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珉聽了這話,微微苦笑:“你又何必生氣?過幾日你二妹跟衛章成了婚,她自然也就鬧不成了。”
“是啊!這可是皇上御賜的姻緣呢。可不是誰都能拆散的。”
“鳳歌。”雲珉伸出手去,想要握姚鳳歌的手。
姚鳳歌一甩帕子站起身來,往後躲了兩步,秀眉微蹙:“三殿下,你可知道兩年前我爲何因一場小小的風寒便差點送了性命?”
雲珉一怔,臉上沒來得及浮現的尷尬登時褪去,神色凝重:“爲何?”
“我也是才弄明白。”姚鳳歌自嘲的苦笑,“那一次,在太后靈棚後面,你跟我說了幾句話,便讓我引來了殺身之禍。”
“誰?!”雲珉的臉色登時沉下去。
“是誰你就不用問了。”姚鳳歌平靜的看着雲珉,“我今天來這裡見你,也是想跟你說這件事情。總之是我對不住你在先,但也請你諒解,婚姻大事,從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己做不得主。你也做不得主。我們兩個成了如今這樣,不是你願意的,也不是我願意的,但我們都得認命。我只希望你好好地做你的王爺,而我,也有我的生活。之前種種,都如過往雲煙,該散的就讓它散了吧。”
“鳳歌……”雲珉還想說什麼,卻見姚鳳歌已經擡腳往門口走,看樣子竟是要開門出去。
顧忌到她的名節,雲珉無法再多說什麼,只得轉身進了暗門之後。
外邊珊瑚已經從後廚回來,身後還跟着一個僕婦手裡端着一個托盤,上面是幾樣南味小菜,並一碗碧粳米粥。
“奶奶,你早飯都沒怎麼吃,不如先吃點粥墊墊,蛋餃一會兒就好了。”
“嗯,拿進來吧。”姚鳳歌轉身,屋子裡已經沒有了那人的影子,心裡一陣釋然,又一陣空曠。
*
再說雲瑤跟從蘇月齋出去,坐着馬車往定遠將軍府那條街上去轉了一圈,姚燕語的嫁妝隊伍站了滿滿的一街,看樣子怕是忙到晚上也忙不完。
雲瑤坐在馬車裡看了一會兒,心裡萬分的不如意,卻又沒有辦法。
皇后娘娘那日已經敲打過她了,皇上給衛章賜婚自然有皇上的道理,聖旨已經頒下去,除非姚燕語死了,否則這事兒在沒有轉還的餘地。
除非姚燕語死了!
雲瑤咬了咬下脣,眯了眯眼,恨恨的想,就算她死了,估計自己也還是嫁不成衛章。想自己貴爲郡主,也算是金枝玉葉,怎麼就不能嫁給自己喜歡的男人呢?
“郡主,奴才可算是找到您了,您請快些回府吧,世子爺找您有事兒呢。”誠王府的二總管氣喘吁吁地在車外說道。
雲瑤皺了皺眉頭,不悅的吩咐:“回去吧。”
車伕如蒙大赦一般,麻溜兒的調轉了方向,打道回府。
今天不是大朝日,誠王爺恰好也在家。雲琨從衛章府上回去便直接去了誠王爺的書房。
這件事情若是不讓父王知道,以後還得有不盡的麻煩。之前他還一直在想,有皇后娘娘的提點,母親總會約束着妹妹些,如今看來,連皇后娘娘的話母親都當成了耳旁風。
太后已經去世兩年了,宮裡是皇后娘娘當家!不把皇后的話放在心上,後果會怎麼樣?
身爲兒子,雲琨不能說自己母親的是非,但身爲世子,他卻有管理好王府的責任。
誠王在書房裡跟一個幕僚在下棋,因見兒子進來,便問:“我聽說衛章府上的人找你,是有事?”
雲琨躬身回道:“父王,今天姚家送嫁妝,發生了點事情,所以顯鈞叫兒子去商議了一下。”
“哦。”誠王擡頭看了一眼雲琨,把手裡的棋子一丟,笑着對那幕僚說道:“本王輸了。”
那幕僚豈能沒這點眼力見兒?忙起身笑道:“王爺有事,那屬下先告退了。”
誠王點點頭,看着幕僚退出去之後,方問雲琨:“是怎麼回事兒?”
雲琨重重一嘆,把羅三有帶着戲班子攔着人家送嫁妝的隊伍唱弔喪戲的事兒一五一十的跟誠王爺說了。
誠王不及聽完,便擡手掀了棋盤,怒道:“真是太不像話了!我王府的臉都讓這些狗奴才給丟盡了!羅三有在哪裡?直接把這狗奴才給我亂棍打死!”
“父王,打死他……”雲琨皺眉,打死一個奴才,又能怎麼樣?王府裡最不缺的就是奴才。
“這事兒是誰指使的?是不是瑤兒?!”誠王一點也不傻,自己女兒的那點心思他如何會不知道?他一直不點破,是因爲覺得女兒也不小了,女孩子家的心事應該由母親去化解,他一個做父親的怎麼好多說?
但如今看來,自己的一番苦心,全都白費了!再這樣由着她任性下去,早晚要鬧出大事兒來!
雲琨皺眉不語,一母同胞的妹妹他自然心疼,可這也太過分了!
“哼!我就知道!”誠王爺一腳踢開地上的綠檀木棋盤,踩着玉石棋子便出了書房,直奔內宅。
*
雲瑤一進她母妃的院門便覺得氣氛不對,院子裡的僕婦丫鬟不知都躲去了哪裡,一個人影兒也不見。
原本秋高氣爽的天氣,這裡愣是壓抑的可怕。她的腳步在院子裡頓了頓,看了看左右,心一橫,便一路走進了正廳。
父王的臉色鐵黑,母妃臉色蒼白,哥哥?哥哥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好像根本沒看見自己。
大事不好。雲瑤心裡暗暗地嘆了口氣,莫不是今天的事兒讓父親知道了?怎麼會這麼快?順天府尹?還是雲珉?這兩個人都沒可能這麼快來告狀啊。
“一大早的不見人,你跑哪裡去了?”誠王陰沉着臉看着女兒,問。
“我出去轉了轉,遇到了三皇兄,一起在蘇月齋吃了早點,還帶了他們的招牌包子回來。”雲瑤說着,轉身看門外,她的隨身丫鬟忙拎着一個荷葉包進來,雙手奉上。
誠王哼了一聲,看都沒看那包子一眼,只是說道:“前些日子皇后娘娘叫你去慈心庵抄寫經書,你可認真抄寫了?”
“回父王,自然是認真抄寫了。師太每日都來收的,說是拿給皇后娘娘看。”
“嗯,昨晚我夢見太后了,她說你抄的經書很好,很有孝心。希望你再幫她多抄一些,過年的時候好拿出去散人。”
“啊?”雲瑤頓時繃不住了,“父王,我剛回來!”
“你也知道你剛回來!”誠王怒聲斥道:“你剛回來就出去胡作非爲?你以爲這個家裡沒人管得了你了嘛?!”
“父王,我……”
“閉嘴!”誠王爺心裡的怒火不是一星半點。姚遠之雖然只是個二品總督,可在皇上的心裡分量卻不輕。他那個女兒現在皇上也寶貝的緊,婚事還是御賜的!自己這個不孝女到底是有多不懂事,居然僱了戲班子去唱弔喪的戲攔住人家的嫁妝車隊不讓過?!
“母妃……”雲瑤又轉身看向誠王妃,希望母親能替自己說兩句話。
誠王妃早就被訓斥了一頓,這會兒還沒哭過勁兒來呢,聽見女兒這一聲‘母妃’忍不住又放了悲聲。
“都給我閉嘴!再哭你陪着她一起去庵堂裡抄經書!”誠王爺拍了桌子。
本來嘛,昨日他聽皇上說,長公主要跟靖海侯聯姻,把二女兒許給蕭霖。皇上不能駁了長公主的面子,已經口頭答應了。
眼看着自己的準兒媳和準女婿都沒了,誠王爺心裡就不舒服,今天又出了這檔子事兒,如何叫他不心煩?
這一聲暴喝,加上拍桌子,那邊母女倆嚇得再也不敢哭了。
“我不妨再多說兩句,衛章跟姚家的婚事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你再鬧也沒用!你與其鬧下去自取其辱,倒不如安下心來好好地修修你的性子!你這個樣子別說將軍,任誰敢娶了你進門?你不把人家的祖先堂給燒了算是人家的燒了高香!你這孩子——簡直是不知輕重,不可理喻!”
誠王爺雖然是皇室子弟,但自幼習武,多在軍營歷練,着實是個硬漢子,他這樣的性子,教育兒子也還好,但教育女兒是真的不怎麼樣。
不過自古以來,女兒多跟着母親在內宅學習規矩禮儀,極少跟父親在一起。你讓個古代的大老爺們兒教育女兒,估計十個有九個半都是這種態度。
女兒嬌弱,當父親的只能狠狠地罵兩句,要麼就送出去教規矩。
但那些奴才就無所謂了,誠王爺發作完了女兒,把剩下的一腔怒火都發作在了羅三有身上,二話不說叫人拖出去一頓好打,打得奄奄一息,直接丟到莊子上去自生自滅了。
自此後,誠王府的奴才都知道,以後服侍郡主可要小心些,一不留神可不是罰銀米的事兒,而是半條命啊!
這一日,忙了許多人,卻唯獨姚姑娘是閒着的。
雖然她也是早早的起來,但今天這大事兒她卻一樣都插不上手,寧氏和姚燕語也不許她插手,就沒有這個道理。待嫁的女兒一直到出門那日,都是養在深閨裡的。
於是姚姑娘等着送嫁妝的隊伍走了,院子裡消停了,又回屋美美的睡了一覺,醒來已經是過午時分。
因馮嬤嬤帶着翠微翠萍兩個丫頭去了衛府還沒回來,小丫頭們忙碌了這幾日也都累壞了各自躲懶去了,屋子裡靜悄悄的沒一點聲響。於是姚姑娘自己起身穿好了衣裳,隨便把長髮理了理編成麻花,便出去找吃的了。
外邊廊檐下杜三娘子正攬着杜鵑讓她學識字,因見姚燕語出來,忙把杜鵑放開,上前去福身問:“姑娘醒了?可是餓了?”
“嗯,她們怎麼還沒回來?”姚燕語擡頭看了看天色,平時覺得那些人在跟前吵吵鬧鬧的煩得慌,現在乍然都出去了,又太空了。
“馮嬤嬤走的時候說,今兒一天估計忙不完呢。那些東西得看着他們都擺放好了,大大小小几百件兒呢,估計得忙活兩天。”杜三娘子笑道,“姑娘若是餓了,廚房有點心和粥,奴才去給您端來。”
“噢,好吧。”姚燕語揉了揉肚子,轉頭看見杜鵑手裡的一本開蒙識字的書,便笑着坐下來教小姑娘認字。
而同是這一日,還有一件大事發生。
此事跟姚姑娘無關,是老太醫張蒼北無意間發現的一件事情。
張老太醫因爲收了個得意門徒,這幾天就特別的得瑟,有事沒事兒跑太醫院裡轉一圈兒,跟之前幾個不對眼的老傢伙呲牙瞪眼互相嘲諷兩句,自然,最主要的目的是去藥房找些稀奇的藥材,好拿去他的得意門徒那裡做他以前想做卻一直沒辦法做的煉製試驗。
這日他也知道姚家送嫁妝,但這老頭兒潦倒半生,陪王伴駕三十餘年也沒個家底兒,那點銀子都大手大腳的花了,所以也沒辦法給徒兒添妝,於是便覺得恨沒臉,獨自一人跑去藥房扒拉去了。
這一扒拉不要緊,他居然發現前幾天藥房剛買進來的一大批柴胡是假的!
柴胡,乃是祛虛熱的一劑好藥。很常用,發熱、寒熱往來、瘧疾、肝鬱氣滯、胸肋脹痛、脫肛、子宮脫落、月經不調等症狀都用得着它,所以太醫院的藥房每年都會買進大宗的柴胡。
可居然……是假的!
張蒼白抓了一把已經切片的柴胡,仔細的看了看,又拿了一片放到嘴裡嚼了幾下,然後‘呸’的一下吐掉。
沒錯,真他孃的是假的!
柴胡也分好幾種,北柴胡、南柴胡,還有一種就是大葉柴胡。
南柴胡偏於疏肝解鬱,北柴胡偏於清熱解表,前面那兩種倒也罷了,只是這大葉柴胡是有毒的啊!
這事兒可大了!太醫院的藥房,那可是給皇上和後宮妃嬪治病的藥啊!
張太醫跟着皇上混了三十多年,雖然頗有見識,但這樣的事兒還是頭一回遇到。不過還好,他也是極有城府之人,發現了問題並不着急怎樣,只是悄悄抓了一把,又拿了些別的藥材,便離開了。
然後,不到一個時辰,誠王爺帶着六十名一等錦林衛奉旨封了太醫院的藥房,把負責藥材的幾十個太監老老小小都一併綁了起來。
當晚連夜審訊,第二天一早,聖旨下,誠王又帶着錦林衛封了薄家在京城的藥鋪,藥場,並派人一路南下,把薄家的老窩一併端了。
薄家上上下下三百餘口悉數入獄。
姚燕語得到這個消息時,是在五天之後。還是姚延意告訴她的。
當時她懵了一下,喃喃的問姚延意:“薄家?我怎麼覺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兒聽過。”
“你個醫癡!整天除了那些藥材還有什麼能記得住?”姚延意笑道,“從江寧回來,給咱們吃毒芹的人可不就是薄家人?”
“啊!”姚燕語恍然大悟:“是他家!”
寧氏恨恨的說道:“多行不義必自斃!這家人終於遭報應了!”
“給太醫院的藥房送假柴胡?他們瘋了吧?”姚燕語覺得這事兒太不可思議了,簡直了!
“喪心病狂!”寧氏補充了一句。
姚延意卻但笑不語。
其實這事兒薄家也怪不到別人的頭上,他一個開藥鋪的,自然要把好了關,不管這藥是進宮給皇上吃還是去災區給庶民用,那都得是正經的藥材。
可偏生他們家有人貪財,今年雨水多又鬧了水災,柴胡緊俏,所以這些人便想着弄些廉價的柴胡和假的隨便摻進去一些糊弄一下,反正藥材都是配着用,一點半點的假的也吃不出人命來。
可沒想到忙亂之中弄錯了賬單,把原本打算往下面發的柴胡跟宮裡要的弄混了,上千斤假柴胡便進了太醫院的御藥房。
要說這御藥房的人也是,你負責皇室的用藥,能不擔着十二萬分的小心麼?
偏生薄家是常年給御藥房送藥的,這裡面上下幾十個人全都打點了好多年,再加上太常卿樑凱城這個三品官在,御藥房的人對薄家放心很久了。
好嘛,這一放心,就出了大事兒。
御藥房上下幾十口子人全都是重罪,爲首的幾個更死罪難逃。
當今皇上這個人,性子十分的謹慎,本來他就整天防着這個防着那個,生怕有人暗中害他。
所以對太醫院的太醫卡的很嚴,後宮妃嬪還有外戚們想收買太醫院的人?那實在是太難了。
但百密一疏,他太相信自己掌控了這麼多年的太醫,卻忽略了藥材這一碼。不過也是,皇上用的藥都得過張蒼北的眼睛和嘴巴,一般二般的假藥是絕對矇騙不過這老頭的。
如今不說皇上,單說姚延意。
薄家的人一出事兒,姚延意手裡攥着的證據便有了大用處,他也不明着來,只暗暗地派人送出去,一點一點的透給刑部專管這樁案件的主官。
先後沒用半個月的功夫,薄家的罪狀便一一查清。什麼趁災區疫情囤積藥材哄擡市價啊,什麼用過期的,黴爛的藥材謀取暴利了,什麼弄假藥害人性命等等,各種跟藥有關係的罪名,薄家幾乎都佔了。
這便是抄家的大罪。薄家上下百年基業,毀於這千數斤大葉柴胡。
跟着受牽連的自然還有太常卿樑凱城。
這倒不是連坐,大雲律法,罪不及出嫁女。嫁出去的女兒,是不受孃家株連的。
但薄家跟樑凱城之間本來就是千絲萬縷,這事兒用不着往深裡審訊就把樑大人給扯了出來。於是,正三品太常卿樑大人不但丟了官,也弄了個枷鎖上身,鋃鐺入獄。
豐宰相府老夫人聽說孃家出事兒,鬧得好幾天都沒睡着覺,老病又犯了。
可憐的是,她老人家犯了病也不敢吃藥了,生怕一個不留神自己吃的湯藥裡面也摻了假,於是死說活說,又把姚姑娘給請了來,以鍼灸術治病,以膳食調養。老太太是說什麼都不肯吃藥了!
在這一場官司裡,姚延意還唱了一出掉包計。
自然,這不能怪姚二爺,許你給我的廚房裡放毒芹,難道就不許我買通個小夥計換換你的賬單麼?
若是你家裡根本就沒有假藥,難道還會出這樣的事兒嗎?噢,你整假藥賣給百姓,然後回頭還吃着皇差,有你這麼缺德的麼?
姚二爺不整你,你當天下人都是傻子了!
大雲朝的整個藥行都因爲這場官司而風雲變幻,人人心驚膽顫,生怕哪天禍事潑到自己的頭上。
今年的氣候也邪性,一進九月便開始下雨,淅淅瀝瀝的連着幾天都不停。
眼看着婚期近了,姚燕語的心裡總有些莫名的慌張。有時候自己一個人坐在廊檐下看着雨珠打在花葉上,半天都不動一下。
翠微和翠萍初時沒在意,後來見她常這樣,還以爲有什麼心事,便上前來解勸。姚燕語才忽然發現最近自己好像一不留神就跑了心思,眼前心裡都是衛章那張冷峻的臉。
婚前綜合症麼這是?姚姑娘長長的呼了口氣,擡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問:“今兒外邊有什麼新鮮事兒沒?”
“姑娘,說什麼新鮮事兒?馮嬤嬤請您去東廂,嫁衣的尺寸已經改好了,您再去試一試。”
“不是已經試過三遍了嗎?”一想到這事兒姚姑娘就頭疼,那一套新娘的嫁衣裡裡外外一共九層,着實的繁複,每次試穿下來總要半天的時間,偏生馮嬤嬤又仔細,一丁點兒的不合適都要改。
“好姑娘,快些吧!”翠微伸手去把她家姑娘攙起來,“再磨磨蹭蹭的可就來不及了!還有三天!”
還有三天!姚燕語無奈的笑了笑,還有三天就要嫁做人婦了啊!
那個男人,到底值不值得自己託付終身呢?
他說過的話會不會變?會不會將來終有一天他忽然間發現自己並不是他最喜歡的?
或者說這古代的男人哪一個不是見一個愛一個?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啊!
姚燕語被翠微拉着往前走,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想法一個接着一個的往外蹦。
進了東廂房,寧氏和馮嬤嬤兩個人都在,大紅嫁衣從裡到外,一件一件都掛在架子上,見姚燕語進來了,寧氏便吩咐:“快點,服侍你們姑娘把衣裳換上。”
翠微翠萍兩個人立刻行動起來,雪蓮等人也在一旁打下手,七八個大丫鬟一起動手,華麗麗的嫁衣一層一層的穿在了姚姑娘的身上。
三面大穿衣鏡擺在面前和左右,翠微和翠萍一邊整理着裳袍裙襬,一邊笑道:“快看看咱們姑娘可有多美。”
姚燕語看着鏡子裡的自己,一時也有些恍然。那個身穿大紅嫁衣的姑娘真的是自己嗎?
“二奶奶快來瞧瞧。”馮嬤嬤已經近前來,擡手讓姚姑娘把手臂展開,整理了一下肩膀上的霞帔,又理了理寬大的衣袖,看見袖口的精緻的芙蓉丹桂繡紋上有個細小的線頭,立刻叫翠微拿了小剪刀來,輕輕地剪掉。
寧氏則理了理姚燕語的衣領,滿意的笑着:“好看。還別說,這京城的繡娘也不比咱們江寧的差,瞧這針腳,又細密又勻實,竟不比那些進上的差。”
馮嬤嬤笑道:“二奶奶這話說的是。奴才找的這二十個繡娘可是這京城裡拔尖兒的。”
寧氏自然又誇獎了一番,馮嬤嬤則抱着雞蛋裡挑骨頭的心態,又上上下下的檢查了一遍,說還得修改一次。姚燕語嘆道:“嬤嬤,用不着這樣吧?這裡裡外外那麼多東西,就屬這身衣裳最費勁兒了。”
馮嬤嬤立刻不依:“姑娘這話說的,這一輩子一次的大事,豈能馬虎?”
寧氏笑道:“又不讓你自己繡,你還嫌煩呢?”
姚燕語嘆道:“光試穿就累死個人了!還讓我自己繡,那還不如殺了我!”
“呸呸!”馮嬤嬤立刻勸道:“大喜的日子裡,姑娘可別這麼沒忌諱!這些不吉利的字兒可不許掛在嘴上。”
姚燕語扁了扁嘴巴:“知道啦!”
一件一件的穿上去,不合適的地方都記下來,再一件一件的脫下來。這一趟折騰,又耗去了半日的功夫。
姚燕語看着外邊的雨停了,立刻有了笑臉:“這雨終於不下了!嫂子,我出去走走,老在屋子裡悶着,身上都長毛了。”
寧氏笑道:“還有這幾日的光景,你且鬆散鬆散。等進了將軍府的門,就得拿出當家夫人的款兒來,不許跟孩子似的了。”
“嫂子說的是,所以這兩天我得鬆散夠了本兒。”姚燕語說着,便笑嘻嘻的跑了。
寧氏嘆道:“我怎麼覺得之前二妹妹可是個不善言談的,整日把自己關在院子裡,除了給老太太和太太請安,那是拉也拉不出來的。如今長大了,卻換了一副活潑的性子。”
馮嬤嬤笑道:“奴才瞧着,咱們二姑娘的心裡其實緊張着呢!二奶奶沒瞧見她這兩日心神不寧的樣子,有時候還搖頭嘆氣的,問她什麼都不說。依我看,她這是害怕出嫁呢。”
“害怕也是正理。”寧氏笑着嘆了口氣,“女兒家在自己家裡,再怎麼樣也可以隨心所欲些,等嫁了人,裡裡外外的事情多了,肩上的擔子也重。再說,這一旦嫁過去,後半輩子可就跟那個男人拴在一起了。任誰也不是神仙,不知道將來會怎樣。怎麼能不害怕呢?”
“二奶奶說的是。”馮嬤嬤也嘆了口氣,“奴才服侍二姑娘這麼多年,回回想起來,也替咱們姑娘擔心。”
寧氏又笑了:“其實也沒必要,我看衛將軍那人不錯的,對二妹妹也是真心的好。咱們呢,是關心則亂。”
兩個人正說着,金環從外邊進來,回道:“奶奶,二爺派了人來,說接二姑娘出去一下。”
寧氏忙道:“剛二姑娘還說家裡悶呢,你去那邊看看她是不是正要出門。”
金環答應着轉身去找姚燕語。
卻說城郊藥場,從江南運回來的止血草都已經制成了藥粉,新一批的明後天就到了,本來姚延意專門抽了時間過來瞧瞧場地,着人打掃清理,預備好防潮擋雨用的東西。卻不想前腳下馬車,後腳衛章就追了來。
姚延意看着衛章的神色,心裡突的一跳,因問:“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二哥。”衛章拱手,給姚延意躬了躬身,神色凝重,欲言又止。
姚延意皺眉:“你素來是個痛快人,有什麼話不能直接說?”
“今天皇上召見我,說北疆鳳城和甘州皆被胡人搶掠,殺我百姓無數。負責守衛鳳城和甘州的甘州經略使李榕戰死,他的長子李義潼失蹤,五歲的幼子李義洛被胡人丟下城牆摔死……”
“要打仗了?!”姚延意的心猛地一顫,“你要去邊疆?”
“是。”衛章低了低頭。
姚延意的臉色都變了,低聲問:“什麼時候走?”
衛章的眉頭皺的更緊,聲音也壓得很低:“這次出征的主將還沒定下來,但不管是誰掛帥,我肯定都要一起去。”
姚延意心裡恨得不行,但也知道這是沒辦法的事情。武將的存在就是保家衛國,現在北面的百姓被搶掠屠殺,主將戰死,朝廷若不用兵,亡國指日可待。於是他深吸一口氣,穩了穩心神,說道:“三日後成婚……不會耽誤吧?”
“二哥,我想……把婚期往後拖一拖。”
“你說什麼?!”姚延意的火騰地一下子上來了,怒視着衛章,“你再說一遍?!”
“二哥你先不要着急。我這一去生死未卜。若我活着回來,自然會娶燕語進門,這輩子都好好地待她,但如果我……”
“閉嘴!”姚延意氣的原地打了個轉,忽然轉身指着衛章,“你當我姚家是什麼?!啊?!你說娶就娶,說不娶就不娶了?!”
衛章見姚延意暴怒,心一橫,一撩袍角,單膝跪在了地上,拱手說道:“這件事情是我的不是。但請二哥細細思量,並轉告岳父大人:若我衛章此去能夠凱旋而歸,我這輩子都會對燕語好,絕無二心。但若我有去無回,衛府裡裡外外一切家業都歸燕語所有,請岳父大人和二哥再爲她另擇良人,平安到老。”
“你……”姚延意一口氣哽在喉間,指着衛章,半晌說不出話來。
半晌,姚延意終於把眼睛裡的溼氣逼回去,方暴怒的罵道:“你給我滾起來!”
衛章又朝着姚延意一低頭:“二哥,是我對不住姚家,對不住燕語。”
姚延意又原地轉了個圈兒,長臂一揮,怒道:“老子不管!你有本事自己去跟她說!”
*
姚燕語坐車馬車一路疾馳趕到藥場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般情景:
一顆合抱粗的楸樹下襬了一張榻,榻上擺着小几,旁邊紅泥小爐裡燒着水,水咕咕的響着,似是開了很久。矮几上放着她二哥最喜歡的玻璃制新茶具,卻沒心思沖茶。她的二哥卻梗着脖子靠在榻上,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而一身絳色常服的衛章卻抱着雙臂靠在楸樹上,背對着她二哥,微微擡着頭,看着山灰濛濛的天空,臉色竟是少有的悵惘。
姚燕語慢慢地走到近前,這兩個人卻誰都不說話,也不動。
“哥?”姚姑娘過去把爐子上的水提了過來,“這麼急找我過來是有什麼事?”
“不是我找你。”姚延意鼓了鼓氣,那些話還是說不出口,便索性起身從榻上下來,指了指衛章,“是他找你有事。”說完,便頭也不回的轉身走了。
“哎?”姚姑娘十分的驚訝,哥哥這是發什麼脾氣?難道是自家男人惹了他?於是姚燕語把手裡的水壺放回爐子上,轉身走到衛章近前,伸手在他的面前晃了晃,卻被他一把攥住。
他忽然低頭看過來,墨色的瞳眸帶着無法言說的情緒,看的她的心猛地抽了一下,不安的問:“你們怎麼了?”
衛章抿了抿脣,想了那麼多的話竟然無法開口。
這是他喜歡了很久的姑娘,她玲瓏剔透卻不屑爭奪,她有世上最乾淨的眼神,她有一顆慈悲的心和一雙濟世的手。哪怕自己滿身血污,殺戮無數,在她的面前也總覺得寧靜,似乎只要呆在她身邊,就可以得到救贖。
而此時,她的烏髮間帶着一朵大紅絨花,那麼喜慶。
她的嫁妝都已經進門,三日之後她便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
她仰着臉看着自己,眼神明淨清澈,裡面滿滿的都是關心。
他要怎麼開口,告訴她北方戰火已經燃起,他許下的婚期要無限後延,也或許,她最終等到的只是馬革裹屍?
“到底怎麼了?”姚燕語感覺到非常的不對勁兒,但卻猜不透是因爲什麼。
“我們的婚事……需要往後拖一拖。”衛章艱澀的開口,聲音完全不似往日,竟像是變了個人。
“爲什麼?”姚燕語皺眉,“是不是因爲誠王府?”
衛章搖了搖頭,“我要去打仗了。”
姚燕語驚訝的‘啊’了一聲,又輕鬆的笑了:“是這樣啊?我還以爲是雲瑤郡主要搶了你去呢。”
“燕語。”衛章握着姚燕語的手,輕輕地拉了拉,試圖把她的思緒拉回來。
“嗯,既然是去打仗,那一定要小心啊!”姚燕語果然收回了思緒,不再糾結誠王府的事情,卻不給衛章說話的機會,“傷藥一定要多帶,就算你不用的話的話也保不住你的手下不會受傷。打仗嗎,哪有不見血的。哦——對了,輸血器我叫他們做了不少,不過你會用嗎?還有你是甲乙型的血,一般人的血都可以給你用。但你的血不能隨便給別人用,只能給甲乙型的用,對了……”
“燕語!”衛章不忍心,但還是不得不打斷了她的嘮叨。
“啊?”姚燕語看着衛章,“要不,你把你的軍醫都叫到一起,我再給他們說一說?輸血是大事兒,需要注意的事情很多……”
“好了,先別說這些。”衛章雙手握住她的肩膀,低頭看着她。
“你不會是緊張吧?”姚燕語笑眯眯的看着他,“你這又不是第一次去打仗,怕什麼嘛。”
衛章苦笑,是啊,又不是第一次上戰場,多少血雨腥風都闖過來了,有什麼好怕的?
可爲什麼自己的心裡就這麼慌呢?
他擡手拂過她的鬢間,把那朵大紅色的絨花摘了下來,捻在手裡,低聲說道:“這個給我帶走吧。”
“好啊。”姚燕語點點頭,“你還想要什麼?儘管說。”
衛章微笑着搖搖頭,認真的看着她,問:“你害怕嗎?”
“我當然害怕。”姚燕語收了笑,伸出手去方在他的胸口,“我可是個弱女子,怎麼可能不怕打仗?不過還有你嘛。我知道你是大雲朝最英勇的戰士。有你在,我就不害怕了。”
有你在,我就不害怕了。
衛章默默地重複着這句話,胸口裡涌出無限的豪情。
是的,他曾縱橫疆場,他曾浴血拼殺,他殺敵無數,也負傷無數。多少道鬼門關他都已經闖了過來。
之前他殺敵,從沒想過爲了什麼。
爲國?大雲太大了,數千萬百姓,數萬裡土地,像他這樣的勇士也不計其數。
爲家?衛家早就衰敗,祖父雖然留給了他堅強的信念,但人死如燈滅,他從沒想過身後之事。
爲了黎民百姓?可黎民百姓知道他衛章是哪個?
所以,他在軍營裡拼了八年的命,竟是渾渾噩噩,不知爲誰。
這次,他知道了。
爲了她。爲了讓她不再害怕。
衛章的手從姚燕語的肩頭慢慢地滑上去,握住了她的頸側,雙手捧着她的臉,低聲說道:“等我回來娶你,可好?”
姚燕語點點頭,微微的笑着閉上了眼睛。
衛章凝視她的面容,目光一點一點的描畫着她的模樣,似是要把這模樣刻到心裡。良久,方虔誠的低下頭,在她的眉心印下輕輕地一吻。
然後,果斷的放開她,轉身便走。
姚燕語睜開眼睛看着他逃也似的背影,大喊了一聲:“等等!”
她快步跑過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把他拉轉過身來。然後把腳尖墊到最高,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仰着臉,吻上了他的脣。
此處,風停雨歇,天寂地靜。
每一聲沉甸甸的心跳都像在心底烙出痛楚焦灼的痕跡。最深刻的烙印,都很疼。
衛章於萬分的震驚中醒過神來,猛然伸手箍住她的腰,瘋狂的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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