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影灼灼,女孩兒淡漠的語氣聽上去實在不怎麼令他舒心。
文天佑眉頭微皺,瞳孔微縮之際,有一種想再度啓齒的衝動。
可他到底想說什麼?
又想從不遠處的女孩兒身上得到什麼?
失而復得的慰藉麼?
還是那人的替身?
他不需要!
這世間再也無人能代替的了她!
“大人!大事不妙。”一穿着程子衣的帶刀侍衛也不知是從哪兒冒了出來,抱拳道低頭道:“夫人她...她被挾持了。”
文天佑目光跟着若素移動了片刻,聞言冷冷道:“知道了。”
那錦衣衛稍作猶豫又道:“正如大人所料,曹家餘孽果然暗藏進了喬府,只等着淑妃娘娘下月歸省,想拿住娘娘,以便和皇上談交易。”
文天佑手一揮,示意屬下閉嘴。
這些他當然瞭如指掌。
他擡目望去,繁星遍佈的蒼穹之下,人命實在太過脆弱。
喬若婉,你的運氣真是太差了,整個喬府挾持誰不好,偏是你被挾持,我是救你?還是隨你去呢?
文天佑眸光陰寒,斑駁的樹影之下,攝人心魄般的駭人,他在想:喬若婉,讓你死麼?這可不行!萬一你到了下面又去找那人的麻煩呢!生前沒能好好護着她,死後定要保她安寧!你還是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我才能讓給你在餘生嚐遍臨附於骨的痛苦!
幾乎是瞬間,喬府響起了打殺救命之聲,火燭陸續被點燃,照亮了整個喬家大院,和仲夏蒼茫的天際構成一幅完美的,且又帶着悽慘的場景。
“走,去看看。”文天佑收回了視線,轉身輕步而行,不疾不徐的往人聲鼎沸處走去。
這一邊,若素剛走出景園,凌亂轟動的嘈雜令得她頻頻回頭,可除了漫天的火光和竹林深處忽明忽暗的樹影,再無其他。
“小姐,文大人說的沒錯,看來今晚喬家是不太平,奴婢還是趕緊送您回院。”巧雲有些着急道,以喬家的豐厚底蘊,斷然不會隨意亂了方寸,可眼下的場景分明是出大事了。
若素遙望着遠處白晝一樣的場景,心道:莫不是出了什麼事。
她還沒來得及理清局面,甬道方向迅速竄出兩道身影,其中一人急道:“這姑娘我認識,就是前陣子殺了曹公子的喬家表親,先抓了她再說,多一個人質,多一重保障!”
糟了!
若素猛然一驚。
這兩人穿着家奴的墨布衣,聽語氣就像是亡命徒。
“小姐,你快跑,奴婢先擋着。”巧雲驚嚇之餘,還保留着衷心護主的殘念。
若素心中記住了這一次,就算巧雲或許早已背叛過自己!
這種十萬火急之下,若素突然很想知道褚辰究竟是用了什麼手段收買了她?
然而,她此刻沒有這個機會去探究褚辰的卑劣品性。
巧雲雖是學過武功的,可畢竟只是個十來歲的姑娘家,那兩個亡命徒幾下就將她打暈,倒地之後昏迷不醒了。
“你們是何人?可知喬家豈是輕易就能闖的?”若素靜站在原地,怔怔道,小臉平靜無波,未顯絲毫畏懼。
亡命徒聞言,有了片刻的怔住,可旋即根本就不予理會道:“那頭還抓住了文天佑夫人,再加上這白家女娃,我們想殺出去的機率就更大了。”
二人相視點頭,贊成了這個舉動。
若素沒有再說話,她深知自己暫時死不了,既然是人質,死了就沒有用途了。反倒是不能激怒了這二人,否則狗急了也會跳牆。
很快,她雙手被粗繩綁住押去了雙方人馬對峙處。
若素藉着火把光掃視了一圈,見對面以文天佑爲首的陣列,除了錦衣衛,竟還有神機營的人,喬大爺和喬二爺亦是隻着中衣,臉驚慌。
幸好!
外祖母無恙!
亡命徒被神機營的人層層包圍,其中最是眼前的莫過於髮髻已亂的喬若婉。
若素被人推到喬若婉身側,這才意識到手腕處的刺痛,白家小姐這具身子實在過於嬌嫩,前世她屢次遭家法處置,手腕也未紅腫成這般。
“你們別...別過來啊!誰要是再動一步,老子就動手殺了這婦人!”其中一亡命徒把刀架在了喬若婉的脖子上。
她早已花顏失,近日因被陶治堯的出現所擾,喬若婉壓着心事,睡意全無,便尋了個安靜處梳理心緒,卻不想遭此變故。
甚至連妝容都化了,她在文天佑面前從未如此不堪過。
喬若婉此刻,既是驚嚇,又是憂心,更是覺得丟了臉面。
若素沒有站穩,跌坐在了地上,擡頭之際,正好與文天佑木然冷冽的目光相撞,他就那樣居高臨下,萬人敬仰的筆直而立,眼中無牽無掛,看不見絲毫的人情味。
“指揮使大人,你最好是放我等一條路走,否則可別怪我等不懂憐香,一失手傷了尊夫人了就不好了!”領頭的亡命徒添了句。
似乎無人拿若素做要挾。
也對,一個喬家表姑娘自然沒有世子夫人有分量。
若素隱約聽見了喬若婉因畏懼而發出的顫慄聲:“爹,大伯,你們快救我....”她始終沒有向文天佑求救,也許是覺得他根本不會救她。
文天佑就那麼立在原地,火把映紅了他的眼,嗜血般的猙獰。
喬二爺見愛女命在旦夕,朝着文天佑着急道:“這個....文...文大人,您看?”他嚇的連女婿的名諱也是不敢提了,喬二爺混跡官場多年,可終究是個文官,又是在已故喬老太爺的羽翼之下發跡的,他可從未遇到過此等場面。
若素撇過臉去,不再朝文天佑看一眼,她在思量着自己活下去的機率有多大?
如果文天佑答應了這幫人的要求,那麼喬若婉會安然無恙,而她自己定會被他們帶走,以作以防萬一的人質。
到時候,離皇城遠了,她就算被救出,也怕名節不保。
可是她不能有事,這輩子不能就這麼算了!
正思忖間,文天佑似乎含着功力的嗓音響起,沉穩且雄厚,他沒有理會喬二爺,對領頭的亡命徒道:“本官若是不放呢?”
他似笑非笑的揚着脣,有股子無視所有人的決然。
這世間的人,是死是活,與他何干?
領頭的亡命徒沒料到他會是這個反應,旁人皆知文天佑只擡過一房妾室,還是世子夫人的庶妹,可想而知文天佑對他的結髮妻有多深情。
像他這樣身份的男子,別說是貴胄世家的千金,娶個公主也非難事,卻偏偏看中了喬家嫡長女。當年十里紅妝,轟動了整個京城。
那亡命徒早就在喬家打探好了喬若婉所居的院落,本以爲只要能挾持了她,便可安枕無憂。
“文大人,你可好想好了?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尊夫人的命可就沒了!”亡命徒已經開始慌了,從他強裝出的鎮定中可以看出他心裡已經沒底了。
文天佑倒是很想看着喬若婉死在他面前,只是不能這麼便宜就死了。
沒有聽到文天佑的任何回覆,那領頭的亡命徒等不及便順手拉起地上的若素,同樣用刀抵着她細嫩的脖頸道:“文大人儘管睜開眼看看,我等絕非嗜殺成性,怎奈被逼無奈,你且看着,我先殺了這白家姑娘爲曹公子報仇,之後再慢慢伺候尊夫人!”
若素被抓住的胳膊刺骨的疼,心中更是一急。
這夥人是想拿她當示範,向文天佑表明他們說的話並不是開玩笑的。
殺了世子夫人,許是沒有後路,只能死路一條。
可死了一個喬家表小姐,想必文天佑爲了保住喬若婉,不會做到趕盡殺絕的地步。
疼!
針刺一樣的疼!
那刀尖顯然已經觸到脖頸了,雖還未劃破,可還是疼。
因爲本能,若素嚶嚀了一聲,不禁的皺了皺眉,擡眸間,再度與文天佑四目相視,那雙眼睛裡實在看不出任何憐憫之心。
“廢話少說,想殺就殺。”文天佑風輕雲淡的吐了一句,也不知怎麼了,胸口處像被巨物撞擊了一下,心跳漏了半拍。
一旁的喬二爺倒是鬆了口氣,只要白若素被殺,說不定文天佑見勢就會答應了亡命徒的要求,如此自己的愛女就有救了。
領頭的亡命徒腳步微動,若素被迫仰着頭,看見了他滾動的喉結和臉上溢出的細汗。
他慌了!
就是這個時候了,人在慌亂驚恐時,意識多少會變得薄弱。
若素咬了咬牙,這個節骨眼上,無人能救得了她,也無人願意去救她。
從始至終,她都是一個人!
“這位大哥,你要殺就殺,反正我活在這個世上也沒什麼意思了。”若素清亮的聲音在一片安靜中響起,說話間,她怒恨的看了文天佑一眼,繼而又道:“表姐夫,我待你一片深情,你怎滴就能見死不救?表姐在你心裡就真的那麼重要麼?”
語罷,若素心中一陣噁心。
可戲還沒做足,她要繼續下去。
喬若婉這才從驚恐中稍稍回過神,她錯覺了麼?白若素竟然說文天佑心中有自己?喬若婉喜上心頭,忙是尋着文天佑的目光望了過去,可是她卻沒有得到該有的迴應!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文天佑眯了眯眼,濃郁的峰眉一挑,似乎頗有興致聽下去。
若素微微動了動身子,令得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沒法進一步傷到她。
她不會讓任何人傷她分毫!
若素帶着哭腔,卻是眼眸清明道:“文天佑!“這是她第一次對他直呼其名:“表姐哪裡比我好了?我爲你了,跟着先生研讀詩書,就是爲了能配的上你。你明知大表姐無法生育,卻還待她如初,就連....就連大表姐私會情郎,你還處處忍讓她,你就不能好好看我一眼麼?”
若素看似語無倫次的話,包含的信息實在太大。
世子夫人不能生育?
還私會情郎?
這不明擺着在衆目睽睽之下,公開了指揮使大人的頭上戴了一頂綠帽子麼!一旁的錦衣衛和神機營的人皆有了微妙的面容變化。
甚至是喬大爺和喬二爺也微微低頭,以示全然不知情。
喬若婉目光渙散,若素的每一個字都等於要了她的命!
而文天佑聞言,則是眸光一凜,摩挲着繡春刀刀柄的拇指忽的不知如何動作。
若素說話時的每一個表情都入了他的眼,還真是義正言辭,情深似海!
可文天佑自己算是聽明白了,到了此時此刻,他竟無端成了若素開刷的受害者了?
已是階下之囚,還知道利用機會大放厥詞!若是不看她那雙皎潔如月的水眸,還真是會輕易被她給騙了。
文天佑!她喚自己的名字時,他的心跳又漏了半拍。
場面再次陷入無比的安靜,這世上沒有哪一個男子能承受後院女人的背叛,尤其是權欲之巔的男子,萬一指揮使大人要殺人滅口......
安靜,無比的安靜。
若素又道:“這位大哥,你動手,哀莫大於心死,你一刀砍下也算是幫了我了。”
領頭的亡命徒嘴角一抽,聽着一個梳着雙丫髻的女娃兒說出看破紅塵的話,他還真是頭一次。
可是下一刻,他便清醒,隨即狠厲道:“文大人,看來你的桃花運倒是很旺,既然都到這份了,我等也沒想着活着出去,不過又豈能輕易讓你們好過?這兩位女子都是貌美天仙的人物,不知文大人想讓哪一個活下來?”他也是有腦子的人,硬的不行,只能來陰的。
喬若婉和若素被壓在一起,各自脖子上架着長刀。
這一比較,明顯就看出誰纔是花顏國了,衆錦衣衛突然爲文天佑感到可惜,像白家姑娘這樣的嬌俏美人兒,娶回去養上幾年也是極誘人的。
“文大人,選!”領頭的亡命徒長聲道,只要文天佑猶豫,他們便知下一步該如何下去。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一個是明媒正娶的夫人,另一個是一心癡戀他的小姨子,任何一人受了損傷,都對文天佑的名譽極爲不利。
要是他選了喬若婉,那就是爲了自己夫人,不惜他人性命。
可假如選了若素,文天佑就是爲了小姨子,棄了原配妻。
文天佑提步往前走了一步,衣襬無風自動,他的目光一直在若素身上,敢拿他當擋箭牌的人,也就屬她了。
文天佑!自己的名字出自她的嘴裡,還真是讓人舒心。
他再度回顧了一遍若素喚他名字時的樣子。
“呵呵....”文天佑突然笑出了聲,區區幾個亡命徒,只要他一聲令下,就算把喬府化爲灰燼,也一個也不會放過。
只是淑妃不日將會歸省,而皇上的意思是殺雞儆猴,這幾個亡命徒不能死在喬家,不能在這個時候死。
至於喬若婉和白若素?又與他何干!他誰也不在乎!
不過....文天佑突然指了指喬若婉:“留下她。”他轉爾看向若素:“至於白家姑娘,你們可隨意處置。”
好一個隨意處置。
若素怔怔的看着文天佑,眼波無痕,她早就知道像他們這般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人,從來都不會把旁人放在眼中。
喬若婉愣愣的看着文天佑,不敢置信自己所聽到的一切,方纔的跌入地獄的憂鬱被狂喜所代替。
文天佑喉結處微微一動,胸口的悶疼再度襲來。
他只是想看看若素會有怎麼樣反應,並非是真的給了喬若婉一條生路,而棄了她。
可一言至此,總有千萬般不可言說,且無法察覺的悔意充斥着他整個內心。
他明明沒有做錯,單憑若素剛纔對他的利用,那就是死十次也不足惜!...看書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時間找到本站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