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來是白啓山指派給若素的隨行護院。
他雖不是主子,但在白府也斷然不是可隨意處置掉的奴才。
不過是通報個消息,還不至於跪着說話。
若素察言觀色的能力是上輩子十幾載的庶女日子積攢下來的。
她試探性的問道:“是侯夫人找上門了?”看來繞着侯府步行五圈還是太輕了點。
東來乾脆點頭磕地:“小姐請息怒,屬下已讓東去留在藥堂,此外王家的少東家也派了人過去,只是侯夫人身份特殊,還需您親自走一趟才行。”他省去了侯夫人點名要見若素這個環節。
若素靜靜的看了他片刻,恐怕有些事連巧雲也是不知情的。
罷了,先解決了眼前的事再說吧。
若素乘馬車到了回春堂時,門外都是清一色的侯府帶刀侍衛,藥堂已被圍的水泄不通。
看熱鬧的行人遠遠的望着這頭,若素下馬車時,皆是對她指指點點。
她心中瞭然,怕是侯夫人想借機徹底毀了她僅剩的‘良譽’吧。
在這個世上,不是你不去招惹旁人,旁人就會放過你的!
“小姐,您可來了,這--這可如何是好?”藥堂燒火的老媽子也出來幫忙應付侯夫人身邊的僕人。
這些都是在後院待了大半輩子的人精,豈是忠厚老實的燒火婆娘可以對付的?
若素拎着裙襬,面容清淺的走進藥堂,爲了給喬魏遠討個吉利,她不僅命巧雲在帷幔上掛了‘狀元及第’,還穿了身豔麗的衣裙。
少女已經出落的像雨後新荷般惹人憐了,加之卓然的氣度和那張令得褚蘭這種身份的小姐也嫉妒的臉,她的出現,無疑讓前來助威的幾位世家夫人爲之眼前一亮。
“夫人,三日未見,您氣色好多了,不知今日-前來又是哪裡不舒服了?”若素一走進,巧青無聲的扶着她坐在圓椅上,而後忙是倒了杯野菊泡製的花茶。
她還是如此貼心,是想給自己降降火吧。
若素看似無意的拍了拍巧青的手臂,暗示她不要擔心。
這丫頭哪裡都好,就是過於手軟和衷心。
侯夫人靠在椅背上,身後有兩個丫鬟伺候着,褚蘭怒目狠厲道:“白若素,我問你,三天前你說過,要是我母親還不能痊癒,你自覺拆了回春堂的招牌,這話可當真?”
若素真的很想笑。
回春堂雖全全交給師傅打理,但畢竟是王家的產業,師傅也不過佔了幾成的紅利而已,而她自己呢?
有什麼權利拆了回春堂的招牌!
“自然當真。”若素也不介意將計就計,就趁着這次徹底讓褚夫人斷了找她麻煩的念頭吧。
她實在沒那個閒工夫,與這些後院諸女切磋所謂的‘婦人心機’。
褚蘭又道:“既然如此,你還不快動手!”她這話一出,幾個擁護褚家的世家夫人便開始添油加醋。
“是啊,神醫的名聲可不是用來吹的,醫不好病患,還敢稱神醫!”
“我看吶,不是神醫不夠格,是他收徒不謹慎吧。”
終於,哭喪這一張臉,在一旁無語了良久的甄劍忍不住了。
他都捨不得說一句的小徒兒,豈能讓旁人欺負了去。
這世上,女子都是可怕的,瞧瞧這些個婦人,要是自己也娶了個這樣的人放在後院,還不如切了命根子來的清靜。
當然了,小徒兒除外,天下女子都是煩人之類,唯徒兒聰明可兒,最是懂他心意。
“夠了!你!右手發顫,未及四十,已有白髮,定是已經有耳鳴之症,不出兩年,身子骨定有大礙!”甄劍對其中一個婦人喝道,轉爾又指着另個婦人的鼻子道:“還有你,眸色-蠟黃,脣白無色,風溼也免不了的,我勸你還是回去好生歇着吧。”
神醫從不親自看診,他此言一出,幾個婦人嚇得臉色發白,神醫的話斷然是不會有錯的。
傳言,甄劍曾預言一鄉紳活不過三十,那人果真一個時辰也沒多活。
其中一婦人忙問道:“敢問神醫,我這病該如何醫治?”越是身份高貴的人,越是怕死,這要是死了,身後的榮華也帶不走,留下來指不定讓哪個死對頭私吞了去。
甄劍‘哼’了一聲,再度靠在圓椅上,給若素遞了一個‘有爲師在,一切無恙’的眼神。
若素以帕遮脣,淺淺一笑,錦帕上薰了茉莉花香,這一聞倒也心情愉悅。
甄劍見小徒兒絲毫未受影響,才道:“我甄某人已退隱江湖,今後甄家一脈單傳的醫術,皆有我徒兒真傳,你們要想得了我甄家的診治,還得看我這徒兒願不願意!”
大戶人家的夫人小姐,常年都會有個頭疼腦熱,更有甚者還有一年到頭的藥罐子,雖不致命,卻也實不好受。
師傅告訴若素,這叫富貴病。
就連太醫院的院判也是無計可施。
這下,幾個婦人搓手跺步,互使眼色。
褚蘭馬上喝道:“白若素,我可不管你是不是甄氏單傳,我母親的病,沒醫好就是沒醫好,你要是還存一點骨氣,就該說話算話。”母親交代過,只要白若素徹底沒了庇護,大哥是不可能娶了這樣一個女子的。
褚蘭一言,侯夫人便揉着眉心,嘆着氣:“哎呦----”看似相當的痛苦。
這時,大堂之內,少女清越如初夏迴廊下被風吹起的銀鈴,徐徐響起:“呵呵---夫人不是肚子疼麼?還是小腹?怎麼又揉着太陽**了?若素剛掌握了鍼灸之術,貴公子上回還想讓我扎幾針,夫人不介意的話,我倒是可以幫您舒緩舒緩。”
侯夫人面色一僵。
她今日癸水-水來了,小腹還真不太舒服。
不過,這丫頭是這麼知道的?
她怎麼什麼都知道!
侯夫人開始後悔今日-的‘討伐’,她被褚北嚴嬌慣了多年,加之爲了侯爺在外征戰傷及性命無數,常年在寺廟吃齋祈福,心機怕是不會在褚蘭之上。
“少說廢話,你識相的話就老實遵從約定,否則就別怪我褚家手下不留情!”褚蘭蠻橫野蠻了,雖是嫁了人後,在魏國公府受了些委屈,但到底褚家風頭正盛,她該有的自視清高還是分毫未減。
若素算了算時辰,喬魏遠差不多已經進了貢院了,她今日-本想着去柳姨娘墳前上柱香的,可---
“夫人本無大礙,又何來沒有治癒一說?”若素恢復一臉沉靜,冷聲問道:“褚小姐不信的話,可以請宮裡的御醫做個見證。”
那日,褚辰陪同侯夫人前來求醫,也不過是輕度胃寒,就算不用藥,第二日也無大礙,更何況還服用了她的藥。
至於三天前,侯夫人更是康健的很,那山楂陳皮粉也不過增強了她的食慾罷了。
褚蘭語塞。
讓御醫前來,母親裝病一事不就露餡了!
到時候大哥那頭可不好交代!
“褚蘭!”男人雄厚的嗓音,帶着溫怒喝道。
褚蘭一驚,看着周身散發着寒氣,大步邁進大堂的褚辰,抿了抿脣,膽怯的看向了侯夫人:“母親---”
褚家兩位小姐,最懼的人唯有褚辰,褚北嚴常年征戰在外,侯夫人也是不管事的主,家中諸事皆由褚辰一手打理。
侯夫人也是臉色訕訕:“我兒怎麼來了?今日-太子沒有讀書?”
褚辰沒有說話,一張冷峻如山河日月的臉上寫滿不悅。
他對身後護院道:“來人,護送夫人和小姐回府!”褚家真正謀劃出策的人是褚辰,就連褚北嚴在大同和西北任職時,也是他多方獻計才令得褚北嚴百戰百勝。
衆護院領命,婆子擁着侯夫人和褚蘭往馬車上走。
侯夫人行至一半,欲言又止,這個兒子的品性太難琢磨,還是等回了府,再尋了機會解釋解釋,如今當着外人的面,不能丟了褚家的臉。
“各位夫人也請吧!”褚辰的嗓音極爲的好聽,可是發怒時,卻截然相反,那幾個婦人忙是領着丫鬟婆子訕訕溜之大吉。
得罪了褚辰,他們的夫君在朝堂上也不會好過。
皇上雖面上不喜太子,獨看重八皇子,但待褚太傅卻是格外器重,傳言皇上還有意將八公主許配給褚辰的意思,卻屢次被褚辰巧妙搪塞了回去。
幾乎是頃刻間,回春堂從喧鬧中解脫了出來。
可若素的臉上卻沒有該有的喜悅,或是對褚辰存了一星半點的感激。
“還望太傅大人看好自己母親,下次要是再在對若素做出‘請君入甕’之事,我可不敢保證尊夫人會不會真的‘病倒’。”少女果斷決絕,水眸中是絕不服軟的倔強。醫者可治病,但也可‘致病’。
“你放心,不會再有下次。”褚辰看着一臉冷漠的少女,心頭微寒,轉爾抱拳對甄劍一禮:“是我褚某人的母親唐突了,還望神醫莫要怪責,他日-沐休,我定登門拜訪。”
甄劍八角山羊鬍一抽,小徒兒看不出褚辰的心思,他可是一清二楚。
此前那副藥,應該就是眼前這位高權重之人替小徒兒求的吧!
沒本事取悅小徒兒,倒還知道從他這裡下手,不過---想得美!
他甄劍的徒弟,決不會輕易嫁人,更不會嫁入侯門!
“不必了,太傅大人日理萬機,我等不過平常百姓,豈敢高攀?藥堂今日-還要營生,好走--不送!”甄劍非世俗之人,說話也是順着性子來,壓根沒把褚辰放在眼裡。
王璞欲上前說理,被褚辰伸臂擋住:“如此,是本官打擾了。”他看了若素一眼,很想把她拉過來,摁在懷裡,好好問一問,怎麼這輩子她連看都不想看自己一眼了?
說好的非他不嫁時的深情呢?
他還是他,巴不得比上輩子待她更好,只要她願意---
她要是不願意,那麼下次‘請君入甕’的人就不是侯夫人,而是他自己了!
就算她進了門還不願意,那就關起來吧,總有一天會想通的。
若素不知道褚辰在思量着什麼,她站起身走到甄劍耳邊低語了幾句,便帶着巧雲往外走。
柳姨娘的忌日,也不知除了她之外,可還有人記得?
“素素!”若素的肩膀與褚辰的對齊時,他突然喚道,聲音中隱忍着某種未知的情緒,似乎一瞬間即可爆發:“我有話對你說,現在說!”
還真是不客氣!
“太傅大人,實在是抱歉,民女今日-有要事在身,更何況,我與太傅大人也着實沒什麼可說的。”若素語罷,提步往馬車上走。
她未走幾步,身後一陣疾風襲來,拂動了她身上的輕紗,她甚至看到髮絲吹到面前的影動。
褚辰再次立在她面前,噩夢裡那股子令人無法忘卻的味道是那樣強烈。
長刀刺入胸口的痛,被人無情拋棄的痛,對未來恐懼的痛,像是有塊巨石壓在她身上,令得她對褚辰的存在產生了抗拒,她強行壓制着幾欲慌亂的心跳說:“好,你說便是,我聽着,不過只此一次,且只此一刻。”
這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
褚辰的緊握的拳頭上,有幾根青筋冒了起來,他無聲了嘆了口氣,對王璞使了個眼色,周圍的人很快被遣退了下去。
若素面對着褚辰,身後是長而寬的長街,再遠幾步纔是回春堂,裡頭又陸陸續續走進買藥的人。
沒人有注意到她的無措和不安。
同時,若素也告誡她自己,這些無用的情緒,還是藏起來的好,若素仰着小臉,那滿目潤着的星光令褚辰嚥了咽喉:“可以說了吧?”
褚辰手掌一鬆,不知爲何,想拉着她的手,就像多年前,她有什麼新奇的事想對他說時,總愛拽着他的袖子,攀在他身上,恨不得爬上來對他說。
直到她又長大了些,身段已經明顯不同了,他才刻意去避開。
上一世,他嫌她長的太快了。
這輩子,明明她長的已經夠快,夠好,可他還是嫌太慢了。
“素素!”他看着她的眼睛輕喚,從這個角度看下去,白皙的脖頸實在太細,吃了那麼多,也不見多大的變化。
若素眉頭微皺:“勞煩太傅大人有事說事。”總這樣喚她,魂都喊掉了!
褚辰感覺到了若素的不耐煩,他本打算這麼早就說出口的,可來自各處的形勢迫使他不得不這麼做。不過,她的眉眼是那麼的好看,這天底下無人能敵的一雙眼。
他應該說了吧。
他的素素這般性情,應該不會被嚇倒。
褚辰平生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做‘畏首畏尾’。
“我想---”他正說出兩個字,一行身着程子衣的錦衣衛快馬疾奔而來,所到之處,引起漫天塵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