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倌說過,依就跑得飛快。昆小五愣住,隨後追上去:“寶倌,你不理我了嗎?”
“沒有啊,我對你說了,我這是去聽郡王說古記。你也來吧。分點郡王對一隻魚和一隻兔子的好。”寶倌還是跑得一溜煙兒似的。
昆小五隻能繼續也跑着才能和他說上話,他有些難過:“寶倌別去了,我剛對你也說了,我不喜歡他們,也不喜歡小王爺,就是郡王對待人上面也表裡不一,看看他自家的侄子,他笑得比糖還甜。平時說愛兵如子全是假的。”
寶倌暗自慶幸自己問過父親以後,再聽到小五的這一段話。不然沒有防備的聽在耳朵裡,就衝着一隻魚一隻兔子是自己的兄弟,和小五也是自己的兄弟,他胡說八道,那可太可氣了。
寶倌就斜眼他:“是兄弟的,聽我的?”
“聽你的。”昆小五嘻嘻:“我平時不是總聽你的。”又有些傷心。他和小霍將軍玩的好,有時候也想到人家有爹照應而他沒有,而寶倌平時照應他。
“你要還當我是兄弟,就拿我的兄弟當兄弟,敬我佩服的人。你要不當我是兄弟,那就算了。”寶倌說完,把個嘴兒又噘起來,先把個生氣的模樣擺出來。
昆小五大驚失色:“你,我,”他意外的停下腳步,而寶倌也原地站住。一雙又大又黑的眼睛睜得圓圓,分外認真:“小五,有一天,你也會眼紅我嗎?”
“怎麼會……”昆小五隻說到這裡呆若木雞。
寶倌有點兒傷心的神氣,不是裝的,他是真的傷心若夜空中星辰點點無處不在。真的去掬,又不見得有一捧。裝看不見,卻又閃在心頭。
“小五,你的主見是對的,我祝你鵬程萬里。你的主見是錯的,你就聽我的。兄弟的兄弟是兄弟,別亂想了。”
前面不遠處就是加福的帳篷,不知陳留郡王又說了什麼,這一回大笑聲陣陣更是歡樂,勾的寶倌心癢癢的。而他人小鬼大,知道今天對昆小五不能說的太多,到這裡剛剛好,由他自己回去想。
想明白,還是好兄弟。越想越糊塗,別人也不能一回兩回的撈他。
“你要聽,就一起來。”寶倌邁開小步子,箭似的進了帳篷。
昆小五在後面着了急:“哎,啥叫鵬程萬里,這鵬程是什麼啥玩意兒。我只聽你說過不遠萬里。這鵬程是個什麼撐子,倒有萬里?是傘撐子嗎?我見過的最大的傘撐子一里也沒有。你祝我有一萬里,是什麼意思?讓我光撐傘不見日頭?”
寶倌暗暗好笑,父親說他們以後可以和自己並肩,卻不是一路上的人果然不假。條條大道通遠方,自己鵬程,他要傘撐子,這也沒法子糾正。他不回話。
昆小五沒有辦法跟過去。嘴裡還嘀咕道:“有一萬里的撐子嗎?”
……
帳篷裡幾十個孩子,包括年長的蕭氏兄弟,此時都坐在陳留郡王的身邊。往外似漣漪般的一圈又一圈。最中間的,在郡王一左一右的,是蕭氏兄弟也要讓步的執瑜執璞。
執瑜執璞沒拿到活口的懊惱已經讓姑丈撫平,聚精會神聽姑丈說打仗的事情。
“呼”,寶倌跑了進來,跟鬼攆腳似的。執瑜想要笑他,“呼”,寶倌繞過紗屏到了加福面前。他的小嗓音叫起來:“福姐姐,剛纔分果子沒有?我的在哪裡在哪裡。”
執璞一縮腦袋沒忍住,在姑丈說話的停頓聲裡揚聲取笑:“你的,我和哥哥代你吃了。”
寶倌沒顧得上回話,他和蕭戰吵了起來。
蕭戰見他進來討果子哪有好臉兒,手一按案几就要長身而起,還沒有長身而起,先和寶倌瞪上眼:“果子是給你的嗎?專給福姐兒的!我父帥都沒有專供。沾光的,你分一個。你是專門可以討的嗎?”
加福在吵鬧聲裡的,把果子遞一個給寶倌。寶倌左手接過,伸出右手又討一個。滿意了,把果子握得緊緊的,和蕭戰開始哇啦哇啦:“我討的就是福姐姐的,又沒吃你的,要你多話!你不說,我沒當你是啞巴。”
“格吱!”
外面人都聽得到,也看得到近紗屏的寶倌把一個果子咬一大口。
蕭戰火冒三丈:“給你吃,你還敢多話。再說你要兩個做什麼,你又不是加福,你只能要一個。”
鍾南忍住笑,小小聲道:“你又不是加福,趕緊出來吧。鬧的我們外面也受干擾。”
順應着他的話,寶倌真的出來了。而蕭戰在後面追,過了紗屏戰哥就想到陪福姐兒是頭一大責任,手扶紗屏氣哼哼:“別再來了。”扭着粗壯身子轉回去。
寶倌把一個果子拋給昆小五,另一個咬着,擠到人堆裡,不客氣地在執璞身邊坐下來,成了離陳留郡王第三個最近的人。
大家都對着他笑,寶倌狠狠環視一圈,挑釁道:“看我做什麼,我就坐這裡,誰不舒服誰忍着!”
昆小五低頭一點一點咬着果子,忽然聽到紗屏內傳來小王爺的怪叫一聲:“揍他!”
嘻嘻哈哈的笑聲又起來,昆小五忍了又忍,也忍俊不禁。
……
第二天梁山王邀請所有隨蕭戰去山谷的人出營遊玩,昆小五也沒有例外在範圍之內。昆小五說去。霍德寶在沒有人的地方出了一口長氣,覺得梁山王對他有過很多侮辱的話,但有時候還是讓人挺有臉面。不知道小五會不會這樣覺得?
……
到了地方紮下營地,梁山王單獨和兒子媳婦一桌,離開衆人遠遠的。王爺爲加福親手倒上酒,蜜色的酒一看就不是軍中所有。
“加福啊,公公求你件事情。”梁山王看上去不是開玩笑。
加福連聲道不敢:“父帥有話儘管吩咐。”
“要是我沒有弄錯的話,你母親和太子妃得子的日期是臘月裡。”梁山王沉吟着。
加福爲這日期,頻頻寫信回京,她點點頭:“父帥記得沒有錯。”
梁山王悠悠嘆一口氣,以他平時橫衝直撞的談吐,加福都有些不習慣。她問對坐的蕭戰:“你又惹父帥生氣了?”
蕭戰無辜的攤開雙手,再對四下裡連天篝火瞄瞄:“父帥惹我生氣還差不多。看看他帶五萬人出來,差點兒我以爲帶咱們打仗,這哪裡是遊玩。”
“那父帥爲什麼不高興?”加福烏溜溜的大眼睛回到公公面上。
梁山王咧開大嘴,陪出一個笑臉兒,把蕭戰和加福又嚇一跳。蕭戰小心翼翼:“爹,你哪裡又不痛快了?不痛快你和我說,就有不痛快也不關福姐兒事吧。”
梁山王噎上一下,對着兒子無奈:“你就沒有看出來,我這是有求於人。”
“那就更不在常理上,福姐兒是您兒媳婦,你有話只管說就是,求?只怕不是好事兒。”蕭戰語氣裡滿是對父親的瞭如指掌。
梁山王氣結:“我怎麼不是好事兒,一定是好事兒,你等我說完再評好不好。”
“您說您說,我聽着。”蕭戰還是不敢放鬆的神色。
梁山王惱怒白他一眼:“和你說,你又不當家。這事情只有加福當家。”蕭戰聞言樂了:“這話在理兒,父帥您如今說話越來越中聽。”把個大拇指翹起送上去。
梁山王當成誇獎,哈哈道:“你爹我什麼時候說話不中聽過。”彷彿這句話給他莫大的底氣,清清嗓子,王爺對加福把笑容擠成化不開的一團:“福姐兒,你今年十二歲,至多兩年,你和戰哥還要回京,你們會在京裡大婚。”
蕭戰和加福相對就更糊塗,兩、三年後的大婚今年說它做什麼呢?
“所以,你們今年就別回去了吧。你來這裡也看到了,公公總是一個人,好不容易你們來了,不想你們走。也不是不放你們,你們總有回京的時候,一定會回京。但今年,讓你哥哥們回京去,你和戰哥留下來陪着公公過年好不好。大過年的,一個人冷清。有你們在,咱們放鞭炮,咱們雪裡打獵去。”
“嘿嘿嘿……”梁山王又是一長串子的笑聲。
加福不忍心上來。她在家裡是長輩疼,手足們親。順便想一下公公說的一個人常年的過年節,就覺得不是滋味兒。
但讓她不回京看新來的弟弟或妹妹,還有小外甥。加福卻不能一下子就答應。
而蕭戰也沒有幫腔。戰哥能和父親吵成翻天覆地,但作爲兒子的心疼也有。
父親的話把戰哥提醒,帶加福出來是艱難的,祖父爲此往太上皇太后面前奉承,和岳父爭執不休才辦下來。提前把加福送回去,如果岳父說留下來待嫁,戰哥可沒法子。還有祖母只怕也要攔下來,也要說待嫁的話。
蕭戰垂着腦袋,用筷子扒拉着面前的菜。
加福看在眼睛裡,明白在心裡。戰哥飛揚跋扈,但對外,必有的關心不會少。對家裡人,也不會少關切。他想陪公公一看就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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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加福也不能保證父親和太后不留下自己…。面對公公有幾分可憐的等待,加福嫣然:“聽父帥的,我和戰哥今年陪您過年。”
“哈哈哈哈……”梁山王的笑聲可以把天衝破,跟來的人正在吃飯,讓他驟起的笑聲嚇掉筷子的都有。
他們自然弄不明白原因,只知道王爺這頓飯吃得笑口常開。回帳篷的時候,還興致勃勃主動招惹下兒子:“哎,戰哥兒,好兒子,你以後聽不聽老爹的?老爹讓你帶上五千人你還不肯。以後但凡你不肯,老爹就陪你們小倆口兒出來,回回帶上五萬人。”
蕭戰揚身叉腰,鼻子裡出氣:“哼!”他的爹早進了帳篷,在帳篷裡又是一通大笑,兒子的任何舉動看到也不放心上。
秋去冬來,十月裡回京的人只有執瑜和執璞帶着奶媽和家人。
……
早幾天,收到信的龍書慧回到大同城裡,帶着顯貴媳婦和顯兆媳婦把姑母的家收拾一番。龍四每天到城外接,這一天把執瑜執璞接回家。
擺開一桌子好菜,執瑜執璞也不客氣大吃起來。吃完也不多寒暄,回自己家香湯沐浴,暖閣裡睡去。睡起來再接着吃。如是三天,香脂也抹得充足,兵營裡大風吹乾肌膚的那點兒幹黃消失不在。胖兄弟們對龍四和親戚們告辭,有信及特產帶上,雪中回京。
他們回來以前,沒法子寫明日期,但十里長亭上,還是見到高矮不等的一行人,後面又有馬車。
大紅雪衣,肥白麪龐。元皓擺動小手催動小馬:“表哥,我們在這兒呢。”
在他後面跟上韓正經、小十、小六蘇似玉、好孩子及小紅。馬車裡探出褚大花:“哎,我們也在這兒呢。等上好些天了。”
科考後留在京裡的龍顯邦、龍顯靖、龍顯寧,馬高腿長越過胖隊長,胖隊長興奮的面容變成氣憤,歡迎的小馬鞭子變成尋釁的晃動,尖聲斥責:“給我退後,退後,”
他機靈的支使小十:“那叔叔,你幹看着不成?”小十就鼓起眼睛把小龍氏兄弟一通的埋怨,胖隊長趁機跑到最前面。
家的氣息,就在這吵吵鬧鬧中撲面而來,執瑜執璞下馬捧腹:“哈哈,表弟你總是贏的。”
抱抱元皓,元皓一定要求抱抱他們的臉兒。又去抱起韓正經,輪流在手中過一過,笑道:“你們都長這麼高了。”韓正經小臉兒也喜悅的發了紅。
好孩子過來:“表哥我大了是不能抱的,不過你看我的個頭兒,我比胖孩子高一點兒。”
“三從四德。”從懷裡掏東西,小未婚妻一歲的胖隊長對她一嗓子。好孩子扮個鬼臉兒回他:“咱們家不講這句。”
大家全笑了:“哈哈,她比你高關三從四德什麼事兒。”
“她得聽我的,不許長得比我高。”胖隊長嚷着,總算把懷裡的東西取到手上,是個白玉盒子。
帶手套不方便去盒蓋,小黑子過來:“我來打開。”見胖隊長已去了手套,親手打開來,裡面是白雪似的一團上好香脂。
“二位表哥蹲下來。胖還行,就是不潤澤。”胖隊長指揮着,挖一團香脂到執瑜面上,好孩子過來:“表哥,我幫你勻。”把小手哈哈暖,爲執瑜塗抹一回。小紅去爲執璞塗抹。
韓正經和小十張開雪衣,從北風過來的方向擋住風勢,還解釋一下:“香脂要暖暖的才能塗的好。”小六蘇似玉把哥哥們手上也塗抹一回,彼此都明白,也說了說:“太后見到會放心些。”
跟的人含笑看着。
一路行來,執瑜執璞面上本爲冷如冰,等到收拾好,不但臉上讓揉的氣色紅潤,也暖和起來。
褚大花覺得是個她說話的空兒,抓緊表白:“我們在這兒呢。”
我們?執瑜執璞看過去,見大花肩膀上露出一個小腦袋,車簾子打開,北風進得去,吹得她小眼皮眨動,但小小笑臉兒燦爛不改。
“容姐兒?”執瑜執璞左右看看,見車後出來她的奶媽才覺得放心。風太寒,容姐兒太小,不由得胖兄弟雖然感愛弟妹來接,也抱怨道:“生病可怎麼辦?怎麼倒帶上她。”
元皓苦着臉兒:“本來大花要帶多喜加喜增喜添喜出來,我們攔下來,就沒防備到她帶容姐兒來。”
這句圓的挺好,但車裡又出來石氏的笑臉和下面的一句話暴露真相,元皓問表哥:“容姐兒的父母親沒有回來嗎?她其實是來接父母親的。”
“沒回來。”執瑜執璞心裡有了數。有石氏在,沒必要兄弟們再責備下去:“外面太冷了,別把你們也凍着,快看看我們還有要打扮的嗎?沒有了就回家去。”
車馬往京門去,大花在車裡對石氏道:“五伯母,是我說的吧,帶阿容出來一定會挨說。”
“挨說。”容姐兒抱着手爐學話。
石氏笑着爲大花拉一拉弄亂的衣襟:“有我呢,是我想早早的看你慧姐姐,又想給他們早早地看容姐兒,這事兒賴我,我們大花是熱心仗義。”
褚大花重新高興起來,她不但隨父親面容,憨厚性子也隨褚大,把這事瞬間拋到腦後。
家門下馬進去見父親,袁訓滿心歡喜,滿心的話要說,但不敢佔先。這就帶着兒子進宮去見太后。
……
聽到通報,兩行淚水悄無聲息的流下太后面頰。太上皇見到都是難過的,問太后道:“讓他們再也不許出京,免得走了幾個月,夜裡你還是睡不好。這回來了,我看你更要睡不安,又要擔心他們什麼時候走。”
“好。”太后只說一個字就說不下去,淚水落到她的嘴裡,讓她驚覺原來有了淚,喚宮人捧銅鏡,取帕子拭乾淨,又讓人取脂粉塗過,端詳着是個高高興興,執瑜執璞等人也到宮門。
太后忍着起身來的衝動,只對外面張望着。宮人體貼的早把殿門簾幔等都打起來。她的眼神兒也不濟看不遠,但執瑜執璞一雙雪衣大紅袍——覺得紅的襯精神。太后好似看到兩團火,暖暖的有了熨帖。
“太后,我們回來了。”執瑜執璞出現在殿內,太上皇呵呵笑着,太后忍了幾忍,淚水還是潸然而下,而殿內的宮人,不帶笑的,也陪着落下淚水。
頭一個老任保是一定要陪太后哭的人,他也頭一個走上來檢視胖兄弟:“我的小爺們啊,你們纔多大,就敢去兵荒馬亂的地方。了不得的事情,太后說要打呢,太后夜夜掛念呢。”
執瑜執璞陪笑:“任公公說的是。”太上皇使個眼色,也不用行三拜九叩的大禮,徑直到太后身邊,執瑜跪下,到太后左邊,執璞跪下,到太后右邊,握住她的手,祖孫六隻眼睛相對,相互看對方的臉面兒好不好。
撲鼻的香味薰得太后直想皺眉,這分明是宮中出去的香脂。宮中的香脂並不僅僅宮中用,長公主瑞慶也有,賞給寶珠的也有。但只一猜,是元皓做了機靈事情。悲傷讓沖淡不少。
忍住淚,擡手要打,要落下來的時候又停住,一聲長嘆:“唉,兩個不懂事的,你們可把我氣壞了。”
說着話,氣又上來,手又擡起來,又要落下來的時候又捨不得,又是一聲長嘆:“在外面吃苦了吧,哪裡能有家裡好呢?”
胖兄弟回來的路上商議好的,只是陪話不敢分辨。
太上皇看不下去:“我說你要打就打吧,那個手擡起來落下來,你活動筋骨呢。”
太后對孫子看看,見他們結實健壯沒有下去多少,不知道他們在路上也大吃大喝,不像去邊城的時候吃喝上隨意,暗想興許在外面沒受委屈。既然在外面沒受委屈,回來了,太后更不給他們委屈受。
眼角見到袁訓,太后手一指對上袁訓,把怒氣還是給侄子:“全是你不好,這是你以前從軍的病根兒,把我孫子帶壞了!來人,給我打他。”
任保自當的上來勸:“天冷,太后等天暖和再打忠毅侯不遲。”天冷跟打人不知有什麼關係,但太后哼上一聲:“也罷,天暖和再跟他算帳。”
太上皇揭短:“我記得你從天暖和的時候要打他,一直等到冷天上?”太后怒氣衝衝:“你不說話我記得住你在這裡,別說話了,我孫子回來了,我顧不上理你。”
到這裡,算鬧完一齣子,太后的氣下去不少。攬着兩個孫子問長問短:“瑜哥,你在外面餓到沒有?”
“沒有,梁山王伯父對我和二弟好着呢,見天兒給我們吃好的。戰哥都退後呢。”執瑜倒是不虧待梁山王,把他吹捧一通。原因呢,也有再離京的時候太后會安心。
太后笑容滿面誇了誇梁山王:“他是個不錯的。”又問:“璞哥,你在外面冷到沒有?”
執璞就吹捧姑丈:“沒有,姑丈都沒有用火盆,全給了我和哥哥。”
這些話太后信不信不一定,但確實安撫到她。她的激動平復不少,就想了起來,往殿外看:“加福在哪裡,戰哥呢?怎麼不把妹妹帶回來。”
執瑜執璞叫苦不迭:“哎喲…。”
“怎麼了怎麼了,我的福姐兒怎麼了?”太后有了慌亂。
執瑜苦瓜臉兒:“有幾句不平的話,要請太后評評道理。”
“說,有我在呢,我看誰敢欺負你們。”
“梁山王伯父好不講理,”執瑜氣憤上來:“我和二弟一到軍中,就打聽他對加福好不好,要是不好,叫上戰哥我們扭頭就走。”
太后板起臉:“就是。”
“結果呢,他對加福好的不能再好。太后您聽我說,他的王帳,他不住了,讓給福姐兒住。”
太后重新又笑:“那他住哪兒?”
“他說一個軍中不能搭兩個王帳,他和小兵擠帳篷。”
“哎呀,他倒這麼好?”太后喜悅滿面。
執璞更憤憤:“他豈止是這一件子,還有給加福吃的比我們還要好,我們勸了他,三妹是個女孩兒,吃的過於發福不好看不說,也騎不動馬,就不能陪戰哥。結果他說,”氣的胸口起伏几下。
太后急急地問:“說什麼?”
“王爺伯父說,接來加福不是騎馬打仗的,這是太后疼愛的,在軍中坐鎮就行。平時風也不給吹,雨更不給淋。要是悶了,才許安全的地方走走,采采花兒就行。”
袁訓給兒子們使個眼色,暗示他們差不多就結束,別編的怎麼聽怎麼假。
執瑜道:“那再說一個吧,我們走的時候,加福戰哥東西都收拾好了,梁山王伯父抱住戰哥的腿哭,說福星走了,他這個年過不好。眼看他一個人要水淹三軍,戰哥和我們商議,就和福姐兒過兩年再回來。”
太后撇着嘴笑:“這當爹的倒這麼沒出息?”
“就是這麼沒出息。”胖兄弟們異口同聲。
真正火冒三丈的出來一個,元皓信以爲真,惱火不已:“太上皇太后給他懿旨,讓他還我的福表姐。他離不開表姐,太后也離不開。”
袁訓把他話岔開:“小人兒家別說長輩。”元皓乖乖閉上嘴。
太后問過執瑜執璞還沒有見過皇帝,也沒有見過別的長輩,讓他們回去換行衣,拜過長輩後再去看看加壽。等他們出去以後,太后似笑非笑:“這假話編的,梁山王是個假話魁首不成?到他地界兒上呆一回,把我孫子教成扯謊的孩子。”
“我看倒不完全是假話,梁山王捨不得戰哥這句一定是真。”太上皇分析着。
太后拂袖:“戰哥又捨不得加福,這倒好了,兩個孩子他一個人佔住,這年他得多樂着過?”
“你還能攔得住嗎?加福遲早要過這樣的日子。丟開手吧。正經的歇息會兒,養足精神,好從你孫子嘴裡問點兒實話出來。”太上皇取笑。
太后不再言語,這一天的精神明顯是幾個月裡最好的一回。
……
親戚們在這個晚上聚在袁家,聽執瑜執璞說他們拿下蘇赫的事蹟。聽完,元皓生氣的回家見母親:“戰表哥一個人威風去了,打仗的時候從來不提表弟。”提筆給蕭戰寫了一封信,命他不要丟了表弟的威風,說他不管什麼樣的威風表弟都有一份。
……
遠處的北方,冰雪中有快馬馳來。能見到帳篷上飄揚的旗幟時,帶隊的人揚起面龐,露出年青的面龐驚喜:“咱們到了。”
巡邏兵們迎上來,青年自報家門:“蘇赫之子布和,我要見巴根將軍。”
溫暖的地氈上,巴根將軍張開手臂:“小布和,你怎麼想到來看我?”青年和他抱上幾抱,退開來誠懇地道:“我再一次前來請求您,我的父親還沒有回來,我要去找他。”
巴根將軍面上掠過黯然:“說起來這怪我不好,我不應該借給他兵馬,也不應該給他通行的口令。”
布和吃驚:“這麼說您找到他了……”他的面龐一下子扭曲:“父親他他他……”
“小布和,他已經歸天了。”巴根將軍沉痛的道。
布和脫口而出一聲驚呼:“不!”身子搖晃幾下重新站穩,戾氣浮到面上:“那他的屍首呢,您不會要對我說,他連屍首也找不到吧?”
巴根將軍避而不答,只道:“你的哥哥們已經答應我不去尋找,小布和,你是最小的兒子,蘇赫將軍還在的話,也不會答應你去找他。”
布和兇狠地聽到一半就打斷他:“難怪他們吞吞吐吐不肯說,那他們還算什麼草原之鷹!”
繼續追問:“我父親的屍首在哪裡?哪怕殘缺不全,”他哭了:“我也要帶他回來。”
巴根將軍面現難色:“我實話對你說,班仁將軍的手下爲得到蘇赫將軍的棺木死了一百人出去。”
“我父親棺木在哪裡!”布和惡狠狠。
“梁山王安葬了他!”
布和嘶呼:“不可能!他怎麼可能會安葬他!他只會……”他咬緊牙關迸出來話:“漢人只會鞭屍。”他大慟的不能自己,狼似的嗥叫一聲,跪倒在地。
巴根將軍沉下臉:“我的人冒險混到梁山王中軍,這消息不假。他的三軍都傳說梁山王安葬了你父親。”
“地點!”布和一跳起來:“我要我的父親回來!按我們的葬禮重新安葬他。”
巴根將軍憤怒了:“我不能答應你去!我也和你一樣不認爲梁山王會安葬他。那這就是個圈套,你懂嗎!”
布和雙手攥緊拳頭,悲傷讓他的嗓音輕飄飄,但不改有力:“那我也得找到他,把他帶回來。哪怕哪怕……他屍骨不全。”他又抽泣起來。
巴根將軍對着他不知道怎麼勸纔好,委婉地道:“再等一年,”
“我一天不能等!”布和赤紅了眼眸:“如果這是您的父親,您會住在帳篷喝酒吃肉,卻任由他躺在別人冰冷的地方。”
“據說梁山王要裁軍!等這消息是真的,也就是咱們一雪中原大敗恥辱的時候。小布和,我把實話都對你說了,不許你輕易的前去,按漢人的話說,這叫打草驚蛇。”巴根將軍無奈之下,和盤托出。
布和硬邦邦回了他:“我不管!我要去找我父親!”大步走出帳篷。在他的背後,巴根將軍皺眉:“真是沒有辦法,這個小子性子真倔!”
……
寶珠生產這一天,忠毅侯府人山人海。太后早幾天就不回宮裡,聽到回話,和太上皇坐軟轎到離產房最近的房裡坐下,陪着她的人雖然多,但話語悄悄的,不敢耽誤太后聽最早的哭聲。
孩子們各背一個小包袱,各把小耳朵支起來。
太后無意中看到,讓元皓到身邊:“在房裡背個包袱作什麼?”元皓笑眯眯:“給弟弟的禮物。”太后聞言心喜,但故意道:“有禮物送給稱心如意,讓她們寫到小八的冊子上。”
“已經寫上去,不過我再揹着纔有誠意。”元皓把包袱取下,打開給太后看:“這一個是我小時候帶過的玉環,我大了,它小了,送給弟弟。這一個是…。”
太后看一看,是自己賞給元皓的好東西。太后滿意的道:“你是個好哥哥。”
“我是好哥哥,我還有……”元皓說到這裡,“哇,哇哇……”大哭聲從房裡傳出來,等在外面的人一起喜笑顏開。
“恭喜太后,您又得了一個孫子。”穩婆抱着小襁褓出來,大紅繡鯉魚的錦繡中,小臉兒哭得正用力。
太后抱在懷裡愛不釋手:“真是個乖寶。”
孩子們事先得到交待不能跟大人搶,就眼巴巴等着。捕捉到這一句,元皓誤會地說起來:“太后說弟弟叫乖寶。”
太后笑着道:“我們叫袁執琅,我們長大會念書,長大要比父親中的高,”這個名字是太后起的,太后反覆念着。
元皓又傳話:“不叫袁乖寶,叫執琅。”
太后一想:“乖寶當個小名兒吧,”對着孩子看了又看,捨不得傳給別人:“真是個乖寶,別哭了快別哭了,我是你的姑祖母。”
她看過,安老太太和袁夫人看,再放到小牀上,親戚們也來看一回。還是送不回去,因爲哥哥姐姐們還沒有看。
胖隊長佔先,大的要讓他,小的不敢跟他搶,是兄弟姐妹們裡頭一個到小牀邊的人。
第一句:“我是表哥,我是你最好的元皓表哥。”好孩子撇着小嘴兒在後面竊笑,對小紅悄聲:“一會兒咱們把他壓下去,只說咱們比他好就行了。”
胖隊長第二句:“你也可以叫我壞蛋哥哥,因爲我的壞蛋舅舅對我最好。”
鎮南王全家都在這裡,王爺聽聽這是什麼話?這是把舅舅又凌駕到父親上面。
但元皓下面的話讓房中靜下來。
他的小嗓音越來越柔和:“壞蛋哥哥會跟壞蛋舅舅一樣的好,等你長大了,壞蛋哥哥也會像壞蛋舅舅一樣帶你出去玩。咱們去看大海,去海里抓魚,給你吃大蝦,給你大海龜玩……帶你穿外地的好絲綢,也去見外地的好先生……帶你吃芒果,給你吃椰子……還帶你打仗……”
小面容有如日光跳出山澗,先是有了光芒,再在他自己的話裡光芒萬丈。這光芒放射到全身,讓這會兒念念叨叨的元皓看上去在放光。
三年美好的回憶就不但重新照耀他自己,也把他的父親鎮南王又震懾一回。
他吃驚的看着兒子在他自己的話裡容光煥發,似乎每提到一件東西,每說到一個地方,都是他生命中的瑰寶。
而事實上,在交通以車馬船爲主的本朝,這走遍全國的經歷也確實是不管大人也好、孩子也好的一件寶貝。
“帶你去洞庭湖、太湖、洪澤湖……看黃山的日出……去山裡自己挖大山參,壞蛋哥哥挖的全歸你……”
在這樣的話裡,鎮南王哪裡還想得到和壞蛋舅舅論高低。就是客人們也讓感化到小王爺美妙的敘述裡,對忠毅侯投去敬佩的一瞥,又羨慕的看向孩子們,最後羨慕的是小牀裡還聽不懂話的袁小八執琅。
元皓最後說的是:“壞蛋哥哥不僅帶你一個人去,還要當壞蛋舅舅,等加壽姐姐把小外甥接來,這些話也要對小外甥說一遍。你不要和外甥搶,就跟元皓跟戰表哥搶一樣。你要跟壞蛋哥哥一起疼愛小外甥,就像加壽姐姐疼我,我疼你一樣。”
襁褓裡的小八居然住了哭聲,轉動着眼珠子似在竭力尋找着聲音。元皓爲他晃了晃小牀,退下來讓給別人。
後面的人不可能有元皓說得好,這一天裡最得意的小人兒,是袁小八,最驕傲的哥哥,是胖隊長。
……
這一天晚上胖隊長披上出門的雪衣,腰背比平時要直起許多。壞蛋舅舅家裡辦喜宴,孩子們都在這裡用的晚飯,胖隊長帶着韓正經等人,往書房裡辭行。
他一板一眼:“祖父說過,舅舅也說過,越是有喜事,治安上越要抓緊。雖想陪小弟弟,可他睡了。我們夜巡去了。”
袁訓把胖腦袋一個一個摸過來,目送他們出去。回頭來,對讓打斷談話的另一個人笑道:“孩子們玩耍,在張將軍面前說巡視,你可不要笑話。”
坐在這裡的是張豪。
自從執瑜執璞到軍中,張豪儼然是個家將跟前跟後,殺蘇赫那天他也在。幾個月下來,孔青父子和順伯都認可他。回京的時候問張豪跟不跟上,張將軍想家將哪有不跟上的,他也跟進京裡。
袁訓見到他大喜,但兒子初回家的幾天沒功夫私下見他。今天最小的兒子到家,晚飯前反而擠出半個鐘點兒,欣然地把張豪請到書房。
不管元皓等人怎麼聰明,在出生入死過的張豪面前,只能還是門外漢。袁訓謙虛幾句,張豪欠欠身子說不敢。他沒有過多的謙詞,是他沉浸在又見書房的感慨中。
十年前他潛入到這個書房院外求情,十年後他成了這家裡的人。世事變幻白雲蒼狗,張豪眸子有了溼潤。
起身來到袁訓面前拜下,袁訓大驚扶他,張豪泣淚:“喪家之犬,能得郡王收留,實是張某之幸。不是自己誇口,梁山王爺也曾有招攬之意,但張某心中敬佩的,除去我家老郡王,就當數侯爺。郡王和侯爺不分彼此,張某也因爲是侯爺親戚才投靠郡王,殘年餘生,倘若還有能效力的一二之處,望侯爺不要推卻我纔好。”
袁訓知道,梁山王哪裡是有招攬之意,他是頻頻的示意張豪,明示暗示跟着自己比跟陳留郡王要好。對張豪這一番發自肺腑的話,解釋清楚他爲什麼不買梁山王的帳,袁訓有了感動。
雙手送張豪回去坐下,袁訓嗔怪道:“你可不許再這樣鬧了,我打仗的時候你已經是前輩,以後是一家人,不講虛禮節。”
這算是答應收下張豪,張豪一掙身子,起來又要拜認主人的禮節,袁訓把他按住:“張將軍,你到我家裡,我三生有幸,咱們今天說明白,我拿你跟關爺一樣看待,關爺在我家裡是兄弟,你以後在我家裡也是這樣。”
在張豪的一生裡,從沒有讓人這樣對待過。軍中也有追隨他生死不渝的將士,但都知道他是靖和郡王的家將。張豪不認爲靖和郡王對他怠慢,他本是幼年時就侍候靖和郡王的家僕,靖和郡王對他已是家將中最好的。聽過侯爺的話,張豪因爲不敢接受而有了驚恐。
“不不不,這不行這不行……”他連連的推辭。
袁訓把臉一沉就行:“聽我的。”張豪骨子裡是認主人來的,當下噤聲。過上一會兒,自由那奇妙的感覺從心頭升起,張豪因沒有經歷過,更覺得束手束腳。
恰好袁訓問他以後怎麼打算:“你想往哪個衙門任職呢?”
“願隨公子們重入軍中。”張將軍豪氣高漲。
袁訓一抹苦笑把他打下去,張豪乾巴巴:“那,那,公子們不再回去,我當個管家吧。當官這事情我不行。”
“哎呀,你在家裡久了就知道了,太后那裡我也不敢去說。都說忠孝不能兩全,但皇上早有話給我,令我不傷太后之心。對我來說,忠孝就是太后喜歡。而太后有了年紀,我雖然懂得瑜哥璞哥的心,也不是我年青的時候能再次一走了之。瑜哥璞哥已在我意料之外的走了一回,再走,光我看就是難的。”
張豪呆坐喃喃:“可我不會當官啊,我只會打仗。”他堅定不移:“我給世子牽馬,孔管家要是不答應,我就給二公子牽馬。”
袁訓失笑:“你征戰無數,怎麼就想到牽馬?”把關安叫進來:“你照應張將軍。”
張豪隨關安出去,經過的路上見到客人無數,張豪只能強自定下心腸。他雖沒有攀龍附鳳而來,但新尋的這主人家大富大貴,除去爵位上比舊主人差以外,別的都不是靖和郡王可以相比。
張將軍只能皺眉,真的回不去,他留在這裡不就成了沒用的人?
片刻後,袁訓負手走出。就是沒有張豪的話,侯爺也由皇帝的話裡明白。他自己也說出來,對他來說,忠孝都是不傷太后之心。
太后能答應把加福給戰哥已經不容易——袁訓硬頂着並不完全爲他自己。
瑜哥璞哥還能不能回去,侯爺也是眼前黑乎隆咚。
……
梁山王也在想這事,問兒子:“你家舅哥不知回不回來,戰哥,要是不回來可怎麼辦,”
“您不是有兒子在眼前,還留下兒媳婦,還想他們做什麼。”蕭戰拿一些單子在眼前看,嘴裡道:“蘿蔔白菜,怎麼過年咱們就吃這個?”
他的爹斜眼還不算,雙手把令箭筒一推:“給你,過年給你安排,看看你的岳父不把你罵到狗血噴頭纔是怪事。”
“過年吃好的天經地義,罵我作什麼?”
“你岳父會對你說軍費軍費,軍費銀子不能超支。過年有羊肉湯喝就行了。還有蘿蔔吃,還有白菜,哈,還有白菜呢。你小子別挑剔。”
蕭戰嗅一嗅:“別羊肉湯了,我都聞到,全在我鼻子前面飄着。”
梁山王哈哈兩聲,學着兒子嗅幾下,卻聽到一陣喧譁聲。“不好,”說一聲後,梁山王往外面去,身前影子一閃,蕭戰衝在他前面。梁山王雖有擔心也不由得大樂:“年青就是腿快,小子,你今天是不是全管下來了。”
“您就快些吧,全怪您最近一直擔心擔心的,這不,真的出事情了。”蕭戰頭也不回,但不耽誤回話。
梁山王鼻子重重出氣:“哼哼!裁軍不出事情纔怪。”親兵們跟上來,見鬧事的地方果然是…。東安世子的營地。
正是打飯吃的時候,當兵的把湯湯水水和饅頭扔的滿地都是,一眼可以看出爲首叫囂的人。梁山王大怒:“我就知道是你們!”
“王爺!這都過年了,我家世子怎麼還不回來!”
梁山王吼道:“公幹!老子前天還給你看過一次公文底稿,你一個月裡看七、八回,我等着你後天再來看,你卻鬧什麼!”
“公幹?”那人冷笑:“等你把我們蒙在葫蘆裡煮了吃,我們還得信你是不是!”手臂一揮:“還我家世子,不然我們打上京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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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兄弟這一回還不能瘦,太后會擔心。以後會瘦的。袁小八不寫到成親,仔需要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