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

緊張中的王璩並沒意識到男子說的是大雍話,不管三七二十一手中的匕首已經往男子身上招呼,男子的眉輕輕皺起,在王璩的手過來時候就搭上王璩的手腕:“王姑娘,在下對你並無惡意。此時的王璩比剛纔還要驚訝,除了舅舅一家,也只有塔叔清楚自己的身份,而面前這個陌生人爲何一口就叫破?

王璩手腕一翻,試圖從男子手中掙脫,但男子的力氣本來就大過她許多,再加上王璩這一路行來已經力竭,不但沒有掙脫出來,反而腳下一軟,差點撲在男子身上。

男子後退半步:“王姑娘,現在事情緊急,還請往裡面暫避一下。”王璩擡頭看他,見他話語誠懇,也意識到他講的是大雍的話,可自己從沒見過這個人。

王璩的手腕還在男子的手心,那細白的手腕雖緊緊握住匕首,可依舊覺得這手沒多少力氣,男子低頭看着王璩的手腕,臉上浮起一絲紅色,把手鬆開:“王姑娘,在下並無惡意。”

王璩的手腕雖被放開,她的匕首卻沒離手,那把匕首在陽光下閃着寒光,男子看着王璩,開口道:“王三姑娘既不信我,可信晟王世子夫人。”

趙夫人?王璩的眼微微眯起,難道說自己竟到了驛館?這也能解釋爲何這邊沒有人馬過來,畢竟使團中的大人物都已進宮去了,驛館之中不過留了一些隨從,這些隨從在東陽王眼裡沒什麼用處,等到局勢定了再來收拾也不晚。

男子還要再繼續勸說,王璩已經閃進門裡:“你是晟王的隨從?那你怎麼見過我?”男子這才把門關好,見王璩雖面色慘白,脣無血色,一副疲乏至極的樣子,但問出的話依然有根有據,男子眼裡閃過一絲驚訝,接着眉頭鬆開:“在下原本不過是有一些猜測不敢過於肯定,現在姑娘這樣問,在下已經明白,當日姑娘定是假死離開。”

王璩的眉又揚起,男子已經做個請的手勢:“這裡是驛館後門,在下居所就在前面,還請先到那裡。”王璩的眉皺起,那匕首並沒離開自己的雙手,耳裡已經能聽到腳步聲,有人過來了。

男子已經一把把王璩拉了過來用身子遮住了她,接着一個聲音響起:“嘖嘖,邵兄你可真有豔福,竟拐了青唐的小美人來。”王璩雙肩被男子緊緊握住,鼻中能聞到年輕男子身上微微的汗味,心中又氣又惱,那匕首已經抵住男子的腰,卻不敢掙脫出去。

邵姓男子呵呵一笑,敷衍了一兩句,那後來者臉上露出一副我明白的神色:“現在晟王在宮裡,外面情形不明,邵兄可真有雅興,在下就不打擾了。”邵姓男子又是一笑:“能尋歡時且尋歡,休待來日。”後來者哈哈一笑,拱手而別。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邵姓男子才把王璩放開,王璩一得了自由,身子就往外彈開數尺,眼裡的戒備神色一點也沒變。邵姓男子覺得自己腰腹處有一點點疼,再看王璩的匕首尖上有一點點血色,王璩已經一笑:“抱歉,沒想到這匕首這麼鋒利。”

邵姓男子下巴一收,有心計的女子見的多了,但像王璩這樣敢讓刀見血的不多,他攤開手:“姑娘現在相信在下了?”

不相信也得相信,坐到房間裡面,王璩這才察覺自己渾身都沒了力氣,看着面前往嘴裡倒茶水的人,王璩眉一揚:“你知道我是誰,而我不知道你是誰,這未免有些太不公平了。”

男子把茶壺放下,拱手道:“在下姓邵,邵思翰,是晟王府的一個侍衛,此次跟隨晟王來到青唐。”侍衛?王璩淺淺一笑:“侍衛不跟隨晟王進宮?”邵思翰也笑了:“來到青唐,離開驛館,侍衛有用嗎?”

這就涉及到青唐和大雍之間了,王璩微微咳了一聲沒有說話,兩人之間又陷入那種沉默,邵思翰看了王璩一眼:“在下有一事不明,縱然章家負了姑娘,姑娘大可寫信回京,讓侯府出面做主,可姑娘爲何要假死離開,以至於侯府震怒,章家陷滅頂之災?”

王璩的手握住一隻茶杯,青唐雖自己也有窯,但技術比不上大雍的,那些大雍買來的精美瓷器只有皇宮和王公貴族家中才有,驛館所用多是青唐自己燒出的。這茶杯有些粗糙,上面的瓷似乎能掛破人的手。

王璩卻像摸最上等的官窯瓷器一樣撫摸着它,語氣依舊很淡:“那閣下以爲,我寫信回京,侯府必會做主了?”邵思翰沒想到王璩會這樣回答,縱然當日王璩如同被放逐一樣地出了京,可是在邵思翰看來,章家有過分之舉的話侯府也不會不管,何必定要假死遁走,陷章家於不義之地?

邵思翰的眉頭皺起,聽說那日本是章家得了一個孫子,雖說王璩的喪事剛剛辦完,但上有公婆,又遇到這種喜事,滿月酒也辦的十分熱鬧,章家大擺筵席,廣請親友,章母喜氣洋洋坐上了首席,懷裡抱着自己的寶貝孫子,在那裡聽着大家的奉承。

剛滿月的娃娃,未來是黑是白誰也不知道,但這些來賀喜的哪個管得了這個,不停地說着奉承話,這娃娃在她們嘴裡也是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章母滿面得色,下手坐着劉姨娘,今兒是她的喜日子,章母也不管旁的就把她也拉出來陪客。

劉姨娘穿了一身大紅,脖上戴了從王璩嫁妝裡尋出來的金項圈,面上也滿是笑容,看着前來賀喜的人,何不趁今日讓婆婆開口扶自己爲正?不然怕什麼時候有人來給章執林說親。

劉姨娘心裡盤算,章母在那聽着衆人賀喜,唯一不滿的就是黃親家沒有來,連帶自己女兒也只遣人送了金鎖過來,說黃太太身子不大舒服,要在那裡服侍。哼,什麼身子不舒服,就是見不得自家好,想起王璩靈前的鬧劇,章母眼皮跳了一下,把心裡那絲不安趕走,天下嫁出去的女兒死的多了去了,也不見個個孃家跑來說嘴,況且再怎麼着,也沒有讓丈夫給妻子償命的道理。

酒席上了幾道,章母覺得有些乏,把懷裡的寶貝孫子交到奶孃手裡,剛打個哈欠要下去,猛地外面一個丫鬟跑了進來一臉慌張:“太太不好了,有強盜來了。”強盜?劉姨娘已經站起來往丫鬟臉上來了一下:“青天白日的,哪裡來的強盜?”

丫鬟被打也不敢回嘴,只是吶吶地道:“姨奶奶,真是強盜,他們進來不說一句就收家裡的東西,說那些是他家的,這不是強盜是什麼?”劉姨娘還要再問,一個聲音已經響起:“好啊,你們在這吃酒吃的熱鬧,難道我王家的姑娘就白死了不成?”

王家?章母的臉一下就拉了下來,看來是侯府的人來了,可這有什麼好怕的,這種事情自己也見得不少,不外就是嚷罵一場別的也沒什麼。

劉姨娘聽到是死去大奶奶的孃家人來了,心頭升起一絲懼意,擡頭看一下章母,章母已經拍一下她的手,示意她別怕。是不用怕,自己還有兒子呢,兒子就是在這個家裡最好的依仗。一個生不出兒子的女人,她孃家人就該羞死了,哪裡有什麼資格來出頭。

酒席已經停了下來,來賀喜的衆人看着走進來的人,進來的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婦人,身上穿戴的都極其氣派,年華雖已老去,那雙手依舊雪白無痕,難道說這就是京城裡的侯夫人?賀喜的人開始交頭接耳議論起來,章母已經上前:“是親家母來了嗎?快請往裡面坐。”

婦人卻沒有看章母,話里語氣很淡:“我婆家姓朱,不過是侯府裡的管家罷了,章太太可別認錯了。”侯府的管家娘子就這樣氣派?來賀喜的人中,有人開始計算起這婦人全身上下的穿着來,有人已經不自覺地說出了聲音:“這衫裙竟是顧繡,顧繡可不便宜,這樣一套衫裙怎麼的也要二十多兩銀子。”

還有人指着她的首飾:“瞧那手鐲,怎麼的也要二兩金子,她不光戴金還有玉。”圍觀的人嘴裡各自稱奇,劉姨娘不由又妒又恨,當日王璩的嫁妝已經晃花了自己的眼,沒想到今日侯府的一個管家娘子的這身打扮也能讓人看花眼,這王璩命可真好,還好她死了,死了就什麼都沒有。

朱娘子可不管這些議論,依舊看着章母,那語氣還是那麼淡淡的:“章太太,一個月前老太君收到三姑娘的一封信,哭訴在章家受盡種種虐待,甚至妾大欺妻,老太君素來心疼三姑娘,接了信就要讓人來瞧,誰知不等人出京,就傳來三姑娘的死訊,章太太,我們姑娘究竟是怎麼沒的?”

章母額頭有汗涔出,接着就頭一昂:“你不過是侯府的下人,有什麼資格和我講話?”朱娘子並不氣惱:“按理說呢我確是要稱您一聲親家太太,可是姑娘既沒了,你章家又對姑娘的死沒有半點心痛,這親家太太的話,您只怕受不起。”

朱娘子話裡的蔑視之意衆人聽的清清楚楚,賀喜的人心裡全都大悟,看來這章家今日是要倒黴了。章母聽了這話心頭大怒,一跳就跳起八丈高,指着朱娘子的鼻子大罵:“呸,我家不去說你家,你家就倒找上門來,大夥來評評理,她家那個姑娘,身體差的連家務都做不了,嫁進門來一年多,我做婆婆的就沒吃過她做的一頓飯,每天還要吃八分銀子的藥,穿的戴的吃的用的,都要好的,我家都沒說句什麼,現在她家倒倒打一耙,天下可有這樣的理?”

相對於章母的憤怒,朱娘子很淡然:“敢問章太太,我家姑娘穿的戴的吃的用的,可花了你章家一個銅板?”接着朱娘子的聲音微微擡高:“我家老太君怕姑娘嫁過門來受委屈,陪嫁給的極爲豐厚,還陪送了丫鬟婆子下人,怕的就是姑娘無法服侍有人說嘴。”

說着朱娘子又看向章母:“章太太,不說你身上穿的戴的,連這宅子都是我們姑娘花自己的嫁妝銀子買的,還有這宅裡的奴僕下人,可全都是我們姑娘的銀子。”章母只覺得朱娘子的眼裡一股寒氣,往後退了兩步不甘心地嚷道:“你問問哪家娶了媳婦,嫁妝不是這家的,難道還是媳婦的?她既嫁進我家,就是我家的人,她的錢財自然也是我家的。”

這話卻是無理,連章家的親友們都有人開始搖頭,朱娘子卻一點也不意外章母會這樣說,看着章母一笑:“原來你還有這番道理,那我可還要再問一句,這寵妾滅妻逼死髮妻的事,你家可有道理?”寵妾滅妻?劉姨娘不由緊張的雙手攪在一起,章母還當自己的話被朱娘子聽了進去,就更加得意起來:“什麼寵妾滅妻,她嫁過來一年多,連個屁都沒生出來,我家沒休了她已經是大好事了,她自己行爲不慎惹的失火自己燒死了自己,也算是她的報應,你孃家人還有臉來說,真是好笑。”

說着章母呵呵一笑,朱娘子還是那樣平靜,只是輕輕咳嗽一聲:“是失火嗎?秦老爺,小的想問個清楚明白。”秦老爺?朱娘子突然叫出的這聲讓衆人都往朱娘子身後看去,這才發現本地知縣老爺也跟在她身後,衆人不由面面相覷,這侯府是什麼來頭,一個管家娘子竟能讓知縣老爺都聽話?

秦知縣卻沒有半點不滿,能和侯府攀上關係,多盡些心又有什麼,開口就道:“當日仵作又細細查過,並不是失火而是有人放火,而且……”秦知縣頓一頓:“仵作當日在屍體腦門上發現一道新鮮的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