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訓謝過恩,接過聖旨,內相們滿面春風道賀過,袁訓讓取賞銀給他們,謝他們辛苦走這麼一遭,又請他們客廳去用茶。
把聖旨交給寶珠託着,先去對安老太太跪下,口稱:“這是皇上的恩典,也有老太太平時的教導纔是。”
安老太太樂得快要上了天,這是她的好孫婿,別人家裡上哪兒能找出這樣一個不到三十歲就坐在尚書位置上的人,哪怕是“代”呢。
因爲袁訓是跪着的,老太太欠一欠身子,扶着袁訓的肩頭:“我的好孩子,這裡面可沒有我的教導,這都是皇上的恩典,太后的慈恩,親家太太的教導。”
在這裡,老太太也不能忘記另一個人,感嘆道:“還有國公呢,要是國公在這裡,他該有多麼的喜歡啊。”
眼光,向龍二和龍三看去,滿面堆笑:“等二位表公子回去,好好的把今天這喜慶事情,仔細地告訴給國公,他拉扯侯爺一場,侯爺有了好官職,是他該喜歡的時候到了。”
龍二和龍三忙稱諾答應,袁夫人也說這話有理時,見老太太轉個臉兒對上她,淚水涌出眼眶。
“我的好親家,你一場辛苦不容易啊。”
袁夫人讓說得也酸了鼻子,但強忍着。寶珠笑勸道:“祖母,今兒應該高興。”把老太太淚水勸下來。
侯爺在那裡還沒有道謝完,見到祖母不再哭泣,走上一步,在母親面前跪下來。
他微微仰起面龐,和袁夫人對上眼光,母子兩個人感慨萬千。
袁夫人把手搭在兒子肩頭,對着他英俊和丈夫幾無差別,要說差別,就是兒子是英氣的,丈夫是羸弱的兩張面龐,在她腦海裡往一處疊上,匯成一張久違的面龐,他輕輕笑着在道:“婉秀,多謝你肯嫁給我。”
當時花燭高照,是洞房花燭那天,因爲姑爺身子骨兒不好,揭去蓋頭的那天,沒有人鬧房,留下小夫妻們自在說話,袁父說的話。
……
他走上前來一揖,溫言款款的說出來一段話,這一句是個開頭。
當時伊人大紅衣裳,襯得面容更傾國傾城般色,柔聲道:“我是胎裡受驚,先天不足。但有一雙好父母,又有一個好姐姐。可憐姐姐她遠去,至今不知音信,讓我和父母親難以尋找。我認字讀書以後,有三個抱負。一個能展自己之才,願爲棟樑。一個尋找姐姐,一家人團圓。另一個,就是如花美眷,有嬌女作百家之求;有子登科,及第光大門楣。幸婉秀不棄下嫁,是我三生之幸,也圓了我舊年裡願望之一。我得婉秀,何其之幸也。”
……
袁夫人嚅動嘴脣,喃喃輕聲:“你的三個願望如今都已經成了。”
……
在袁夫人的心裡,他的丈夫文采斐然,雖然沒有下科舉,也是棟樑。他要不是棟樑,怎麼能生下袁訓這小棟樑?
這個願望在袁夫人心裡是成的。
第二個願望尋找失散多年的姐姐,袁夫人在袁父去世以後,也一直運用家中勢力尋找。袁夫人尋找的時候,是袁父和她成親後的事情。袁父都可以成親的年紀,太后已經進宮。當時正在傾軋中力爭上游,送她進宮的母族又闔族有了不是,官職盡落。袁夫人所以尋找不到。
但後來太后尋找到她和袁訓母子,這個願望也算達成。
第三個願望,有女作百家之求,陳留郡王妃幼年就定下親事,別的人都知道,就沒有百家來求。但項城郡王一直跟後面不走,也算有人求的糾纏。
有子登科,光大門楣,在今天完全得到應驗。
這三個願望袁夫人對袁訓說過,也就有這一會兒母子相對,淚水一起奪眶而出。
兵部尚書,統管全國軍事的行政長官。和梁山王是手握軍權的大元帥不相同的職位,一個在外作戰,一個在內統籌。
仗是梁山王指揮作戰,糧草、將軍們的任命、參謀軍機,這就全是兵部尚書的事情。
就像袁訓報上軍功,皇帝許可,還要兵部尚書商議一樣。前方的將士們功勞,由蕭觀呈報,由兵部裡覈准,皇帝答應,才能頒發。
三省六部制度,是爲分散丞相權利而散,隨後延襲下來。就袁訓的年紀來說,這是個權利高的職位。
袁夫人還能不想到丈夫嗎?
母子相抱住,袁夫人哭道:“你父親要是看到你今天的模樣,他雖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袁訓只提醒一句,就把母親悲傷扭轉。
他也有了淚水,但含淚不敢依性子痛哭,雖然這是喜悅的淚水,有他的許多辛苦在內。
“母親,父親不是一直都在這裡。”
這是袁訓小的時候,問袁夫人要父親,袁夫人說過的話。袁訓當時年紀小,就信以爲真,以爲他喝水父親也陪着,他上樹父親也跟着。後來知道沒有靈魂兒這件事情,但爲安慰母親,也一直陪她這樣的說話。
此時又用上,袁夫人止住淚,帶淚含笑道:“你說的很是。”
袁訓起來,第三個去看寶珠。對着寶珠也輕施一禮,笑吟吟道:“多謝寶珠平日操勞。”寶珠漲紅面龐,把聖旨交給祖母託着,老太太喜歡的人都輕快幾分,恭恭敬敬捧住,寶珠對着袁訓還了個禮,夫妻相視而望,也一起百感交集。
寶珠回想到這個人挑燈夜讀,想到這個人軍中回來,髒亂有傷蓬頭像個鬼,嚇得女兒香姐兒都不要他。想到他……
總算安定下來,這裡面雖然有太后和皇上的恩典,卻也有他用心用意的辛勞。
袁訓回想寶珠,自嫁到家裡來,一直陪伴。自己到山西去,她也一直陪伴。戰蘇赫,護家人,也是萬般辛苦諸般耗神。
秋風捲起菊花香,夫妻兩個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沉浸在舊事裡不忍分開眸光。
那眸光中,有憐,有愛,有戀,有惜。
有長空一抹送秋雁的分離別,也有紅燭嬉戲之頑皮。有得女得子之歡欣,也有金戈鐵馬之壯鳴。
成親不過數年,就有太多太多的事涌上心頭。這事情裡有你也有我,似打碎了你和我,一起融了進去。
以致於再回想的時候,丟不開你,也丟不開我。
……
這一對人兒,讓老太太得意的看着,袁夫人滿意的看着,龍二龍三欣喜滿面的看着,孩子們笑嘻嘻看着,卻讓另一個人打斷。
“停!”
蕭戰跑上來,估計他自己也不知道停什麼?但岳父母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有些什麼流動在他們當中,小王爺就大叫一聲,趕緊的給我停下來。
因爲袁訓和寶珠相對行禮,中間有空兒,蕭戰不用擠的就站到他們中間。神氣活現的昂着腦袋,但滿面警惕地對上岳父。
“兵部尚書要去打仗嗎?”
袁訓笑道:“你這孩子還小,你不懂,兵部尚書……”又想逗逗他。蕭戰問這句話的心思,不用說是司馬昭之心,一猜就能知道。
“去打仗又怎麼樣?不去打仗又怎麼樣?”
“騰”,小王爺黑了小臉兒,對着袁訓大聲道:“不許帶福姐兒走!”
“哈哈哈……。”在場的大人們笑翻了天。
小王爺這麼有趣,龍二和龍三都忍不住來逗他。龍二笑道:“這可不行吧,你岳父去哪裡,福姐兒怎麼能不跟着?”
龍三笑道:“要是去了,小王爺你可怎麼辦?”
蕭戰臉兒更陰沉,顯然小脾氣上來。對着龍二龍三看看,是對上兩個大人。小王爺不肯吃這個虧:“讓我祖父來說!”小身子一扭,轉身就跑,邊跑邊道:“福姐兒等着我,我就回來。”
加福細聲細氣:“好。”
後面的大人們就笑得更大聲,小王爺就更跑得跟兔子似的,一溜煙兒的不見,回家搬祖父當救兵。
他難得主動想到祖父的時候,就在這裡。
執璞還在恨給自己的請帖上有個兔子,在後面大扮鬼臉兒:“戰哥兒,你纔像只兔子。”蕭戰已經聽不見,所以沒有回他。
大人們一面笑着,一面龍二和龍三、孩子們來恭喜袁訓。龍二和龍三嘿嘿得不言而喻:“小弟,你以後管我們了。”
袁訓板一板臉,再一笑:“以後犯到我手裡,也是不客氣的。”
孩子們爭着來問:“爹爹,什麼是尚書?”袁訓蹲下身子,視線與孩子們平齊,看着他們一張張歡快似花朵兒的面容,比當官還要喜歡。
慢慢地想着解釋:“就是拿薪俸給你們買好東西的事情。”
執瑜執璞大聲歡呼:“給買小馬嗎?給買多多的兵器嗎?”
香姐兒笑眯眯:“我還要修我的院子。”
加福想上一想,擠到袁訓懷裡,摟住他的脖子親上一親:“我要爹爹天天抱着。”袁訓讚道:“還是我的福姐兒是好孩子。”
抱起她,見女兒小臉晶瑩明亮,也想逗逗她:“那戰哥兒可怎麼辦?不要他陪了?”
加福快快樂樂地道:“爹爹不是能抱兩個嗎?”加福這就明白了,對着哥哥姐姐皺起小鼻子笑:“這就是尚書,一次抱兩個。”
說還不算,還把小手指比劃出個二,歡快的搖上一搖。
孩子們這樣的可愛,袁夫人都忍不住來插話:“是啊,兵部裡尚書有力氣,可以好好的抱你們。”
說着,對寶珠身子看看,笑得合不攏嘴:“還有一個也能抱得住。”
“好!”
孩子們答應一聲,香姐兒就往袁訓懷裡另一半的位置招手,執瑜執璞見父親身前沒有自己的位置,跑到袁訓身後,抱住他的背,兄弟倆個跟小時候爬廊柱一樣,往上就爬。
頓時,袁訓懷裡兩個,後背上,左肩頭有一個用手攀住正在爬,右肩頭又有一個。
拽得衣裳都歪斜,寶珠格格笑得直想彎腰,扶住丫頭纔算穩住。
老太太把這一幕記下來,心想牢記在心纔好,這是看一輩子也看不煩。
看一家人歡歡喜喜,宅院寬大,爵顯官高,孩子們伶俐,寶珠肚子裡又有一個,生機無限,無限生機。
龍二和龍三同樣目不轉睛,腦子裡一片空白中只有一句話,小弟是兵部尚書,小弟是兵部尚書,小弟是兵部尚書……
把個“代”字完全抹殺。
最後想的是,等父親聽到消息,該有多麼的喜歡啊。
一片歡騰中,客人們有早知道的上門道喜,孩子們這才把袁訓放開。老太太和袁夫人去招待客人,寶珠回房繼續歇着,也理中饋,袁訓往前面去見客人。
……
中秋節的前十天,五軍都督府的大校場開始搭建高臺。街上不但是寶石貴,衣料價格都開始飛昇。
就是掏不出餘錢的書生,借錢也要辦一件乾淨整潔的外衣,免得對自己的文才是自負的,對自己的衣裳不放心。
到底是在高臺之下給京裡的人看,又因爲今年就有秋闈,也有天下的文人在這裡看,丟人倒是不好。
這裡面也有狂生說自己不休邊幅,到底是少數。
那些有錢的,更是錦衣綢衣海外衣料看個沒完,乍一看不是去論文,倒像接招親的繡球。
登臺的頭三天,各家王府、勳貴們等,帶着家人往校場上劃地方。能在附近搭臺子的就搭起來,不想搭或不願意女眷拋頭露面的,分一分馬車停的地方。
這裡是點兵用的,正月裡福王造反,五軍都督府應變也算迅速,就是在這裡點的兵。雖然有劃分,但按序而來,地方又大,臺下近處也有給百姓們看熱鬧的地方。
這樣收拾好,布幔圍起,有兵將把守,一個閒人先不準進去。
袁訓也早早帶着家人來看過地方,回去欣然告訴寶珠:“單獨搭臺太小,我和鎮南王世子合計,幾家搭一個臺子,等到時候,親家們全在一起坐着,也正好可以陪你。”
寶珠不能亂走動,但這個熱鬧是坐着不動就可以看,這麼大的熱鬧寶珠也期盼着看。見袁訓安排的好,寶珠愈發的喜歡,給掌珠去信,給玉珠去信,約她們到那一天和自己同坐在一個地方。
孩子們歡欣雀躍,他們聽不明白,以爲是父母親帶着去逛大集市,頭兩天就各約自己的玩伴。加壽約公主們,執瑜執璞約小皇子,香姐兒約上稱心和如意,加福有蕭戰,嘰嘰咕咕猜測兩天,頭一天晚上是奶媽們好哄着,才肯早早的睡下來。
小心眼子裡有事情,怎麼也睡不沉。一大早,蕭戰最先醒來,見身邊的加福和袁夫人還在睡夢中。
……
寶珠沒有進京的時候,香姐兒和加福一起跟着祖母睡,小姐妹們有說有笑,也是熱鬧。
但進京以後,多出來一個蕭戰,蕭戰有時候也在這裡睡,一張大牀睡四個人完全有餘,但小古怪不喜歡和蕭戰睡,認爲他不是妹妹一樣香香軟軟的女孩子,還有就是和蕭戰拌嘴從來不能贏,香姐兒和加福就輪流跟着袁夫人睡。
加福不跟着袁夫人睡的那個晚上,小王爺要是在這裡,就由奶媽看着他們兩個睡。小王爺一樣喜歡。
和祖母袁夫人睡,牀上有三個人。奶媽看着睡,牀上就只有小王爺和加福兩個。他們拍着小手唱兒歌,睡下來的時候還可以說話,在老王爺回京以前,這是小王爺樂不思家的歡樂日子。
……
昨天晚上他也賴這裡了,老王爺因爲第二天要帶孫子一起看熱鬧,就沒有強接他。
蕭戰不想把加福弄起來。悄悄的爬下牀,丫頭接着他,袁夫人讓驚動,見窗紙上天還不明,只坐起來,也沒有吵醒加福,由着加福睡得呼呼的跟個小貓似的。
外面蕭戰直奔執瑜的院子,天雖然不明,是秋天夜長的原因,灑掃的人都起來,院門已打開。
小王爺直進房中,見執瑜一向起早正在穿衣裳,嘀咕一句:“算你起的不錯。”又去執璞的院子,袁執璞正呼呼大睡,讓蕭戰一把揪住衣角,站在牀邊上拽着:“起來,看大戲了。”
袁執璞睜開眼,那個懊惱,哀嚎一聲:“戰哥兒,只要你睡在我家,我就沒睡一個舒服覺!”蕭戰到底把他揪下地,看着奶媽丫頭進來侍候他,小腿兒一蹬,又往外面去。
“三妹一定沒起來,哼,你就會叫我。”執璞在後面忿忿然,蕭戰一跳又重新進來,把舌頭吐上一吐:“沒起來,怎麼樣?全起來了,加福纔起來。”
執璞搖一搖自己的拳頭:“等會兒我們摔跤,別說我欺負你年紀小。”
蕭戰小身子一挺:“來吧,我還會怕你!賴牀精!”在執璞回話以前,人早跑出去。袁執璞在後面嘟囔:“你纔是賴牀精,見天兒賴到我們家的牀,”
袁訓已經起來,見蕭戰跑來,院門外露出個小臉兒:“哈,岳父起來得早,”對上房看看,還要往裡面進,袁訓知道他的意思,攔住他:“岳母要多睡,你只管去叫起別人,不會耽誤出門時辰。”
蕭戰放下心,對着岳父嘻嘻着,口吻理直氣壯:“加福出門兒玩,起晚耽誤她看大戲。”袁訓忍住笑:“不是看大戲,不過很好玩。好了,去淨面吃奶,再過來我教你射箭。”
蕭戰對這個很喜歡,答應一聲再去叫起最後一個,在袁夫人對間睡的香姐兒。
就小王爺的內心來說,他已經算是很客氣的,最後一個來叫香姐兒。
香姐兒的奶媽防着他,在門簾外面陪笑擋住:“您看天剛剛亮,小姑娘們要睡的足夠纔好,你別叫纔是,把福姑娘吵醒可怎麼辦?”
小王爺有辦法,撇下奶媽往外就走。院子裡臺階旁邊,有個小小一塊地方的花圃,用一尺長的青竹圍出來,有幾個小苗兒露出尖芽頭。
小王爺邁進去,一伸手拔出一個。沒一會兒,房裡香姐兒憤怒的出現窗前,尖聲指責:“戰哥兒,你又拔我的花,每次你拔,我都知道!”
那用心栽種,這個月才冒頭,在香姐兒眼裡珍貴無比,是她用足心血的東西,讓蕭戰隨手一拋,蕭戰拍拍小手上的泥,一本正經也指責香姐兒。
“天亮了,該起了,”這口吻老道,是他的奶媽叫上夜丫頭的話,小王爺學了來。至於小王爺自己,精力出奇的充沛,半夜裡睡,大早上醒都沒有問題,不過他白天會補睡就是。
香姐兒怒氣衝衝:“你拔了的,難道不是愛惜喜歡才拔的?你還亂扔。”
蕭戰扮個鬼臉兒:“讓你亂叫,看你把加福吵醒,我把你這裡全拔出來。”香姐兒小腦袋從窗戶後面消失,沒一會兒,跑出來,隔着窗戶吵得不過癮,準備和蕭戰好好算賬。
蕭戰支起架子,也從不怕她。打架是不打的,吵架小王爺幾時輸過。
奶媽忍俊不禁:“又開始了,小姑娘,小王爺,見天兒的吵,今天不吵了吧?”
香姐兒哪裡肯聽,站到臺階上面,蕭戰站到臺階下面,一張惱怒的小面容對上另一張無賴的小面容,正要開吵,房裡加福的嗓音傳出來:“戰哥兒,咦?祖母,戰哥兒去了哪裡?”
“我來了!”蕭戰往房裡就衝,香姐兒叉起小腰身,這不斯文的姿勢,是蕭戰用的最多,香姐兒對上他也就學會,不用氣勢不足。
也和執璞一樣忿忿:“看看,加福是你弄醒的。”
蕭戰跑的飛快,不忘記扭頭還她的話:“快穿好,加福要出門兒,別讓加福等。”話音落地,小身子消失在門簾處。
香姐兒跺一下小腳,對着她的奶媽訴苦:“我是應該等加福的嗎?”
奶媽忍住笑把她帶走打扮,倒不用交待不要拌嘴,再交待也是白交待。說什麼不要和小王爺爭執,那小王爺是自覺主動跑上來爭。
在小王爺眼裡只有福姑娘,全家人都知道,就是小王爺的全家人,也都知道。奶媽只管把香姐兒打扮好,送出來,見加福姑娘也打扮好,和蕭戰一人坐在一個奶媽懷裡,正在吃奶。
香姐兒皺皺小鼻子,也坐到奶媽懷裡開始吃。中間和蕭戰不忘記瞪個眼神兒,又和加福笑眯眯。
有蕭戰催,出門決不耽誤。到高臺下面的時候,不是最早的,也只見到寥寥幾家,全是愛玩的先過來。
……
皇帝姍姍來遲,他從容不迫的用完早膳,又會見兩個臣子後,聖駕才往校場上來。他的高臺擺在辯論臺的一側,從早上起就有侍衛們看守,是衆人最大的焦點。
就座後,往下面一看,觸眼處盡是一片儒巾。皇帝略點下頭,可見今天來的舉子秀才居多。而他要會的,就是這些人。
…。
士農工商,自古就“百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農也好,工也好,商人也好,他們不管有多麼大的成就,掙多麼大的財富,也列在念書人之下。是因爲衆人都知道的,讀書爲的是,明理。
不管讀書有萬般的好處,但明理這一條從古到今沒有爭議。
歷史上也有不是念書人救國的故事,比如春秋時期的鄭國商人弦高,他在經商的途中遇到秦國軍隊。
得知是去攻打鄭國時,弦高一面讓人回國報信,一面牽上他的牛,裝成鄭國犒勞軍隊的特使,以十二頭牛送給秦軍。秦國軍隊見到,以爲鄭國知道這次偷襲,鄭國早有準備,原路返回,避免鄭國遭受一次攻打。
這裡是個聰明而且明理的商人,他要是不明理,一定會想完了,國家要完了,趕緊卷家財走吧。他沒有走,是他知道沒有國就沒有家,他就做不好生意,所以他的牛受損失是小事情,把秦國的軍隊蒙走是大事情。
但商人中這樣聰明的人和士大夫們相比,機率不高。
士大夫一流,在四書確定以前,孔孟之道已受推崇,論語也好,孟子也好,記錄的均有治國明理思想。四書確定以後,加上以前就有的大學和中庸,討論治國,討論教育,在一定的朝代裡是科舉必讀書籍,都不是教人犯糊塗。
有名的賢德官員,能把國家或封地治理的好,讓人誇獎的也會有一條,就是明理。
他要是大家公認的糊塗蛋兒,誰會服他呢?
因此文人的言論,在歷朝歷代裡也就相當的重要。他們比農工商知道的多,說得出道理,反駁的出依據。
往往一呼百應,有如福王府的蕭儀殿下,他率先聯合的,就是全國各處的書館文人。
如果只爲打仗的話,他怎麼不去籠絡打鐵的呢?又有力氣又沒有太多的雜亂心思。
……
這就顯出讀書的收效,書上自有黃金屋,書中甚至可以有顏如玉。
這就對本朝的皇帝來說,他也有一樣的擔心和想法。他擔心一呼百應。
文人地位太高,文人說句隔夜的餿話,也會有人呼應。這樣的事情出來,只因爲聽話的人分辨不好。
皇帝重視的,就是隔夜的話,和分辨不好的人。環環有相扣,沒有一環是他能忽略得的。錯失一環,他都自覺得招架不起。不見得三年五年裡出現蟻穴潰長堤,但千里長堤,還是能潰於螞穴。
收回看臺下的眸光,低聲問身邊的人:“去問問那幾個人在不在這裡?”貼身太監走下高臺,在臺後一處布幔遮住的地方里,找出冷捕頭。
“皇上問他要見的人在不在這裡?”
冷捕頭漫不經心:“全在呢,請皇上放心,一個也早走不了。”
太監到臺上回話,皇帝寬心不少。在心裡暗暗地道,倒不是暗罵。他想,這些胡言亂語大膽不是御史就亂議政的舉子們,今天你們不給朕一個交待,朕讓你們在天下人面前名聲倒地,從此再沒有臉面捧書卷。
再問一聲自己的人都到齊,吩咐下來:“去吧。”
衣袂飄飄,有兩個人從高臺的一側走出來。這兩個人都是官袍,也都上了年紀。他們一出來,有人認出,道:“中極殿大學士方大人。”
中極殿大學士方柏泉,少年就是名士,名士很多年,後來到前任太子府上,太子登基,他以學識淵博任大學士一職。
臺下面的舉子們本來是喧譁的,你傳我,我傳你,聽說是一個當官的名士叫方柏泉,那是幾十年的事,而且這個人中的也不錯,他的考卷現在各鋪子裡還有賣,這就一處一處的安靜下來。
還沒有完全安靜,臺上兩個人自報家門。
方柏泉報出來的,果然是:“中極殿大學士。”
另一個人報出來,是:“武英殿大學士於允。”
兩個人同聲道:“奉皇上恩典,不拘一格用人才。今雖然秋闈將至,也設此高臺。允天下有才能的人一展抱負,一展才華。以五常,仁,義,禮,智,信,爲題。舉子們輪流登臺,可以問,可以答,可多人登臺,可單獨登臺。以三天爲限,到中秋之前。”
舉子們靜靜聽着,見兩個大學士對着一側欠一欠身子,再向臺下道:“由吏部代尚書阮樑明大人,刑部侍郎柳至大人,兵部代尚書袁訓大人,翰林院學士孟至真,國子學祭酒阮英明大人,與舉子們問答。”
五個步履輕快的走出來,往臺口上一站,兩個大學士悄然退去,只餘他們五個人迎風而立,臺下寂靜中,靜的掉根針也能聽到。
這五個人裡,四個美風姿。
阮樑明,英俊男兒。
柳至,英俊無匹。
袁訓,英俊非凡。
阮家小二,從來俊秀。
還有一個是和袁訓同科的狀元,孟至真。他是龍頭屬老成,中的時候就在中年,但今天收拾得潔淨,有四個美風姿襯托着,也有光彩出來。
五個人,又都神采弈弈。
孟狀元是純文人,他是完全的斯文氣派。那四個全是能文會武,功夫練出來的精氣神。全是嶄新官服,全是抖擻面貌。
兩個狀元,一個探花,阮樑明和柳至中的也算不錯,此時臺上這份兒光彩無人能比。
兩個代尚書,一個侍郎。一個翰林院學士,是翰林院最高的職位。一個國子監裡祭酒,也是國子監裡最高的官職。
更兼他們整體看上來均年青。
除去孟狀元是閱歷在面上,代尚書阮樑明不到三十歲,所以“代”,也是怕有人沒完沒了提意見。
侍郎柳至,和以前的侍郎相比,也是最年青的一個。
代尚書袁訓不到三十歲。
小二就更小,是個今年過年還抱着孩子學着加壽,到處親戚家裡討錢的主兒。
舉子們讓震撼住,嗡嗡聲忽然的起來,很快就竊竊私語的處處都是。皇帝淡淡看着,臺上的五個人安然等着。
……。
“哪科的狀元?”
“那個年長的,孟至真,是太上皇爲皇上時的狀元,和他站在一起的,那個中看的,是他同一科的急才探花,殿試當場就點中探花。”
看的人一臉懵懂:“他的左邊右邊都生得不錯,你是說哪一個?”
“那個大幾歲的,是忠毅侯袁訓,太后的親侄子。”
看的人還是矇住,把在孟至真左右的袁訓和小二做個對比:“差不到哪裡去,都生得不錯,看上去都年青。”
說話的人急了:“一個英武,一個不英武,一個有殺氣,一個沒有殺氣,那殺氣重的是忠毅侯,他最高任過三品大將軍。”
看的這個人呢,有近視。生得好不好他能看清,有沒有殺氣他硬是看不出來,他也急了:“都穿着官袍,能有什麼殺氣?”
旁邊的人聽不下去,插了句話:“兩位,尚書是正二品,祭酒是從四品,你們不會把個官袍品級也看不到吧?”
兩個人一起鬆口氣:“所言極是,咱們別看臉面,看官袍,”打個哈哈把面上的尷尬遮下去。
…。
另一邊幾個人在罵阮樑明,阮樑明跟他們是沒有仇的,他們都是頭一回進京的才子。罵得正過癮,反正嗓音低就是。
“就他?臉白白的跟個內相似的,代吏部尚書,敢管天下的官員任職調動?”
“就是他,人家是小侯爺,現在是侯爺。”
“這是有個好爹不是。”
…。
對阮家小二不服的人更多。
國子監是全國最高學府,國子監祭酒相當於是這學校的校長。阮小二看着太水嫩,不由得幾個留着鬍鬚的舉子嘆氣:“學運敗壞,難怪今年有造反的人,這麼個人,乳臭未乾,他也能訓導全國學生嗎?”
……
今天像是阮家兄弟捱罵的日子,對柳至、袁訓和孟至真,是有人議論,沒怎麼捱罵。
孟狀元看面相是有年紀的人,讓苦讀的舉子們看到希望。都認爲這一科不中,下一科也會中。不信你看孟狀元,問問他從少年的時候,科場一定沒少下,最後還是中了不是?
袁訓呢,是大將軍之名早就遠博,他當兵部代尚書又比阮樑明晚,罵都讓阮樑明一個人擔走。他又事先上了一個論軍事的奏摺,又一次轟動朝野,這尚書代的風平浪靜,這幾天裡還沒有人說不服。
柳至早在太子府上就有名聲出去,柳丞相晚年不得太上皇喜愛,但早年間主持科選,至今還有文人聞名,愛屋及烏,對柳至也少加非議,反正認爲他世家出身,爲官是正道。
至於阮家兄弟也是世家出身,誰叫他們當的官讓人眼紅呢?
……
臺底下的議論聲有好一會兒不停,阮樑明和小二全聽到幾句,兄弟兩個互相使個眼色,當衆這口氣怎麼能忍下去?
阮樑明提一口氣,朗聲道:“機會難得,舉子們,你們打算私議三天,耽誤過去不成?”他的眼睛緊緊盯着幾個人。他們在高臺下面的前排,就是他們的說話聲傳到自己耳朵裡,而爲首的一個人,阮樑明也認得他。
不過他不認得阮代尚書就是。
那是一個星眸薄脣的青年,見阮樑明盯着自己,也是個大膽的人,灑脫的一甩衣袖:“行,那就我先上去吧。”
臺下的人讓出路,他走到臺上,肚子裡有才學,有自負,也有謹慎。心想自己出題目要是把尚書難倒掉,這就和在臺底下說他結局不同。
代尚書一不喜歡,自己就是中舉,官職也別想好。
就揖下去:“晚生湯東之見過尚書大人,晚生不才,還是請尚書出題,由晚生來回答可好不好?”
阮樑明笑了:“依你。”他中氣足,提起氣來,說話聲臺下也聽得一清二楚:“我問舉子,你往京裡來趕考,是爲街頭髮自己的私意而來,還是爲高官厚祿而來?”
湯東之一下子愣在原地。
有什麼電光火石的閃進他腦海裡,讓他瞬間白了面龐,讓他回想起來。
原來…。今天設高臺是這個意思……這會兒後悔前來也晚了,人已經站到高臺上面,湯東之呆若木雞,不是回答不出來,是不敢回來。
面前這個是位官員,他不是不知道,是這會兒才意識到嚴重性。
……
高臺一側,皇帝見到他雪白了面容,心裡頓有解氣之感。
定邊郡王的族人,和東安、靖和郡王押解進京以後,有妖雲出去。在京裡的舉子們紛紛談論,有的認爲上天有好生之德,皇上理當仁德再加。
這個湯東之,就是那論仁德一派的佼佼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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