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籟俱靜。
三更的梆子剛敲過。
遠處傳來更夫的叫喚之聲:“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聲音在宵禁的長街悠悠長長的盪開。
半晌終於風止聲息,再無聲響。
位於城西郊區的一處不起眼的四合院內還燃着幾盞微弱的小油燈,樺木所制的院門被人敲響了六聲,三長,三短,像是在傳達某種信號。
不多時,一身穿石藍底素面妝花褙子的男子親自開了院門,藉着頭頂稀薄的月光,喬魏荀看清了來人,忙將院門大開,虛手一請:“諸位裡面請。”
褚辰攜王璞,墨殤二人步入小院,喬魏荀旋即站在外頭四下環視,沒有現任何異樣,才悄然合上了院門,緊步跟上。
這四合院不大,除了喬魏荀之外,還有褚辰佈下的幾個心腹,此處抱山環水,極難尋到。
幾人進了屋,一身穿大紅色焦布比甲配月牙鳳尾羅裙,梳着垂雲髻,作尋常婦人裝扮的喬婕妤便從裡屋出來。
一看到褚辰,臉上帶着恭敬道:“太傅大人一言九鼎,多謝大人保我母子活到今日。”言罷,喬婕妤就要跪下。
褚辰眼神示意了喬魏孟,他不太喜歡和女子接近,更不想和任何女子有任何牽扯,救她呵呵無非是謀權臣的一條路子罷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個道理誰都能明白,可真正能做好防患於未然的準備的人卻極少。
新帝登基在即,不久之後就會對褚家下手,朱允弘那樣的性子豈會由着褚家執掌兵權下去?
喬魏荀明白褚辰的意思,扶住了喬婕妤,他也是不久之前才與褚辰合作的,他也想救了自家堂妹和侄兒,也想讓喬家永葆簪纓世家的派頭。
所以,當褚辰找上門時,他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又或許總覺得這樣做,又能和那人拉近點關係,今後和褚辰走近了,豈不是也能時常見到她了!?
褚辰道:“娘娘不必多禮,十四皇子是先帝骨血,臣不過是盡了本份罷了。”
此話亦真亦假,在場人皆知。
喬婕妤也並不在意,既然褚辰已經出手將她和孩子從朱允弘手裡救下,那就說明他願意合作了。
如此,她豈會在意這點違心之態?
大家的目的一致,想要的東西也一樣。
“後日新帝登基,他是先帝嫡子,理應繼承皇位,不過娘娘也不能掉以輕心,就算新帝皇位穩固,也不會放棄尋殺你們的機會。”褚辰又道,神情淡漠,只是精神颯爽,說不出的凜冽逼人。
喬魏荀憂心的看了一眼身側的堂妹,問褚辰:“褚太傅,你可有何高見?長此以往下去,怕是會引人耳目。”
這一點褚辰自然也想到了。
他那完美的脣角還有清淺的牙痕,幸而屋內光線昏黃,旁人看不清,他突然笑道:“我此番前來,一來是確認十四皇子與娘娘一切安好,二來也是要同你二位說個清楚,今後這一個月,一步也不要離開這座院子,京城很快就會大亂。喬兄,你在衙門的差事萬不可停下,喬家怕是早就安插了錦衣衛的人。”
他沒有說完到底是什麼亂子,坐收漁翁之利的事,說起來很輕鬆,真要辦的滴水不漏,卻非那麼容易。
喬魏孟和褚辰是正經的表兄弟,可自小開始就不怎麼走近,眼下的合作,倒是讓喬魏孟更加忌憚褚辰,與此同時,他不禁又想起若素,她那樣的性子,褚辰能護她一輩子長寧麼?
喬婕妤不方便一直待在外室,見過褚辰之後,未幾就入了內室,照看尚且幾個月大的十四皇子。
待褚辰與喬魏孟談完正事離去之後,她才復而從內室走出。
見喬魏孟對着外面的一彎下玄月皺眉凝視,喬婕妤以爲他是在憂心喬家今後的前程,不免嘆道:“大哥,事已至此,你可後悔?”
武逆新帝,一旦被查,可是要抄家的。
喬魏孟回過神,默了默才知喬婕妤話裡的用意,脣笑,眼不笑,他道:“後悔什麼?你是喬家二女,當初若非家中所逼,你也不會入宮,此事我也有責任,姑母失勢,朝廷斷然不會重用喬家之人,父親官位連貶數級,眼下已去大興任職,而我本也不喜這官途喬家今後也就指望你和侄兒了。”
不知爲何,喬魏孟今日面對不太親密的堂妹,竟然說出了心裡話。
是了,他從不愛仕途,這一切都是家中所逼,身份所逼,他不得不去爭取。
油燈漸漸枯滅,唯有星點的火光,燒着它最後的光亮。
兄妹二人同站在隔扇之下,外頭的玄月也漸漸沒有了蹤跡。
喬魏孟問:“二妹當真信任褚辰?”
喬婕妤笑了笑,她這一生啊,前面是活在虛幻了,到了中間陡然清醒,總算能做自己了,她只是想賭了一次,賭贏了那就是鳳臨天下的容姿,輸了也不過是繁華夢一場。
其實,她早就不在意輸贏了。
“信啊,爲何不信,他是個絕頂聰明之人,擁護我兒可以給他帶來的利處實在太多,試問這天下誰不想當權臣?再說了新帝登基後,憂心竭慮的恐怕並非只是我們。”喬婕妤說的很自信。
喬魏孟頭一次現其實喬家的女兒也非皆是美貌當先,該狠毒的時候,也是無人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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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已過,東邊天際泛着魚肚白,鎮北侯府的燒火婆子已經起榻,去柴房抱着柴火,開始燒水了。
婆子邊走邊嘆,昨個兒夫人命嬤嬤來交代過,大公子那處的熱水短缺不得,她似‘臨危受命’,昨天下午的確燒了幾次熱水,還以爲夜間也會要水,可守了一夜也未有人來傳話。
婆子眼底泛着暗青,可想想管家打賞的那些個銅錢,還是咧出兩排大門牙樂呵呵的幹活去了。
侯門大公子的三層小閣外擺放着大大小小的樟木箱子,下人經夾道路過時,趁着天還未大亮,管事的婆子尚且沒有功夫教育他們,偶會透過漏花窗瞟上一眼,也不知道世子爺又弄了什麼好東西來討大奶奶的歡心。
別提侯府的女子了,滿京城的閨閣女兒家和婦人們飯後茶前難免感嘆,這白若素上輩子一定是救苦救難的女菩薩,否則豈會得褚辰這座千年冰山的百般寵愛!
竟一夜之間,‘洗劫’京城中名氣最高的成衣鋪子和飾鋪子,香料鋪子也未曾倖免,還沒有上市面售賣的新款盡數讓褚辰給搬回了府內。
衆人不知,這邊動靜鬧的越大,宮裡頭的那位越是掉以輕心。
若素睡了一夜,因爲這兩年一直服用滋補之物,她恢復的非常快,隱約中在一陣冰涼中醒來的,睜開眼歪着頭一看,愣是一驚。
只見褚辰身上只着一件薄衫,胸口微露,他半跪在大紅喜錦被上,正低着頭曲着她的雙腿,在那處重新上藥。
這是要囧死她麼?
“我我自己來吧。”若素剛一說出口,就現自己嗓子沙啞的不像話。
褚辰聞言,他擡起頭來,臉色有些泛紅,聽見小妻子悽悽楚楚的聲音,就想起她昨晚的求饒之聲,登時下腹一緊,嚥了咽喉,臉色卻依舊沉靜道:“爲夫已經塗好,母親那裡今日不必請安,你再睡會吧。”
說着,他拉了被褥將她蓋住,人也緊接着躺了過來,他重重的壓下,若素明顯的感覺到牀榻也跟着顫了兩顫。
好吧也許是她自己在顫。
昨晚也才第二日同他行周公之禮,可這人也太可怕了,怎麼一旦沾染上,就一時半會也歇不下來。
褚辰伸臂將人圈進懷裡,在她細嫩的耳垂上吮了吮,故意使壞道:“你想什麼?可是想爲夫?”
若素水眸清澈的望着頭頂的承塵,只覺此刻還未徹底從那場激盪中醒過神來。
這樣長此以往下去,她哪裡有精力看醫書?去回春堂?
若素側過臉,滿目驚異的看着褚辰:“你你”她‘你’了好幾聲,後頭的話卻是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她是他的妻,同他共寢是她應盡的義務,再說褚辰身邊也無侍妾,她也不會讓他身邊有任何其他女子存在,如此一想,若素竟是再也無語。
有種啞巴吃黃連的苦楚。
“睡吧,乖乖聽話。”褚辰輕笑,似乎明知道她想說什麼,卻當做全無所知。
他摟着她,闔上了眸,眉眼略顯疲憊。
若素又是一陣納罕:他怎麼就跟一夜沒睡似的,難不成也知道會累?
如此那便好了。
也許今後少了新鮮,就不會那般索取了,這樣一想,若素也彷彿放下了包裹,再度睡了一個回籠覺。
侯夫人收到了八公主從宮裡頭送來的道歉禮,就命人將禮物送去褚辰的院裡,讓若素過目。
她雖是侯門女主人,可戲園子那件事的主角情面自然還是要顧上一顧的。
誰料婆子不一會就回來稟報道:“夫人,大公子和大奶奶還沒起呢。”
侯夫人手持念珠的手一頓,嘴角顫了顫;“從昨個下午到現在還沒起榻?”
那婆子也似難爲情的點了點頭。
侯夫人以手撐額,心道:難不成是前些年憋的久了,這一成婚就一不可收拾?
“讓廚房燉一些補品給大公子和大奶奶送去,這樣下去也不成,毀了根本可如何是好!”侯夫人眼下心情複雜,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差。
倒是在一邊伺候的褚蘭有些心急了。
她之所以遲遲未返回金陵,一大部分原因也是等着若素給她治病。
可這位小嫂嫂卻一直被兄長‘禁錮’在牀榻之上,這真叫她進步兩難。
誰也不敢與褚辰叫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