她找了一個身強體壯的捕魚能手,然後不知道隨行的護衛隊長用了什麼辦法,居然說服了此人隨着他們繼續南下。
姚雀華從心裡罵那個護衛隊長肯定是把自己做人情了,送一個美女,換取一個航海手,應該是一樁很不錯的買賣。
只是她完全不知道這個叫邵原的人根本就是衛章暗地裡送過來的烈鷹衛。
自從之前姚燕語跟衛章探討過對付海賊的戰略方針之後,一個大的計劃便在衛章的心裡逐步形成。海賊在海上至少一百多年了,他們航海經驗豐富,水戰裝備精良,想要剿滅是不可能的,最多把他們趕回還上去。等這邊朝廷撤兵,他們還會再撲回來。
所以從根本上講,還是要招爲己用纔是長久之策。
但如果打不贏的話,議和也只能助長對方的氣焰而已,所以想要招安,必須先打一場漂亮的勝仗。爲此,衛章不惜從烈鷹衛裡挑選出頂尖的精銳去南洋打前站。
然後姚燕語便利用這次機會,讓人把姚雀華一併帶去,去之前她親自叮囑護衛隊長,想辦法讓這個女子在南洋紮根,讓她一輩子都不想再回來。
而恰好,鄭原這次去南洋是打定主意一輩子不回來的,因爲衛章許諾他,將來海賊被招安,南洋的便是朝廷轄制他們的關鍵,將來的南海水師提督非他莫屬。
只是這一切都十分的遙遠,不知道要等十年還是二十年罷了。
若是姚雀華能跟着鄭原在南洋安分守己的過十年,那麼南海水師提督夫人的位置自然也做得了。
一切都聽天命吧。
姚燕語看着碧空中飛過的一羣鳥雀,默默地嘆了口氣。
------題外話------
哎呦媽呀,終於把雀華這不省心的給交代完了。
這回她是真的回不來了,想想身邊睡着個絕頂高手,想有什麼小動作都不能夠了。
所以,安心的在海島上撿貝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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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模棱兩可的答案是要不得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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