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這話說的模棱兩可,有聰明人卻一下子從中聽出了門道。
譬如,猴三兒。
“兄弟。”
他笑嘻嘻的上前一把搭上里正的肩膀,嬉皮笑臉:“咱這祠堂,我瞧着也是該修整修整了。你說咱賺錢爲了啥,還不是爲了這張臉!如今祖宗住的地兒都埋汰成這樣,咱走出去,哪兒的臉見人?賺再多的錢,那還不是叫人戳脊梁骨啊。”
“猴三兒你說的對。”聰明的不止他一個,人羣中立馬有人附和:“啥都能委屈,可不能委屈了咱成家的祖宗。祠堂那是咱的根,咱的臉面。里正你說吧,需要啥,咱老少爺們都能辦到。”
林氏見他們變臉比翻書還快,不禁感慨:“若是從前,村裡有需要哪兒用這麼費事,喊一聲人人都能來相助。如今倒是沒點好處都不露面了。”
成繡見她感慨良多,勸道:“從前大家都是苦日子出生,各個能填飽肚子都不錯,自然要互幫互助。如今有了發財的路子,財大氣粗,便不好管教了。”
母女倆交頭接耳,而上面則傳來里正的猛喝:
“好!”
里正順勢從桌子上拿來賬簿跟毛筆,攤開後目光掃視一圈,在人羣中定格。
成繡見他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心中不禁苦笑,做好了當靶子的準備。
果真,她聽到了里正喊出自己的名字。
“繡丫頭,你過來!”
雖然點子是她出的,可如今當真要自己當這個領頭羊時,成繡還是有些不大樂意。
她慢吞吞的挪動腳步,在林氏跟一衆鄉親好奇的目光中,走到了最中央的位置。
“繡丫頭。”里正笑眯眯的看着她:“這泥螺生意,整個村子你是第一個做的,雖說你是個姑娘家,還是個孩子。但是一筆寫不出兩個成字,伯伯今兒就厚着臉皮直接問你啦。”
對上里正那老狐狸一樣的笑容,成繡腹誹:我都說了別往我這兒指你還不是找了我嘛。果真臉皮是夠厚的,吃上水馬上就把挖井人給扔井裡頭了。
可她心裡也清楚的知道,只有用自己來打頭陣,才能達到最好的效果。
所以,她忍着心裡的怨,裝出天真的傻笑:
“里正伯伯怎麼會臉皮厚呢?聽說厚的臉皮是連鬍子都穿不透的,我看您臉上這麼多的鬍子,可見還不是最厚的呢。”
這話一出,人羣頓時轟的一聲笑了起來。
大家都以爲成繡這是孩子氣的話,可只有里正知道,這丫頭,是憋着勁兒沒法子,卻又不服輸的要來報復自己一下呢。
沒辦法,誰叫他先出爾反爾在先,被孩子說幾句就說吧。
里正笑呵呵的摸了摸下巴上的鬍子,開門見山:
“繡丫頭,咱們祠堂修整,捐贈多的,回頭修碑的時候,名字就靠前。伯伯知道你是個心氣高心眼好的孩子,所以這第一個的名額,伯伯就給你了。”
成繡在心裡罵着老狐狸得了便宜還賣乖,可面上不得不收拾這個爛攤子。笑嘻嘻道:
“這個我可不敢做主,我得問問我爹。”
說罷,扭頭去找成貴,鑑於成貴的人高馬大,很快便在人羣中找到了。
“爹。”
成繡小跑到成貴跟前撒嬌賣萌:“里正伯伯說要咱們家拿錢出來,爹,咱家能拿出來多少啊?”
被成繡這麼一說,里正再也忍不住了,擡手握拳放在脣邊輕咳:
“那個,繡丫頭啊,我可沒逼着你捐啊。就是問問,問問嘛。”
可不是,他一個長輩的,欺負小姑娘臉上也掛不住。可沒辦法,想要這件事達到最好的效果,還真必須得成繡出馬才行。 “那個,成貴兄弟,這是成家祠堂的事,可不是我爲難小姑娘,你可千萬別誤會。”
成貴擺手,誠懇道:“別說了,這是爲了成家村的事,我們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說罷,低頭問成繡:“繡繡,咱家裡能拿出來多少?”
成貴是個實誠人,又是親如兄弟的里正提出來的,他是真的當真。可成繡不敢啊!
里正這是要拿她來做標尺,真給多了,後頭的也別繼續了,還遭人眼紅。
想了想,她說了個比較合理的數字:
“爹,咱們分家時候除了破屋啥也沒有,賣泥螺的錢,置辦了點家當,又買了些糧。如今剩下五兩銀子,咱們的水稻也種上了,秋天就能收成了。這五兩銀子,就都捐了吧。”
“這...”
里正不明所以,見這父女倆當真要捐出全部家當,嚇的連忙阻攔:
“五兩太多了,繡丫頭,這過日子手裡怎麼能沒點結餘呢。聽伯伯的,二兩就行!”
成繡還要勸,便聽到一旁猴三兒的聲音傳來:
“五兩,不多。哎,我說,是不是這銀子捐贈的越多,回頭名字就越靠上啊。”
見里正點頭後,猴三兒整個樂不可支:“好,好,咱從小就沒個好名聲的。今兒啊,就是豁出去了,也要在祠堂的碑上,留個靠前的名字。”
說罷,一拍胸脯,儼然一副財大氣粗的姿態:
“八兩!我出了!”
猴三兒的話一出,人羣頓時沸騰了。
要知道,這猴三兒做泥螺生意滿打滿算也不過就數月,撐死也就賺了兩三兩銀子。這八兩,只怕是要拿出全部家當了。
可更多的人卻覺得,區區幾兩銀子,只要地還在,泥螺生意又這麼好,幾個月就賺回來了。可這碑文卻不是常有的事,這麼露臉,就是勒緊褲腰帶砸鍋賣鐵,也得上啊。
於是乎,一大羣人紛紛往裡正這裡簇擁,你三兩我五兩,一時間,人山人海,久久不得停息。
眼看預計的場面已經做起來,甚至比原先設想的還要熱鬧。成繡跟成貴說了一聲,悄悄的溜走去看自己的稻花魚了。
回去路上,林氏一個勁兒的埋怨成貴:
“家裡的銀子都是繡繡辛辛苦苦賺下的,你不該不跟她商量就的捐出去的。”
她始終是怕委屈了孩子,畢竟她曾經被成老太那種大家長的思想壓榨了那麼多年, 不希望自己女兒也這樣。
“你想多了。”
成貴還是瞭解女兒的,想到繡繡方纔在自己手心畫的五,頓時呵呵笑了出來。安慰着身側的婦人:
“放心吧,孩子比咱們想象中的,要更堅強懂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