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除了權勢和地位能叫人趨之若鶩之外,心上人也是能讓褚辰失了理智的存在。
他騎馬還未行多遠,身後一陣馬蹄聲傳來,爲首之人是王璞,本想着趁主子睡下,他也能落個短暫的安生,怎知還未入夢,就被手底下的人喚醒,便是馬不停蹄的趕了出來。
王璞是褚辰的貼身護衛,主子走到哪裡,他也得跟到哪裡。
主子在,他在主子亡,他亡。
“主子,您這麼晚是要去何處?您傷勢未愈,眼下叛賊尚未歸案,需小心爲上!”王璞騎馬與褚辰並駕齊驅,不動聲色逼停了他的馬。
墨殤也就其後,他一貫是一身黑袍裝扮,夜色中,更顯陰厲煞氣。
褚辰自己都無法說出口,此番大動干戈只是爲了去白府看一眼回孃家的小妻子。
夜風吹涼了他冷峻的臉,也讓他清醒了幾分。
適才是太沖動了!
眼下萬事需謹慎,想要他死的人不計其數,暗處的,明地的,各爲各的利益。
褚辰未語,望着前方的長街,目光如鑄,遠處的孤燈隨風搖曳,宵禁之下的京都,萬般寂寥,他心躁難安,用眼神警告了王璞一聲。
其實,王璞哪裡不知道褚辰要去什麼地方,不過是例行護主公事,象徵性問了一聲,眼下爲顧及主子顏面,遂對身後隨從道:“你等先回去吧,主子有私事在身,我與墨侍衛陪同即可。”
“是!”衆人領命,再度折返鎮北侯府。
是以,主僕三人一道往白府的方向趕去,途中遇到了巡邏的兵馬司的人,這些衛軍大抵皆由褚家操控,不過其中曾有人是文天佑的舊部,這些人可信,亦不可信。
關鍵是看用在什麼地方了。
兵馬司的人見是褚辰,自然要放行。
待褚辰的馬走遠,纔有人小聲議論道:“褚大人徹夜是要幹什麼去?”
“皇上眼下由甄氏長老醫治,康復在望,褚大人估摸着是去大理寺,找文天佑談判。”
“罷了,都是上頭的事,這天再怎麼變,也波及不到我等!”
有人當即默了默,轉頭看着褚辰遠去的方向,隱隱透着殺意!
一炷香後,褚辰三人抵達白府大門時,只見府門大開,院中燈火通明,潘叔似在門外恭迎多時,見褚辰下馬,就小跑了過來,恭敬道:“姑爺總算是來了,夫人早就在等您了。”
褚辰皺了皺眉,將馬鞭扔給王璞,撩袍快步邁入府門。
墨殤和王璞面面相覷,只道自家主子已是行跡古怪,這白夫人又是玩哪一齣?身懷六甲,深夜不睡,專程等着主子?還是早就料到主子會來?
白府是先帝欽賜的府邸,白啓山雖未曾細緻修葺,規模卻很大,宅院坐北朝南,東西並連,大門北向。內院環繞抄手遊廊,亭臺樓閣。
滿院的燈火,照的一片通明。
若素自墜馬後,尤爲俱黑,想必白靈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故而纔會命人將廡廊下的燈籠盡數點亮。
褚辰隨小廝步入廳堂。
白靈由丫鬟伺候着,靠在東坡椅上看着兵書,這是她的習慣,常年未改。
很快,丫鬟端了剛沏好的清茶進來。
白靈吩咐道:“你們都下去吧,去看看小姐院裡可缺人,記住了,但凡小姐有一丁點不滿意,立即來通報於我。”
“奴婢省得了。”丫鬟應下,喏喏退了出去。
廳堂內只剩下褚辰和白靈兩人。
白靈並沒有擡眼看褚辰,她依舊盯着手裡的兵書,褚辰兀自落座,他出身高貴,鮮少會對旁人謙卑,可過了半晌,見白靈手裡頭的兵書文絲未動,便知她並沒有在看書,就問:“師姐怎麼突然
要將素素帶回府?”
不說還好,一提到若素,白靈是一肚子的氣,加之孕婦本就容易激動,且白靈又是個女中豪傑,褚辰話音一落,她瞬間擡臂,拿着書就朝着褚辰砸了過去。
“褚辰!你還好意思開口!幾個月前,素姐兒還是名醫之徒,學識才情都是一等一的出衆,自從嫁入你褚家,禍事不斷,我今個兒帶她回來哄了她一個下午,她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就連大夫
也說素姐兒如今只有幾歲孩童的心智,你你讓我說你什麼好!”
褚辰沒有避讓,任由白靈砸了一下。
白靈既是他同門師姐,又是他名義上的岳母,這一招是該挨的。
“我”連中三元,學富五車的褚辰,突然失了語,他也暗自懊惱,一切都非他所願,只是那日換魂一事,他實在有愧於心,頓了頓道:“你請大夫來看過了?”
白靈氣不打一處來,順了順氣,摸着大肚道:“我不幫着她,難道還指望你?!反正素姐兒眼下是不能跟你回府了,你今個兒也是白來一趟!”她早就料到褚辰一定會來要人。這個人對自己想
要的東西從來都不會放手。
而關於這一點,褚辰決不會退讓,他的妻,必須要留在他身邊,讓他日日能看到,觸手可及才行。
“不成!素素既已嫁我,那就是我的妻子,住在孃家算什麼事!”褚辰險些驚動站起,微顫的脣微微泛着紫。
白靈只一眼,就看出他體內的餘毒尚未清除,雖是對他存有痛恨,但到底是師出同門,當年在嶺南,若無他的暗中幫襯,她與白虎不會那麼順風順水,這人知道她所有的秘密,也是她最佳的合
作夥伴。
“你還是先去忙你的事吧。”白靈長長噓了口氣,眼角的餘光,不太友善的瞥了褚辰一眼,憤憤道:“她如今就如同一個三歲孩童,你帶她回去又能怎樣?”
她意味深長的轉過臉看着褚辰,眸底驚現一抹恐色,又道:“我可告訴你褚辰!素姐兒已經這個樣子,你最好別打她的注意!”
褚辰俊臉一滯,竟無地自容,他又不是禽獸?若素要是不願意,他豈會真的強硬着對她做什麼!
他悶悶道:“師姐,我是什麼人,你還不瞭解,我若是那種人,豈會至今才娶妻?!”褚辰有種想殺人的衝動,他恨不得親手殺了文天佑,要是沒有他,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他的小妻子仍舊是
那個狡黠聰慧,時而倔強,時而清明的女子。
眼下,在白靈面前,褚辰極力保持着慣有的沉着和冷靜,他這個人很少會有什麼情緒,可今日明顯是超乎了白靈的預料,本以爲他是個遇事不亂的謙謙君子,沒曾想也會有脾氣爆發的時候。
如此一想,白靈更不放心讓若素跟着褚辰回去:“你走吧!”她沒好氣的回絕道:“待過陣子,要是素姐兒好轉些,我自會將她送回去!你也不想讓這件事傳到你岳丈那裡,我能睜一隻眼閉一
隻眼,啓山可做不到!”
這是最後的妥協,沒有要求和離已經是看在兩家交情甚篤,且利益息息相關的情面上。
論出生,白靈可是正統的金枝玉葉,加之爲匪多年,根本不將三綱五常放在眼裡,就算褚辰和若素即刻和離,她都覺得沒有任何不妥之處。
褚辰性感的脣抿成了一條線,得罪了嶽山大人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可要他見不到若素,這又有一點太強人所難。
沒錯,他心裡還念着那個素素,可他同時也喜歡這個了,喜歡的不得了,恨不得時時和她融爲一體。
人的心是最難控制的地方,他也無法掌控住這份思念和霸佔的**。
廳堂裡吹進一陣夜風,這個時節已經不冷了,倒給火氣頗大的二人,添了幾分暢快。
白靈和褚辰相續調整了心緒,各自平靜了下來。
過了半晌,褚辰先開的口:“好,我暫時讓她住幾日,一旦好轉,即刻跟我回府。”他起身欲走,剛邁出一步後,轉身對白靈道:“我先去看看她,我看看就走。”放低了語氣,頗顯無奈且可
憐。
若素在白府的閨房設在了府邸的西南角,小苑別具一格,外圍由亭臺環繞,另修葺了一座假山,假山下則是一處小池,眼下正是萬條垂下綠絲絛的時候。
景緻雖美,褚辰卻沒有賞景的心情。
今日巧雲在屏風外守夜,見來人是褚辰,滿心滿眼的煩棄,這人雖曾爲她的主子,可到底也是個負心人,巧雲眼底還泛着紅腫,褚辰就要繞過屏風走過去時,她壯着膽子道:“姑爺,小姐好不
容易睡下,您還是不要吵着她了。”
若素原先不喜有人守夜,可眼下沒有人在身邊,她就哭鬧不止,就連千工牀木牀裡燈廚上的油燈也是點燃的。
巧雲毫無敬意的態度令得褚辰更加意識到一件事他當真得罪了一大片人,他的小妻子,人緣也是真好,所有人都向着她,就連墨殤這個中心不二的隨從也護着她。
“你先出去守着,我一會就走。”褚辰耐着性子和巧雲說了一句。
他氣場逼人,不笑時更是能威懾旁人,巧雲頓了頓,還是依言走了出去,就守在門外,一步也不離開。
屋內火光盈盈,還瀰漫着女兒家身上的楚楚幽香,是獨屬於她的味道。
褚辰看着幾丈遠的紗幔,腳步輕緩的走了過去,思念成災。
他昨晚同她鬧了好一會,讓她喚自己褚哥哥,她不願意讓她叫聲夫君聽聽,她還是不願。可她一見到墨殤,倒是咧出兩排整齊的小白牙,笑的比花還燦漫。
褚辰心裡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他的小妻子以往只會衝他這樣笑的。
今天一早,又怕吵着她,故而出房門時,沒有吵醒她,算一算,也有十來個時辰未見她了。
褚辰擡手撩開了紗幔,勾在鎏金的銅釦上,他低頭看着熟睡的人,緩緩坐在了她身側,她睡着的時候很乖,臉頰紅彤彤的,懷裡抱着只軟枕,閉着眼時,長而曲捲的睫毛更加醒目。
“我”指尖劃過若素的額頭,褚辰欲言又止。
他又能說什麼呢?
說什麼,她都不懂。
褚辰手上的繭子厚且結實,有一下沒一下的在若素臉上劃過,這讓怕癢的她有了幾分醒意,本來白日就睡多了,要不是巧雲花空心意去哄她,估計眼下還在鬧騰。
眼睫動了動,若素就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她記得這個味道,大壞蛋身上就有!
若素猛然睜開了眼,一雙睡意朦朧的眼,很快變得亮晶晶的,她微張着脣,顯然被褚辰嚇到了,忙往被窩裡鑽了鑽,掩了面,只剩下一雙黑溜溜的眼睛。
褚辰手一頓,半喜半憂。
喜的是她醒了,可以聽他說說話了憂的是,他根本不知道同她說什麼。
褚辰不喜歡孩子,更不知如何與心智尚幼的若素交流。
這廂,若素對褚辰是一萬個不喜歡,她總覺得一看到這人,心口就會抽搐着淡淡的疼,說不清楚的疼,而且他總是威脅要打她。
褚辰注意到了若素眸光時而渙散,會看到他的手指,遂想起了她是不是餓了?莫不是還想嚼他的手指?
這樣一想,褚辰突然覺得有種對待幼兒的錯覺,伸出右手中指,遞到了若素脣邊:“想吃了?”他問道。
若素眨巴着眼瞅了他幾眼,張嘴就咬了上去。
這是他送過來讓她咬的,她沒有理由不咬,況且她確實想咬他。
褚辰瞬間臉色冷到極點,吃痛非常,卻絲毫沒有鬆動,生怕一用力會傷了她的牙齒。
二人你看着我,我盯着你。
一個奮力的咬,一個極力的容忍。
好半晌,若素覺得實在無趣了,才鬆開了牙關,她好像得了天大的便宜,小臉埋進被褥至極,偷偷笑了笑,眉眼彎彎。
褚辰看到了這一幕,登時覺得咬的划算。
他低頭看了看指尖的傷口,脣動了動,竟是再度失語。
小妻子長的嬌美溫潤,小牙卻是鋒利無比,咬出了淺淺的血痕。
不過她高興就成。
“哎你到底可是餓了?我讓人送些吃食進來?”褚辰輕聲問道,生怕會再一次嚇着她,說起來這還是若素頭一次在他面前笑,雖是竊笑,但起碼是笑了。
小臉埋入一半在被褥裡的人,搖了搖頭,大眼晶亮,哪裡有絲毫的睡意。
昨夜也是過了三更,她才肯睡的。
褚辰剛伸手,想摸摸她柔順的頭髮,就聽見門外有人道:“褚辰,時候不早了,你該走了。”是白靈在說話。
是以,褚辰從榻上起身,走之前對若素道:“你乖些,我得了空就來看你。”
他站在腳踏上,等着回覆,可小妻子似乎除了眨巴幾下美眸之外,就是什麼也不說了。
褚辰只能帶着遺憾出了屋子。
來日方長吧,她看起來很喜歡佔便宜,那今後就處處讓着她就是了,總會讓她重新喜歡上自己的一天。
巧雲和林嬤嬤見褚辰未曾強行將若素帶走,心下鬆了一口氣。
白靈親自送了褚辰到照壁,臨走之前給了他一瓶藥丸:“這是素姐兒之前孝敬我的百花玉露丸,你體內餘毒尚存,就拿去服用吧。”白靈怒氣未消,本想再斥責褚辰一番,可見他待若素又並非
毫無真心,還是忍下了。
撕破臉對誰都不利。
褚辰回到侯府,連夜叫人把花嬤嬤請了過來,她是侯夫人的陪嫁,是看着褚辰長大的,對養育孩子很有一套。
花嬤嬤被人領進小閣時,眼睛都沒徹底睜開,就聽見褚辰問道:“嬤嬤,你可知三歲孩童最喜歡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