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沒聽明白,還問出來:“你們全是男人坐在一起,我怎麼去叫你出來?”她狐疑:“還救你出來?他們會吃了你嗎?那你何必又去找他們?”
掌珠不悅,難道是最近看書悶,又或者不想堅持,找理由出去玩?
韓世拓結結巴巴:“他們全是不上臺面的人,但…。消息靈通……我一直盯着,知道他們和他們有來往……郡王們親族……全是京裡地頭蛇一流,辦事瞞不過他們,去那地方……”
掌珠騰地紅了臉,咬牙就啐:“沒廉恥的東西,你不去那裡就不行嗎?”這就知道是什麼地方。
韓世拓垂下頭,張口結舌的,似讓繩索縛住,說得更乾澀:“他們尋我……有好幾回……”
“啐呀!”掌珠拿帕子擲他。
“我沒去……避開不見…。現在再找,他們一定拉我去…。以前常去的地方,喝酒好說話……”
掌珠快哭出來,在掌珠認命嫁給他時,還沒想到有一天她會把看書看得這麼重要。
在孃家時,玉珠成天捧着書,掌珠從來不齒。寶珠出嫁後還在京裡時,紅花認字,掌珠當是笑談。在今天,她爲丈夫不看書懊惱:“你纔看幾天,這就丟下?”
“爲獸頭們,爲四妹,能打聽到的地方我都去!所以,等我話問得差不多,你就進去把我叫出來,可好不好?不然我可回不來了。”韓世拓都快求她。
掌珠又羞又氣又怒:“那地方,我怎麼能去!”
“你不去他們不會讓我回來。”
掌珠怒道:“怎麼還有這樣的人?”
“你不知道的,以前我也這樣過,大家夥兒一起不讓你走,一個人怎麼能掙脫?撕破臉的出來以後再問他們話可就難了。”韓世拓低聲下氣:“如果我不去見他們也清靜,但我還能打聽到什麼?京官們又換一茬不說,原來的是太妃舊人也不能多會,不然,你看咱們還能幫什麼忙?”
掌珠茫然,心裡糾結成一團。
要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接受韓世拓去花街柳巷打聽消息,她能接受。要她去那種地方,她大腦一片空白。
掌珠姑娘是出身侯府的老太太養出來,該懂的全懂,如丈夫有姬妾是常事,去秦樓楚館也並非不行,那可以說是男人該有的去處。但女眷們呢,是寧死也不能去。
韓世拓坐她面前,恨不能掏心掏肺,掌珠每看一眼,卻更沒主張。
對素來有主見的掌珠來說,這事情比抄家還讓她難過。抄家是大禍,不是讓人知道要說沒羞恥。這要是讓人知道她一個好人家女眷,往煙花之地尋丈夫,流言一定會說她貪。
貪…。夫妻間的那個。
掌珠板起臉:“我丟不起那人!讓父親去吧!”
韓世拓睜大眼:“父親以前也喜歡那地方,他去揪我回來,還不讓那些人也留下?”
掌珠又羞又憤:“那,”她無話可說。
以她教養,可以有不敬重婆婆的時候,卻不會說出讓婆婆去那種地方的話,那是敗壞婆婆名節,和不敬重她家事上不一心是兩回事。
終於,掌珠讓自己左思右想擠兌得哭出來,帕子掩在面上泣聲不止。
韓世拓嘆氣:“那我不去了,你別傷心。但我不去,你往四妹府上走一趟吧,告訴她獸頭們最近最好別出門。等郡王們定罪,京裡太平再說。”
掌珠輕嘆:“那我們家裡也不能來了?”因爲是獸頭們姨媽,有時候能接到家裡玩上半天。獸頭們不管哪一個來,文章侯府上上下下都榮幸,四太太自然除外。
掌珠是讓不能接獸頭們打動,這個家裡在寶珠沒回來時,總透着倒運模樣。寶珠去年回京,姐妹間走動,不管她來,還是自己去,總透着生機盎然,有什麼流動着,不再是死水那般。
袁家的三獸頭,文章侯府人人巴着見到。雖然郡王們這事可能明天就定論,但也可能拖上幾個月。幾個月裡不能接獸頭來家沾沾福祿壽,這一點讓掌珠不能接受。
想到這裡,她牙一咬,心一橫:“我答應你!”
……
在掌珠來看,她答應是世上最羞澀的事情。因此說出這句話後,低垂眼斂,平時最潑辣的人變成最難爲情的人。
在她心裡想的是這事是要鬧的,就會有人知道,就會有人罵自己亂走動,就會帶上一生……
手,讓韓世拓輕輕握住。
初時如掬花瓣,再就越握越緊。感受到韓世拓的緊張,掌珠輕擡眼眸,就見到韓世拓垂首,嘴脣吻向自己指尖,同時低低道:“多謝你掌珠,我們欠四妹家許多,總得還上一還。不然,怎麼安心?”
他的眸光移到桌面帳上,頓上一頓,又移向外面初秋西風。風中是看熟的花草,並沒有特別,但掌珠還是懂了他。
家中沒有進項,指着田產和鋪子裡過活。不時用得上和寶珠同開鋪子的銀子,不時用得上寶珠私下送的銀子。不時,還用得上袁訓的好聖眷。一草一木,都像是倚仗四妹和四妹夫得生存。
掌珠是酸澀的,但也喃喃道:“是啊,總得還上一還。”
……
龍二和龍三深居簡出,但總有讓人截住的時候。這是在去獄裡送飯的路上,晚飯的時候路上行人還多,馬不敢走快,路邊出來兩個家人,輕易就挽住他們的馬繮。
“二將軍三將軍,林先生想見你們。”
順着他們手勢往路邊看去,見幾個人站在那裡。面上看似一團輕鬆,其實有放不開的凝重。龍二龍三認得他們,不由得面色一變。
一個是定邊郡王的前幕僚林公孫,他最近上躥下跳在京裡活動,想保定邊郡王餘下家人族人的性命。
一個是東安郡王身邊的婁修,他最近和右丞相馬浦走得火熱。還有一個是靖和郡王身邊的人叫嚴洪。
龍二龍三暗想,這裡面還是沒有項城郡王的人,和上一回他們來找自己一樣。上一回大家相聚,項城郡王進京的人來了不到五個,商議一半藉故走開。
在他們走後,林公孫罵他們:“自以爲譁變比造反罪小是不是?他這是別尋門路,不想和我們一例。”
從那以後,龍二龍三一個聽袁訓的,一個聽舅父的,少與他們往來,很少見到他們。但每見上一回,項城郡王的人都不在,龍二龍三對林公孫等人警惕更生。
求情的事情做不好,就成逼迫。而不久前的什麼土地廟事件,什麼妖雲,已經形成對皇上的逼迫。
今天見到他們出現,龍二龍三不敢大意。下馬過去和幾個人相見,問他們籌劃的如何。林公孫冷冷淡淡:“怎麼籌劃?大家夥兒都自有貴戚,都自己尋主意。”雙眼一翻:“以爲自己家裡人不會死,散沙似的,籌劃什麼!”
龍二龍三肯和林公孫走動,和大多的人一樣,也是看中林公孫以前敢大罵定邊郡王,但在定邊郡王死後,爲他的家人奔走。人死以後還肯幫忙的,知道的人都要稱一聲忠義。不然龍二龍三也不肯理他。
見他又出言諷刺,龍二龍三並不怪他。人在絕境時,都會有沮喪怒罵的情緒,二位將軍戰場上經歷過很多次絕境,沒有一次不罵娘不罵梁山王不罵陳留郡王,重回安全地界上,還是一樣的恭敬他們。
這是絕望中的不正常舉止,就像林公孫此時,估計也差上不多。
龍二就陪笑,這是個忠義的人不是嗎?理當有個笑容。
“林先生,你辛苦。”
林公孫冷笑:“我是辛苦!我一個人辛苦有什麼用!”反手一點自己鼻子:“我辛苦爲的不是自己!等我辛苦得有成效,都能活命!別對我說現在也不可能全殺光,我要問你,你確定你親戚不死?哼,我一個人辛苦,大家都幹看着,你們真輕鬆!”
聽到他的罵聲,在他旁邊站的婁修和嚴洪露出不言而喻的淡淡笑容,也像在對龍二和龍三鄙視。
他們的鄙夷不是今天出來,早在頭一次見到龍二龍三,對他們提出忠毅侯理當幫忙的時候,在場的人就都露出瞧不起,認定龍氏兄弟自有門路,就不管別人死活。
在今天林公孫又一次指責,婁修也隱帶生氣接上話:“你們的親戚,那個叫吳參的,都不想看見你們!”
龍二龍三笑容轉淡。
……
他們兄弟也不想見到這些人。每一回見到,總是沒完沒了說扯得上老國公。龍二龍三聽多幾回就明白過來,像是自己兄弟不把小弟扯下水,這些人要先出首把養病的父親扯進來,說他是個朋黨。
又有獄中的舅父明理,認罪伏法本是應當,只是一片愛子之心,想把兒子們解救出去。龍二龍三推算過,這些人沒頭蒼蠅似亂撞,指不定又惹出事,還是遠的好。
他們住在袁家,親眼見到執瑜執璞香姐兒加福沒幾天就要進宮看看太后,小弟是能上達天顏的人,一天比一天放心。小弟對父親的情意,兄弟們早自愧不如。龍氏二兄弟心放在肚子裡,想不管怎麼樣,小弟是不會讓父親押解進京,就坐等着,更不尋這些人。
……。
再次面對他們的話,夾槍帶棒,總聽得難過。龍二龍三也不得罪他們,理解他們着急爲命。有時候,也敷衍,就道:“要我們做什麼,能做的,我們自當盡力。”
一張紙條塞到他手裡,林公孫還是冰寒臉,冰寒口吻:“晚上見。”三個字結束,和東安郡王靖和郡王的人揚長而去。
龍二龍三打開,見上面兩行字。一行是地址,青梅街留香院蘭花廳。一行是着裝,黑衣披風,可遮面目。
這是第二次收到這紙條,頭一次兄弟們正想出門,姑母袁夫人打發人請他們去說話,絮絮叨叨說一晚上的輔國公,兩個人沒去成。
也好奇他們商議什麼,回來也可以再告訴小弟,讓小弟爲父親多多盡心,但沒有當內奸的意思,這是他們找上來的。
把地址記下,把紙條撕碎,隨意丟棄,繼續去送飯。
……
秋月出來之時,留香院中漸漸熱鬧。
“紅姑娘呢,叫一個過來。”
“年兄,你我吃花酒還是留宿?”
韓世拓緩步進來,耳邊經過的這些話,讓他恍然若夢。曾幾何時,他是這中間的一員,有大名氣,常玩的人沒有不知道他的。
在此時再看,燈火通明下脂粉氣若妖氛,綺麗打扮中皆是紅粉骷髏。
那一身掛滿裝飾的少年,步子虛浮,面色青白,一看就是酒色過度。但他不自知,還耀武揚武的吆喝着:“爺要最當紅的姑娘。”手裡一把竹扇搖得飛快,上系一塊黃金扇墜隨着忽閃,他就得了意:“怕爺不給錢怎的?”
韓世拓恍惚,他看到自己。
……
當年十一、二歲,書唸的正好,受叔叔們鼓動,有個地方正大光明摸女人屁股,她還會說很多書上沒有的話,據說極好聽。
他頭一回是偷偷摸摸的來,遇上叔叔們以外,還偷看到一個人。
他的父親文章侯。
至今記得清楚,他的父親酒色蓋臉,正抱着個妙齡女人摸身前。世子大開眼界,父親都可以這樣,想來是個好去處。第二次再來,他就和眼前少年一個模樣,帶足銀子。在這裡沒銀子掃地的都看不上。趾高氣揚:“怕爺不給錢嗎?欺負小爺小?”
……
舊事從眼前劃過,韓世拓眼角微溼。他把大好的蹉跎歲月浪費在煙花地裡,以此爲榮十幾年。
仰面看秋月如洗,似能洗淨人心腸。身邊濃豔紅融,更膩得化不開。似一鉢可染黑染紅染黃的水,混濁濁無法下手。
本能的,韓世拓想走開。但他身後的人揪住他衣袖,壞笑道:“好容易敲你頓酒容易嗎?以前你自誇風月場中太歲,煙花巷子佔山,今天已來,想走?沒門!”
一聲招呼:“兄弟們給我看着他,今兒不把他灌倒放小桃香牀上,就算咱們沒能耐!”嘻嘻哈哈把他推進去。
大茶壺來招呼,見他們要清靜地方。就道:“蘭花廳最靜,但讓人包下。蘭花廳後面是合歡廳,不走一個門,但也安靜。”
一行人就去合歡廳,沒多久酒菜小娘一起上來,韓世拓瞬間就薰得慌,走到窗前換口氣。
見外面幽靜,好似幽冥道場。
回首看時,座中燭火打到最低,廳中暗得只有聲浪最高。酒加上燭火不明,摟着抱着的,窗戶上層層似鬼影,自己站着,不過是鬼影中的一個。
不由得嘆氣,幾年不見,大家都老。一個一個都四十歲上下,還在學少年廝纏,自己還好,幾年任上歷練精氣神俱在。看那幾個人,面上皺紋深,眼底青色重,真跟活鬼沒有區別。
見幾個人解衣裳,怕等下掌珠到來褻瀆自己老婆。韓世拓走回去,阻止道:“幾年前我沒走,帶着你們還有雅,如今是逢人就解衣裳,銀包裡錢多,想給人看是怎麼着?”
對酒菜看看,板起臉:“今天是你們請我吧,我醜話說前頭,我家遭大難,兵亂的時候,不及收拾細軟出城,人命無妨,家財少好一批。後來又受連累,抄家似的,又丟了東西。你們幾個,要麼幫我出錢,要麼指發財的路給我,要知道我出來見你們,是手裡沒錢,指望你們想轍的,先別忙着亂,說正經的。”
小娘嘻嘻:“爺們說掙錢的事情,我們也聽上一聽。”
大家對着他笑,有一個人慢條斯理地道:“這個是你,前幾天在家裝相,往你家門上找你,回說世子爺看書呢,那就是個混帳!看書有什麼用,跟着兄弟們一起趁錢纔要緊。”
韓世拓就勢問:“你們最近掙的什麼錢,說來我聽聽。”
“最近嘛,進京尋官的人多,進京尋命的人也多,這裡面有錢賺,別說你想不到。”那個人回道。
韓世拓早有準備,躊躇道:“打袁家的主意?不行。我就這一個顯貴的親戚,指望沒錢的時候上門借錢,給你們麻煩得多,把我路堵死。”擺手:“想別的,這個不行。”又笑話他們:“難道我不進京,沒有我這親戚,你們就不掙錢了?”
“有啊,就看你肯不肯?”那人翻個白眼兒,對周圍的人道:“我說他沒變,胎裡就會玩,再當官也變不了!再說當官的,全是混蛋!這不,看看,他給自己留好後路,忠毅侯是他家銀庫,這就不分給我們。”
韓世拓嘿嘿:“人不爲已怎麼行,說吧,就憑我這好親戚,你們肯定有話對我說。”
“有,不過你不肯時,也別賣我們。”那人瞪住韓世拓。
韓世拓要翻臉:“爺幾時是這種人?”
來的人都訕笑:“讓他立個誓言,不然不告訴他。”
對浪蕩子來說,立誓跟喝水一樣簡單。韓世拓裝模作樣的說過,見約他的人眼睛都睜大起來,同他對話的人沉下臉,把懷裡坐着的妓者往外趕:“走,都他媽給我走,叫你們再來。”
把閒人全攆開,又使個眼色給同伴,那人去關上廳門。
韓世拓做好準備,免不了也先猜猜他們要說什麼。見那個人認真的道:“走私,你肯嗎?”他的手比劃着錢:“出息多,利潤厚。”
韓世拓暗中打個激靈,他以前是驛站裡走軍需的官,和走私的人沒少打交道。暗釦軍需中的損耗賣給商人,商人再賣出去,就是走私中的一種。
沒官做的韓大人心中冷笑,對我說走私,算你們一頭扎進羅網裡來。福王造反,聚集的人刀劍等東西從哪裡來的?大多是走私來的。
他出來見這些人,爲打聽的是有沒有對袁家動手腳。煙花巷子裡,時常是傳遞消息的好渠道。但這會兒他們拐到走私東西上,韓世拓心想先有一件功勞也不錯。就問道:“你們一直找我,就爲帶我分錢?”
笑起來:“聽上去沒用我的地方?”
“進出城門指望你。”隨着話說出來,在場的人目光炯炯,全都放在韓世拓面上。韓世拓失笑:“管城門的我不認得,我也不能把貨放口袋裡帶進帶出?”
見他們還盯着,韓世拓有所明白:“袁家?他最近官都沒有,門也少出,”
那人把他話打斷:“你當官當傻了。”
韓世拓虛心請教:“你說。”
“袁家按月有車進出京城,你不知道?”
韓世拓擡擡眼,又垂下眼簾。面上沒有表情的他,心頭激盪起來。就知道有人是不會放過袁家的,他們打聽的還真仔細。按月進出的車,是山西運往京中的各色貨物。還有一部分直達宮裡,送給加壽小鎮上用的,這車隊的確通行無阻。
想這些人的心都用得足了,四妹夫雖然不當官,如今也是權貴一流,就像高山上的青松,別人眼睛裡看到的只能是你。
這就慶幸着自己幸虧出來,總抱着書當個書呆子也並不好。不是有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嗎?就韓世拓此時來說,書也要讀,路也要行,人也要交,不然上哪兒能聽到這個。
一時不能回答,他裝做沉吟,起來踱步,難免的,又往窗前去。
問話的人也不急着他回答,大家慢慢喝着酒。
他們事先打聽過韓家,那大車有一部分往鋪子裡去,這跟在大車後面就能知道。而那鋪子,韓家當家的世子奶奶有份。
她若是讓運出什麼東西,也應正當。
山西能運進京裡貨物,京裡土產也有運回山西,不然滿車走一回,空車走一回,浪費路上花費。
韓世拓如果肯答應,他佔的份額將成最大,他考慮也在情理之中。
慢慢想着的韓世拓,此時在窗前睜大眼睛。
蘭花廳後面是合歡廳,合歡廳後面也是蘭花廳。歡場中的地方,有一些格外僻靜。裡面就是虐待人,外面也聽不到。
這幾個廳修在後院子裡,爲的就是清靜,收的銀子也高。
叫韓世拓來的人,要和他說走私的事情,越靜越好,別人越不能偷聽越好,就到這裡。
幾個廳都各自開門,門往東西南北四處開,中間有幽靜花木,什麼桂花等常綠植物擋上一擋,不是有心的人,不會往後面看。
韓世拓剛纔是這久違的奢迷薰的不習慣往後面看,現在是想着怎麼再套他們的話往後面看,他看外面黑沉沉,外面看裡面也差不多。
有一個人就讓他看在眼中。
他先站在窗前,那個人後面走來。如果那個人是先站在那裡的,樹底下暗,韓世拓就看不到他。
見他一身黑衣,韓世拓先起疑惑。往這裡來的人,不是掛金就是掛銀。因爲姐兒愛鈔,得先顯擺自己。
而這個,活似當刺客似的,這七月初,秋風都不濃,他把風帽也戴得端正。這是後院子裡來了賊?
有這樣的想法出來,韓世拓就專心打量。見他在樹下發出細碎聲音,原來是小解。不經意的,他揚了揚臉,似乎在看這附近安然,眸光如刀,面容露出大半。
他的肌膚白,風帽黑,面容似暗澤微燈,能看出來。
韓世拓目瞪口呆,這是……林公孫!
……
這不是定邊郡王的人嗎?
…。
林公孫不止一次催糧草,從韓世拓管轄的驛站裡過,韓世拓認得清楚。隨即,他就想到林公孫在京中爲定邊郡王族人奔走。
那他在這裡,這打扮,是做什麼?
黑衣遮臉,這肯定不是來嫖院子的。數年外官,風也有過險也經,凡有奇怪,必有內幕。韓世拓大氣也不喘,剛纔是隨意吹風,現在是生怕讓林公孫看到,見林公孫整好衣裳,往後面那廳過去。
認一認,這裡他來過,這裡四個廳,但那方位是蘭花廳。“轟”地一聲,韓世拓心急如焚,他又見到另外幾個人,一樣的打扮,黑衣黑帽看不到面目,走進蘭花廳。
這裡必然有事!
牽涉到郡王的人,不會是小事!
韓世子不是以前的浮躁人,心想怎麼去打探一下才好。同來的人等不及,在後面叫他:“沒想好,也回來坐吧。你若是能辦成,你立大功,你是頭一份兒,過來我們說點兒別的,讓你聽聽路子有多寬,銀子有多少,回去你慢慢的想,幾時想好幾時回覆。”
韓世拓亮了眼睛。
立大功!
他閃動眼睫走回。
打探他們的消息雖然重要,但立功也一樣的好。只看他們鬼鬼祟祟模樣,就不幹好事。哪怕他們是好事,就這打扮……韓世拓有了主意。
回座的就笑:“有話快說,說上幾句,把人都叫上來,我出來不僅爲錢,也要玩纔好。”大家嘲笑一通,一面說話,一面把妓者重新叫進。
妓者進來時,韓世拓摟一個在手裡,同時對外面使個眼色。
都有跟的人,有時候他們尋地方坐也喝酒,有時候候在外面。今天外面就有一個候着的,收到後,推說小解走開。
……
掌珠坐在車裡,看似靜靜,其實心頭跳得厲害。又像放着一羣貓,有抓有搔有咬有蹭,百般不是滋味。
想到獸頭們多可愛,隔一陣子接回家來,吃完點心就玩耍,聽着她們嬉笑,總覺得天地之美好盡在其中。
再想到,就是自己衝進去……面上現在就滾燙的難過。
車停放的地方,在花街柳巷的外面街道,這裡安靜,沒有雜人。但掌珠由車簾裡把進出那街的人看了一遍。
不是面帶淫笑的男人,就是嗑着瓜子兒眉梢眼色全是看不得的女人…。自己進到他們隊伍裡,別說大罵,看一眼都想回去洗眼睛。
真的要去?
還是不去?
家人的回話聲把她心思打斷:“爺讓奶奶這就進去,奶奶別怕,小的們護着您。”
掌珠這就想也不想,此時再想也無用,厲聲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吧,我這就過去!”家人反身就回,重進留香院後,在大門裡面裝着看熱鬧,並不走遠。
沒盞茶時分,兩輛車在大門外停下,先跳下幾個大腳婆子,又扶下一個少婦人。往來的人全直了眼睛。
見這個少婦人不過二十歲出頭,大紅衣裳大紅裙子,雖有面紗,但姿容豔麗怒氣衝衝可以看出,一對眸子神采更遮不住,似天上繁星光芒俱數到她眼中。
都喝一聲:“好!”
問道:“這是哪個院子裡的?”
掌珠又驚又羞來的,耳朵豎得直。難免聽到,氣壓過驚和羞,卷卷袖子,想不合適,自己手臂要讓外人見到。重重拂袖,把手指尖都遮得看不見,對着大門怒目圓睜去看。
見三個大字,留香院。
字下面幾個站門女子,都妖里妖氣古里古怪打扮。這下子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這是什麼鬼地方,以前還能容他來?
掌珠奶奶脾氣一旦發作,那是驚動天雷和地火。怒喝一聲:“給我進去搜!”幾個婆子們齊聲道:“是!”
捲袖子提衣角,有的後腰上插着棍棒,這就抽出來,簇擁掌珠就往裡面去。守門女子攔上一聲:“哎,你們走錯沒有?”身上就着了一下,往裡就跑,尖叫道:“快來人啊,有人打劫。”
掌珠等人跟着進來,怒吼一聲:“好奴才,你果然在這裡!”傳話的家人裝着避不開,讓掌珠提着手裡,掌珠大罵:“你那不要臉的爺在這裡,快帶我去!去晚了,小心你狗頭!”家人一路哎喲求饒,一路把掌珠帶進來。
……
留香院中頓時亂了,他們有護院的,急匆匆過來時,見闖進的女人們已到後院,他們就往後院裡追。
鬨笑聲,看熱鬧聲,有些客人姑娘也不要了,爭着看這難遇的大熱鬧。
亂聲一起來,韓世拓這裡也看熱鬧。全是玩樂的人,有玩樂不會放過。大家伸頭往外面看,嘻嘻道:“出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情?”
“爭女人?”
“打架嘍……。”
正想出去幫着掀起爭鬥的高潮,聽韓世拓驚叫:“我老婆!”人人愕然,面面相覷還不能理解的回頭看,也顧不得看外面那大紅衣裳是個麗人,見韓世拓穿窗而出。
“這…。”
下半句還沒有說出來,韓世子已經到了窗外。
說話的人搔頭,張口結舌說出下半句:“怎麼這樣?”香風撲鼻而至,大紅衣裳到了身邊。燭光綽綽下,她更風姿綽約。要不是嗓音似河東獅子到,這裡的人都可以酥了骨頭。
掌珠覺得說得不對,不是讓我揪他出去?他往後面跑什麼?看一眼廳中小娘們嬌豔動人,掌珠醋罈子打翻,更是真的動怒,咬牙罵道:“給我打!沒看幾天書就敢往這種地方上來,不打還行!”
她自己呢,從婆子手中要過一個棍棒,到窗前看看半人高,自己過去狼狽,就繞到廳後去追。帶她進來的家人急了:“奶奶不要亂跑。”跟在她後面過去。
後面逃避的黑衣人讓他們看在眼中,掌珠愣上一愣,就見兩個黑衣人對她詫異的一瞥,隨即握着手急步走開,還有一個黑衣人歸跟上。
蘭花廳內,韓世拓揪着一個黑衣人出來,滿意的道:“林公孫,你披着衣裳我也認得你!”黑衣下面露出面容,正是憤怒無比的林公孫。
他也認出韓世拓,冷笑道:“韓大人,你揪住我爲什麼!”他的衣角閃動暗紋,稍有月光就能看得清楚。韓世拓微笑:“我倒要問你,你往這裡來做什麼!”
掌珠看不明白時,韓世拓對她使個眼色:“當家的人,這回只怕你有一功可立。”掌珠沒好氣,把手中棍棒對他揮揮:“我不要立功,我只要打你!原來這種地方是這樣的不好,你怎麼敢往這裡來?”
掌珠匆匆進來,也見到半露的衣裳,雪白的肌膚,呸!羞死人了。
……
街上亂起來,古代風月館是正當的,納稅交銀子受官府保護。老鴇問明白是人家裡大奶奶來尋丈夫,並不是同行來鬧事,自然報官解決。
衙役們平時收他們的錢,也往這裡來蹭着玩,就往這裡趕得快。黑衣人們見韓世拓直撲進來,按住一個就不放,一鬨而散出去。有的人認不得門,後門裡跟着人進來的,原本還想跟着人出去,不想半路殺出程咬金,韓世拓過來,掌珠握着棒在後面攆。
他們奪路而逃,有些難免闖到前院去。驚呼聲中,龍二龍三暗叫不妙,兄弟兩個手扯着手好在不曾分開,手指動上一動,都知道對方心意。轉身又往後面來,想尋個院牆出去,又見到跟掌珠進來的護院大漢過來幾個。
大漢們也奇怪:“這是包蘭花廳的客人?說主人私密不喜歡讓人看到,今天后門這一條路都不許人走動,他全包下來,但看看這哪是玩的,這像強盜聚會?”
就抓住兩個,取下風帽,露出兩張面容,龍二龍三魂飛魄散,這兩個他們也認得,一個是定邊郡王府上的一個大管家,抓拿時他逃走。一個是定邊郡王的幕僚,他倒沒讓抓拿?
龍二龍三後怕上來,要是跟他們一起讓拿,這可就說不清楚。
此時暗恨林公孫和吳參也晚,是他們說商議事情互相不見頭臉的好,免得說話以後讓人舉報。遮住頭臉,出的主意就觸到律法,也能避一部分耳目。
恰好,大家都不願意露頭臉,各自都有心思,就都這樣的來,結果呢,沒想到和這些人混在一起。
林公孫要是在面前,龍二龍三咬他的心都有。林公孫不在面前,趕緊想到逃走。
將軍們力氣足,撒丫子往後就跑。邊跑邊低聲道:“外牆不低,我蹲下你上去,你上去後再拉我。”
互相正點着頭,冷不防樹叢中出來一個人,他一看就是學過功夫的人,一把攀緊龍二肩頭,再一把捂住龍二嘴巴。龍三正要奪哥哥,聽到一個低聲:“跟我來!”龍三身子一震,留戀的看看牆上已經有人在爬,但還是跟着他走到樹叢中。
那人已放開龍二,龍二也不再掙扎,兄弟兩個跟着他走到一個房間裡,裡面擺設華麗,是接客的地方。
有小小燭光,那人關上門,取下風帽,露出英俊面容。龍二龍三瞪大眼:“小弟,真的是你!”看袁訓衣裳,和他們一樣的黑披風,竟然是剛纔那羣人中的一個。
袁訓面有怒容:“我讓你們不要亂走少出門!”龍二龍三結結巴巴說不出來。耳後,另一個嗓音響起,嬌柔悅耳:“二位表兄也是不想你獨力承擔的意思,侯爺就不要怪了吧。”
嗓音一入耳,龍二龍三如遭雷擊。回過身,這時候纔看到屋角還有兩個人,一個坐着,一個離開她身前好幾步,都是一式一樣的黑色披風。
坐着的人取下風帽,露出一張芙蓉嬌面,不是別人,正是寶珠。
“弟妹,你也在這裡!”龍二龍三驚呼出聲的同時,這就能想明白什麼。這對夫妻看似不關心,從自己兄弟們進京後沒怎麼說過連坐朋黨的事情,但他們實打實的摻和進來,並不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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