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搶工作
土臺上,馬小六一手拿着棒槌,一手拿着鐵皮捲起來的簡易喇叭。
他看着下面黑壓壓的人羣,心裡頭有點怵。
這是他第一次登臺亮相。
鄧存禮需要人,而且還是能寫能算,信得過的人。
人才匱乏,不僅讓顧玖頭痛,也讓下面辦事的人頭痛。
二壯培養人才的速度,完全趕不上需要。
沒辦法,顧玖只好將身邊的幾個小黃門派了出去。
叫他們跟在鄧存禮身邊好好學習,希望有一天也能獨當一面。
馬小六回頭看了眼站在身後的鄧存禮鄧公公。
鄧存禮眼一瞪,馬小六一哆嗦,彷彿身處皇宮,趕緊壓下緊張的情緒,打起十二分精神。
咚咚咚!
馬小六拿着棒槌重重地敲打鑼鼓。
“人都到了,是吧。今日召集大家過來,主要有三件事。”
流民們個個豎起了耳朵,仔細聆聽,生怕漏過一個字。
幾個孩子肚子餓,有點不安分。王連氏舉手就打,“別出聲,先聽聽東家說什麼。”
李勝站在人羣中,面黃肌瘦,沒二兩肉。但是他長得高,在人羣中顯得鶴立雞羣。
他搓着身上的黃泥,又捏死了一個跳蚤。
他本是蔡州人,家裡略有薄產。
老家連着大旱三年,家中能賣的都賣了,家無餘糧,只能吃野菜啃樹皮。
當野菜樹皮都沒得吃的時候,無可奈何之下,只能跟着全村人出來逃荒。
結果在半路上遭遇罕見暴雨,河水上漲,沖垮了河堤,也衝散了家人。
洪水退去,他活了下來,家裡人卻不見了蹤影。
他不信家裡十口人全都死了。
他想起一家人曾約好,要去京城。
或許家人就在京城等着他。
他勒緊褲腰帶,獨自一人上路,到了京城做了流民。
靠着官府每日一頓地稀粥活了下來。
自去年到京城,一直到今年,他一直四處瞎轉悠,試圖尋找到家人。
一次次燃起希望,一次次失望。
兩個月前,死氣沉沉的流民窩棚區,迎來了第一次招工。
那一次,他因爲心如死灰錯過了。
兩個月時間,他親眼看着身邊的人因爲在工地上得了一分活,身體逐漸變得強壯,不僅養活家人,手中還有餘錢給婆娘扯一尺布,好歹有了衣衫蔽體。
他還看見半大小子,在工地上做工,每天都能拿回幾個銅板,還有捨不得吃的白麪饅頭。
是真的白麪饅頭。
白花花的饅頭,讓李勝天天做夢都在流口水。
他也要吃白麪饅頭,他也要去做工,他要攢錢。
等有一天找到家人,他也有錢給婆娘扯兩尺布做新衣服,給小孩買二兩黃糖。
他伸長了脖頸,望着土臺上面上無須的年輕人。
他聽人說過,東家是皇室中人。所以這裡的管事,都是宮裡的公公。
公公二字,很有威懾力。
反正沒人敢在幾位公公面前放肆。
馬小六輕咳兩聲,清了清喉嚨,拿着鐵皮喇叭高聲說道:“大家都聽好了,這第一件事,需要招收五百名婦人和小孩,每日撿糞,清掃巷道垃圾,後續還要清理附近山上的樹木雜草。
待遇嘛,一天四個窩窩頭,外加三個銅板。想要這份工的人到這邊排隊報名,誰敢打架鬥毆鬧事,一律不要。”
人羣一陣騷動。
婦人小孩一窩蜂地朝大槐樹左手邊跑去。
王連氏帶着三個孩子,也在往左手邊跑去。
跑着的時候,掉了一隻草鞋,她不得不返回去撿起草鞋。
等到她排上隊伍的時候,前面已經排了幾百人。
王連氏一陣失落,臉色煞白。
若非因爲草鞋,她應該可以排在三百名以內的。
她帶着幾個孩子,對孩子們說道:“打起精神,我們娘三,總得有人被選上。”
王二根重重點頭。
他已經十二歲,因爲缺衣少食,長得矮小。
工地上不要他,嫌他太小。
他很羨慕大哥王建根每天都能去工地上工,每天都能吃上白米飯,還有骨頭湯喝。
而且工地上,每兩天就有吃上肉,雖然只有三片豬肉,王二根吸溜一聲,真羨慕。
聽人說,那些匠人,每天兩餐都能吃上肉。
他巴巴地望着前面,他一定要選上。
這樣一來,每天就有四個窩窩頭,外加三個銅板。
等他攢夠一百個銅板的時候,他要買一雙草鞋,還要吃肉。
隊伍進展很快,有人被選上,有人被淘汰。
選上的人,喜極而泣。
淘汰的人縱然不滿,也不敢瞎逼逼。因爲旁邊就站着腰佩大刀,手持棍棒的侍衛。
這些侍衛可不是吃素的。
過去有人插隊,棍棒像雨點一樣落下,直接被打得半死。
還有流民一霸搞事,結果兩天後人就從窩棚區消失不見了。
有人說被丟進了水塘淹死。
有人被活埋在山上。
有人說被抓到官府,直接打死。
不管什麼說法,全都是一個死。
這些侍衛,用手中的棍棒,教會了流民什麼叫做聽話有飯吃,什麼叫做排隊。
土臺上,馬小六正在宣佈第二件事。
“這第二件事,需要一千勞力挖溝渠。待遇嘛,一天兩餐糙米飯,四個窩窩頭,外加肉湯,每天還有八個銅板。想要做工的人到右手邊排隊報名。誰敢打架鬥毆鬧事的,一律趕出去。”
轟!
流民隊伍就跟被點燃了鞭炮似的,轟然炸開。
男丁們不要命的朝右手邊跑去,生怕去晚了報不上名。
李勝仗着身高優勢,腿長,跑在了前面。
自昨天中午吃了一頓水水的稀粥後,整整一天一夜,他沒進過一粒米。
他餓得很。
他拿出生平最快的速度排在了隊伍前面,卻有些頭暈發慌。
他勒緊褲腰帶,一定是太餓了。
他可是有把子力氣的,一定可以被選上。
咚咚咚!
又是三聲鑼鼓響。
馬小六拿着鐵皮喇叭,朗聲說道:“還有最後一件事。工地那邊,第一批大雜院即將竣工,有需要買房的人可以到這裡諮詢。這裡從早到晚都有人。對了,沒錢也不要緊,可以做工抵房錢。除了大雜院外,還有獨門獨戶的二層小樓。”
沒有動靜。
飯都吃不飽,哪裡會買房啊。
所謂的第三件事,就沒幾個人聽進心裡頭。
但是李勝聽進去了。
大雜院?
二層小樓?
可以做工抵房錢?
他心頭有些癢癢的。
如果能被選上,每天八個銅板,應該可以奢望一下。
等找到家人後,就不用住窩棚,可以直接住進新房子。
只是,老家那邊不回去了嗎?
李勝很糾結。
卻沒有糾結多長時間,因爲很快就輪到他。
馬小六有些尷尬,房子誒,人奮鬥一輩子,不就圖有片瓦遮身。這些人怎麼就沒反應。
他回頭朝鄧存禮看去。
鄧存禮毫不在意。
一期工程地主要目標對象,本就不是這些飯都吃不飽的流民。
真正有購買力,而且願意購買房子的人,是那些正在工地上做工的匠人,有了收入的流民。
這也是計劃中第一批搬遷的人。
計劃中第二批搬遷的人,必要的時候,少不了使用暴力。
不過還不到時候。
想要進行第二批大規模搬遷,首先得保證大部分家庭都有人做工掙錢。
從去年開始,就已經在做這些流民的摸排登記工作。
幾萬流民,籍貫,因何而來,有無犯事,家庭人口結構,家中幾個勞力,這些信息,早就登記成冊。
招工,不僅僅要看有無勞動力,能不能吃苦。
還要看看這家到底幾個勞動力,有多少人已經上工。
假如一家三個勞動力,已經有兩個勞動力獲得了工作。那麼剩下一個勞動力,不好意思,必須把機會讓給別家。
想要安置這幫流民,就必須在一定程度上進行平均分配。
不能平均分配食物,就必須拿出一部分工作平均分配。
終於輪到王連氏一家人。
“哪裡人?”夥計朝他們一家子掃了眼,一臉嚴肅的問道。
王連氏很緊張,搓着衣服一角,小聲說道:“蔡州人。”
夥計瞭然。
蔡州接連幾年大旱,逃荒的人極多。
一部分去了南邊,一部分來到了京城。
還有很多人死在了半途。
夥計拿起蔡州人口登記簿,“夫家姓什麼?”
“姓王。”
趙錢孫李……
人口登記,按照百家姓排序。
“王什麼?”
“王連氏。”
“你兒子叫什麼?”
王二根主動上前一步,“我叫王二根,我哥哥叫王建根,在工地下苦力。”
夥計點點頭,很快找到了王二根一家。
“你們家現在只有王建根在做工?”
王連氏連連點頭,小心翼翼地說道:“只有我家大郎在做工。家裡人多,做工掙的糧食不夠吃。”
夥計沒作聲。
他朝旁邊的管事掃了眼。管事微微點頭。
夥計面無表情地說道:“王二根,你被錄用了。拿着這張便籤去隔壁辦手續。下一個!”
王二根大喜過望,緊緊地捏着便籤,生怕掉了。
王連氏急了,“那,那我呢?”
夥計不客氣地說道:“招了你兒子,就沒你的機會。不要擋着,下一個。”
王連氏有些慌亂,還想再問問,卻被後面的人推開。
後面的人很不滿,嘀咕道:“兒子都被錄用了,還想怎麼樣?難不成還想一家子都被錄用啊。”
王連氏漲紅了臉,趕緊帶着幾個孩子離開。
王二根拿着便籤去了隔壁。
夥計收了便籤,看了眼,拿出木條,毛筆蘸上一點紅色油漆,寫上王二根的名字,以及年齡,籍貫,日期。
將油漆吹乾,交給他,“拿好了。憑着這個上工,領工錢伙食。要是掉了的話,要及時補辦。”
王二根緊緊地捏着木條,彷彿他拿着的不是身份銘牌,而是絕世珍寶。
類似地木條,他在大哥王建根身上見到過。
大哥將木條當做寶貝,不準任何人碰一下。
他聽大哥說過,沒有木條,做了工也領不到工錢。
工地上曾有人將木條掉了,在補辦之前,愣是沒吃上一口飯,領到一文錢的工錢。
王二根看遍全身上下,木條放在任何地方都不方便。
好在木條上有個孔,他找了線串起來,掛在脖子上,就不怕掉了。
大槐樹上,人羣裡,已經有不少人的脖子上多了一塊木條。
凡是有木條的人,都得到了別人豔羨的目光。
他們下意識地挺起胸膛,同那些沒有工作的區分開。
即便都還餓着肚子,一文錢都沒領到。可是有木條的人,都自覺比旁人高一等。
王連氏很高興,也很羨慕。
她沒想到二根能被選上。
“娘,剛纔管事說了,今天就要上工。今晚上我就能帶着窩窩頭還有工錢回家。”
王連氏喜極而泣,“好好好。你和你大哥都有了活計,我們家的好日子就快來了。”
王二根咧嘴笑了起來。
李勝脖子上也掛上了木條,同一羣青壯年聚在一起。
招工速度很快,等到太陽出來的時候,五百名婦人小孩已經招滿。
夥計從他們當中挑選出十個隊長,每個隊長手下有五十個人。
“都記住啊,每個隊伍都有自己的任務片區。沒完成任務的隊伍,所有人工錢減半。”
顧玖制定的規矩,只扣工錢,不扣口糧。
婦人小孩們嗡嗡嗡,全都議論紛紛。被選爲隊長的十個人,頓時壓力山大。
夥計繼續說道:“不準打架鬥毆,不準偷奸耍滑。凡是不聽話的,全都沒收木條趕出去。選其他人上。”
衆人心頭一凝,都有些緊張。
聽說工地那邊,因爲偷懶,已經被撤換了幾十個人。
“工具一人一份,誰敢私藏工具,偷偷帶回家,隊伍所有人工錢減半。”
原本有打工具主意的人,心頭一慌,趕緊打消念頭。
夥計將任務分配下去,這五百人在各自隊長的帶領下,開始做活。
當天的任務完不成,可是要扣工錢的。
沒人願意被扣工錢。
王二根隊伍的隊長是個三十幾歲的婦人,長得很粗壯。聽說以前在地主家做過工,管過事。
在隊長的帶領下,大家領取了工具,來到劃片的地方。
王二根分配撿糞球。
他鬥志昂揚,撿糞球都撿出了一股子優越感。
……
一千個壯勞力被集合在一起,同樣五十人一隊。
李勝因爲會識字,被安排爲隊長。
他帶領隊伍,領了鋤頭,鐵鍬,扁擔,籮筐,出發前往任務片區。
按照要求,他們要挖一條溝渠出來。
在設計圖上,李勝他們挖的溝渠是一條地下排污渠道。
渠道挖好後,將在上面建一條石板路。
連着數日大太陽,地面被曬得硬邦邦的。
一鋤頭下去,手都在顫。
李勝往手上吐了口唾沫,搓搓手。
一年沒下地幹活,鋤頭都快揮不動了。
今天的任務比較重,他又是隊長,不能偷懶,而且還要起帶頭作用。
就算餓着肚子,也要將渾身的力氣使出來。
要是完不成任務,工錢減半。他會被隊友們弄死的。
日頭漸高。
後勤組大媽送來了幾桶苦蕎茶。
大家分批喝茶,補充水分。
更重要的是,苦蕎茶能讓疲憊飢餓的身體渾身一震,打起精神一口氣幹到中午,就有糙米飯吃,還有肉湯喝。
喝完茶,繼續幹活。
中午,工地附近的樹蔭下。
李勝拿着陶瓷碗,就着醬菜,飛快地扒着糙米飯。
工地吃飯,管飽。
他一口氣吃了三碗,喝了兩碗肉湯。
摸着滾圓的肚子,他很滿足。
他已經有多久沒吃飽肚子了?
一年?
兩年?
還是三年,五年?
反正自從遭災,他就沒正經吃飽過一頓。更別提還能喝上肉湯。
吃飽後的滿足,沖刷了身上的疲憊勞累。
真想一輩子,天天吃糙米飯,天天喝肉湯。
其他人同李勝一樣,多年來,第一次吃飽,都是種不真實的感覺。
“東家厚道!”
“我吃得太飽,動不了了。”
“趕緊躺下來,睡一會。下午還要上工。”
“嗚嗚……我想把肉湯帶回去給家裡人吃。”
啪!
哭泣的小夥子頭上捱了一巴掌。
“哭什麼哭。晚上有窩窩頭,帶窩窩頭回去。”
在工地上工,也只能帶窩窩頭回去。
這是規矩。
之所以定下這個規矩,一是擔心上工的人爲了給家人帶飯,自己捨不得吃,天天餓着肚子上工。拖延工期不說,說不定還會將性命搭進去。
二是擔心有人中飽私囊,又吃又拿。
飯菜也是要本錢的,不是天上掉餡餅。
工地要控制成本,就必須杜絕任何損公肥私的行爲。
曾有人偷偷摸摸藏飯糰,被發現後,捱了一頓胖揍,還被罰了十天的工錢。作爲典型在流民窩棚區宣傳。
再有第二次,直接趕出去。
自那以後,很多蠢蠢欲動的手全都縮了回去。
十天的工錢啊,可以買多少飯糰。
太虧了。
當然,有人不信邪,非要挑戰一下工地的規矩。
結果就是被趕出去,再無出路。
李勝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他不用給任何人帶飯糰,也不用糾結帶不帶飯糰的問題。
吃飽喝足,往地上一趟,睡覺。
下午還要上工,要抓緊時間好好休息。
王建根吃完了飯,摸了一嘴油。
今天有肉吃。
管後勤的大嬸,給了他三片最肥膩的肉片,把他高興壞了。
吃肉的感覺真好。
吃了肉,彷彿渾身充滿了力氣。
吃過飯,隊長召集他們說話。
“工地上的房子,是我們一磚一瓦,親自建起來的。房子怎麼樣,不用我說,你們都清楚吧。”
衆人點頭,不知道隊長葫蘆裡賣什麼藥。
隊長問道:“想不想住進新房子裡?”
一個漢子咧嘴一笑,“隊長真會說笑,我們哪有資格住進那樣好的房子。”
“誰說我在說笑?”隊長板着臉,很嚴肅。
漢子愣住,“真能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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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長轉眼笑了起來,“東家體諒我們,給了我們一個住新房子的機會。四合院,帶水井,一間屋八兩銀子。
沒錢付不要緊,可以分期三年付清。不過三年付清就要貴一兩,需要九兩銀子。也可以分期五年付清,一間屋就是十兩銀子。這是正屋價格。
小一點左右兩側廂房,每間屋六兩銀子,三年付清七兩,五年付清八兩。還有二層小樓,可以分樓上樓下買。不過那個太貴,具體價格就不說了。”
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是一臉懵逼。
能吃飽飯,養活家人,再置辦兩身體面的衣服,大家就很滿足了。
從未想過,還能買房。
這個衝擊有點大。
關鍵是,那房子是真結實,而且還是在京城。六七兩一間屋放在老家是挺貴的,但是在京城真不貴。
大家雖然逃荒住窩棚,吃救濟,卻也知道京城物價高。
“這這這,這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豈能騙你們。看到那邊匠人嗎?那些匠人,已經有人打算獨立買一套四合院,還有人想買二層小樓。”
“那得花費多少錢啊?”
“匠人工錢高,不怕沒錢。”
“買了房子,還能回老家嗎?”
“買了房子,就可以在京城落戶。”
“豈不是不能回老家。”
“想回老家,就別買房。想買房就不用回老家。”
“房子太貴了,買不起。”
“隊長,你要買房嗎?”
“我打算買兩間屋。一間自己用,一間拿來出租收房租”
“隊長真了不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