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肖彷彿迷戀已極,輕輕眯眼,摩挲着她的脖子,引來後者渾身一抖,他手掌的溫度同窗外月色一樣清冷,又如同他此刻說的話:“那爲何要背叛本主?”他的兩指忽然靜止不動,壓在脖間命脈,又邪笑,帶着三分冷意,三分妖氣,三分惋惜,“其實我還是很喜歡你的。”
暮苒彷彿沒感受到宋肖的殺意,忽然順勢躺在宋肖懷中,含笑閉眼,“其實我也很嫉妒楚琉素。我當初在南宋,確實是喜歡上了納蘭青,還爲他孕育過一個孩子,只不過在懷着期間,就被我一碗藥扼殺了。直到後來,我差點成爲軍妓,還是你救了我。那時候我就喜歡上你了。你看啊,這樣的喜歡多簡單,你只是救了我一命,我便想傾盡一生都報答予你。”
宋肖的手慢慢壓緊,看也不看在他懷中流淚的暮苒,只說:“可你不該給她下藥。”暮苒不住搖頭:“我真是懷念你打仗的那段日子,我就像是小媳婦兒似得,整日裡盼着你歸來。可是回了北宋之後呢?我不過是在你生病的時候才能陪伴你,可我不喜歡這樣。”
宋肖只感覺肩膀溼了,他無奈嘆息,“演了這些年的戲,你我都夠了。總該有個開始結束,你待如何?”暮苒忽然哽咽起來,手中緊緊拽着宋肖衣領,她能觸摸到那一朵鑲繡在內的曼陀羅花,她彷彿再也壓制不住情緒,放聲哭泣:“我是羨慕、嫉妒楚琉素的,當時你命我救她,我已經是不情願,你又逼我同她做朋友,你可知道我心中所想?你設了一個局,引她入局,可賠上我們,不該是我待如何,而是你待如何!這些年,你從第一次見到楚琉素開始,你便一步步接近她。”
她把頭倚在宋肖脖頸間,再也控制不住的流淚:“你接近她,說是利用,可你到底哪裡利用到她了?你明明是不會表達愛,你只是用你自己的辦法去守護她,保護她,要不然,她一個縣主,想在皇家這波詭雲譎的生活中活下來,她根本做不到!你明知道她的一切,她很侯府恨透了這世間,所以你把她囚禁,你替她報復侯府。你還說你不愛她,你明明是太愛她!”
暮苒紅透了眼,遏制多年的情愫,像是衝破堤壩的兇猛洪水,席捲而來,她直視宋肖,見他似乎是無奈,緊緊拽着他的領口,一字一句,“所以啊,我怎麼可能讓你們的孩子活下來?我怎麼可能?你說我欺騙利用納蘭青對我的愛,可你何嘗不是利用我來幫你解毒?宋肖,從小我母親就教我,男人眸子含情,是最最信不得的……可我沒辦法。你只是救了我,我便想愛你。”
“我便費盡心思的留在你身邊。可你呢?你敢說你沒有愧對於我?”宋肖邪邪勾脣,反問:“我哪裡有愧對你?你這些年的生活難道不是我給你的?你應該知道的,一個女子沒有任何依靠,她想憑藉她的智慧或是醫術,是活不下去的。”他一頓,脣角盪漾開如吹皺春水般的淺淺笑意,可那笑意卻也是清寒冰涼的,未有任何感情可言。
“那些妄自清高、對世間一切不顧一切的人,那是根本是不知這世間的愁苦。就像是打仗之後,兩國身處高位的人從來不會像最底層的平頭百姓一樣,飽受一層壓制一層,以大欺小、仗勢欺人。那些不受苦之人,何不是像你一樣?身在福中不知福?”
暮苒抹了把淚,兀自盯着宋肖,“你說我不知福?我就是太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幸福,所以才忍着一切,收斂傲性待在你身邊。可我不能看着你們孩子出生,所以,我趁着你病倒的三日,連同周太妃,對楚琉素下手。你不是最寵愛她?最喜歡她?最看重她受不得一點委屈?可我偏偏要毀了你的一切。就算是死……我也要讓你記得我。哪怕是恨我!”
宋肖也不惱怒,只是笑,彷彿在笑這些年活着就是一場笑話。半晌才說:“那麼宗政鐸呢?”暮苒吸了鼻子,說:“世間看不得你們好的人多了去了,宗政鐸只不過告訴了楚琉素你要娶南宋公主的事情,楚琉素便忍不住要回來找你。她心口有疾,雖然這些時日以來她都絕口不提,可是需要的提供的藥物來存活。所以,當她得病昏迷,我便動手,她聽聞你要娶公主,自然心口壓抑的難受。”
宋肖“唔”了聲,挑眉說:“真是個好法子。”暮苒像是得到了母親的肯定一般,竟然歡喜笑了:“像我這樣的人,你一定是恨我的吧?那可是你這些年第一個孩子。未成形的男嬰……多可惜。”
宋肖面色不改,手指卻微微顫抖一下,不過轉瞬,他忽爾冷笑:“其實我也不知道該不該恨你,你畢竟救了我的命,可要照這樣說,我曾經也救過你。我們之間算是一命抵一命,扯平。孩子……到底是無辜的。”
暮苒的笑意也漸漸消散,她徑自盯着宋肖,彷彿什麼都不再怕,“其實有時候,我真的很喜歡主公。很喜歡很喜歡,可你明明知道,卻不會正眼相待。現在好了,你手無寸鐵,空有一身功夫也無用,手中沒權利,你再也不是那高高在上的攝政王,再也不可以保護楚琉素。”
說着,她的鳳眸中閃過一抹妖冶的色彩,襯着她眼角淚痣,竟生出三分豔麗更是妖嬈。宋肖心中跟明鏡似的,知曉她想要做什麼,當下也不打彎子,挑明道:“你想動楚琉素,恐怕還沒這個本事。這個世界遠遠不是你想的這樣簡單,更何況人心。”他嵌住暮苒的下巴,鳳眸微挑,“你以爲納蘭青是傻子?還是以爲本主是傻子?”
暮苒慢慢垂下手,微微眯眼:“你什麼意思?”宋肖又“唔”了聲:“你連同周太妃等人不就準備今夜暗殺楚琉素?還需我挑明?”一頓,說:“說不定還有宗政鐸。不過我想,他應該不會趟這趟渾水。”
暮苒粲然一笑:“不就是一個納蘭青?他還能抵擋數百人?”她也不掙扎,彷彿很享受。宋肖笑的比她更燦:“爲了一個楚琉素你也捨得讓周太妃下死手,竟然動用太傅暗衛,真是叫本主吃驚。不過,你忘記了嗎?我掌權多少年?認她周太妃權力再大,拔出我的黨羽,可這纔多長時日,她做得到?還是你真正瞭解過我?”
暮苒臉色終於忍不住一變,繞不死心的問道:“你竟爲了楚琉素動用皇家御林軍?她何德何能?”最後一句,她聲音都變了調,掙扎不開宋肖的手掌,卻猶不死心。宋肖還是靜坐,亦是含笑:“你也說了,我既然能設這個局,爲的不過是引她入局,那自然,她值得。”
暮苒火燒心口,忍不住道:“這些年,我真是從未看透過你。你口口稱說愛她,當年還不是派納蘭青去沾雨寺盜取雲戟的靈牌?你爲了解你身上的毒,不惜毀了雲戟靈牌,爲的不過是藏在靈牌裡面的一味解藥。宋肖……你這樣的男人,果然……”宋肖突然用食指抵住她的脣,輕聲道:“那是雲戟欠我的。她命人藏在靈位中,不過是不想讓我找到那一味藥,她那樣喜歡父皇,父皇卻那樣喜愛我母后。你說這冤冤相報何時了?”
暮苒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嚶嚶聲音卻透着如錦帛斷裂撕碎的破音,“宋肖啊,宋肖……自古都說情愛才是世人最難逃脫的,果不然,誰都不行。你說……雲戟也真是傻,像我一樣傻。明知道你父皇根本不喜歡她,卻爲他披上戰袍,以女兒家的身份出征,爲他守住這江山。她明明知道你父皇最看重江山,明明知道不喜歡英氣的女子,卻還是用自己方式來守護他。”
宋肖挑了挑眉,狀若無奈,也鬆了手,“所以說呢,我們這一輩,還是解決了上一代的事兒最好不過了,免得留給下一代,還要讓他們受愛恨情仇之苦。”暮苒也斂了笑,似笑非笑地盯着宋肖:“所以,你要殺了我麼?”
宋肖忽然抱住她,暮苒身子猛然一僵,似乎不相信,就聽他說:“其實你在我心中極是重要,當年我苦苦掙扎在營地中,受盡欺凌,那時候帶給我溫暖的總是你。可你與琉素的性子都是極爲要強的,爲何我總想保護她,卻不是你?”
他周遭的幽幽迷靡之香縈繞於她的鼻息間,清麗豔華,彷彿他的眉宇近在咫尺。暮苒剛想說話,他的聲音便在耳畔響起:“可你千不該萬不該動琉素,動我的孩子。我說過我不恨你,可我沒說我不會殺你。”他放開暮苒,見她有些頹敗,又有些自嘲,宋肖忍不住憐惜:“你知道的,第一眼就心動的人,那是最原本、最純淨的愛。就像你對納蘭青,你放心,我會讓他親手殺了你。”
暮苒忍無可忍,“你說我們在演戲,你卻演的比我好……真是好太多了,你明知道我後來倒戈南宋,你明知道宋燁與宗政鐸長得如此像,你明知道我既是南帝的人,是萬萬留不得琉素的孩子。你什麼都知道,我們同宋平煜聯手,是絕對不可能讓楚琉素與你的孩子登上皇位。所以就算是這樣,你爲了保全你的地位,爲了保護楚琉素,你生生等到現在,同我演戲,然後等我最愛的人來親手殺死我麼?”
宋肖微微嘆氣,天色似乎有些泛了白,琉素那邊沒有消息便就是最好的消息,他有些疲憊感,所以輕輕一喚:“納蘭青。”
暮苒頓時面色大變,驚嘑出口:“你一直騙我?他沒去保護楚琉素?”宋肖卻不回答,反而話鋒一轉:“你知道你哪裡路出馬腳了麼?對於我的政務你太過殷勤了,從前的你,決然不會如此,我生了疑,纔去派納蘭青私下調查。許是你不相信我會調查你,竟也未隱蔽,你時常出入安王府,其實我還是不相信的。”
正待說完,納蘭青悄無聲息從窗戶翻進來,一柄寒光凜凜的劍也隨之悄無聲息的抵在暮苒耳後。
納蘭青最後說了一句話:“其實我知道當年是你替你父親進的牢獄,卻還是愛上了你。”
鮮血飛濺,染於方纔消散的月色中。
窗外,晨曦初升,紅日東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