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英說過,紅花的娘還道:“可這是我的女兒。”
梅英笑道:“你賣了她的,就不再是你的女兒。”
紅花的娘大驚失色:“看這嫂嫂說的,她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不是?……”
見她糊塗至此,梅英輕啐:“就當是塊豬肉吧,你自家養的,賣了的,收過錢就是別人家的。再說紅花也不是塊肉,她是個人,你賣給老太太的,就是老太太的人,如今給了奶奶,就是奶奶的人,只有奶奶才能管她怎樣,你來要點錢也就是了,話要少說。”
又挑一挑脣角,不見得是笑,就只能是有點兒鄙夷。
“也別總來要錢花用,上回紅花給你寄五百兩,她得了國公府賞賜金子那回,還不足夠嗎?”
紅花的娘倒吸涼氣,氣急敗壞:“她還敢私放的有金子?”拿出攆豬的氣勢,叉腰就要往裡去和紅花算賬。
梅英有身子不能攔她,就沒有身子也不想去攔她,果然紅花不喜歡她的娘理由不少,自顧身份上來,急喝命小丫頭:“攔住!萬掌櫃的養傷呢,奶奶都要給他報仇去,這家裡的人誰也去打擾他?”
幾個小丫頭,剛纔還對紅花的娘笑臉相迎,在她到來以後,因爲巴結紅花更是天天笑眉笑眼的對她,這時七手八腳地上來,把紅花的娘拽出去。
在院門內的花架子下面,打春就要發綠芽的凌霄下面,幾個人埋怨着。
“得罪了紅花姐姐,您還想這裡住不住了?”
頭一句就讓紅花的娘又要變臉,還要強嘴:“那是我的女……”下面的“兒”字還沒有說出來,一個小丫頭牙尖嘴利的截斷她,問上來:“什麼是你的女兒?是你的女兒,怎麼不養到家裡去!養到我們家裡,就是我們家的人。”
又一個也問上來:“我來問你,是你的女兒,你管她多少衣裳多少首飾多少吃和用?”嘟了嘴兒:“你是來管紅花姐姐要錢的是不是?你離得那麼遠,怎麼知道紅花姐姐是個大財主?什麼耳報神能跑這樣的遠?”
紅花的娘上了年紀,讓她們左一句右一句,小鳥兒喳喳的一抹子小尖嘴兒叼得是她的女兒這話也拋開,眼神兒也變了,面容也變了,身姿也彎下來:“喏喏,她是多大的財主,你告訴我?”
小丫頭們,全是遇到請教就要得意。
又有面前這個總是紅花的親孃,再吵再鬧也有打不斷的一層在內,剛纔和紅花娘吵的最兇的一個,又搶着告訴她:“紅花姐姐的錢一年到頭全放到奶奶鋪子裡生息,你說倒有多少?”
龐大模糊的數字出現在紅花娘的腦海裡,讓她眼珠子就要翻出來,但具體是多少呢,她也不知道。
“就要和萬掌櫃的成親,萬掌櫃的更是一個大財主。”
這句紅花娘愛聽,她細細打聽趕着小丫頭們叫姑娘:“對我說說他開的什麼鋪子?”大財主,想來:“不是珠寶鋪子,就是金銀鋪子?”
小丫頭愈發看得她傻,有幾分譏誚露出:“萬掌櫃的還要開鋪子嗎?”
“他說句話就是鋪子。”
“他不開鋪子已經算計不完別人的錢,還要開個鋪子,你老想全天下的人都虧本錢嗎?”
紅花的娘是個沒見識的人。
在她看來,從紅花手裡擠出一年的數兩銀子,就是天大的錢。驟然有錠五十兩給她,紅花進京後,寶珠開了鋪子,紅花就有錢了。
又有袁將軍進京後就不再裝窮,不是小城安家呆時,衆兄弟襯得他最差那模樣,時常賞紅花錢,瑞慶公主當時還是小殿下,去看寶珠賞錢給人也是大手筆,紅花就寄個五十兩給她的娘,她的娘接到錢幾夜沒睡好,半夜起來看怕丟失,總以爲女兒當了賊。
有心來看,又京裡太遠。京裡尚且嫌遠,她沒有出過門的人,更不敢來邊城。不是萬大同銀子給的足,還有紅花寄回去一次五百兩的——猶豫再三怕把她的娘嚇倒才寄——把她的娘弄來看她現在到底是什麼模樣。
過來看寶珠無限富貴,主人家的富貴對下人們好,紅花的娘自以爲懂得,不放心上,就一心只研究她的女婿是什麼營生。
今天她聽到小丫頭的話,自己的猜想得到膨脹。
給她五十兩、五百兩的,她都害怕,何況是萬掌櫃的算計天下人的錢?她那心裡滴溜溜轉個不停,還想着發問,衛氏遠遠的叫人:“紅蘭,死丫頭們,全跑哪兒去了,茶也不管,衣裳也不熨,”
“全是你害的,我們還要當差呢,”小丫頭們一起埋怨紅花的娘,散開跑走。各自從另一個院門、或是房後面出來,對站在二門上的衛氏陪笑:“去廚房看給萬掌櫃的熬藥呢。”
衛氏帶着她們進去。
紅花的娘心中疑心更起,悶悶回房。
……
寶珠在郡王妃房裡已經不生氣,但還沉着臉兒勸不好的模樣。
郡王妃含笑:“我都答應你了,你就別再不喜歡。你呀,還是個孩子,肚子裡又有了,怎麼能和別人去生氣?”
“那也不能由着人欺負我!再說等準備停當,我也就滿了月子,萬掌櫃的也能好,我要和他們好好算算!”雖然有郡王妃百般勸解,寶珠也還餘怒未息:“我丈夫不在家,就能由着人欺負我嗎?”
更是忿忿:“蘇赫也想來欺負我!算什麼!這又有這起子人來欺負我,又算什麼!”
郡王妃低下頭微微一笑,又想到自己和母親說過的那句話,當寶珠不是寶珠嗎?寶珠來了脾氣可是雷霆般怒。
“凡我能幫的,我件件兒答應,好了,現在回房去歇會兒吧,不要生氣,只管籌劃算計去,真是等全安排好,你也是能出了月子。”郡王妃歡喜起來,問道:“但不知你要生個男孩子,還是要生個姑娘?”
笑眯眯對着寶珠:“我說請個穩婆給你看看,算起來也應該可以看到,但母親不答應,”帶着神秘:“母親說是男孩女孩她都喜歡,又說亂看什麼,孩子在肚子裡要不喜歡,也是的,只要生,都好。但你呢,我還是想聽聽?”
寶珠剛纔生氣儼然一個大人,這會兒嘟了嘴兒孩子氣又出來:“欠好些債呢,生下女兒來給沈家,生下男孩子要給蘇大人,還要再生一個孩子給梁山王府,姐姐,你說可氣不可氣?竟然沒有一個孩子是我定的親事?全讓表兇一個人定得乾淨,這太沒有道理了!”
郡王妃纔不生她弟弟的氣,但寶珠正表示不高興,郡王妃就裝出來:“真是的!”寶珠大喜,以爲姐姐要爲寶珠說幾句抱不平的話,郡王妃卻道:“沒留一個給我定親事嗎?該打!”
寶珠幽幽然地黑了臉兒,寶珠管生的,都沒有落下來一個,姐姐你還是靠邊兒呆着的好。
這就回房,倚在榻上想心事,耳邊少不了衛氏絮叨:“沒生孩子以前,不許你出這府門,不許你當什麼差!那莊大人我看明白了,就是個催命鬼兒!他手下沒有男人給他用嗎?憑什麼來求奶奶,還有那趙大人,小爺不在家,他一天兒來一回,我說小爺不在家,你少會外面男人……”
寶珠一個耳朵進一個耳朵出,面上把懶洋洋給衛氏,心裡卻在盤算着誰敢打傷萬大同,見紅花奔進來跪下,面有泣淚:“奶奶,我求您一件事情。”
“萬掌櫃的怎麼了?”寶珠嚇得一個激靈。
衛氏想罵紅花,見到紅花傷心,勉強忍住。
“他還沒有醒,是我,我想今天就嫁給他!”紅花嘩地流下淚水,把寶珠和衛氏全嚇魂不附體。
這裡面兩個人,衛氏是看着紅花長大的,寶珠是和紅花一起長大的,都知道紅花不是隨隨便便就讓事情打倒的人。
衛氏也忘記罵紅花來嚇到寶珠,比寶珠更急的握住紅花手,顫抖着問:“萬掌櫃的要是有個好歹,我也不許你守着!年紀輕輕的,嫁個丈夫纔是好啊。”
寶珠也哭了:“紅花你放心,出多少銀子都要救過來萬掌櫃。這事情一出來,孔掌櫃的就去大同接醫生,你放心吧,小賀醫生你還不相信嗎?”
“可這不是女人生孩子的病啊,”紅花淚如雨下。
衛氏覺得哪裡不對,定一定神,明白了,罵出來:“紅花你暈了頭!也是進過宮殺過人,算見過大陣仗的人!小賀醫生只會看女人生孩子嗎!他是全都看,對了,除去骨科他不看!”
罵到這裡停下,回頭問寶珠:“奶奶該再去個人追上孔管家,讓他再把正骨張同請來。”寶珠頷首:“不用擔心,孔管家他懂,他說過同時請來。”
衛氏頓覺放心,這一放下心,力氣恢復,一步躥到紅漆鑲雲紋有靈芝瑞草的條几前面,上面有個雙耳青花瓶,抽出裡面的雞毛撣子,對着紅花重新回來,空中揮舞撣子:“找打嗎!他還沒有醒,你就當他要死了,你就想當寡婦了!奶奶正不痛快,這房裡的人聽着,不許有一個跑來嚇奶奶!”
紅花是衛氏當年手裡調教出來的,餘怒猶在,站起來就往外跑,進來的本意這會兒才說出來:“我不是說他醒不過來,啐啐,媽媽不許咒他!我是想侍候他,怕有人說閒話,反正要成親,不如成了的方便!”
“你還知道害臊!我都爲你稀罕!那拿大掃帚追着打的時候,全家人裝看不見,你以爲沒人背後說閒話。”衛氏直追出去,寶珠在後面讓逗笑,笑不了幾聲,又繼續歪着,進來一個小丫頭給她揉着腿,重新去想心事。
……
月色悠靜,萬大同醒來的第一眼,就是見到紅花熟睡的面容。她伏在牀前,面龐上有月光痕跡,但不注意的看,就看成淚痕。
萬大同一陣驚喜,紅花守着我?正要不驚醒紅花,驚喜讓他胸前劇痛,猛咳起來,紅花睜開眼,正好看到萬大同吐出一口鮮血在衣上。
紅花用帕子接住,又給他抹去衣上沾的血,並不慌亂。從他們兩個認識以來,紅花姑娘的溫柔就好似春天的蚊子,盡日覓不到,指不定猛一暖和,出來三兩隻。
這麼難出來的事情,萬大同受寵若驚。咳道:“髒……換個男人來…。”牀前有銅盆,還有熱水。紅花向盆裡倒了熱水,試試溫熱,擰一個帕子給萬大同擦着嘴角,目不斜視,只看手下:“男人會作什麼?只會打打殺殺。”
這話暗含指責,萬大同咧嘴一笑,又是一口血噴出來。紅花再次從容不迫地擦乾淨,萬大笑不再敢笑,只微勾嘴角:“弄髒了你。”
“給你擦了現在,就這一回就髒了我?你哪有這本事!”紅花繼續向熱水裡洗帕子,同時問道:“要吃的不要?”又遺憾:“這兒的醫生不中用,孔管家給你請醫生又沒有回來。他們給的藥,說是散瘀血,就是要吐出來,又說少給你好東西吃,只能吃他們說的那些,我看過了,沒胃口。”
房中像是忽然溫馨起來,萬大同品品滋味兒,從他睜開眼,這裡就很有滋味兒,暖暖的無處不在,沁到人心脾裡。
紅花正眼兒也不看自己,卻十足是個妻子模樣。月色鋪在她身後,像極一片銀色的地毯。一個想法涌上萬大同心頭,他遺憾這地毯不是紅色的,大紅的,上面襯出喜燭影子的那種,洞房花燭夜的那種。
這裡沒有沙漏,就看不到是什麼時辰。遠聽,春草似在雪下舒展身軀,隨時想綠了地面,又有夜風悄下來的聲音,只沒有更鼓聲。
“好晚了,你該去睡了。”萬大同眸光溫柔:“換個人來守着我,別讓人說你。”紅花立即瞪過來,帶着不說還好,說了正好和你算賬。
萬大同又咳幾聲,雖然不能,也勉強輕笑:“我又哪裡得罪了你?”
“不是你,”紅花小嘴兒上高掛委屈:“是衛媽媽!”
萬大同纔想衛媽媽得罪你,你犯不着對我瞪眼,紅花忍氣吞聲般說出來:“媽媽說我們兩個早把人丟完了,現在再丟都沒有什麼可丟的,說不必早成親,讓我只管侍候你,還說我不侍候你,纔會讓人笑話又要丟人了,紅花居然不來侍候你。”
“哈哈!”萬大同大笑兩聲,紅花魂飛魄散的斥責他:“不要命了嗎!安生着!”又把衛氏重新嘀咕:“全是她害的,她這話好笑是不是?我就知道好笑,但她拿着撣子追我,我就沒功夫笑她。”
房外同時,也有一個人提起心。
紅花的娘把耳朵緊貼在窗戶上,萬大同每笑一聲,每吐一口血,她的心裡就亂上一陣。我的娘啊,皇天菩薩啊,你還有血吐出來嗎?
白天那藥灌進去,往外就是一大團的血,紫黑色的,你這是得罪了什麼人,把自己折騰成這模樣?
衛氏白天把紅花狠罵一通,礙於大管事的面子,家裡沒有人敢當着紅花姑娘面笑,但背後總要笑談。紅花的娘聽到心中焦急。
這是她的女兒。
不當女兒當成搖錢樹也好。
都不能輕易的折損名聲。
紅花在這裡看護萬大同,她的娘半夜不睡,跑到後窗戶下面站着,陪着女兒。
她的心裡是不是愛她的女兒呢?肯定不郡王妃愛念姐兒,寶珠愛加壽那樣的愛。她貪不貪女兒的錢呢?也是貪的。
但她不想要紅花沒了名聲的心思,也和她的貪一樣實在。
就像紅花娘自己說出來的,賣了銀簪子打點中人,把你賣到安家,因爲在安家裡沒有爺們糟塌丫頭,這心思也一樣實在。
和她後來總找紅花要銀子一模一樣。
和她這會兒站在這裡,以後說起來就不是紅花和萬大同孤男寡女同居的心情一樣。外面還有一個人呢,這不是人嗎?
房中,萬大同喘息着笑完,要他這會兒不笑,他可不捨得。像拉鋸似的笑聲停下來,萬大同低低地道:“我也不答應這就成親。”
“爲什麼?”紅花的疑問,也是紅花娘的疑問。
紅花還沒有亂想,紅花的娘亂想起來。她露出滿意神色,這掌櫃的是個知趣的人,他怕他好不了,也是的,在紅花的娘眼裡,這大口吐血,哪怕你吐的是瘀血,以她古代鄉屯裡人的見識,那叫癆病吧,離去不遠。
不想和紅花成親,也是不耽誤紅花的意思。
“我要風風光光的娶你,不能病病歪歪的娶你。”房裡的話卻是這樣。
紅花的娘張張嘴,好吧,這也不是壞心思。聽紅花嚶嚀一聲,這一聲兒又悄帶嬌,又柔又顫,又羞帶喜…。
好似春日裡風的尾梢兒,勾得看春光的人總是心癢癢的。那最後一片的落紅,帶走的不僅是春色,還有遊人的魂魄。
紅花的娘漲紅臉,這是個什麼聲兒,跟集市上那着紅穿綠的女人有什麼不同?浪聲氣!她這樣悄罵。
她是個一輩子不懂情滋味的人,媒婆說親,成親生孩子,不懂什麼叫春去憂愁春來欣喜。
這就恨上來,就要把紅花叫出來,哪怕她惱呢,也不能再這腔調和那沒有成親的人說話時,又有一句話出來。
萬大同柔聲:“你厭你的娘?”
“厭!”
紅花的娘心尖子顫了顫,用得着回答這麼快!
“你知道,我爹孃家人全都沒了。”萬大同微嘆。
紅花道:“那你也不能因此就同情我的娘,話說前面,成親以後我當家,銀子歸我管,凡事兒都歸我管。”
紅花的娘又滿意了,這話有理!
“國公的銀子要不要歸你管?”萬大同雖然傷重,也依就的不含糊。
紅花挑眉頭:“奶奶當那府裡九分之一的家,你說歸不歸我管?”
萬大同失笑,又扯到傷口劇咳,只說“厲害”就又讓紅花手忙腳亂一陣子,紅花讓他不要再說話,萬大同就不和紅花說話,恨恨地罵:“幾個人偷襲我一個,等我好了,我叫上老孔,大卸他們十六塊!”
紅花涼涼腔調:“原來也沒有那麼厲害?”
萬大同忍俊不禁:“趁我病欺負我是不是?”
紅花大言不慚:“是啊!”
“那,香一個怎麼樣?”萬大同滿面憋屈:“這會兒我由着你,你要怎麼樣就怎麼樣,你看我倒有多窩囊?”
然後房裡沒了聲音。
紅花的娘很想這就用力拍門,拍到紅花出來爲止。但紅花剛纔那一個字“厭”,把她的心打成碎片。
裡面卻是沒有動靜,紅花娘的心越是跟貓抓似的。這裡站不住,又不能叫女兒,叫出來也猜到母女要吵架,大半夜的沒的又讓這王府裡的人笑話不說,由白天梅英和小丫頭的話來看,就沒有一個向着自己,都去巴結這沒有鋪子也要算計人的掌櫃,和她的女兒去了。
紅花的娘惱怒上來,再也不管了。離開這裡憤然回房。由着你們孤男寡女相處去吧,看這樣子,你是一定要嫁他的。
沒羞沒臊的,這就香上了!
……
二月裡的一天,青草茸茸,綠葉萌生。遠山之風,帶足春意,又掛着冬寒。蕭觀從帳篷裡出來,見到校場上熱火朝天的在操練,放聲大吼:“姑娘們,我來了!”
緊緊腰帶正要走,帳篷裡他的爹叫住他。
早飯時候,梁山王吃的晚,正把嘴裡的飯噴出多遠。梁山王笑得鬍子抖動,見兒子又回來,眸中閃動慈愛的梁山王道:“大倌兒,你別再這麼叫了,你爹我還沒有吃完飯。”
梁山王幾時聽到幾時要噴。
小王爺等人出了正月纔回營,對他的爹說明經過,加意渲染的小王爺自然把他說得天下無敵,指揮着一羣“姑娘”,大搖大擺進蘇赫的藏寶庫逛上一圈,拿走他的寶貝盔甲。
蕭觀不再認爲他扮老鴇是丟時,“姑娘們”就全氣炸了肺。
梁山王笑容滿面:“你要和他們好起來纔好。”
“好着呢,我是媽媽,他們是姑娘,哪個敢不跟我,我就不讓他接客。”
梁山王放聲大笑,這一回早有準備,嘴裡沒飯,也就沒弄髒地面。蕭觀又改過口來:“不讓他們出戰!”神氣活現地:“老爹放心吧,他們不敢和我置氣。”大步出去,看那架勢又要找人打架。
校場上太子黨們,是姑娘的和不是姑娘的,全氣憤上來。
沈渭坐在一根修帳篷用的木頭上,手裡拋着地上撿來的泥塊:“不把他這話打下去,等着吧,他會喊到京裡去。”
有了一笑,對連淵等人道:“這下子好了,你們再說我怕老婆,不用我說,小王爺代我出了氣。”
“你站哪邊兒?”連淵衝他嚷。
沈渭聳肩頭:“當然佔你們這一邊兒,這不正出着主意,”挑眉頭:“怎麼樣?揍他!敢不敢?”
尚棟皺眉:“敢!但揍完了,起作用嗎?”
見蕭觀往這裡走來,臉上的表情全是飛揚的,尚棟小聲道:“得想個起作用的揍他法子,一次就見效的那種!”
“行!”
“行!”
…。
太子黨們全回過話,蕭觀也到了這裡。一咧嘴兒,是個笑容,左右看看:“我弟弟不在?”大家全往天上看。
蕭觀哈哈:“你們不認?我老婆就要生了,他老婆也就要生了,好吧,我親家不在?”
沈渭念念叨叨:“生下來那個是我的。”
“哼!”小王爺把手一揮:“我不找他了!我找你們,我說姑娘們…。”話到這裡,連淵尚棟撲上來。
王千金和白不是立即助威:“打他,小爺,給他一腳!”
叫聲傳到帳篷裡,梁山王離開書案,讓親兵們把早飯拿走,自挑帳簾子看了看,見兒子讓壓在最下面,但那拳頭不遜色的在別人身上飛。
打架的事情梁山王不管,他也還有別的事情要做。交待守帳篷的人:“不要讓人打擾我。”回到書案去,鋪開紙筆,目光閃動先有了一笑。
他笑的是什麼?
在他的信裡面。
“…。臣已近老邁,有子長成,懇請皇上加恩,由臣子接臣之職…。”
梁山王老了,他早有還京的心思。但手中一攤子交給誰呢?
忠勇王府,在聖眷上遠不如梁山王和鎮南王。鎮南王管京郊王城護衛等,梁山王手握兵權常年在外。
所有的郡王,包括陳留郡王他都只想到他自己,梁山王是在十年之前就和京裡談論過這件事情,把視線放在兒子身上。
子承父位,天經地義。但蕭觀怎麼順利接到手,接的別人沒有意見,是讓梁山王頭疼的事情。
沒有讓郡王震撼的幾仗,休想他們會服。
人要不服你,以後事情一齣子接一齣子,太平不了。
經與太子商議,與小王爺同時入軍營的太子黨們就比往年要多,來上二十幾個,其中一個人最爲耀眼,太子三近臣之一,袁訓!
太子纔不捨得讓表弟來陪襯小王爺,袁訓從軍是個意外,他自己要來的,太子沒擋住。但袁訓來了以後,先把郡王們對太子黨們的非議堵住。
一直嘲笑太子近臣全是白麪敷粉郎的定邊郡王先閉上嘴。
隨後連升三級,軍中譁然一片,這升官的要不是陳留郡王的妻弟,給袁將軍冷箭的一定不少。就是梁山王也弄不明白太子加意厚遇袁訓的意思時,石頭城太子黨們讓所有人閉上嘴。
這一回又安然進出板凳城,梁山王老懷寬慰。
袁訓也不是他兒了,輪不到王爺老懷出來。但梁山王就是打心裡喜歡。這就是袁訓爲女兒進京以後,梁山王頻頻來信要他歸營的回報不是?
就像寶珠說的,一個家裡有人是樑,有人是磚。梁山王比寶珠還要深諳此道理。他的兒子想指望郡王們捧比登天還給,指望太子黨們年青人“捧”,就要花點兒心思。必須籠絡住太子黨中爲首的人,毫無疑問的,袁訓就是一個。
太子三近臣,袁訓是出了名的和稀泥。
和稀泥這活計,比大風起兮雲飛揚其實更重要。
用今人的話來說,這叫人緣兒好,把大家往一處兒攏,也可以換個名稱叫能管理住人。
沒有袁訓,還會有另外一個這樣的人出來,把在軍中的太子黨們歸着到一處,但袁訓既在,就只能是他。
梁山王樂顛顛的向信中寫上幾句誇讚太子有眼光的話,也就等於在誇袁訓。又委婉表示袁將軍有勇有謀,在當前皇上整頓軍務的時候,還要留他下來纔是。
而軍務整頓完畢,他的兒子也已順利接過職位,梁山王可以放心回京,他要回京去抱孫子了。想到孫子,梁山王的鬍子都樂得翹着時,進來一個親兵回話:“昭勇將軍求見。”
“好好。”梁山王滿口裡應承着,把手下的信蓋好,就見袁訓神采弈弈走來。
這真是個精神的年青人,他永遠是眸子明亮,面容飛揚。似夏日裡最中看的日光。偏生他還生得好,不管什麼時候看到他都能提精氣神兒。
梁山王更是和顏悅色,如迎郡王們一樣站起身來呵呵:“坐這裡。”手指案几前離他最近的一張椅子。
“謝王爺。”袁訓依言坐下,有一刻對梁山王見到自己就笑大爲奇怪。
他還不知道在梁山王心裡,他成了奠定小王爺軍中基礎的主要大石,還以爲是小王爺得了好盔甲,王爺看到自己就滿面笑容。
回之一笑,袁訓說正事兒:“王爺,昨天我說的話,你可考慮清楚?”他目光炯炯,中藏老辣。
那股子猛虎下山躥風驚林氣勢,似讓帳篷都隱隱晃動。
梁山王很是欣賞,但慎重以對。
他繃起面容,表示這件事情非同小可,緩緩開口:“將軍!”袁訓本就坐得筆直,再挺一挺胸膛,雙手扶膝,準備聆聽。
梁山王卻有了笑容:“啊,該叫你袁欽差纔是。”
“不敢。”袁訓欠欠身子。
“皇上有意整頓軍務,不是一天兩天!今年有華陽郡王的事出來,又有你們帶回來的與蘇赫通信,這羣混帳,拿老夫不當回事,再也不能姑息!”梁山王這就怒氣上來。
面容陰得似隨時可以下雨。
“年年有內奸!今年大不相同!他們不但是要從軍中下手,還要從地方政務上下手,這不僅僅是內奸,這是想制約皇上,這是想成爲奸臣,這是想謀逆!”
梁山王脖子漲得通紅,也粗上一些。
就他來看,目前能稱之爲權臣的人,只能是他數第一位。
還有什麼比兵權更重要的?就沒有人敢搶佔在他前面。
就梁山王掌握的訊息,還不能把事情往謀逆上決斷。但梁山王哪怕手中一點兒證據都沒有,也要下謀逆的結論。
他們一旦佔住軍中,首先制約的將是梁山王。首先打下去的就是梁山王。而制約皇上以後,梁山王這數十年辛苦而得來的得意也就沒有。
他再也不會是軍中第一人。
對着袁訓狠狠地回道:“年青人!我敢從你的建議!但是你敢嗎?你將要碰的可是郡王們!”他過於激動,袁訓聽上去總有些激將的成分,但袁訓虎虎生風站起:“回王爺,末將敢碰他們!”
“那就按你說的,我答應你便宜行事!”梁山王凜然。
袁訓退後一步,行了個軍禮:“多謝王爺!”
梁山王重有了笑容:“去吧,哈哈,你這個年青人還真是不壞。”目送袁訓背影出去,梁山王由衷地道:“此人前程不可限量,光這份兒膽量,放眼朝中就找不出第二個來。”
要知道敢辦大案子的人不少,但袁將軍的出身算是一般。
他母親一族是國公,但他袁家哪有什麼得勢的人呢?
梁山王這樣想着,並不知道太子殿下是袁訓的親表兄。王爺拾起筆,重新又去寫信,袁訓走出帳篷,胸中滿懷快意。
有了梁山王的授意,袁訓覺得自己可以動軍中的任何人。他同時也需要早解決這件事情,平息太子殿下的怒氣。
按照常規,袁訓應該先給太子去信,等殿下答應,由殿下告知梁山王。但袁訓不敢,太子殿下還沒有罵他的信過來,但想來是因爲他們過年前失蹤,殿下還沒有忍心來罵。但這平安而回,離罵也就不遠。
大同城破,你跑得人影子不知,太子不罵表弟也就罵不到別人身上。去板凳城裡逛一圈兒,太子也不見得喜歡。
袁訓甚至沒有敢要戰利品,說寶石變賣分給陳留郡王帶來的人,博得一片喝彩聲,袁將軍還是苦笑。
他還敢收東西嗎?大同死了那麼多人。
抖擻精神,袁訓讓自己喜歡起來。不心平氣和的,就沒法子做事情。
先找找他的人。
校場上圍着一圈人,全在那裡,中間罵聲不斷,一聽就是蕭觀和沈渭的。不用過去看,也知道是打架。
再看看另一邊兒的校場,褚大跟着蔣德在練功夫,穿着他新得的盔甲,正在顯擺。
正要回帳篷裡,見龍二龍三走過來。
乾巴巴一笑,龍二龍三走開。但後背上,袁訓還能感受到他們鬼鬼祟祟的眼光。袁訓暗中惱怒,這兄弟們又怎麼了?
前面走來龍懷城,龍八見到袁訓,面色往下一沉,總帶着沒好氣過來:“小弟,”眼神兒飄忽從天上過去,從袁訓身邊走開。
袁訓又在肚子裡罵,這一個又犯的什麼病?
前面又過來龍懷文。
他們兩個人見面,才真的是心情如面上的鍋底。龍大陰沉沉把面龐挪開,卻無意中見到袁訓神色輕鬆,眼角帶笑。
龍大詫異地同時,沒有想到袁訓心裡在想,這就是一個死人!
殿下都答應過可以殺他,袁訓見到龍懷文時總有笑意想出來。側身子走開,前面又過來一個人,陳留郡王。
袁訓開心了:“姐丈,”還沒有說話,龍六大步從旁邊走過,對陳留郡王點點頭,正眼也沒看袁訓走開。
面前有個說話的人,袁訓忍不住道:“這兄弟幾個全怎麼了?”
“哪兄弟幾個?”陳留郡王明知故問。
袁訓道:“龍家兄弟,除了龍懷文,見到我全不是以前那樣,又像怕我又像躲我又像討厭我,”陳留郡王取笑:“原來你還不知道?”
“知道什麼?”
陳留郡王正要說,龍七走過來。
兄弟們中性子最牆頭草的龍七見到袁訓在,先是一愣,再就猶豫不決,袁訓瞪住他!見龍七把各種猶豫表情全做完,還要痛下決心似的,這才走過來。對袁訓打個哈哈:“小弟啊,你怎麼瞧不起我們呢?”
“今天瞧不起你們,以前瞧不起你們!”袁訓反問。
老七見到他兇,就想腳底抹油:“當我沒說。”讓袁訓一把揪住,咬牙道:“你給我說個明白!”
“這不是從把你找回來,我們就商議過。”
袁訓怒道:“哪幾個人商議的!”
“你放心,哈哈,沒有老大。就我們五個人商議。老大和你像沒解開仇,我們自然不找他。”龍七見到袁訓沉着臉,笑容不由自主的出來,這是牆頭草的本性發作。
袁訓冷笑:“像是你們和我以前有仇麼?”
龍七纔要大喜,袁訓又怒目着問:“我們解開過了嗎?”
陳留郡王忍俊不禁,見龍七在袁訓手底下已經瑟瑟,悠然負手:“你讓他說完。”
“說!”袁訓怒氣沖天:“你們揹着我說的是什麼?”
龍七矇住,也火氣上來一些,掙幾下,乾脆地全說出來:“你眼睛裡沒有我們!我們都知道!”但牆頭草是不會全攬責任的,龍七在這裡插句不相干的話:“這話是他們說的,不是我!”
袁訓不耐煩的哼上一聲,也不去追究“他們”是誰?
“你打石頭城的時候,是小王爺帶上的我們。現在想想,有你什麼事兒呢?你打板凳城的時候,聽說是你起的意,就不要我們!小弟,做人眼光要放久遠……”
袁訓呲牙森森:“你說誰眼光不遠!”
“他們,他們說的!”龍七一指還在不遠處的龍二龍三龍六龍八,趁着袁訓分心,把自己掙出來,退後兩步,覺得安全,道:“我也這樣的看!小弟你有能耐了,有的是人用,不要自家兄弟,你行!你厲害!算你狠!”
說過轉身就走。
“哈哈哈哈……”身後是陳留郡王的長笑聲。
袁訓冷笑看着龍七走遠,往地上就呸:“我要你們這羣廢物好燒柴嗎!”陳留郡王悠悠然調侃他:“爛柴有時候你也要的。”
袁訓不想回話,把陳留郡王一把推開,頭也不回的走開。陳留郡王在後面好笑,想到龍七才說過的話,又加上一句:“果然翅膀硬了的,跟個螃蟹似的可以橫行。”
輔國公從他後面走出:“瞻載,你以前橫行的時候,跟他一個模樣。”
還沒有說上一句,就有國公出來護,陳留郡王喃喃:“女兒是不如兒子的,在京裡是這樣,在這裡也這樣。”
這時候更大徹大悟,小弟纔是個稀奇寶貝。稀奇寶貝家裡出來的,自然就稀奇寶貝。陳留郡王深深“內疚”,原來以前錯怪到弟妹頭上,根源其實在這裡。
正要從心裡對弟妹來個長篇大論的懺悔,輔國公提醒他:“王爺還在等你,不要去晚了。”陳留郡王嘀咕着走了:“總算還有眼裡有我的,還好有王爺在。”
邁步往梁山王大帳去,就見十幾匹快馬從營門直進來。
東安郡王一眼看到陳留郡王,眸中閃過狠毒。陳留郡王裝看不到他,卻讓他叫住。
“聽說你立下大功,聽說你那三品的將軍又立下大功!”
陳留郡王冷冰冰回他:“沒辦法!你離大同最近,你裝看不見我能怎麼樣!”
“隔着幾個山頭,我能看見個什麼!”說起這事情東安郡王就來火:“王爺欺負我老了是不是!大同有難,理當先支會我,怎麼你大老遠的跑回去!這場仗不應該是我打嗎!”
陳留郡王想我怎麼告訴你,當時沒認爲會破大同,我是回去救稀奇寶貝弟妹呢?
他的沉默,讓東安郡王以爲不想對自己回話。另一種說法叫不屑理你。東安郡王手按到劍把上,滿含惡毒地道:“如果是我去,就不會讓蘇赫跑了!”
陳留郡王眸子緊出針尖芒來,還能不動聲色:“是嗎?”
“陳留!你吃蘇赫敗仗多了,你這一輩子都怕了他!”東安郡王說過,在他後面的將軍們哈哈大笑起來,東安郡王也仰面大笑起來。
夏直從後面追上來,沒到就咆哮:“放屁!你們才怕了蘇赫!我家郡王這一回就沒怕他!”這話,已經是能證明陳留郡王是怕過蘇赫的。東安郡王更是笑,陳留郡王卻一把擋住要衝上去的夏直,微微地,他平靜的有了笑容。
“怕過沒怕過,又怎麼樣呢?怕過以後也得揍他!得意過也有失意時候。您說是不是?”眼波一轉,那犀利如帶血刀的眸光筆直放到東安郡王面上。
東安郡王一愕,感受到那崩山摧地的兇狠中一點兒平靜,原地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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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七點坐電腦前面的,卡的很難過。也就晚了。呃,票票還是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