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伴着涼意迎面吹來,褚辰面若冠玉,一雙深邃的眸幽暗清冷,給人一種生人勿進之感。
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是愉悅的。
他一躍上馬,酒勁上來後被他輕易剋制,他回頭看了一眼正往馬車上爬的若素,眯了眯眼,明知她不可能真心實意的想跟自己去清風寨走一趟,卻懷抱興致的等着她的‘下一招’。
若素注意到了褚辰的注視,也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二人遙遙相望,大有劍拔弩張之勢。
巧菊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小姐,您上車吧。”昨天晚上真的是自己眼花?褚世子從未出現過?
巧雲提醒道:“小菊,有些話到底能不能說,你自己掂量着,別污了小姐的名聲,到時候有你好看!”
她報答白家都還來不及,豈會害小姐名譽不保!?巧菊點頭如搗蒜:“我知道的,雲姐姐放心便是。”
若素上了馬車,隨即甩下了簾子,她對褚辰有了新的認識,早晨給他喝的烈酒是師傅特製的,一般人絕熬不過三杯,他喝了五杯卻還安然無恙!
“到底是太輕敵了。”若素自顧說了一句,巧雲對此十分贊同:“小姐,您可當真要去清風寨?”
清風寨是白虎的地盤,可白啓山不在身邊,保不成褚辰真會護着她。
若素理了理衣襟,斂了眸,旁人看不見她眼裡的情緒:“上回沒見到白靈,難免遺憾,父親既然就要娶她了,我這個白家嫡小姐去會會她也實屬正常,不是說她心地良善,收留了不少孤兒寡母麼?這樣的人更要好好相處,父親年歲已大,身邊總得有個人照顧。”
這些都是肺腑之言。
她不可能一直待在白啓山身邊,而且....遠哥兒到底是個什麼狀況,她至今沒弄清楚,失蹤的丫鬟,他對陶氏和喬若婉的關押,這一切都讓若素看不清她那個弟弟。
馬車進了清風寨已經是一個半時辰之後的事了,白虎事先收到了信,早就命人安排了事宜。
“褚兄裡面請。”白虎虛手一指,看見褚辰身後的若素時,一雙虎眸亮了亮,他再度看了看褚辰,彷彿有些事一目瞭然,只是無人挑明罷了。
褚辰抱拳道:“叨擾白兄了。”
若素聽着二人寒暄,不難發現褚辰和白虎實則早就相識,且交情不淺。
他一個堂堂當朝太傅,卻與佔山爲王的土匪頭子是舊交?
這件事於情於理都說不通!
褚辰這個人秘密太多.....不提防是不行的
“大姐。”白虎對着一年輕女人喚道,之所以還算年輕,因爲白靈看上去並沒有三十的模樣。
若素順着白虎所看的方向望了過去,只見一個穿着蜜合色折枝紋冬襖,湖色挑線裙子,頭上只戴了一隻蓮花紋羊脂玉簪子的女子,膚色算不得白嫩,五官卻很精緻。
她就是白靈了?
非但沒有‘匪氣’,倒長的有種江南水鄉的溫婉女子。
若素感覺到白靈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定是也猜出了自己是誰。
大婚既是三日後的事了,她該叫白靈什麼好呢!
白靈翩然走進,並不像胸無點墨的粗俗之人,她對褚辰點了點頭,二人似乎也是認識的。她這才盯着若素的眉眼柔和一笑:“你就是素姐兒了?與你父親不太像。”她點評了一句,拉起若素的手又道:“這些都是男人的事,你且隨我來。”
同樣溫熱的手牽着自己的手,若素一怔。白靈面相清秀,一雙手卻佈滿了繭子,而且還是大掌。
她這樣的女子,定經歷了世間女兒家少有的精彩和辛酸。
若素被她牽着去了一處小閣,小閣外面是四方的院落,修葺的有些像四合院,旁邊還有耳房和抱廈,她更奇怪了,怎麼這裡的房舍風格與京城那麼像!
她與白靈並不熟絡,只是留了個心眼,沒有多問。
很快,若素被領進了屋,屋裡頭並沒有臨窗的大炕,屏風外面擺了一張四方桌,在外裡望去,還有擺滿書冊的博古架。
細一想,白靈許還是一個會舞文弄墨的。
如此倒好,她與白啓山成婚後,還能紅袖添香。
想到這裡,若素脣角溢出一抹笑來,正好被白靈看見,她問:“素姐兒笑什麼?”她沒有京城女子的矜持,是個直性子,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若素收了笑,微微側目看了看四周道:“父親已經命人佈置好了新房,你....這些書也要帶過去麼?”
白靈聞言,清秀的面容像是起了紅暈,她抿着脣淺笑:“我....我都聽他的。”
好吧,再問下去,也問不出什麼話了,不過看白靈的架勢,是真的對白啓山動心了,若素岔開了話題,聊了些無關婚嫁的事。
白靈與白啓山都是早無父輩的人,白靈進門後更沒有伺候公婆一說,她這種性子倒也無妨,況且白家的底蘊尚淺,更沒有一般簪纓世家的條條框框的規矩。
這時,一個頭戴花巾的老婦急急忙忙跑了進來:“大姑娘,不好了,小翠她....她生不下來啊。”
老婦口中的大姑娘便是白靈。
若素一凜,難道是有人難產?
白靈猶豫了一下對若素說:“我得過去看看,你自己隨意,想吃什麼就吩咐下面的人去辦。”她似乎忘了若素是個醫者。
“等等!我與你一道去吧,正好在京城學了些醫術,指不定能派上用場。”若素喚住了她,年紀尚青卻透着沉穩和泰然,白靈覺得若素這一點倒是與白啓山挺像,不由得愛屋及烏,對若素更是喜歡了幾分。
白靈這纔想起來若素是拜了甄劍爲師的,她所學的可不是一般的醫術,遂應下:“也好,那你隨我去吧。”
清風寨很大,下人和寨中諸多夫妻都住在後山,寨中還有一灣清泉,常年有清澈的泉水從山頂流下來。
一路上,老婦感嘆道:“小翠也是個可憐人,要不是被惡霸強佔了身子,她早就嫁人了,如今可好,夫家棄了她不說,還懷了那畜生的孩子,這要是出了什麼事,就真的是造孽了!虧得寨主把她救了出來,不然啊,這會子怕是一屍兩命了。”老婆痛心疾首。
白靈在寨中還有一定威壓的,喝道:“行了,這種事不必四處宣揚。”她是怕讓若素聽到了些不好的事,白啓山會因此遷怒於她。婚事一下來,白虎就交代過她,說是白啓山爲人剛正,是個良配,只不過他有一掌上明珠,是容不得冒犯的,只要她與若素關係融洽,白啓山定會敬重她。
白靈牢記了這一點。
不過,若素並沒覺得有何不妥,倒是又對白虎和白靈姐弟二人多了一層好感。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可救了這麼多人就是罕見的功德了,若素一路上聽了不少有關白家姐弟的豪情萬丈和恩德善心,這樣人也能被逼上梁山當了土匪,可見朝廷政策實不可取。
繞過了幾道彎兒,就能聽到婦人痛苦的哭喊聲。
若素對這個聲音並不陌生。
她上輩子也是死於難產。不,是或許死於難產,那件事等回了京城再好好找喬若婉算賬。
一進屋,就能看見一間樸素至極的木牀上躺着一個滿頭是汗的女子,穩婆焦急的在一旁催促。
其實,有無經驗的穩婆,所起的作用都不是很大。
若素走近,瞧着那女子已是奄奄一息,本能使然,推開穩婆徑直走到牀邊,白靈有意要拉住她,聽說京城的千金小姐是沾不得**的,而生孩子自古至今都是不吉利的時辰。
“白....白姨,我無礙的,師傅說醫者本該治病救人。”她捲起袖口,巧雲見勢迅速拿出攜帶在身上的銀針和藥瓶,這些都是若素吩咐過的,人在,藥在!
一聲白姨叫的白靈晃了神,若素的聲音很好聽,‘白姨’二字很是甜美,她突然有種與有榮焉之感,這種感覺十分微妙,就像白虎長大成人後,她所體會到的感受。
白靈沒有再打擾,站在一旁示意旁人不要說話。
若素輕柔的摁了摁小翠的腹部,對身後的人道:“你們出去吧,都圍在這裡對產婦不利。”她先給小翠施了針,讓她提起了精神,旋即繼續給她按摩腹部,緩緩的推送着她腹中的孩子。
她的這種舉動看在那穩婆眼裡實在是荒唐,忙出手制止:“這....這不是害了小翠嘛。”
白若感覺到有人拉她的一角,驀的轉過臉,眼神冰狠:“我是在救她,讓開!”她想起上輩子難產時,那穩婆除了在她耳畔催促,什麼也沒做,就那樣看着她血崩。
到底是京城來的大小姐,氣場冷冽決絕,那婆子被喝退了幾步,白靈原先還是存了幾分猶豫,見若素這樣的堅定,對下面人命令道:“這裡除了素姐兒的人,都給我出去。”
穩婆搖首晃腦,直襬手:“胡鬧,胡鬧啊!”她很快被山寨的女人帶了下去。
若素見小翠臉色煞白,聲音也越來越低,便讓巧雲和巧菊將她扶了起來,她在醫書上剛看到過,蹲着要比躺着生來的快多了。
白靈雖有疑惑,她卻是很信任若素,確切的說她對白啓山很信任,故而連同他的女兒也一併信了。
小翠被攙扶着,若素又在她腹部施了針,接着讓巧燕給她按摩。
一番折騰,已經是半柱香之後,守在外頭暗中斥責若素不把人命當回事的穩婆突然聽到一陣嬰兒的哭泣聲,響破當空,一聽就是個健康的孩子。
那穩婆身子僵了僵,一臉難以置信的看着小木屋的方向。
那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女娃子會接生?
若素看了一眼那剛出生的孩子,是個男孩,渾身皺巴巴的,卻讓人看了平添憐愛。
她也不知道此刻自己在想什麼,淨了手後便走出了木屋。
白靈也跟了出來,看着她的眼神也不一樣了:“素姐兒與旁的女子不一樣。”這是她的結論。
若素側過身,笑的有些苦澀,重活兩世的人能一樣麼?
遠處從山丘上颳了一陣風過來,吹散了淡淡的血腥味。女孩兒一縷耳發吹到了嘴角,在她微微上揚的脣邊蕩了蕩。
不一樣,一定要活出不一樣的人生。
身後的下人屈身道:“大姑娘,白小姐,前廳設好了午膳,寨主讓奴婢請你們過去。”
不是要談正事麼?這才兩個時辰,就談好了?
若素隨着白靈到了前廳宴席處時,褚辰已然端坐在主位上,這個人不管到哪裡都是讓人仰望的存在。
他看上去似乎不大高興。
若素偷笑,能高興的了麼?再美味的佳餚美酒到了他嘴裡照樣嘗不出任何味道。
席間,白虎問了句:“褚兄,你這麼不吃?我這裡的廚子可是在嶺南出了名的,要不是他欠了我一條人命,斷然不會來此營生。”
若素沒忍住‘噗嗤’一笑,她擡眸看着褚辰一張幾近冰封的臉,好心情不言而喻。
不過褚辰仍舊沒有任何反應,從清風寨回去之後,仍舊一派貴公子姿態。
直至白啓山大婚那日,若素起了個早,準備幫着父親歸置白靈的東西時,被褚辰突然拉至一邊,身形挺拔如鬆的擋着她的去路,氣勢逼人,居高臨下道:“素素,玩夠了麼?解藥呢?”
他終於忍不住了。
若素仰着頭:“你現在知道我不好惹了?”所以今後不要惹她,想不想嫁人是她的事,誰也不能逼迫了去。
這輩子誰也別想左右她的婚事!
褚辰本打算用諄諄之言好好教誨她一番,可看見她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後,決定改變主意:“呵....沒有解藥也無妨,我不介意以毒攻毒。”他的眸光愈發深邃,說話時,脣漸漸的靠近.......</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