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袁訓討錢,龍氏兄弟們中,除龍大和新死親孃的龍四龍五以外,別的公子們都在意料之中。
這倒不是袁訓以前就愛討錢,而是在這一回的軍功上,各位公子們都有收穫,都想過奉送一些也正常。
這算是世家公子的精明,你帶我有軍功,我也有所表示,以後大家可以再共事。
在錢還沒有到的時候,幾公子就沒有進去。他們都在離正廳不遠的地方,也能彼此見到對方。但都沒有選擇同行,還是單獨一個人在附近踱着步,都是若有所思。
最早過來的不是錢,而是宮姨娘。
二將軍龍懷武迎上去,宮姨娘小聲問他:“好好的,你要和袁家的和好?”龍懷武揉揉北風吹冰的鼻子,低聲回道:“他肯答應?”
宮姨娘瞠目結舌,才說:“這倒也是。”聽兒子又壓下嗓音道:“以前的事在那裡,風吹不走雪蓋不住,他不計較最好,他要是計較我還是防着他。但防着他,與以後還能一塊兒共事是兩回事情,母親,”
叫出這兩個字後,龍懷武面現尷尬,宮姨娘也下意識地對正廳上尋找寶珠身影,而且手也擺起來:“小心別讓訓大奶奶聽到,她呀,兇起來就是那探海夜叉。”
國公府讓訓大奶奶寶珠鬧過兩回,一回是回罵“姨娘不像姨娘”,一回是往這裡做客,當衆就回國公:“不敢勞動姨娘出來,都在房裡歇息最好。”
舅父的姨娘,聽上去像寶珠在管。
這兩件事情,讓宮姨娘心裡刻出一道痕。又有國公發作凌姨娘,處死鮑姨娘,袁訓又一路高升,光從消息面上聽,袁訓聖眷是高的,又有梁山王父子一起保他,讓宮姨娘心頭這痕就刻得更深。
話說當姨娘的人,兒子亂喊她自己難道不知道?
宮姨娘拍撫胸口提醒兒子:“訓大奶奶今兒在,你說話小心着,別又讓她罵一頓,大過年的沒的討晦氣去。”
龍懷武“哧哧”笑上兩聲,答應道:“是。”表弟妹如今是全家人見人怕的那個人。又問宮姨娘:“倒沒帶錢來?”
“你說要多多的,小哥兒回來又說加壽有個那麼大紅包,”宮姨娘兩隻手比劃着,也是不相信,對兒子顰眉頭:“不看是過年,我一定罵他。小小孩子就會撒謊,哪裡有這樣大的紅包。丫頭就回來,說你有一句話,這紅包像口袋般大?我就讓你媳婦備錢,我說自己來看一眼。”
龍懷武更要笑,把宮姨娘袖子一扯,帶着她躡手躡腳走近能看到的地方,輕輕指指忍住笑:“您自己看。”
只看一眼,宮姨娘就用帕子掩住嘴,目光也直直的,黑眼珠子溜圓:“那是紅包?”她嗓子乾乾的:“真的不是加壽睡下來蓋的被子?”總感覺袁家今天不是過府拜年,像是來訛人。
“不是。”龍懷武又要笑,用力點頭:“是紅包。”輕推宮姨娘:“您快回去備錢。”宮姨娘算算那紅包大小,不情願地道:“就我們一個房頭出?”
“那倒不會,跟小弟這一回得軍功的兄弟們,都會給的。還有父親呢,您趕緊的去吧。”龍懷武怕母親心疼錢,再加上一句:“我帶回來的那東西母親喜歡,我說過是石頭城裡得的,您要捨不得錢,就當那玉壁是花錢買的,另外還有軍功和升官,我還是賺錢的。”
概念做了個轉變,宮姨娘這就釋然。二將軍帶回來的,也是一塊白玉。曾呈給輔國公,國公說不要,過了明路讓給他們的娘,這就到宮姨娘手上。
宮姨娘愛不釋手,本來要和二奶奶打件好首飾,又婆媳都愛惜那玉壁大水頭兒好,光對着看就是件珍寶,捨不得破開,就讓工匠打出來座屏底架,把玉壁放上去,當插屏放着觀賞,是她房中如今得意的一件東西。
她笑嘻嘻:“就依你,我回去多收拾錢送來。”又想到一件事,由不得的撲哧一笑,對龍懷武道:“再給你兒子也縫個大紅包,咱們光給錢嗎?都知道訓大奶奶最近發財,又是什麼山頭又是什麼玉石的,她佔着是小公子們的長輩,也得出幾個。”
龍懷武失聲而笑:“還有這主意?”
“自然的,有給有還是不是?”宮姨娘內心這就不但平衡,而且喜滋滋兒。爲什麼呢?因爲龍懷武有兩個孩子,一個是剛纔亂跑的那個,另一個才一週出去,走路腿軟所以沒跟着跑。
“我把小的也收拾出來,給他也弄個大紅包套脖子上。”
龍懷武駭笑:“小的就別出來了,”這樣給下去,小弟今天還要賠錢。
“老姑奶奶今年歸寧,不給她見見孩子們,這叫失禮,這叫不敬重她。對了,老姑奶奶也有錢,這紅包兒是得大些才行,不然裝不下。”宮姨娘提起裙子就往回走,邊走邊興沖沖:“這件事情我當家,我來作主不會錯。”
這邊龍懷武對着宮姨娘背影失笑,另一邊桂花樹下,龍八奶奶田氏也是興興頭頭的,抱着一個,跟着一個的出來。
老八一臉隨時會摔倒的模樣,撫額頭也是忍笑不止。他大的是個女兒,四歲左右,生得粉妝玉琢般,興高采烈的抱着一個紅通通的東西。過來就展給父親看,歡天喜地的道:“父親看我的紅包比加壽的大吧?”
“吭吭……”龍懷城讓口水嗆到。這就不及說話,眼睜睜看着他姑娘拖着紅包往正廳上跑,紅包太大,也是按加壽那身長比例做的,也有他姑娘身子般長,一小部分拖在地上,上臺階就要進門,一腳踩中紅包,人還沒有進到客廳,就地先叩一個頭。
客廳裡本就笑聲鼎沸,這就笑聲更歡騰。
這是輔國公夫人的親孫女兒,國公夫人含笑伸出手正要招她,心神一閃,又把手放下。果然的,她的直覺很準。在她手微動要伸又放的時候,輔國公滿面笑容已出聲,他慈愛的對着那小姑娘伸出手:“到祖父這裡來。”
“祖父過年好,祖母過年好,”小姑娘進來以前,是有人交待過。脆生生的叫過以後,睜大烏溜溜的眼睛,兩隻小手把個紅包撐開,小眼神兒早放到桌上一大盤金錢上面。
這是輔國公準備的兩盤子錢中,給完加壽剩下的那一盤。
老八和八奶奶都沒有進來的心,原地笑得渾身打顫時,就見到女兒收過祖父母的錢,伶俐地跑到袁夫人面前。
她是袁夫人進京後生的,卻能準確的認出姑祖母,可見八奶奶功勞不小。小姑娘趴地上就磕:“給姑祖母拜年。”
“呵呵呵……老八笑得腳下一打滑,幾乎沒摔倒。轉臉兒笑問妻子:“這是你的主意?”八奶奶頗有得色:“這不能算是主意,這是應當應分。姑母是最親厚的親戚,好幾年不在大同,父親常年的想念於她,別說你不知道。今年歸寧是件大事情,孩子們總得去行個禮。”
老八又大笑,道:“有道理,這話我服你。”笑到一半,緩緩止住,對正廳上敏銳的掃上一眼,見母親正和安家老太太說話,而姑母坐在父親的另一側邊,正和父親在笑語。
老八又心頭一涼,默默地想如果姑母和母親,或父親和母親,能這樣的笑談那該多好。如果今天能有這樣的場景出來,這個年才真是趁心如意。
正尋思着,見眼簾內又出來一個孩子。
他的兒子,今年也是一週多,正學走路的時候。龍氏兄弟都跟着父親出征,就造成要生孩子,那年紀都差不多。
這一個,也和二將軍的小兒子差不多大,走路也是一樣的軟。奶媽跟着他,看着他搖搖擺擺“爬”過門檻,進門後應該累了,先往地上一坐,把個手指頭吃起來,對着客廳裡笑出幾顆小白牙。
見到這小小孩子,輔國公打心裡喜歡。坐他旁邊的袁夫人,對侄子們的行爲不以爲然,但小孩子沒有得罪她,她素來度量寬廣,今年又抱上孫女兒,見到孩子更加喜歡。
兄妹一起張開手臂,對着那小孩子笑:“過來叩頭給錢。”
那孩子瞅了瞅,還有個選擇。見袁夫人更中看,站起來,對着袁夫人去了。袁夫人把他抱在懷裡,笑着問他:“你怎麼沒帶大紅包呢?”
“姑祖母,母親說弟弟的錢全放我紅包裡,我們共用一個大紅包。”老八的姑娘蹲在寶珠面前回答出來。
老八斜眼妻子:“你女兒把你賣個乾淨,正廳裡也沒有地縫給你鑽,你等下不出去我不奇怪。”八奶奶還是她眉開眼笑模樣:“孩子話,姑母不會信的。”
手一指客廳,又帕子掩住口笑個不停:“看你家女兒,這叫貪心鬼兒不是?”
那姑娘的大紅包裡裝出來一個底子,她這個紅包更大,她這會兒就拖不動。又急着去幫弟弟收錢,背後紅包又動不了,小姑娘小嘴一撇,急得小臉兒漲得通紅,使出吃奶的力氣再去拖。
輔國公大笑,國公夫人也大笑,袁夫人也大笑。笑過吩咐跟的丫頭:“把咱們帶來的錢送過去給她,別把小姑娘急哭出來。”
袁夫人和寶珠帶的都有錢,紅花兒安排幾個丫頭輪流往這裡送。這就送過去,金錢落入紅包中,小姑娘幽幽地嘆氣:“唉,這我可就更背不動了。”
她一直在寶珠面前蹲着,不但是想和加壽玩耍----這大紅包是由加壽開始的,就想和她親近親近---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她一路收下來,想離開也拖不動錢袋子。
老八夫妻在外面更笑,都沒有進來的心思,只覺得風雪中看到這一幕,怎麼看怎麼喜樂。八奶奶先想起來,輕推丈夫:“八爺,從我到你們家,這還是頭一回,”
“頭回什麼?”老八裝糊塗。
“頭回像一家人。”八奶奶不放過他,還是說出來。
老八嘻嘻一下,隨手就是一個理由。對打扮得花團錦簇的寶珠努努嘴兒:“那不是弟妹坐在那裡,這就沒有人敢生事情。誰敢惹她不喜歡,不是白討她罵沒辦法。”
寶珠在這裡,又當上輔國公府安定團結的引路人。
八奶奶輕笑:“八爺說得是,早起我就想交待你,後來我看早飯,就沒顧得說。現在我交待您,等下進去見弟妹,她說什麼,你就跟着說什麼,大年下的可別招惹她,討她的罵可就不好。”
“你也說得是,橫豎以後她說東好,我就說西不好。”老八忍俊不禁。
聞言,八奶奶把他一通的誇獎:“這樣就是對的。”
夫妻正相視而笑,後面有一堆的腳步傳出來。回身一看,紅燦燦的一大片先入眼中。過年孩子們穿紅衣的多,手中又握着大紅包,又都一起過來,紅通通的似一堆紅蘋果滾地溜圓的往這裡跑。
“討錢討錢。”
“加壽就是這樣討錢的,”
大的小的一窩風的走得快的自己跑走得慢的奶媽抱着,一擁而進。
輔國公笑得滿面開花,看到哪個都樂得不行。撫摸一下這個,又揉揉那個,一個勁兒的催小子們:“取錢來。”
龍懷文進來時,對着這一幕怔住。
……
凡是熱鬧的地方,都能生出打動人心的一處。笑語中飄浮在上方的氳氳,看不到摸不着,卻似珠寶的光華、日頭的光澤,明月的銀輝,灑落在心頭最柔軟處。
但有些人天生冷酷,或後天培養出來的冷酷,讓他們對熱鬧溫暖很不適應。
龍大公子就是這樣的人。
他站正廳外面,還沒有邁過那門檻時,就怔怔的不敢進去。
他不是不想進,事實上所有的溫暖和溫柔,是所有人希冀和需要的。不過他很少給過別人溫暖和溫柔,本能的對溫暖和溫柔起排斥。但內心天生的渴望又很想得到,就造成他此時進和退全是兩難。
正廳的中間,龍懷文看到他的父親。輔國公早看到他過來,頭也不擡繼續和孫子們玩笑。國公不是有意忽略長子,而是不管哪個兒子進來,都是他們來見老子,老子總不會主動出迎?
如果這會兒只有國公一個人坐在這裡,進來一個兒子,國公還會主動擡眼注視於他。現在眼前全是孩子們,樂顛顛的數錢的、討錢的、年紀大些得過父母交待和祖父獻殷勤的……讓輔國公盡享天倫之樂,哪還顧得上誰進來誰不進來。
輔國公只微一擡眼見到老大過來,心思就讓孫子們勾走。
他滿面慈愛,樂此不彼的笑容,是阻止龍懷文進去的一個原因。龍懷文在十歲以下的年紀,就很少見到父親笑過。這笑容對龍懷文來說,陌生得像忽然而來的春雨,哪怕春雨是滋潤的,也讓當事人有不敢接受之感。
挪一挪眼光,龍懷文下意識的避開,去看廳內的別人。
眼角一動,就先看到和國公同坐的國公夫人。龍懷文眸中閃過一絲憎惡。在他能記得住事情的時候,他的耳邊就是凌姨娘詛咒似的話語:“全是那個女人擋道,不然你是嫡長子。”這裡面自然少不了那句話“本該”。
“你本該是嫡長子!享受一切兄弟們不能享受的東西。”
“本該”這話是真害人。沒有人本該對你做些什麼。
另外還有他的姐姐二姑娘,也是“本該”。二姑娘動不動就哭哭啼啼:“我本該是嫡長女!”這一對姐弟都“本該”,一個嫡長子,一個嫡長女,自然是把國公夫人往死裡恨,又把輔國公恨得不行。
是他們的親生父親,他們也不管了。
這樣的苗頭一露出來,輔國公就打消休妻的心思。雖然當時老項城郡王已去世,沒有人再製約輔國公休妻,輔國公爲牽制姨娘們,爲這個原因不再休妻。
國公夫人放在房裡,也不妨礙國公不是?
今天是國公夫人難得的新年坐在正廳上,她打起百般精神,竭力地招待着安老太太婆媳。老太太自然不會對她失禮,就是邵氏和張氏見到國公夫人這樣的貴夫人寒暄備至,二位太太不明內幕,也是竭力地對國公夫人表示親近。
看上去這四個女眷都笑得合不攏嘴,像闔家親厚的交情。
龍懷文一眼也不能再看,又挪動目光到一旁。這一看,他更是不痛快。心頭像生出來一根刺,這刺落地生根,在他心上盤旋環繞,如藤蔓般處處紮在他的心上,小刺生大刺,大刺生巨刺,巨刺生硬骨,不把他的心扎出千瘡百孔決不罷休。
他看到了誰?比看到那阻攔他不能成爲“嫡長子”的國公夫人還要生氣。
是袁訓。
光是袁訓,還不能讓龍懷文挨千刺萬刺扎。在袁訓旁邊是幾個兄弟,而且大家滿面笑容在和袁訓說話,這才讓龍懷文有大勢已去之感。
幾年前見面就你死我活,雖然最後也沒有真的你死我活,不過當時打起來就你死我活的人,還能有和好的一天?
龍懷文極不舒服的擰擰脖子,覺得內心的冷酷也不足以抗住廳內的溫暖時,他竟然生出猶豫不決的心思,我還要進去嗎?
進去像是個多餘的不是嗎?
正猶豫的時候,一個紅通通的東西送到他面前。寶珠手捧大紅包,加壽卻不肯送過來,到底是防着他不是?
“加壽來拜年,給錢吧。”寶珠笑吟吟的,把加壽的大紅包對着龍懷文撐開。
“哈哈哈哈……”在寶珠身後,是大笑聲傳來。這笑聲讓龍懷文更矇住,怎麼?弟妹找我要錢,竟然是大家都商議過的不成?
龍懷文疑心上來,我沒到的時候,他們揹着我都商議的是什麼?
以龍大懷文的冷酷心思,是想不到哪怕正廳上各人都有事做,寶珠也無疑是這裡的焦點,人人都不時的要看看她,寶珠可以讓人心情更好。
頭一個輔國公心裡眼角都有她,寶珠爲國公府做的有形無形事情,也當得起國公疼愛。
國公夫人是分外感激寶珠,沒有寶珠今年到大同,這樣的大年初一,國公夫人只能還在她的房裡坐着。外面許多的熱鬧,都與她無關。
這一切是寶珠帶來的,雖然寶珠並不想給她這個附加福利,可國公夫人此時能坐丈夫身邊,沒有寶珠在,誰能辦到?
她的兒子龍八公子每年想盡法子也沒有做到的事,是寶珠一不小心、純屬無心的把這事兒給辦了。當然這中間姨娘們龍懷文也助力不少,把寶珠逼到受國公夫人感激的地步。
寶珠的附加福利還有一條,是帶來三個女眷,老太太和邵氏張氏。她們來做客,免去國公夫人的許多尷尬。
國公夫人這就有事可做,招待這婆媳三人讓她不用去和袁夫人有交流。袁夫人不願意和她說話,國公夫人是不敢和袁夫人說話,大過年的惹起舊事上心頭,對彼此都不是件舒服事情。
國公夫人的心裡都一時半刻的放下寶珠嗎?不能。見到寶珠走到龍懷文面前討要紅包,國公夫人嫣然含笑,對老太太婆媳道:“看寶珠多能幹啊。”
老太太呵呵一笑,邵氏捏捏張氏的手,兩個人不言而喻的好笑起來。要錢還叫能幹?這國公府上竟然錢多的只喜歡別人來討要?
這邊四位女眷滿面笑容望着寶珠,成了龍懷文眼中助長寶珠的第二份助力。
老侯是大笑,龍氏兄弟也笑,寶珠做什麼,龍氏兄弟都是跟後面笑,有點像傻子。袁夫人對兒子投去讚賞的一眸,心想這個媳婦選得好。
龍懷文過來時,袁夫人面上無妨,心裡卻爲兄長緊上一緊。袁夫人看着龍懷文長大,看着他長歪,也就瞭解他的性子。
兄長在他不在家,發作他的生母,嫁走他的姐姐更是笑話一件。兄長輔國公雖然不怕兒子,但今天年初一,爭執起來也好,負氣也好,這個年就過得有遺憾不是?
有寶珠上前去討要紅包,又有廳上笑聲助陣,有什麼僵闆闆的讓打開,龍懷文要是知趣的,坐下來說笑一陣,還是熱鬧場面。
袁夫人也含笑看着寶珠。
袁訓是最討厭龍懷文,以前的事和龍懷文對有孕的寶珠做的事,都讓袁訓有殺他的心。完全是爲了輔國公,袁訓才按下殺機。
石頭城外,如果龍懷文在,袁訓是一定不會帶上他的。養狗咬人養雞啄人,但養狼吃人,袁訓不會幹這種事。他在剛纔見到龍懷文走來,拳頭在袖子裡捏巴捏巴,眼神兒一凜殺氣騰騰,本想着龍懷文敢鬧事,袁訓就想接時。寶珠就走上去,把個紅包一展:“討錢的來了。”
袁訓微微一笑,緊攥的拳頭慢慢鬆開。在心中安慰自己,殺他的機會有得是,不急不急。又怕龍懷文急躁的對待寶珠,袁訓帶着笑容,完全是爲了寶珠而發,徐步往寶珠處走上兩步。挺拔的身軀彷彿在宣告,這是我的人,誰也不能再欺負她!
龍氏兄弟正和他在說話,見到袁訓不經意的動了動步子,兄弟們都不傻,都看出袁訓用意。但看出袁訓在向龍懷文宣告的用意,龍氏兄弟也想也不想的都動了動步子,保持着剛纔和袁訓剛纔距離的他們,看在龍懷文眼裡,他自然當成兄弟們此時和小弟一條心。
他們竟然一條心了?
龍懷文有點兒慌亂,又帶着對熱鬧的不適應,僵在原地,瞅着加壽的大紅包,大腦一片空白,這就不知所措上來。
寶珠纔不容他就在這裡僵着,寶珠帶笑再提醒他:“加壽來拜年,加壽來討錢。”寶珠想,我們也得解點兒氣不是?
你這個大壞蛋!
你這個以前欺負表兇,後來欺負我和加壽的大壞蛋!
你這壞蛋偏偏又是舅父的長子,不然早對你不客氣!
親戚中的壞比起壞人的壞,更讓人痛心。因爲好心地在這種時候總會受到欺負,收拾起來他難免多想心思。
寶珠就正在想,她想上有舅父,又有表兇,我不對你以牙還牙,只等老天有眼,舅父不是總說多行不義必自斃嗎?寶珠把個紅包搖一搖,暗道我等着。但是現在,快給錢消消我的火氣!
把個大紅包舉得更寬。
好在裡面的錢早就倒走,不然寶珠一個人也舉不動。
廳上笑聲依然出來,可是離龍懷文越來越遠。他瞪着大紅包,他身上沒有帶錢,他以前哪有給錢的心?他的心是冰石頭凍過又凍,只想到自己從不考慮別人。
他也知道僵在這裡不對,可紅包似他的定身符,硬是把他定得一動也動不了。就在他全身拘束似繩捆索扎時,“問大伯討錢去,”一堆孩子們又衝上來。
十幾個紅包一起張過來,孩子們一張張笑臉展開在面前。“大伯父,給錢就給你拜年。”這個不知是誰說的,廳上又爆發出一大陣笑聲,輔國公笑得鬍鬚抖動,笑罵道:“這是哪個淘氣的?”
後面還有。
“沒帶錢嗎?沒帶錢給東西也成。”那孩子盯着龍懷文的髮簪和玉佩。龍懷文嗓子裡咕噥幾聲,無奈的擠出一個笑容。
對着孩子們,他又能怎麼樣?
老天像也不願破壞這熱鬧,謝氏慌慌張張過來,離得老遠就揚着帕子笑:“我們來給錢的,”丫頭抱着她的孩子在後面跟着,謝氏再笑道:“我們也來討錢。”
謝氏今天管中飯,正在廚房上看着忙活,就聽到這裡在討錢。先讓丫頭來打聽過加壽紅包的尺寸大小,匆匆忙忙給自己兒子也做得一個,也是掛在脖子上,又收拾出錢,就來得最晚。
寶珠和孩子們齊聲歡呼,寶珠歡呼得最響,帶着孩子們,都把紅包張得大大的,對着謝氏奔過去,寶珠和孩子們一起嚷:“拜年了,給錢了,”
在這熱鬧中,龍懷文悄悄的走了。
沒有人注意他,或者說注意到也當沒看見。目光所看的地方,是門外新生出來的熱鬧。謝氏面對一堆紅包,心想今天真是熱鬧啊,油然生出和八奶奶同樣的心思。
從她過門以後,頭一天這般的喜慶過年。
謝氏一定要多給寶珠錢,可她帶的錢又不多。她給兒子做了個超大紅包,可帶錢出來時並沒有想到這些。
對着無底洞似的個個大紅包,謝氏笑道:“別急,先給表嬸娘。”抓一大把錢先給寶珠。幾個孩子都不願意,噘嘴道:“表嬸娘大,我們小,該先給我們。”
“表嬸娘是爲加壽討的,加壽最小不是。”
加壽在房裡很開心,她耳朵裡讓“討錢、拜年”灌滿,見紅包一亮,就要把兩個厚袖子往處一合,上下搖晃幾下。
老侯就要大樂了:“你先學會的倒是這個。”喚一聲:“二妹。”安老太太轉過眼神,老侯笑道:“幾時帶加壽回京去,也得這麼個大袋子才成。”
“那是自然的,”老太太笑容滿面:“我們給出去多少錢都沒處收,有了加壽,自然是全討回來。”
加壽樂呵呵,聽到討錢,把小手又搖晃幾下,把口水賣力地滴出一大堆。
當天酒宴結束後加壽回家,一堆孩子們跟後面相送。老八的女兒擡高自己手臂,扯住加壽袖口兒不丟。
她戀戀不捨:“加壽你明天還來嗎?”袁訓欣然揚眉,回到自己府中後,一個人得瑟:“看我女兒多討人喜歡,都要同她玩耍。”
寶珠給他一大盆涼水:“他們都跟着你後面討三遭兒錢,能不喜歡你女兒嗎?”她輕咬住脣,去擰袁訓手臂,埋怨道:“你呀你,討錢就討錢,怎麼討一回把紅包倒空,又去討一回。我給你記着呢,你一共討了三回,每個人都讓你要三遍錢!”
小夫妻在前面說笑,後面跟的長輩們又樂得不行。老侯對老太太咬耳朵:“記下他這招兒,等回京去,親戚面前也得討三遍才行。”
“豈止三遍,五遍也成。”老太太算算帳,更覺得自己往年全虧大發,給出去一圈子的錢,收回來的不多。
以前她心裡沒有孫女兒,滿月什麼的也沒有好好的辦,親戚們上門,也不讓她們出來見。現在老太太腸子可以悔青,但有加壽,她又頓覺有盼頭。
對兄長一筆一筆地算:“光忠勇王府,我就給出去幾撥的錢,這下好了,有了加壽,這錢都得給我還回來。”
“多討幾遍,啊哈,多幾回也沒什麼。”老侯總是會贊成老太太。
寶珠正和袁訓還沒有理論明白,後面又傳來這樣的話。她笑眯眯湊到袁訓耳朵邊上,帶足討好:“回房去,寶珠也討三遍錢,你看可好不好?”
“那你女兒不答應吧?”袁訓斜睨她:“這是加壽才能辦的事情,你怎麼能學?”寶珠扁扁嘴。
……
初六那天,袁夫人和袁訓出去拜親戚。安老太太連日熱鬧說累了沒出門兒,這一天風雪大,袁夫人捨不得讓加壽出門,又鄒家要來人說話,就留下寶珠母女在家中。
老太太這就得已和寶珠單獨說話,她沉吟半天才問出來:“親家太太和國公夫人?”老太太自己就和嫂嫂不好,對這樣的關係敏銳度高。
就是她敏銳度不高,也能看出國公夫人和袁夫人的不對,那也太明顯了。
寶珠不奇怪,祖母從來犀利,看不出來才叫不對。她嘆氣道:“不好呢。”老太太點頭道:“我說呢,國公夫人像巴結她似的,眼睛一看到親家太太,就矮上一半。親家太太是從不失禮的人,可初一那天,我們在國公府裡呆上一天,她一句話也沒有和國公夫人說。”
“還有表兇,也沒有和舅母說話。”寶珠也看在眼中。既然說出來,就把能說的說個乾淨:“郡王妃姐姐從不歸寧呢。”
老太太瞪大眼:“有這麼僵嗎?”
“去年姐姐來大同,只是來看我懷着加壽,舅父又不在家,她一步也沒回去過。”寶珠抿抿脣。
老太太喜歡上來,眯着眼睛只有一條縫:“只看你啊?她就這一個弟弟不是?”寶珠含笑:“弟弟是多,親弟弟就這一個。”
“所以是寶貝,寶珠你也是個寶貝,加壽也是個寶貝。”老太太即刻就把國公夫人的事情拋開。
和寶珠又說上幾句,才又回到國公夫人上面時。寶珠半吐半露:“過去的事情,不說也罷了。打個比方,祖母不要生氣,就和舅祖母當年是一樣的人,後來沒了勢力,也就消停下來。”
說起去世的南安侯夫人,安老太太嘆氣:“你舅祖母那個人吶,就是喜歡別人讓着她,不管大小事情都要讓着她,都要她說了算,這可能嗎?就是皇帝也受氣吶。”
寶珠點頭微笑:“是啊。”
“再說你看祖母我,是讓人的人?我年青的時候,跟你大姐一個性子,你大姐不給比我的,是親戚上更差。祖母我當嬌閨女的時候從不讓人,但安家的親戚我從不怠慢。你祖父和你父親叔叔們不在了,親戚們不上門的,我也讓人送年禮去。花點兒錢落個好名聲,你大姐就看不開這一條。”
寶珠爲掌珠尋個理由出來,陪笑道:“祖母手中有錢不是?大姐不能和您相比。又祖母和祖父情投意合,大姐嫁大姐丈,我一直懷疑她心裡有姐丈沒有?”
“她心裡不需要有別人,她心裡有錢就行!”老太太一語中的得模樣,讓寶珠莞爾。
說到掌珠,老太太有些堵心。掌珠分家的事情,已經有親戚寫信給老侯,當成笑談一件。老侯又告訴老太太,老太太也乾瞪眼睛沒辦法。
老太太年紀越大,反省越深。尋思從她丈夫去世以後,拖着兩個寡媳,帶着三個孫女兒,幾曾有今年這樣熱鬧過。
珍惜歡樂,就不再說掌珠。說上幾句國公府的話,老太太心頭“格登”一下,自然明白。輔國公富貴逼人,袁家卻是小鎮上居民。又來到大同後,知道袁父的身體早年就是病弱,老太太這就能明白國公夫人做了什麼。
她只是猜測,卻猜測得準。
只看袁夫人陪嫁的這宅子,就能知道她是國公府的愛女。把愛女嫁給平民的就不多,更別把愛女嫁給身子不好的人,這不明擺着讓她去守寡?
老太太打個哆嗦,又怕寶珠見到,把這心思壓下去,歡歡樂樂地來說加壽。說加壽總是開心的,可說來說去,又有些話不能說。
“我們加壽是個招弟的孩子。”這話沒什麼。
“我們加壽生得隨父親,長大後必然是個美人兒,這就開始打嫁妝,以後挑人一定要最俊的。”
話到這裡就說不下去。
寶珠含蓄地笑着,又是半吐半露:“祖母,我們都不能操心,加壽的事情,我們當不了家。就是母親,也只能當上一半的家吧,這是以我來看。”
老太太也想起來:“你對我說過的,袁家還有親戚?”老了老了,好奇心並不少。老太太帶着神秘感,問道:“你說不是淑妃娘娘,那會是誰?”
寶珠陪笑:“不能說啊,祖母,以後,總有能明白的時候。”老太太樂了:“你這日子過的,親家太太的事情,不能說。國公夫人的事情,不能說。加壽的事兒,也是個不能說。不過,我倒覺得你過得好,這事兒真是奇怪,你這樣反而是個好?”
寶珠這一回是發自內心的笑:“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