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起這關鳩宮如今在這宮裡的地位,除卻明面上說起來宮殿名字雅緻些,下人津津樂道的大多是庭院的那幾顆梨樹,傳言是當今聖上不惜一切代價責令務必要栽種成活。
這幾日管事的宮女要清掃庭院都讓良辰制止住了,陌易唐踩着滿地的潔白花瓣,慢慢迫近她。
長廊下襬着筆墨紙硯,還有幾盒五顏六色的調料,他轉而看向畫板,入目而見的是宣紙上墨漬勾勒出的蒼勁樹幹,其他地方皆是留白,很明顯,所畫風景不過是那幾顆梨樹,並無異趣。
把玩着她的調料筆,他笑着問,“這是在作畫?”
明知故問!正在鋪紙灑墨的良辰見狀,不禁好笑。
“難道不是?”他像是耍賴似的輕嘆,“畫的這麼醜,也只能……”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見良辰刷地一下撂了畫筆。
起身之前,她又掃了一眼畫紙,斜陽日暮下的梨花凋零圖,怎麼看都有些意境淒涼,不免興趣索然。
突然有些惆悵,白良辰,你本應該爲孃親枉死大火而奔波查證,現在卻無端惹上陌易唐的天下之爭,難道不覺得自己多管閒事了嗎?
眸中說不出是什麼情緒暗涌,她突然之間有甩手離去,萬事休的衝動,幾乎嘆息似的說了一聲,“青蕪,回屋。”
“怎麼,不喜歡這庭院的風景?”他記得她是最愛這梨花的,今日她明顯的不悅,顯然是出了他的預料。
“目光再遠,也只能看得到宮牆以內的風景,不免無趣。”
低頭看了她一眼,她已別開臉,他心裡一沉,再次將那個她不願意直面的問題拋出來,“是不是在尚宮局遇到什麼困難?”
這幾日祿升都有彙報她的行蹤,想了一圈,也只有這件事她最是上心。
良辰側擡起臉,看他神采奕奕的俊臉,還有那雙睜的大大的無辜瞳眸,“真的不是你下令讓白雪晴出宮的?”
據她所知,按照西涼規矩,爲了不讓宮中女官過於權大,對於她們的出入有明文限制,每月探親只能家裡來人到天華門一見,並不能出宮去。更別說白雪晴執掌尚寢一職,如今離奇出宮,她怎能不懷疑?
這自然沒有逃過他的眼,不由皺起了長眉,很自然
的轉了話題,“不喜歡這裡?還是,下人服侍得不周?”
良辰很想打破沙鍋問到底,但見他目光在關鳩宮一衆宮女太監身上溜了一圈,寸心帶頭跪下。
此時已漸日暮,斜陽拉出長長的影子,他的目光微有些陰寒滲滲。
他什麼都沒說,只站在那裡盯着她看,良辰觸及到他的目光,環顧寸心等人都暗自顫着身子,微微嘆息,“不是。他們伺候的很好。”
“是嗎?”他微一思忖,彷彿是信了她的話,眸光如清風開陽,罕見的笑容輕快起來,“既然過的舒服,整天七想八想的做什麼,陪朕疏鬆疏鬆筋骨去。”
寸心青蕪正要跟上,被陌易唐一個眼神止住,“你們都別跟來。閒的無事,就準備幾大桶熱水,你家姑娘回來時候,恐怕用得着。”
等到了遛馬場,良辰才反應過來他爲何差人準備熱水,這一通騎馬下來,身上不說細汗淋漓,也得風塵僕僕。
馬廄前,陌易唐調侃而笑,“將門無虎女,怎麼樣,敢不敢跟朕賽一賽?”
“皇上久病纏身,騎馬這種體力活,未免太過。”
陌易唐略一沉吟,“你若贏了,朕即刻就下令讓白雪晴明日進宮復職。”
側頭看着他脣角似勾非勾的笑容,似乎早已經將一切形勢盡於眼裡。
她主動近前,臉上依然是矜持有度的笑容,嘴裡卻似在咬牙切齒的討價還價,“口說無憑。皇上才智過人,不知道又要想什麼法子耍弄臣女。”
他輕笑,繼而手一揮,責令祿升呈上紙墨筆硯,信手起草一旨。
寫完,便將黃絹一迎,欲遞給良辰。“只管差人去白府宣旨,料她白雪晴也不敢抗命不遵。”
而良辰卻木然不動,像是沒看到似的只是定然將目光鎖向於他。
那雙宛若新月的眸瞳微微眨動,熠熠生輝的同時,竟生出一種脫塵的意味,彷彿什麼都已不計在心裡,又彷彿在判斷他所言虛假,也像是在考量如何才能取勝。
很多時候,良辰根本揣摩不出他的真假虛實,踏出的每一步,她都要思慮萬千。
良辰不接,盯着他的眼睛,他們彷彿是這場子中最不溶於角色的兩個人。
陌易唐面帶笑意
的看着良辰,挑眉,“朕可只給這一次機會,信不信由你。”
說笑之間,墨眸流轉出幾分淡然的戲謔之意,他那副樣子分明是在嘲笑她的畏手畏腳。
良辰看着他,只聽遛馬場馬鳴嘶吼,他的一番做派描繪着帝王睥睨天下的權勢。
陌易唐一直擡着胳膊,因動作維持太久,胳膊已經有些僵硬,面上的笑容也隨着周圍人漸聚的目光而凝固起來,仿若春水忽遭冰凌,冷意襲來時亦透着難解的窒悶。
祿升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心裡默唸:關鳩宮這位主,真是太會來事了。
祿升剛要開口化解一下尷尬,卻見眼前一直呈冰漠狀的女子忽生笑意,近乎蠻橫的將黃絹拽了過來,“皇上恩典,臣女自當感激不盡。”
說完這話,她亦不等他回覆,便進去挑了馬匹,馬伕剛想要過來伺候這位主兒,她已經翻身而上,輕喝一聲,良駒如閃電般飛馳而出。
動作瀟灑利落,那一旨黃絹被她系在手腕之上,迎風招展,在夕陽的照耀下顯現出剔透的晶瑩,宛若能灼透了人的眼睛。
陌易唐的目光捕捉着她的一舉一動,顯然她已習慣了獨立自行。
用投其所好這一招,再野的馬也可以馴服,只是當他想想好好馴服這個女人時,卻發現她的喜好令人實在摸不透。
驀然回頭,卻見祿升略有擔憂的上前來,“皇上,白尚寢回家探親可是太后恩准的。”
脣角習慣性的淺勾,卻勾勒出一抹凌厲之色,太后懿旨放行出宮,他如今聖旨責令召回,這無異於昭示母子有隙,對他大大的不利。
“也該治治了,不然她都快忘了這宮裡到底誰是主子了。”他正這樣交代這祿升,一聲脆生生的呼喊鑽入耳中。
“皇上到底還賽不賽?”
良辰已然溜了一圈兒,熱身完畢,見他還站在遠處不動,這才催馬過來想詢問,“皇上有一句話說的是沒錯的,將門無虎女,皇上若是對自己的騎術不自信,臣女可讓您半圈兒,如何?”
十足的挑釁!
陌易唐重新將視線投到俯身與馬鞍之上的女子,目光比方纔溫和不少,“幾年不見,騎術不知到底見長沒有,倒是這自大的脾氣,一點沒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