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禾只覺得自己心跳加快到了幾乎不能控制的地步,手心也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水。
也許是因爲練兵的緣故吧,她想,所以她纔會在寧卿的眼神之下覺得莫名的緊張。
肯定是因爲寧卿身上帶着的那種練兵時殘留的殺伐果斷的氣息太過於嚇人,林秋禾安慰自己,然後又拿起放在一旁的書看了起來,這是一本講解各地風情的書,從寧卿的藏書中來看,這已經算得上的放鬆時看的閒書了。林秋禾倒也不覺得枯燥,看得津津有味。繼而想到攝政王每年都會帶着王妃出遊大半年,看遍這天下的山川河流,吃遍這時間的美味佳餚心中就隱隱有些羨慕。
寧卿很快就沐浴更衣出來,擦過的頭髮隨意地披散在身後,寬鬆的長袍顯得他似乎更加消瘦起來。他進來之後就坐在了軟榻上,流蘇和硃紅拿着帕子過去繼續幫他偶爾還會滴水的頭髮。
“這些日子事忙,我回來晚了些。”寧卿聲音恢復了往日的舒緩,看着林秋禾道:“日後我會讓他們等我回來再去接你。”似乎是想要解釋一下爲什麼不像以往那樣親自接送林秋禾,然而他脣角微微動了下卻沒有說話。
林秋禾點頭,“知道了。”寧卿進來之後,青黛就也端了水進來伺候她淨手。如今拿着帕子把雙手擦乾,她才上前道:“我先幫王爺把脈。”
寧卿看了她一眼,這才慢慢伸出手。
林秋禾指尖輕輕落在他的手腕,看着衣衫下面依然白皙的皮膚有些愣神,然後才連忙集中起注意力感受着指尖下面跳動的脈搏。片刻之後,她示意寧卿換另外一隻手。
寧卿的脈搏跟張章做的脈案記錄相似,林秋禾這才鬆了一口氣,道:“師伯開的藥你要記得隨着每日三餐喝。就算是在京城之外,也要要讓你給你煎服了。”
寧卿眉毛微微一跳,看了一眼林秋禾,卻沒有問爲什麼她會知道他這些天是京外忙碌。他輕輕“嗯”了一聲應下,看着林秋禾回身從藥箱中拿出藥膏揉開,就配合的捲起了褲腿,手和腿上皮膚顏色的差異讓寧卿一愣,然後露出了一絲苦笑。
只怕這些就是最有利的證據吧?眼前這個女子本就是一個聰慧的人,更何況萬壽節護城牆上的閱兵式本就是她想到的,她又怎麼可能猜不到他去做了什麼呢?
想到這裡,寧卿也有些釋然,而下一秒林秋禾揉開到發熱的藥膏就隨之捂在了他的膝蓋上。一股溫熱的感覺伴隨着林秋禾手心的體溫讓出汗之後身體有些發涼的寧卿更加敏感,他擡頭看着神色認真的林秋禾,只有這個時候他注視的眼神纔不會讓她察覺、退縮。
“若是我沒記錯,應該快到你生辰了吧?”等到一切都忙完,林秋禾淨手之後重新坐在對面的椅子上,寧卿這才一邊翻着書一邊低聲問。正在喝茶的林秋禾動作一頓,然後才意識到秋試如今已經過去了,馬上就是中秋佳節了。
而她這輩子的生辰就是在這一日。
“是啊。”她說,“時間過得真快。”過了這次生辰,她就滿十四歲了。想起來到這個世界不知不覺已經大半年,她就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從一個賣身的小丫鬟,到張御醫的師侄女,接着是女醫者,甚至可能是攝政王失散在外面多年的女兒,這樣的人生際遇真的是讓人覺得匪夷所思。
寧卿笑了下,然後才問道:“那你想好怎麼過生辰了嗎?”
林秋禾擡眼看過去,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這樣的寧卿纔是她所熟悉的,帶着絲漫不經心,說話少了那種讓人覺得壓迫的氣勢,“不過是一個生辰,吃碗麪也就足夠了吧?”她根本就不是很在意這個,想了想又在心中補充,若是能夠做個蛋糕的話就更加完美了。
寧卿聞言卻是眉頭一皺,擡頭看過去。
“你若是這般想,只怕母親不會同意的。”
“我以爲到目前你們也找不到證據證明我的身份,應該已經放棄了。”她說着看向寧卿,見他臉上一閃而過的神色,心中一緊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你們找到了?”她放緩了語調,低聲問。
寧卿看向她,兩個人用眼神對峙片刻,然後他才點頭,“是的,找到了。”
“那我……”不知道爲什麼本來一直對這個身份沒有什麼執念的林秋禾這會兒反而緊張了起來,她想起了王妃對她的好。這些日子裡面讓人往秦府給她送的各色東西,還有拉着她說話的時候眼神中怎麼也掩飾不住的關心。她端起茶喝了一口潤喉嚨,然後才努力鎮定地開口:“那我是嗎?”
寧卿沉默着沒有說話,林秋禾看着他,半響突然笑了起來。
“不是也好,只不過這樣下來,我倒是欠了師伯,你還有攝政王夫婦不少的人情。不然我也不會像如今這樣生活,說不定到現在還是秦府裡面的一個小丫鬟呢。”她釋然地笑着,雖然有些遺憾自己不是那位慈愛的母親的女兒,不過更多的是一種放鬆。
“你能夠有今天的成就,是依靠你自己的努力和本事。”寧卿輕聲說,“若是你什麼都不會,真的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丫鬟的話,就算是攝政王府幫你,你也走不到現在這個程度。”
“多謝晉王看得起我。”林秋禾笑着點頭,並沒有否認自己的能力,但是她心中也明白。有時候有能力是一回事兒,有沒有讓她展露能力的平臺,則是另外一回事。
如果不是有張章這個金字招牌,孫家怎麼會找上她給孫修儀看病?只有一面之緣的顧容又怎麼會對她心懷感激到處處提點?甚至於,她在秦家的生活也不會如同今日這般舒心。
她轉瞬就想開了這些,低頭重新看書。而寧卿看着她神色平靜的模樣,甚至脣角都微微勾起露出放鬆的笑意一愣,然後才也跟着無聲地笑了起來。他發現,這些天因爲林秋禾而變得有些抑鬱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起來。
“不過,你的十四歲生辰,只怕不會像你想的那麼簡單度過。”寧卿安靜地注視了林秋禾片刻,這纔開口,“母親是不會同意的。”
“可是,我不是……”林秋禾錯愕的擡頭看過去,而寧卿搖頭:“母親不會同意。”他說着笑了下,“我有個提議,張御醫的府上很久沒有熱鬧過了,不如把你十四歲的生辰宴會定在那裡舉辦。別忘記了,你是他的師侄女。而且,如今你在京城之中也有了自己的交際圈,認識了不少的人。你在秦府是客人,不好大肆慶祝,卻可以請他們過去張府的。”
林秋禾遲疑了片刻,然後才點頭。“我明白了。”寧卿的提議都是爲了她好,她若再提出異議反對,反而顯得矯情起來。“謝謝你。只是有關我的身份,遲早都還是要告訴王妃的,不是嗎?”
“這點你就不用擔心了。只是如今不是最恰當的時候,所以你的身份纔要一直隱瞞下去。”寧卿脣角勾起了笑容,“等到下個月臨近萬壽節,京城定然會熱鬧起來,到時候你就明白了。”
林秋禾皺眉:“難不成各國的使節團還會在京城之中鬧事?”
寧卿輕笑出聲,“鬧事是常有的,比這有趣的事情多了去了。他們以爲當初皇上臨危受命,十四歲登基國內必然不穩,又因爲這些年來的韜光養晦,必然是因爲當初的戰爭被打怕了。這次,我們可是給他們準備了不少的驚喜呢。”
事關國家大事,可能還會有軍事機密,林秋禾並沒有自作聰明的問他“驚喜”到底是什麼。只是笑着點了點頭,低聲道:“那我就擦亮眼睛,到時候拭目以待了。”
從攝政王府離開之前,林秋禾又被王妃拉去聊天說話吃點心,說實話在確認了自己只是跟王妃長相有幾分相似之後,而不是她失散多年的女兒之後,面對王妃的關懷林秋禾總有幾分內疚的感覺。然而她又怕露出破綻,反而會讓這位關愛她的長者更是傷心,因此在馨和園中幾乎是坐立不安。
好不容易熬了半個時辰,她這才連忙託詞還有些事情匆匆離開了,甚至走的時候都不敢去看攝政王妃有些難過的神色。
而珍珠一路把林秋禾送到了內院門口停着馬車的地方,這才低聲道:“姑娘,王妃是真的關心姑娘的……”
“我知道。”林秋禾點頭,“還請珍珠姑娘回去轉告我的歉意,實在是有些事情需要回去處理。”
見她這麼說,珍珠只能無奈的點頭,目送她上了馬車這才轉身回了馨和園。她快步回去,進屋果然見王妃雙眼微微發紅,可見她送林秋禾離開之後,她已經偷偷哭過了。
“王妃,姑娘只是有事先離去,後天就又來了,您何必傷心呢?”她吩咐了門外的小丫鬟準備熱水,然後纔過去道:“林姑娘心中也是很不捨得,有些內疚不能多陪陪王妃呢。臨走的時候特意交代我跟王妃請罪。”
“我不是傷心這個。”王妃拿着帕子又輕輕擦拭了下眼角,“只是想到她一個人在外這麼多年,吃了那麼多的苦。如今好不容易確認了她的身份,卻又不能認她……也不知道她以後會不會怪我……”
“依我說,真的是王妃多慮了。這些日子來,王妃與林姑娘相處頗久,難道還看不出林姑娘的脾性嗎?”珍珠笑着遞了茶過去,然後起身接了小丫鬟送進來的熱水,投了帕子絞乾這才遞給王妃擦拭。
等到給王妃補了妝之後,珍珠才又道:“連奴婢都看得出來,林姑娘性子柔中帶剛,是個心中有數的人。她又明辨是非,就算是大姑娘偶有挑釁,她也都不會深究。等到以後王妃和王爺認回女兒的時候,只要說出當初的真相,想來她是能夠理解的。”
王妃本就是一個堅強的人,當年甚至去過漠北參與過戰爭。若不是失散多年的女兒是她心中唯一的痛,她也不會如此患得患失。聽到珍珠的安慰,她這才控制住了情緒,苦笑着道:“是我多思多慮了。秋禾是個好姑娘,縱然不是我的女兒,我也會喜歡她。更何況,王爺已經探查到確切的消息,她就是我們的女兒。”
越是喜歡,就越是內疚。而越是內疚,就越是患得患失。
王妃搖頭,沉默了片刻才道:“其實,就算是她怪我,我也無話可說。當初若不是我大意了,她又怎麼可能會跟衆人失散。要不是當初隨行的林護衛安排得當,豁出性命保護了她又在臨死之前把她託付給那一對行醫的林氏夫婦,只怕秋禾早就命喪當年了。”
當年的情況攝政王已經調查得清清楚楚了,林秋禾當年是被他的貼身侍衛林哲救走。然而戰亂之中他也受了重傷,臨危之際隱藏了林秋禾的真正身份,把她當成自己的遺孤託福給了救下他的那一對同鄉的行醫夫婦。之後戰亂之中林氏夫婦被陳家所救,又因爲種種原因這才賣身與陳家留了下來。
而林秋禾之所以會認爲調查的結果是她與攝政王夫婦沒有關係,只不過是寧卿故意誤導的罷了,只怕萬壽節前後京中事情繁雜讓林秋禾成了別人眼中可以攻擊攝政王和他的靶子,讓她陷入危險之中。
說到底,寧卿之前可是沒有說半句林秋禾並不是攝政王夫婦失散的女兒的話。林秋禾之所以會誤會,還真的只能說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作者有話要說:禾禾,禾禾,禾禾啊,你怎麼就這麼輕易被卿卿給騙了~~~~~
所以說,有時候人自己想太多了呀彖,容易聰明反被聰明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