輔國公的兒子們以前對袁訓並不好,中宮在接侄子以前,把他們母子身世調查的時候,就知道。
但以前不好的人,不見得以後全都不好。
具體龍懷文後來又做了什麼,太子殿下對他襲擊過寶珠是知道的,中宮接到侄子後的事情,就不甚清楚。
請封龍懷文的公文是梁山王寫的,中宮因爲袁訓在軍中,時常讓女官或任保去打聽梁山王來的公文中有無兇險。
見輔國公受傷,爲袁夫人難過,見梁山王請封,爲輔國公也就多說一句。
太子殿下爲什麼認可梁山王請求追封龍懷文,不然他可以直接否掉,不會由着女官打聽。因爲這個目前只是個常例報信的公文,只是梁山王報給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要是不答應,會回信駁回。
蕭瞻峻和寶珠都猜到龍懷文的死與袁訓有關,曾親口答應袁訓殺龍懷文的太子一看就心中有數。
這樣的殺,也是輔國公面上好看。太子自然答應,回信梁山王,許可此事。
從表面上看,這是皆大歡喜。
龍懷文再不好,如今也是爲國捐軀。對他的妻子兒子都沒有影響。如果袁訓和龍家兄弟當衆數落龍懷文的不好,給他安一個“勾結外人陷害父親”之名,謝氏和兒子就是第二個五奶奶,將在家裡一生揹負這個罪名。
龍懷文已經死了,謝氏和兒子卻活着,他們何其無辜?
袁訓打這樣的主意雖然不是一片爲謝氏母子的心意,他完全是不想舅父有個“通敵”的兒子以後——“通敵”這事情寶珠多方斡旋,但國公府都知道,五奶奶至今擡不起頭——再有個狼子野心的兒子。
中宮嘆息着說過,女官們答應,瑞慶殿下握着卷書過來:“母后您看,我又找到一個。”
古代沒有百度,不是百典爛熟於心的人,查找資料就要一本一本的去翻書。瑞慶殿下指給中宮看,側着的面龐上神色凝重,現出一段斯文。
中宮悄悄的自眼簾下面窺視着女兒,不無欣慰。瑞慶打小兒就淘氣,皇上疼愛,兄長疼愛,中宮曾擔心過女兒一直淘氣可怎麼辦?
但由今天來看,公主已經很能爲自己分擔事情。
中宮看過,就冷笑一聲:“可憐見的,咱們娘兒們也不是好欺負的,怕官員們笑話,這就自己查出來,”對女官沉下臉:“這就叫他來吧,我和公主同他好好的說說。”
女官應聲出去告訴任保,外面跑進來加壽和念姐兒。
加壽穿着粉色宮緞繡百花的小衣裳,鵝黃色小裙子。念姐兒顛倒過來,鵝黃色繡蘭花的小衣裳,粉色小裙子。
後面跟着陳留郡王妃和安老太太。
中宮見到,眼睛就笑得沒有了縫。見加壽率先跑過來,衝得跟個炮彈似的,念姐兒大幾歲,倒在後面。
“我先到了。”加壽扎到中宮懷裡。
隨着在宮裡住的日子愈久,加壽愈能感知中宮對她的疼愛。往中宮懷裡一擠,但也知道讓一個位置,對念姐兒回頭笑:“姐姐又晚了。”
加壽是個寶貝。從中宮到公主都疼她,從皇上和太子都因疼中宮而由着她,她的小未婚夫讓着她。現在來了三個表親,正和英敏殿下一處上學的志哥兒忠哥兒,還有這裡的念姐兒也讓着她。
念姐兒跑在後面,從不生氣,她本就是個溫柔的孩子。笑眯眯走去另一個位置,也在中宮臂彎裡,和加壽擠在一處,兩個小臉兒湊到一處,三週歲的加壽先樂得格格一聲,往中宮懷裡又撲上一撲。
滿溢的感覺,讓中宮笑得滿足,落在郡王妃和老太太眼中。她們也都含笑。
瑞慶殿下對侍候的人使眼色,這裡全是家人,安老太太不算自家的,但壞蛋哥哥奉養她,又在宮中居住很久,也不怎麼避她,可以留下。
女官宮女悄然退出。
郡王妃和老太太行過禮,各尋位置坐下。見中宮左手摟一個,右手摟一個,旁邊早擺上好吃的東西,道:“來來來,正等着你們回來呢。”
把加壽的小裙子看了又看,中宮愛憐的撫着念姐兒,向郡王妃笑容可掬:“你看看,應該早接你們。接晚了,要說心裡沒想着,”
有一個老太太在,郡王妃還是謹慎的不以姑母呼之,笑回:“娘娘說哪裡話,這可不敢。”
“再說要是早接的話,壽姐兒的裙子也就能早早穿得住。”中宮輕擰加壽小鼻子:“以後要向姐姐一樣,不要再褪了裙子。”
端詳一下,加壽有裙子,更出落得動人。這才三歲年紀。
“給,”加壽送到中宮嘴邊一個麪點心,小小的,有花香,染了色,做成各式果子花卉模樣,又小巧,一口一個,加壽最愛吃。自己吃一個,就給中宮一個。
中宮接住,又在加壽小胖手上親一親。加壽樂得又笑,擠出這懷裡,給瑞慶殿下吃,給郡王妃吃,也給老太太。
老太太笑得眉眼兒舒展,也想在加壽小胖手上親一親,但不敢和中宮一例,只是笑得更歡暢。
加壽是中宮的寶貝兒,也是姑母郡王妃的寶貝。郡王妃看着她出生,是弟弟的頭一個孩子,也佔據郡王妃更多的感情。
“壽姐兒穿端正衣裳,是最好看的孩子。”
念姐兒聽到,卻趕快告訴中宮:“妹妹生下來,好醜。”正好加壽回來,念姐兒繼以前無數次告訴她一樣,又認真的道:“你以前醜的。”
“真的嗎?”加壽小臉兒上全是好可怕的神色,惹得中宮又要笑,念姐兒又出來一句,歡歡喜喜:“好在小妹妹是我薰了香的,生得好。”
加壽稀奇的瞪大眼睛:“真的嗎?”
不是不相信,不是嫉妒,三歲孩子能聽懂幾句?能有多少嫉妒?加壽就是對遠路來的念姐兒有新鮮感,從念姐兒小嘴說出的話多是這樣的回。真的嗎?
念姐兒就會開心的再告訴加壽好些她知道的小姑娘,路上看到的好玩事物。
正歡樂之時,任保進來回話:“國子監博士鄢士已宣到。”聞言,郡王妃關切:“娘娘又要去和那狂生生氣?犯不着纔是。”
中宮沉着臉,是聽到這個名字就不悅,雖然這個人是她叫來的。拍拍加壽和念姐兒:“偏殿玩去吧。”這纔對郡王妃冷笑:“我不和他對幾句,我心裡過不來。”
郡王妃老太太就起身,帶着加壽念姐兒去偏殿玩耍。
宮門外面,國子監鄢博士戰戰兢兢。
他有書生的偏執,也就上了一個摺子。在宮中賜婚陳留郡王府上以後。摺子上說:“同姓不能通婚,同族不能通婚。”
大大的觸怒了中宮。
中宮已經叫過他來說過一回,當時理論不足,公主就一直看書,直到今天,又把他叫來,這博士已經轉過書呆子味道來,現在只擔心他的前程。
中宮娘娘讓賜婚,從皇上到太子都沒說話。從國公到郡王再袁訓也都無異議。這裡是中宮娘娘對晚輩的心意,他們還能說什麼呢?
再說同姓不能成親,同族不能成親……一般是這樣的,史上只要有記載,後世也就無話可說。
中宮娘娘又找到幾條,不叫他來說說,是堵得慌。
……
“博士,”中宮不疾不徐,她面前遠遠跪着鄢士不敢擡頭,只回:“臣在。”
“你說國語上說同姓不婚,左傳上也說,男女同姓,其生不蕃。但不知道這國語和左傳,比漢早嗎?”
鄢士要是能不回話,他一定會感激不盡。可娘娘問話,不能不問,帶着很想把舌頭咬掉的懊惱,其實他應該怪的是自己寫摺子的字吧?
博士怎麼能書看得少呢?
鄢士回道:“回娘娘,左傳比漢早,但容臣再回娘娘,魏書上說,夏殷不嫌一姓之婚,周制始絕同姓之娶。”
中宮斜眼,鄢士不能亂擡頭,他也看不到。
“那,周,也比漢早吧?”
“回娘娘,是的。”
中宮冷笑一聲,驚得鄢士心驚膽戰:“我就定了門親事,就讓你一通的好說。但公主博學不比你差,”
“是是,臣不敢比。”
“公主說你說的不對,漢朝有個王莽,”
鄢士苦笑:“是是,”
“王莽之妻姓什麼?”
鄢士沒辦法,回道:“姓王。乃丞相王訴之孫,宜春侯王鹹之女。”
中宮故作疑惑:“咦,這王莽雖然是篡位的,也是一個皇帝吧?”鄢士往上叩頭,只盼中宮不要再說。
先不說書上有,就只說中宮娘娘和太子,他都惹不起。
“還有通典上寫的,呂后之妹嫁呂雲?真是奇怪,呂后之妹嫁的不是樊噲?”
鄢士乾巴巴:“這個,既然這樣的寫,就是有的吧。”
中宮淡淡:“是啊,你拿書上的話來對我,我們也只能往書上去找。你說的前人的話,我們這也是前人的。”
嗓音冷下來:“讓你給嚇住,害得我們娘兒們也不敢去求教什麼名士才人,想一個博士還能說錯?但恍惚的,記得前人也有和你不一樣的話,這也就找出來。”
鄢士額頭上汗出來,不敢再辨,以爲這就結束的時候。中宮娘娘又展顏一笑,徐徐的評道:“真是的,這前人都怎麼了?前人說的不許同姓,後人也這樣了?那時候是沒有你在,你說你要是在那時候,該有多好,就阻止他們,也免得我們後面有借鑑。對了,我剛纔說的,全是同姓,雖有皇家,卻不同族,公主又查到一個,”
“宋孝武帝劉駿……”中宮沉吟,鄢士不住求饒。
宋孝武帝劉駿,名聲荒淫,公開納堂妹,雖然後來又給她們另指父親。因爲堂妹的父親,是他嫡親的叔父,叔父的生父,是孝武帝的祖父。
孝武旁名聲極爛,但這是個納堂妹,還是嫡親堂妹的事實。
中宮揚眉吐氣:“博士,看來這前人的事情也太多,你我不能援引其例是不是?再說,本朝王爺和郡王中,除去梁山王和鎮南王血緣近些,陳留郡王的祖父,都不是先帝的這一枝。這個,難道你也不知道?”
鄢士是真的不知道。
他聽到同姓同族成親,就現成的書上有。但書上有的,實在太多。這會兒讓中宮駁的說不出話。
結結巴巴的,鄢士解釋道:“臣,臣是……”
中宮止住他:“別的話不用說了,只這件事情我們到此是說的清楚明白?”
“清楚明白。”
“你要是再不明白,去查漢吧,漢朝劉姓,像是這樣事情還有,本宮現在沒功夫再應付你。你自行去找吧。找得清楚明白,也不用再來回我,只外面再有這樣的言論出來,勞你的文筆,一一反擊吧。”
鄢士直到出門,還神思恍惚。中宮沒有計較,他都不敢相信。這就抹着冷汗出宮,不知道宮殿裡,郡王妃和公主出來拍手笑:“娘娘好口才。”
“這酸文人,也不見得不懂,只是想當諫臣。衝着他想當諫臣的一片心思,這也不壞,凡事提個醒兒,我不理會他,由他自己去想。”中宮自覺大獲全勝。
全是前人有的,前人的話和事例也太多。
要認真論起來,這樣不能那樣不能,最早說同姓不婚,同族不婚,後面不也一樣的有?這個又怎麼說呢?
沒有怪罪的中宮,其實是放在心上的。看着孩子們還沒有過來,喚郡王妃進前,柔聲道:“嫺姐兒,”隨即眉開眼笑,說話跑題:“你的名字是父親起的吧?真是好名字。看看念姐兒,和加壽相比,嫺靜的多。”
郡王妃微笑,加壽以後要母儀天下,有如姑母一樣,相信姑母也不會把她教導得太過嫺靜。
聽中宮回到正題:“他提這個醒兒很好,我和公主想出一個主意來。”
郡王妃眸子放光,忽然嬌嗲起來,這裡再只有公主在,撒嬌道:“應該早接我們來,在您身邊事事照看,這多好啊。”
中宮笑容滿面:“那你多住些日子,你丈夫不回來,你就別回去。”又道:“等他回來,也許一年兩年,讓他也到京裡來吧,我也疼疼他,免得他要怪我。”
郡王妃不敢,聽中宮的兩全主意:“納妾吧。這國子監裡的博士一上摺子,志哥兒和忠哥兒的岳母也來見我,她們說親事我定的好,但這議論怎麼平息。我想的還不單是議論,男女同姓,其生不蕃,不繁盛可不是我的初衷。我要疼孩子們,只算過你丈夫的血脈,沒想到這個。我和她們說好,許她們陪嫁好人兒,生下來孩子歸嫡母。還有念姐兒,以後她就歸了我,我給她挑兩個好人,生下孩子來,也歸她,留子去母也行,不去母也行。”
郡王妃忍無可忍,本就離中宮很近,更走上一步,搖着中宮袖子感激:“所以我不擔心,有姑母在,總是萬事周全。”
這一句誇獎讓中宮更爲歡暢,再一次安郡王妃的心:“放心吧,凡事兒有我在呢。”郡王妃卻又去謝瑞慶殿下,和她手拉着手,落下淚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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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慶殿下正要安慰,聽到小嗓音唱着兒歌過來。忙提醒郡王妃:“她們來了。”郡王妃收住淚水,卻見念姐兒一頭是汗,騎着竹馬頭一個衝進來。
加壽在後面,還跟着好幾個皇孫。皇孫們羨慕加壽的小鎮,時常的進來玩耍。
嚷着:“娘娘給錢,去喝加壽鋪子裡的餛飩。”
“撲哧!”
郡王妃忍俊不禁,見加壽從身邊跑過,一把抱住她,取笑道:“你呀,你這樣賺錢,姑母也要眼紅的。”
……。
篝火燃燒起來,分割好的肉在火上燒出香味,火光把圍坐人的面龐映得通紅。這裡面寶珠笑得最開心,這是爲寶珠護送國公明天回家,而精心準備的送行宴。
寶珠從沒有這樣的玩過。
點一堆火,像漢子似的大塊吃肉,還有酒。
“再來一口?”袁訓又遞過他的羊皮酒袋。這裡是十月的冬夜,但袁訓卻像夏夜溫柔如水的月光。
每看向寶珠,就柔情萬種,眸光似蘊含夏夜繁星,袁將軍先化做一汪荷香優靜的水,內中只一個叫寶珠的人。
他願意全心全意的呵護着她,因妻子一次又一次對他的幫助,給他的顏面。
男人們喝酒,本來是傳着喝的。現在同坐這一火堆的小王爺等人就正傳着喝,就是褚大喝過的直接遞給小王爺,小王爺也不介意。
但袁訓今天不參與,他的要和寶珠分享。
有紅花在,日用不愁。帶的還有寶珠的茶碗飯碗,但尋出來寶珠也不用。在這裡只住三天,不怎麼出帳篷卻也全是男人不能完全迴避,就像現在,袁訓喝過的,袋口擦也不擦給了寶珠,換成回到邊城是民風開放的地方,寶珠都會羞澀。
卻不代表她不願意。
她喜歡這種親暱,也只有在這裡才能這樣。
手裡抱着一塊肉,有寶珠兩個手大,紅花要切開,寶珠不要。大塊吃肉的感覺很新奇,也很香。
肉佔住手,酒是袁訓餵過來。寶珠湊到袋口上,心滿意足地再喝一小口,辛辣的酒與家裡的不同,彌散在口腔裡,讓寶珠又和頭一口一樣嗆上一下,再由着袁訓給她拭過嘴角。
“習慣了就好,”袁訓含笑。
寶珠笑眯眯:“嗯,喝着會暖和。”把手中的肉大大啃上一口,幸福感滿溢出來。
就是祖母出身不錯,也沒有經過這個,賞過這個好滋味吧?
告訴身邊的紅花:“你也別切,就這樣啃。”紅花坐在寶珠右肩下,送行宴上有紅花,早笑得合不攏嘴。
萬大同坐在她身邊,像小爺一樣的照顧她。
“紅花姑娘,我敬你。”褚大捧着個羊皮酒袋過來,大個兒面上憨憨地笑着。紅花忙站起來,褚大真心實意的道:“多謝表妹,多謝你。沒有表妹和紅花姑娘,沒有我的今天,也沒有我娘子的今天,我兒子的今天。”
小王爺怪叫:“大個兒喝一袋!”
“好!”
褚大已敬過寶珠,敬寶珠時,小王爺不敢造次,他坐的位置在袁訓的隔壁,袁訓在寶珠的左肩外,小王爺正喝幾口,就想和寶珠嘀咕幾句:“第二個姐兒鼻子生的怎麼樣?”
下一句就問:“眼睛呢?”
爲了怕小王爺不打好主意,沈渭坐到萬大同旁邊。和寶珠隔開萬大同、紅花,也算不離左右。
小王爺怎麼敢在敬寶珠酒時起鬨呢?
就這個時候插話。
紅花侷促不安:“這可不行,”這一大袋還不醉死人嗎?但見褚大面不改色:“行!”一揚脖子,大家視線全看過來,只見男人喉結上下抖動,寶珠紅花全別開眼睛只看漸漸癟下去的羊皮袋。
很快,一袋酒下去。
“好!”
喝彩聲紛紛起來。褚大對寶珠欠欠身子,對紅花欠欠身子,滿面光彩的走了。
在當兵的眼裡,能和美人兒袁將軍夫人敬個酒什麼的,這多光彩。俏麗的紅花,同樣吸引眼珠。
褚大回座,坐到這個火堆的對面,在他背後過來幾個當兵的,和褚大熟悉,手沒輕沒重的就捶下來,拿他嘻笑:“大個兒的,給我們蹭點兒光。”
褚大笑得見牙不見眼。
熱鬧中,袁訓對韓世拓使個眼色,再對蕭觀板起臉:“我去淨手,你離我老婆遠點兒!”蕭觀乖乖的點頭,袁訓一離開,他就成了寶珠左肩外的第一個人。小王爺肅然鄭重:“我代你看着,不讓別人過來亂敬酒。”
袁訓滿意的一點頭,把酒袋交給紅花侍候寶珠,率先走開。
帳篷後面,袁訓停下步子,韓世拓跟上來。
韓世拓得到梁山王的親口嘉獎,又讓陳留郡王狠誇一通。是送糧草來的,滿營中士兵見到全帶笑,住這幾天沒有一天不是舒坦的。
渾身上下都似有笑容,又總不忘記這一切一切的根源全是袁訓帶來——別說,還真的全是袁訓帶給他,從袁訓逼婚揍他,是個開端——更對袁訓討好巴結。
袁大將軍,何許人也?
沒到軍營的時候就聽到威風八面,女兒在宮中,他官升得快。但和親眼看到袁訓在軍中的威風相比,校場上練兵時的威風相比,這個更震住韓世拓。
讓他佩服無比。
就更奉承:“妹夫,你叫我有什麼吩咐?”韓世拓接近低聲下氣。
他有什麼資格不低聲不氣呢?先不說他目前的一切,包括妻子都是袁訓促成。而韓世拓在來的路上對蕭二爺說的話:“我不回京,是怕沒有好政績,對不住老婆。”他喜歡掌珠。掌珠分家在古代來說不對,但實際效果,卻不見得不對。
但在古代氛圍中,還是叫不對。這個就不用爭辯吧?
但文章侯等人漸漸喜歡別人全指責的行爲,韓世拓就更要對得起掌珠,對得住袁訓。他要身段兒低。
又親眼見到小王爺一樣的低聲下氣,小王爺爲了讓袁訓改親事,他什麼手段都幹得出來。兵不厭詐不是?
韓世拓滿面陪笑:“妹夫你說,我無有不從。”
袁訓一笑,我又不是找你來說你哪裡不好,袖子裡取張紙箋,有亮光在篝火過來,展開在亮光裡:“你看。”
這是個底稿,上面有勾塗的痕跡。但也能看得清楚。韓世拓看過就跳了起來,喜動顏色,搓着手不知道如何是好,神色是怔怔的:“這,這就升了官?”
“這是王爺讓擬的底稿,正式公文昨天已發出去。你這就官職算上去,一個要呈兵部。一個去省裡,一步一步下來,蕭二哥自然放行,你這已經算是官升一級。”袁訓笑着解釋。
韓世拓呆上一會兒,道:“哎呀,這什麼時候還能再給你送一回糧草,那該多好。”這糧草送的,太他孃的值。
袁訓讓逗笑,拿他開心:“你瞅着就是,有機會你就再來。”哪有個官員一而再,再而三的擅離官職,這種事情不會太多。
韓世拓卻當真,左手握拳往右手心裡一打:“行!”
袁訓笑出來,約着他又回來喝酒。
見小王爺正在和沈渭吵架。沈渭大聲責問:“我兒媳婦生得什麼模樣,關你甚事,要你管!”梁山王由將軍們簇擁,坐在另一個火堆旁,陳留郡王也在這裡,熱衷於看笑話:“又鬧上了!”將軍們全吭吭地笑,這不是頭一回。
蕭觀瞪足了眼:“我就問,我偏問!你兒媳婦?你怎麼不趕緊娶回家?”沈渭一怒上當,反問:“那你能現在讓兒子娶回家?”
小王爺神氣了!“我能!”仰天大笑:“哈哈哈!這話是你說的!”
“走,空地上見!”沈渭跳出來,摩拳擦掌,就約蕭觀。袁訓回來勸阻住,再對蕭觀冷下臉:“再鬧,我不理你!”
蕭觀鬧這事情到袁訓這裡,從來不贏。悻悻然放老實,但喝不了幾口酒,又記不住,把個大腦袋又拱到袁訓半個身子的位置,和寶珠搭上話:“第二的姐兒,能吃不能?”小王爺嘿嘿:“我家胖妞兒打小就能吃。”
民間有句俗話,接進門的媳婦,往往和婆婆有相似之處,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蕭觀再一次用這句話表示他的示好之心,寶珠只能嫣然笑:“還看不出來呢。”
旺旺火堆,滴油肉香。酒味笑聲不斷。有幾個火堆旁忽然出來軍歌聲。“當兵的大膽把敵打……”嘹亮高昂,聽得人心振奮,激昂不已。
一曲唱完,微飄的雪都化爲春風,寶珠面頰赤紅,悠悠然,癡癡然,忽然生出表兇從軍也像是非常好這心思。
這是京裡宅裡可萬難遇到的歡樂。寶珠對着袁訓嘟嘴兒,歪纏他:“寶珠要是不來,就不能這樣的玩,你就一個人玩呢。不帶上我,也不帶上兒子們。”
袁訓虛心採納:“等我再回去,帶上你和孩子們,奉着母親,咱們好好的郊遊去。”也裝模作樣抱怨寶珠:“你回去當二爺,一統江湖,也不帶上我是不是?”
寶珠調皮地歪着腦袋:“我想帶上你啊,帶上你給我當二當家。可你能來嗎?”袁訓哈哈大笑起來。
他們是那樣的開心,也人人看得出來恩愛。男的俊秀,女的嬌美。男的強悍,女的能幹。男的能扛天擋地,女的敢一襲男裝,跑馬草原。
凡是看到的人都生出羨慕,妻子沒來看視的太子黨們如葛通,也爲這場景發自內心的喜悅。恩愛的夫妻,本就是勝過名山大川的最自然景緻。
這裡面有老天得天獨厚的厚待,也有他們自身的好處。
夫妻,並不是件件契合的。
美滿夫妻,融洽朋友,孝敬兒孫,慈愛長輩,箇中全有包容。
袁訓和寶珠能互相包容,也有他們承擔的許多事情,都讓對方愛戴於心,也沖淡不少夫妻中本該存在的磨合。這樣的夫妻,怎麼能不好呢?
看得人羨慕煞。
……
第二天,天氣成晴。北風乾寒,但雪地無多。梁山王大帳中辭過行,一衆人等送寶珠蕭瞻峻韓世拓出營門。
袁訓叫過紅花:“不枉奶奶疼你一場,你總是相伴着她。你有什麼要的,只管告訴我。”抱個劍敢把定邊郡王挖苦,袁訓聽寶珠說過,是個將軍也讚賞不已。
紅花紫漲面龐說應該的,好半天,才支吾出來一句:“要是能,小爺,您幫我……把我男人的私房要下來吧。”
袁訓差點兒爆笑。
寶珠來就是好,把家裡的大小事情繪聲繪色地說不完。紅花成親的笑話,當天就告訴袁訓,夫妻大笑一回。
弄得袁訓第二天見到紅花就想笑,強忍下來的。心裡有個強忍的根兒,袁將軍這裡才又忍住笑。見紅花好希冀地等待着,可憐巴巴,眼巴巴……
摸摸鼻子,袁訓正色道:“這是夫妻私事,我看我不成。你要缺錢用,讓奶奶給你。”紅花幽怨的長長嘆息,她著名的話再次出來:“我不缺錢,小爺,主要是,這日子沒法兒過了,”
袁訓趕緊安撫幾句,離開紅花。這是個忠婢,笑話她不好。
又去嘉獎辛五娘,孔青。到萬大同這裡,袁訓頗能理解,不但不幫紅花討要私房,反而低聲道:“你辦得好,錢是不能都給紅花。”
萬大同感激不盡,總算有人理解他模樣。“小爺,您說我年紀比她大,紅花兒又生得好,跟着奶奶小爺,比一般人家的小姐還要尊貴的養大,我要把錢全給了她,就一點兒底氣也沒有。”
袁訓拍拍他肩頭,還幫着萬大同出主意:“不要全放家裡,就是紅花一直的要,你也要拿得住。”
萬大同一個勁兒的點頭。
那邊,輔國公已經上車。作爲世子,龍懷城跟隨送回,也不能事事全交給寶珠。但這個行程,龍懷城蕭瞻峻韓世拓都退後,都肯承認是寶珠送回輔國公。
龍家兄弟就來謝寶珠。
弟兄幾個全是盔甲,盔甲總帶着威武整齊。
盔甲在身,不能全禮。龍二龍三龍六龍七,對着寶珠行此時的最大禮節,單膝跪倒。寶珠慌的哎呀一聲避開,袁訓聞訊趕過來,嘴角上勾有了笑意,攬住寶珠肩頭,明明知道,也柔聲相問:“怎麼了?”
寶珠正對龍家兄弟擺手:“這樣不行,這樣可不行,”你們全是兄長們。
龍懷城是送父親回去的人,見到也過來跪下。龍家兄弟隨着寶珠轉過方向,龍二朗聲道:“弟妹不要躲,請受我們一拜,爲兄們才能安心。”
寶珠慌亂躲閃,好在有袁訓在背後,纔沒有因亂了步子而摔倒。
半閃半避中,受了龍氏兄弟三個頭。
輔國公由一個貼身小子陪着在大車裡,小子把外面的事情告訴他,國公也道:“這是應該的。”小子也道:“這次多虧訓大奶奶送藥和醫生來得及時,咱們城裡兩個有名醫生,可不是好請的。”
不捆着不來那種。
對付他們,還是要手腕的。
輔國公喜歡的笑着:“是啊,不容易。”他也應該笑。患難才知真情,在他受傷後,他的兒子們忽然就團結就孝順。
國公要的,不就是兒子們孝順。而且和袁訓關係也像好轉。一邊是兒子,一邊是亡父的外甥。國公總算可以放心,這兄弟們以後不見得大好,也就此有一心的時候了。
他沒有提過龍懷文,再沒有提過,但他有沒有想過,別人就不得而知。
寒暄已過,準備上路。
辛五娘對兒子擺手:“跟着小爺好好幹,奔個前程,把祖宗的賊名兒洗乾淨。”孔青對天豹不多的牢騷消失不見,袁訓單獨會過他,問他要不要前程,說跟着寶珠辦事,也是太子殿下的差使。但如果孔青要留下,袁訓也迫切需要。
孔青內心交戰一天,第二天回袁訓的話:“天豹說我就會守家,我還真的是守習慣了。不守着家,總擔心家門別人看不好。我還跟着奶奶,就也外,也能時常的回去守着家。”
兩個醫生,回去的路上是喜歡的。
多少士兵們出來相送,淚灑的都一堆。約好:“打完仗回大同,去你家買藥。”正骨張又悄悄告訴人:“賀家的藥是臭的。”小賀醫生也一樣的告訴人:“張家的藥是餿的。”
草藥大多是曬乾的,生蟲倒可能。放久了藥性消失也可能。這臭的和餿的,除非是煮好的藥放壞的,乾草藥倒不太可能。
藉機就要互相貶低,貶低完了,各坐在大車裡。
回去的車多,一個人一輛,再也不用面對那個臭了或餿了的人,而且每個人收穫很多禮物。當兵的銀子帶走不少,欠條還打下一堆。抱着欠條數着銀子,說軍中的酒更暖,手邊放着羊皮袋,喝一口酒,眯着眼看張欠條。
這兩個人樂得不行。
褚大昨天就給寶珠一個小小布包,裡面是兩個小小寶石。是他蘇赫城裡分的東西,一個贈送寶珠,一個帶給方明珠。
紅花也有一個。
褚大隻有兩個,和天豹商議,借了天豹一個,說好以後還他。天豹頂頂鄙夷褚大不是賊出身,但人不小氣。
他和關安回家催草藥時,走得急,忘記帶給母親。這次來給了母親一個,另一個借給褚大。一處當兵,並不愁他不會還,褚大也就一個不少的把寶珠紅花全謝了。寶珠看重紅花,是不會計較謝紅花的和自己一樣。
紅花在同萬大同算賬:“五兩銀子換個寶石,幾十倍不止,我這個生意做的比你精吧?”萬大同千依百順:“你最精明。”紅花喜滋滋兒,但也不白要:“回去,給方表姑奶奶的表公子打個金鎖,份量重些,也就還了禮。”
“這事情你當家。”萬大同繼續附合。
衆人的手掌招起來,寶珠蕭瞻峻韓世拓龍懷城等人上馬,陳留郡王發兵去截斷定邊郡王的不軌心,梁山王當時氣得要郡王第二天就走,但冷靜下來,還是又考慮兩天,又有寶珠要離去,基本有一半左右的順路,陳留郡王也隨行,也上了馬,後面跟着他帶去的人馬。
二爺頓時有威風之感,笑盈盈自己自豪。二爺這一次帶着兵更多,數萬人呢。黑壓壓的一大片,二爺豪邁在想,再遇到定邊郡王,直衝進去,才叫一個痛快,再不用同他裝天真賣傻癡。
賣了一回,二爺一直覺得虧吃大了。但當時情形,也許有更好的辦法,但有時間限制,卡在那麼短的時間裡想主張,只有那一個裝天真的主張。
和丈夫的離別,就讓這想着的痛快沖淡不少。笑臉兒相對,要和袁訓道別。卻見袁訓也上了馬。寶珠又驚又喜:“怎麼,你這是送我們?”
袁訓笑道:“送你!再送舅父。送他們作什麼。”寶珠皺起鼻子取笑他:“哈,還好你沒有把舅父忘記,不然可是要笑話你一輩子的。”
輔國公的車離寶珠最近,小子聽到這話,告訴國公。國公得色上來:“阿訓從來不會把我忘記。”夫妻恩愛,也還能記得舅父不是?
馬車駛動,蕭觀走上幾步:“一路順風,親家母,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腳上一痛,讓沈渭剷倒在地,沈渭泰山壓頂,直撲上去:“誰是你的親家母!靠後!我表哥來信,說架沒有打完,讓我幫忙。”
蕭觀把沈渭翻到地上,拍打身上的雪,道:“好!我今天就放過你,只揍你表哥!”兩個人扭打起來。
沒有一個拉架的,全是喝彩起鬨的。
寶珠頻頻回頭,想把這熱鬧再記在心中。要知道下一回就是全家郊遊去,也不再是這樣的熱鬧。
看得多了,袁訓以爲寶珠擔心:“沒事兒,他們見天兒打,”寶珠鼻子翹起,親家公全不在,可以自我吹噓:“這是我們家的女兒好。”笑顏燦然,又忍不住去看。
肩頭一緊,身子隨即騰空。不及驚呼,已落到袁訓馬上。她的丈夫體貼地道:“這回好好的看吧,看你獨自在馬上回身子,我的心快讓你嚇出來。”
寶珠嬌滴滴抗議:“我是馳騁江湖的二爺呢,二爺的馬術是很棒的。”袁訓用大笑聲回她:“哈!……”
把寶珠的黑貂皮披風圍緊,用下巴壓下來,在寶珠髮髻後面。
溫熱熟悉的氣息,暖暖的拂在寶珠耳後。披風外的手臂,堅強有力保護如山。瞬間回到新婚時,回到新婚的那個晚上。回到新婚一同去廚房偷吃的那一刻,何等溫暖。回到正月十五花燈下面人潮亂,也是同樣的讓護在這手臂下面,穩穩的沒受任何傷害。
從此情繫他身。在此時翻滾上來,似雲團翻騰更濃重。
寶珠忽然沒了看熱鬧的心,裝裝樣子似的去看後面。因她在袁訓懷裡,這個姿勢,讓她身子壓到袁訓的另一個手臂上,那暖暖的感覺又在心頭更濃。寶珠這就捨不得坐直,巴不得後面的熱鬧越久越好。
良久,看的只是黑點子,寶珠也捨不得起來。索性的抱住身前手臂,嘟着嘴兒耍賴似不起來。那手臂強得跟山石一樣,足可以依賴一生一世。
袁訓也不催促,也不把馬速放快。輔國公的車也不能縱馬狂奔,這就方便他一心一意的,雖然沒有語言,用身體給寶珠無盡的情意。
寶珠百般不情願的坐直,也不忍久趴,往後懶懶的依在袁訓胸膛上,自己嘀咕:“早知道這樣的好,應該讓你帶我出來騎馬。”
“我送你一整天。”袁訓下巴在寶珠腦後蹭蹭。二爺是男人裝扮,這就不用擔心腦後有首飾劃到袁訓。
寶珠是喜悅的,但還是愁眉苦臉:“明天就只能自己騎馬,而且你送我這麼遠,你晚上回來,我擔心呢。”
“明天一早我纔回來,晚上不陪呆子小寶,不是我也犯呆?”笑意盎然的語聲滑過寶珠耳邊,袁訓呢喃:“可好不好?難得你來了,不多疼一晚,可怎麼行?”
“嗯……”寶珠拖長了嗓音,重新歡喜起來。
沒一會兒,袁訓這匹馬閃電般的疾馳出去。寶珠歡快的笑聲劃破長空,還有拍巴掌聲:“快,再快點兒,再快……。”
她縮在披風裡,耳邊是風聲呼呼。由着視線讓遮住,只躲到丈夫懷裡,好安寧好安然。
這一刻,歲月娟秀,山河靜好。只有這一對人在隨行人的目光中,相擁奔在前方……
陳留郡王笑了笑,稀奇寶貝,可不就是要什麼就給什麼。
龍懷城笑了笑,弟妹喜歡,他敢不跟着喜歡?
……
新年的前一天,袁夫人請國公夫人過府。國公夫人欣然而來,看了兩個小小子,又看了香姐兒,最後纔看到袁夫人面容鄭重。
奶媽,把孩子們帶出去。國公夫人預感上來,心頭一僵,靜靜等待。
“哥哥明天到家,還有懷城。”袁夫人竭力想說得輕鬆自如,但這是受傷,難以放開。
輔國公夫人一下子就哭了,她生長在邊城,嫁人在邊城,見的聽的太多。這不分時候的回來,也沒有聽到王爺結束戰役,只能是出了事。
“別哭,你相信我,懷城沒事。”
國公夫人隨即要暈不暈,袁夫人又讓她感動一回,總看得出來不是假裝的。在國公夫人顫聲問過:“國公他……”
“受了傷。就是前幾個月寶珠辦草藥,就是爲我哥哥。”袁夫人也心酸的流下淚水。先有一個府兵半個月前回來,說已在路上。又有一個人是今天剛進家門,說明天就到。國公瞎了,袁夫人聞訊後就痛苦不已。
國公夫人強忍悲痛,該寒暄時還得寒暄:“多謝你,多謝寶珠,你們,”她不會說什麼你們也不告訴我們,大家一起承擔。她應該懂得袁夫人婆媳都不想她過多的擔心,不想家裡一起擔心。
“準備住處,明天是新年,回來的也正是時候,並沒有路上過年。”
國公夫人淚如泉涌,哽咽道:“寶珠好孩子,這就把國公接回來。明天年初一,可見他們路上受多少風寒,寶珠,是個好孩子,這一回吃了不少苦,才把國公接回來吧。”
袁夫人客氣的解釋:“還有懷城在呢,還有瞻載的弟弟同行,寶珠哪裡有許多辛苦。”
“有的。”國公夫人長長吁氣,腦海中浮現出來。從寶珠到大同,國公府裡怒斥:“姨娘不是姨娘,你們這是什麼!”種種……又有這一回爲國公籌藥,千里去接國公。這大恩已經不是說個謝字就能過去的。
此時說謝,不過是習慣,自己內心知道不能表示感激,不能表達情意。
告辭袁夫人回府,國公夫人心亂如麻。國公看不見了?那把他挪到自己房裡,他會怎麼樣說?以後誰貼身照顧他?
寶珠再次跳出。有寶珠在,自然是舅母照顧。不然丟給姨娘,寶珠要怪。寶珠的怪,誰能當得起?
有寶珠,國公夫人有底氣。叫來八奶奶,把這話告訴她。同時惋惜:“老大沒了,明天老八進門就要說這話,大年初一的,依我看,明天你讓老八不要說,出了正月我們再慢慢和老大媳婦說,是不是?”
八奶奶也一般的爲大公子嘆息幾聲,再道:“母親,我們家世代征戰,到父親這一輩才改過來,有戰報是不講究避年節的。但也罷,明天母親只看顧父親,這事情我來辦。”
一同把寶珠誇上幾句,八奶奶裝作不經意:“但不知母親要把父親安置在哪裡?”國公夫人漲紅臉:“我想,安置兩處。一個收拾國公常住的地方,一個收拾我房裡,也許,他會到我房裡來是不是?”
補上一句:“我這裡不安排好,寶珠難道不說我老了反而不懂事體,躲懶兒不想照顧你父親?”
“那是自然的。”八奶奶沒有多話,當下就出去告訴妯娌們,讓收拾起來。國公夫人這裡,是她悄悄兒的收拾,不讓外人知道。
一天裡,把被褥挑了又挑,又把擺設換了又換。國公夫妻是曾恩愛的,知道對方喜好,這就儘自己所有的,不敢開家裡庫房,怕家裡人背後笑話老了老了把丈夫霸佔,全是自己的東西和八奶奶的東西。
當晚換上一新,晚飯後,國公夫人就窗前幽幽期待,想到半夜才睡。算不經意的守了個歲。
……
一早,袁夫人國公夫人等全候着。半上午的時候,見出城迎接的龍四打發家人回來:“已進城門。”
大家緊張起來。
袁夫人急着看兄長好不好,國公夫人卻着急的多一條,問八奶奶:“我這身衣裳好不好?”八奶奶悄聲:“母親,父親看不見了。”國公夫人的心才定下來,是啊,他看不到了。也就不用對着他慌張,對着他就驚亂。
還有寶珠,是不是?
有寶珠在,心這就安定。
車馬拐過來,女眷們迎上去問候。龍懷城匆匆對母親行了禮,早安排擔架。自己抱出父親來,道:“先送父親回房,再相見不遲。”
袁夫人見國公除去不能行動,看不見外,臉面兒還好。性命無憂,先放下一層心,來看寶珠。國公夫人見兒子包攬大局,也抽空兒來看寶珠。
見一輛大車往袁府中去,寶珠並不下車,紅花獨自上前來,端端正正行個禮:“舅太太莫怪,我家奶奶身子不便,這裡風大,可就不下車見禮。”
國公夫人是一定不會怪的,不過寶珠現在是她的精神支柱,沒見到難免悵然。龍懷城見到,幾步過來笑:“母親,弟妹又有了。”
國公夫人驚喜:“這便好這卻好。”對袁夫人道聲喜,說聲等下打發人送東西來,這就一個去顧國公,一個去照看媳婦。
二爺本想躍馬沙場,沒有仗打,也躍一回過過癮。但隨行有兩個醫生,在路上就診出她有了,把二爺嚇得再也不能騎馬,老實呆在車裡養胎。
國公的擔架,毫不猶豫的,直到國公夫人房中。擡擔架的全是龍懷城早交待好的隨行家人,就是有人讓擡到別處,他們也不會聽。
龍懷城送輔國公上牀,親手蓋好錦被。反身,把母親叫出來,在外間裡跪下:“父親回來了,母親您從此好好陪着父親。”
國公夫人膽顫心抖,哆嗦着:“要是,你父親他等會兒說不願意在這裡,我可怎麼留他?”
回答她的,是龍懷城哭了。
國公夫人頭一暈,扶住額頭呻吟:“有話你就說,是他還恨着我,你路上勸他來着?”
龍懷城抽泣道:“不是!父親當初以爲大限將到,有幾句遺言交待出來。”
國公夫人捏緊帕子:“你說。”
“父親說,當年本有情意,說恨母親。”
國公夫人流下淚水:“是。”
“又說讓我好好孝敬母親,說百年之後,可以合葬。”
國公夫人踉蹌後退,龍懷城上前扶住。國公夫人緊緊握住他的手,苦苦的追問:“是真的嗎?你不騙我?這話是你父親說的,是他親口?”
龍懷城用力點頭,泣不成聲:“是。所以,兒子不用問過父親,把父親送到母親房中。母親,請您以後好好相伴。”
國公夫人又悲,卻又喜。
他說可以合葬,已經地下還可以做夫妻的意思。他還記得當年本有情意……還以爲他恨自己入骨,恨自己不死。
“兒子,也不是那意外。”龍懷城又把這件事也告訴國公夫人:“父親說他本知道是母親,給您留下孩子,也就安心。”
盼望幾十年,情意忽然涌來。鋪天蓋地,排山倒海,國公夫人圓睜雙眼,震驚在地。
當年他酒後強留自己同牀,那赤紅的帶着恨意的眼眸,毫不憐惜的掠奪,讓國公夫人一想到就怕,就不敢再面對輔國公。
她曾想過這是當丈夫留子的心意,但她回想當時,就不敢認同。而現在答案浮出,國公夫人一把推開兒子,匆匆地就奔進去。
在牀前數步,她驟然停住。不眨眼睛的看着牀上的輔國公,緩緩的走過去,爲他掖了掖被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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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一個隨意的評論,仔是不會放心上的。但感謝附合的字母親,趕時間更新,就不打出來了。喜歡本文的讀者,仔重視。對中宮的心意安排親事,解釋到此。
仔感謝親們幫忙嚴謹的同時,壞笑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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