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
剛剛睡下的寧皇后,一下子從牀上坐起身來,看着跪在地上的宮女,平時溫和的雙眼,此刻卻利如冰劍,她壓抑着胸口翻騰的情緒,咬牙問道:“你說什麼?皇上連夜出宮了?”
那宮女頭也不擡,壓抑着心中的恐懼,盡力用平穩地口氣說道:“是,娘娘,陛下的確是出宮了。”
寧皇后怔忪了好一會兒,才喃喃道:“這不可能!這怎麼可能?陛下不是留在陸才人那裡了嗎?”
衆人皆是沉默不語,怕是惹惱了寧皇后。
半晌之後,寧皇后才反映過臉,臉色有些猙獰地說道:“去查查,陸才人那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陛下是不是去楚國夫人府了?”
宮人退下之後,寧皇后才彷彿一下子失去了力氣,慢慢地倒在牀上。
直到現在她猶自不敢相信,她跟陛下十年夫妻,對他的性格和作風,不說了解十分,五、六分總是有的,她怎麼可能會猜錯?
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
陛下不一定是去楚國夫人那裡了。寧皇后這樣安慰着自己。
除了寧皇后外,其他嬪妃也都收到了消息,原本蠢蠢欲動打算爭寵的嬪妃,一下子就變得萎靡不振起來。
這一晚,不知有多少人難以入眠,也不知有多少人大發雷霆。
……
楚國夫人府。
此時,天色已經很晚了,大多數的人,都已經進入了夢鄉。
府裡值夜的門房老吳,則是做了點小菜,喝着小酒,自得其樂。
正愜意間,忽然聽到有人在敲門。
老吳雖然詫異這麼晚了還有人來,暗地裡嘟噥了兩句,還是起身出去查看。
但卻沒有立即打開大門,而是,直接問道:“誰啊?”
話音剛落,就聽到外面一個嗓子尖尖的人說道:“不要多問,快開門!”
老吳頓時一個激靈,之前的一點點酒意也頓時沒了。
身爲楚國夫人府的門房,若說跟誰打交道的次數最多,宮裡的太監絕對要佔首位,所以,他一聽他說話,就知道是宮裡的太監,不敢耽擱,立即就上前打開了大門。
看到門外的小太監,他剛堆出笑臉,正要問個好,就見到小太監立即退到了一側,露出了後面的人。
老吳的聲音一下子就被掐住了,簡直目瞪口呆,然而反射性地就跪了下來。
顯德帝心裡正着急得很,哪裡會注意到他,直接越過他,疾步往裡面走去。
直到顯德帝帶着人走遠了,老吳才戰戰兢兢地站起很來,臉上的神色,又是茫然又是震驚。
半晌之後,他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疼得他齜牙咧嘴,但是,儘管疼,他的臉上卻忍不住露出了驚喜的笑容,喃喃說道:“這不是在做夢,皇上真得來了。我早就知道,夫人是不會失寵的,果然被我猜中了……”
被震驚到的絕對不是老吳一人,那些值夜的丫頭婆子,莫不是又驚又喜,就連已經睡下的,也都睡不着了,起來之後,不免議論紛紛,滿臉喜色。
好像府裡多日來的陰霾,一下子就一掃而空了。
今晚是菡萏值夜,而邱媽媽一向是睡得最晚的,兩人都還沒有睡下,見到皇帝來了,兩人也是極爲驚喜,立即上前行禮。
顯德帝讓她們起來,壓低了聲音問道:“你們夫人呢?”
“夫人已經睡下了。”菡萏亦是輕聲回道。
顯德帝點了點頭,直接就去了西套間的臥室。
臥室裡透着昏黃的燈光,顯得極爲靜謐,顯德帝下意識地放輕了自己的腳步,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
“咳咳咳……”就在這時,拔步牀中傳來一陣壓抑着的咳嗽聲。
顯德帝的腳步一下子就停了下,心驀地就被揪成了一團,臉上露出一絲後悔和心疼,暗怪自己爲什麼沒事瞎折騰?結果連婉兒病了都不知道。
若是他早知道了,哪裡會拖到現在纔來看她?
聽到蘇婉咳嗽,菡萏就已經進來了,立即給蘇婉倒了一碗溫水,進了拔步牀,走到牀邊,掀開牀帳,對蘇婉說道:“夫人,您先喝杯水吧!”
蘇婉點了點頭,坐起身來,接過來暗花蓮卉紋茶碗,小口小口地喝了起來,喝完之後,蘇婉纔將茶碗遞給了她。
“夫人還喝嗎?”菡萏問道。
蘇婉搖了搖頭,頓了頓,突然問道:“剛纔我聽到外面有點動靜,是有人來了嗎?”
剛問完,蘇婉就忍不住唾棄自己,怎麼直到現在還不肯死心,依舊對他抱有希望。
蘇婉雖然早早就睡下了,但卻一直沒有睡着,或者說,這兩天,她都有點失眠。
除了白天睡得比較多,身體不適之外,最重要的是,顯德帝這幾天的反常,也讓她不得不在意,病了之後,更是胡思亂想,寢食難安,房媽媽說她憂思過度,對身體恢復不利。
這點,她又豈會不知?可她沒有辦法。
那些下人的議論,她並非不知道,邱媽媽等人看她的眼神,也經常帶着一絲擔憂,只是,她一直都裝作不知道罷了。
女人的第六感很準確,尤其是事關自己男人的。
他若是發生了一點改變,女人總能很快就能察覺。
更何況,顯德帝還表現得如此明顯。
就算府裡的人瞞着她又如何,別忘了,她前幾天可是一直出在出去交際走動,總會聽到別人的議論。
當初她聽到顯德帝寵幸陸才人時,她只是一笑而過,並沒有相信。因爲經過這幾個月的表現,她已經十分相信顯德帝了。
可是漸漸的,她卻感到事情的確有些不對勁了。
當然不只是因爲顯德帝多天沒來的緣故,還因爲宮裡對她的態度。
顯德帝以前就算不來,也經常派人來通知一聲。但是,這次卻沒有。
還有,每次宮裡有了什麼好東西,無論是吃的、用的,還是把玩的珍稀物件,根本不用皇上吩咐,那些宮人們就會自覺地挑選出最好的東西,第一時間送到她這裡。
這幾天,宮裡雖然依舊會往這邊送東西,但是能明顯感覺到,那些小太監的態度,就不像以前那般殷勤了,送的東西,雖然也好,卻不是精挑細選出來的。
比如說,以前送的南海珍珠,珠圓玉潤,幾乎沒有瑕疵,極具美感,一看就是被人精心挑選出來的。
而這幾天,送來的一匣子珍珠,雖然質量也不錯,但跟以前送得就沒有辦法相比了,有瑕疵的不在少數,也不那麼圓潤有光澤了,一看就十分敷衍。
宮裡這些人,向來都是見風使舵,捧高踩低之徒,最會看上面的眼色行事,若不是顯德帝對她的態度發生了改變,他們又豈會如此對她?
她極力不讓自己多想,爲此,她還特意讓自己忙碌起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然而,當一個又一個的事實擺在她面前時,當她生病之後,她卻不得不相信這個殘酷的事實了。
——若是顯德帝還在意她,聽到她生病的消息,又怎麼會像現在這樣無動於衷?
要知道,以前她稍微有點不舒坦,顯德帝就會很緊張,就算再忙,也會抽出時間過來探望她。
生病的人,要比平時更加敏感和脆弱,蘇婉也同樣如此。
儘管蘇婉心裡已經確定了此事屬實,但她心裡還是忍不住帶着一絲期待和僥倖,只希望這件事是她的誤會,希望一切都是謠傳。
但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菡萏正要回答,蘇婉卻有些心灰意懶地揮了揮手說道:“算了,你不用說了,下去吧!”
說完,蘇婉就重新躺了下來,背過身去。
菡萏回頭看了一眼已經進了拔步牀的顯德帝,又看了眼背過身去的蘇婉,猶豫了一下,不知該不該說,卻見顯德帝對她揮了揮手,她這才向顯德帝屈了屈膝,悄無聲息地走了出去。
顯德帝走到牀邊,將牀帳掛在兩旁的金鉤上。
蘇婉聽到動靜,以爲菡萏還沒走,便說道:“菡萏,你不聽我話了是不是?我讓你退下。”
顯德帝聽到蘇婉的聲音裡似乎帶着一絲哽咽之意,心裡一驚,連忙握住蘇婉的肩膀,將她的身體扳了過來,面向自己。果然見到她眼睛微紅,臉上已經佈滿了淚痕,不由神色大變,頓時心如刀絞,驚痛不已,無盡的悔意撲面而來,讓他的心臟一下子就揪成一團。
“婉兒……”
蘇婉一見是他,立即就想要轉過身去,不想讓他看到自己這副模樣。
但是,顯德帝又怎麼會允許呢?
他坐在牀邊,看着蘇婉,心疼地伸出手來去擦她臉上的淚,那些眼淚,冰冰涼涼的,但卻灼得他的手刺痛無比。
蘇婉被他壓制住,躲不開,動不了,便也不再躲避了,任憑他爲自己拭淚,只是微垂着眼簾,不肯看他。
顯德帝見蘇婉不理自己,心裡頓時難受極了,難受得讓他嗓子乾澀發疼,眼睛發酸,幾乎說不出話來。
但他一點也不怪蘇婉,因爲他知道,這是他自找的,因爲他最近的所作所爲傷透了她的心,他寧願他打自己,罵自己,就是不要像現在這樣不理自己。
過了好一會兒,顯德帝才平復了情緒,勉強露出一絲笑容,說道:“婉兒,此事是朕錯了,是朕一時糊塗,朕向你道歉,你就是打朕罵朕也不要緊,至少不要不理朕,好不好?朕發誓,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
顯德帝是說,自己之前想不通,瞎折騰,以至於忽略了蘇婉,連她生病都沒注意到,讓蘇婉傷心難過,卻不知,聽到蘇婉耳朵裡,卻是另外一個意思。
以爲他真得把持不住自己,寵幸了陸才人。因此,蘇婉不聽他的道歉還好,一聽他的道歉,頓時整顆心都涼透了。
不過,蘇婉再有這種猜測的時候,已經傷心過一次了,甚至已經做好了心裡準備和決斷,只是心裡一直心存僥倖,但是現在,他卻連她的最後一絲希望也打破了。
但是,這一刻,她還是覺得心裡難受無比,覺得堵心,堵得她幾乎喘不上氣來。
她閉了下眼睛,不想再在這種時候看到他,便微微向裡側過頭去,不去看他,淡淡說道:“皇上,臣妾染了風寒,您若是繼續待在這裡,怕是會被我過了病氣,到時候,臣妾萬死也難辭其咎,所以,請恕臣妾不能伺候您了。”
“婉兒,你這是說得什麼話?”顯德帝聞言,又是焦急,又是無措,急忙說道:“朕若是怕被過了病氣,又怎麼會來看你?只要你肯理朕,就算真被過了病氣,朕也甘之如飴。”
蘇婉聞言,心裡微動,顯德帝對她的好,她會一直記得他的好,也永遠不會很他,只是,她只要一想到,他去抱了別的女人,就無法繼續面對他。
她控制不住,她也沒有辦法。
“陛下!”蘇婉輕喊了一聲,終究還是回過頭來看着他。
“婉兒?”顯德帝見蘇婉終於看他了,不由喜不自禁,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來。
但是,當他見到蘇婉神色堅定,目光清澈卻決絕時,他心裡莫名就是一慌,卻又不知道自己在慌什麼。
這是他從來都沒有過的情緒。
從來都只有他讓別人慌亂,他何曾這般慌亂過?
只見蘇婉看着他輕輕說道:“陛下,我早就說過了,你對我的好,我永遠記得,我也永遠也心存感激,就算你做了什麼讓我無法接受的事情,我也不會恨你。但這不代表我不會傷心,不會難過。”
“婉兒,你……”顯德帝聽到這裡,皺了下眉頭。
“陛下,你先聽我說。”蘇婉打斷了他的話,繼續說道:“我知道,讓陛下守着我一個人,的確是強人所難,您畢竟是皇帝,三宮六院實屬正常。但是,誰讓我喜歡你呢?我一直以爲,喜歡,是兩個人的事,絕對容不得背叛,也容不下第三、第四、第五個人,所以我……”
說到這裡,蘇婉的情緒有點激動,眼睛微紅,她輕喘了一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情,才繼續說道:“之前是我強求了,我一直在用愛的名義綁架你,強制你做你不喜歡的事情。所以,以後,我都不會再約束你了,我放你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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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發了,一會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