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月來蕭懷素沒少聽到外間傳來的風言風語,大致就是懷疑寧湛的出身有問題,並且暗指他不是寧遠的兒子。
對於這樣的傳聞,寧湛自然也聽進了耳朵裡,卻並沒有加以阻止。
流言這種東西,你越壓制傳得越激烈,再說清者自清,他到底是誰的兒子他自己清楚。
“當年師尊統共不過下了山兩次,別人不清楚胡亂猜測,父親卻是明白的,所以那些有心人造謠不過是想擾亂軍心,我絕不會受此影響。”
寧湛說得斬釘截鐵,這多少讓蕭懷素心裡踏實了下來,不過轉而一想又有些擔憂道:“閒言碎語咱們雖然不放在眼裡,可就怕公公的那些舊部聽信了進去,你沒瞧着三哥這段日子走得多熱絡,明裡暗裡地聯繫了不少人呢。”
“哪些人可以信任,我心裡還是有數的。”
寧湛淡淡地搖了搖頭,“畢竟是跟着父親征戰沙場的老將,若是立場不定能被輕易收買,我想那人也不足爲懼了。”
“我自然希望他們能做出明智的選擇。”
蕭懷素也跟着點了頭,又道:“那你今夜真要往二哥那裡走上一遭?”
“要去,”寧湛微微頷首,眸中閃過一絲凝實之光,“再怎麼說見面三分情,就看二哥怎麼選了。”
蕭懷素想了想,又去一旁的竹籠裡取了個錦盒過來遞給寧湛,“這個一起帶給二哥!”
“是什麼?”
寧湛微微有些詫異,卻還是打開錦盒看了一眼,卻見裡面只放了些墨寶、汗巾、絡子之類的小玩意,不禁笑道:“這些給二哥,會不會太小氣了些?”
“哪裡小氣了,”蕭懷素笑着搖頭,“這字可是乾哥兒寫的,還有雨姐兒做的針線活計,雖然稍顯稚嫩了些,卻是他們對父親的一份牽念,相信二哥會明白的。”說罷輕輕按了按寧湛的手,非常時期只能行非常之法,雖說這一送有威脅的嫌疑,但如今寧遠不在府中,相信寧沅唯一要顧忌到的就是阮氏及一雙兒女了。
其實這事蕭懷素也反覆想過。
若是寧沅真起了反心,怎麼會將阮氏母子再擱在武安侯府裡,即使他相助哪一方,恐怕也怕另一方對阮氏他們下毒手。
可眼下寧沅還按兵不動,便是他也沒有決定好,不然恐怕已經要偷偷地將阮氏他們給接出去了。
“你的意思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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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湛沉默地點了點頭,又握緊了蕭懷素的手,“即使真到了那個時候,我也不希望二嫂他們成爲咱們的籌碼。”
“我知道,我會妥善安置他們的。”
蕭懷素笑着點頭,她也不希望傷害到阮氏母子幾個,所以必要的時候她會將他們給送走,給寧沅造成一個錯覺也好,將來他們自會知道孰是孰非。
等着寧湛離開之後,蕭懷素也沒有歇下,讓代兒打了燈籠,轉身去了二房的苑子。
阮氏或許什麼也不知道,可也能察覺出這一段日子裡侯府的風雲暗涌,所以蕭懷素的到來讓她更覺得緊張,只帶着幾分忐忑地將她給迎了進去,“弟妹這個時候來,不知道是何要事?”說罷起身倒了杯茶水擱在了蕭懷素面前。
“二嫂也坐吧,咱們好生聊聊。”
蕭懷素笑着拉了阮氏落坐,又問起了寧乾寧雨的近況,阮氏緊張的情緒稍稍緩和了些,“兩個孩子都好,前些日子還在琢磨着該送什麼東西給二爺呢,”說罷微微一頓,又掃了蕭懷素一眼,小心翼翼地說道:“卻沒想到二爺遲遲沒有進城,世子心裡可別生出其他想法纔好……”
“二嫂多慮了。”
蕭懷素笑着擺手,也知道阮氏心裡也有些不踏實,便道:“都是兄弟,世子自然是念着二哥的好,許也是軍中事務耽擱了,等着二哥料理妥當自然便能進城了。”說罷端起茶水輕輕抿了一口。
蕭懷素這般地不動聲色讓阮氏心裡更是沒底,掙扎了一陣後才試探道:“弟妹,你就與我說實話吧,到底如今是個什麼情景,我又見不到二爺,這心裡着實是很不踏實。”
“二嫂以爲呢?”
蕭懷素淡然一笑,微掀眼簾看向阮氏,她的目光一派平和,從中當真看不出絲毫慌亂與擔心。
阮氏只覺得心頭“咯噔”一聲,想着兩天前收到寧沅傳來的密信,心裡更是七下八下的。
若是寧湛與蕭懷素都這般自信,寧沅憑什麼以爲最後的勝利者會是寧灃?
再說最後真由三房承爵,鳥盡弓藏,焉還有他們二房的什麼好處?
寧灃本就不及寧湛寬厚,想來若是六房真的失勢了,接下來就會輪到他們頭上。
想到這個後果,阮氏都不禁雙腳發顫。
“二嫂,你是怎麼了?”
蕭懷素輕輕搭上了阮氏的手,感覺到她身體不自覺地輕顫,不由眸光一眯,看來阮氏是知道了點什麼,或者更甚者是早已經與寧沅有了聯繫。
寧湛相信阮氏所以沒顧忌到這些,可如今正是生死存亡的關頭,她不得不好生應對。
“沒……沒什麼!”
阮氏強笑了一聲,想要抽出自己的手來,卻被蕭懷素給一把握住,她目光犀利似刀,直直地逼進了阮氏的心裡,“二嫂就不想和我說些什麼?或者你已經知道了二哥的想法?”
“你……”
阮氏驚訝地擡頭,她眼中閃過震驚與失措,這些都直直地收入了蕭懷素的眼中,也更加證實了她的猜測,不由紅脣微抿,肅然道:“你果然是知道的。”
“弟妹!”
被蕭懷素識破,阮氏一下便慌了神,只搖頭否認道:“弟妹說笑了,我當真是什麼都不知道的。”
“娘,你怎麼能騙六伯母呢?!”
內室的簾子被撩了起來,寧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那裡,她只着了一身中衣,披散着頭髮走了過來,對蕭懷素行了一禮,才紅着眼睛道:“六伯母,我爹給我娘寫了密信,要咱們兩日後出城與他會合,可我不想走!”小姑娘也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心裡也知道誰是對他們一家人好的,只她一個孩子如何能做大人的主,趁着蕭懷素今日到了這裡才能一吐心中的秘密。
“你這孩子說什麼呢?!”
阮氏臉色大變,一把便將寧雨拉了過去,又對蕭懷素急聲道:“弟妹,孩子這是睡糊了說夢話,你別往心裡去!”
“二嫂,雨姐兒心思最正,她說的話我都不能相信,那還能信誰的?”
蕭懷素牽了牽脣角,又握緊了阮氏的手,“平日裡我怎麼對待二嫂的,難道二嫂心裡不明白?如今我來看你們,也只是希望你們好,斷不會因爲這種事情而破壞了咱們之間的關係。”
阮氏沉默了下來,想來心中也是在掂量着蕭懷素這話的分量,半晌後不由重重地嘆了口氣,只一指點在寧雨額頭,“你爹這般用心良苦,誰知道轉眼間就被你這丫頭給……”說罷又無奈地搖了搖頭,算是間接證實了寧雨所說的話的真實性。
“娘,我也是爲了咱們好,爲了六伯母他們好,難道你要眼睜睜地看着三伯父他們掌權,依着三伯母那性子,到時候還會有咱們的好嗎?”
寧雨年紀雖小,卻看得透徹,她又拉了蕭懷素的手道:“再說六伯母一直對咱們照顧有佳,我覺得爹就應該站在六伯這一邊。”
“小孩子,你懂什麼?!”
阮氏瞪了寧雨一眼,這才轉向蕭懷素,“弟妹,這事你也別怪我,如今情勢這般,又有傳言說世子他……”說罷留心地掃了蕭懷素一眼,見她面色如常,又接着道:“說世子他身份不正,二爺這才猶豫了起來,咱們也是不想的,若世子真能承爵,他又是個念舊情的人,焉能對咱們不好?可這悠悠衆口又不得不讓人心中生疑啊!”
阮氏倒是親自見證了風霄在這裡所發生的事情,確實或多或少與袁氏有關,倆人又是出自同一宗派,若說他們從前有些關係這也是正常的。
那些風言風語無非是說寧湛兄弟倆並非寧遠親生,但她覺得不像,至少他們兄弟倆的樣貌也與寧遠有幾分相似,這是騙不了人的。
所以這些流言無非是對手爲了打擊寧湛所放出來的,可信度極低。
“信,自然便不會疑!”
蕭懷素也無法勸說阮氏一定要相信寧湛是寧遠的親生兒子,畢竟上一輩那幾個當事人都不在,誰也沒辦法解釋這一切。
“瞧弟妹這說的,我也不是不信,就是這心裡不踏實。”
阮氏強笑一聲,事情到遼個地步她也不知道如何圓回來,可真與蕭懷素決裂了,如今他們母子幾個又都在侯府,焉知道不會被人暗算?
“二嫂,你就看在我往日對雨姐兒乾哥兒還不錯的份上,這次信我一回如何?”
蕭懷素輕輕撫了撫寧雨披散在身後的長髮,她的目光很溫軟,帶着一種母性的光輝,這讓寧雨很喜歡親近她,不由向她靠近了幾分。
“你想怎麼樣?”
阮氏可不是寧雨這樣的小孩子,她聽到蕭懷素這一說心情立馬都緊張了幾分,她能全心全意信任的也就只有寧沅而已了,蕭懷素雖說對他們母子幾個不錯,但到底人心隔肚皮,到了緊要關頭她又能信任幾分?
“娘,我信六伯母。”
寧雨扯了扯阮氏的衣袖,見她目光望了過來,不由堅定地點了點頭,“哥哥也是信的。”
“你們……”
阮氏很是無奈,卻也不得不歎服於蕭懷素的手段,竟然潛移默化間便收服了她一雙兒女,這讓她根本無從反駁,只能在心底一嘆,對蕭懷素點了點頭,“這次我就信你一次!”
聽到阮氏的回答,蕭懷素頓時鬆了口氣,只道:“那明日我就派人送你們去莊上暫避,或許這段日子你們無法出城或是進城,也無法與外間取得任何聯繫,但只待一切風平浪靜之後,我一定接你們回來!”
聽了蕭懷素這話,阮氏只能一聲苦笑,到了這個地步她還能說“不”嗎?
府裡的一切如今都有蕭懷素把持着,她也只能順從。
寧湛這一走當天夜裡便沒有回來,蕭懷素卻是按着自己的決定先送了阮氏母子幾個離開,他們所在的地點也只有她知道,又有石毅率着一幫可靠的護衛看護着,想來不會出什麼意外。
不管寧沅站在哪一邊,蕭懷素都不會傷害阮氏母子,只是若給寧沅造成一種阮氏母子在她手中的假象,想來在他出兵之前也會考慮再三的。
而這場戰事比蕭懷素預料得來得都快,寧湛三日未歸,而寧灃夫妻卻帶着兒子以及姜姨娘悄悄地轉移到了馬晴雯的孃家去,甚至在軍中樹立了旗號聲討寧湛。
說是他名不正,言不順,就連寧遠的離去或許都是他一手促成,就是因爲掩蓋他自己不是寧遠親生子的這個秘密,以藉此來取得帥印,奪得武安侯的爵位。
一石激起千層浪,軍中之人反應不一,有的支持,有的反對,也有的持中立之態,也是馬家人出來說話力挺寧灃,這才漸漸將軍隊的心歸整過來,不過他們能夠統率的也只是軍隊的一部分,充其量不過一萬人左右。
這一萬人的力量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若是圍城奪權卻是足夠了,而支持寧湛的軍隊人馬卻不足五千,這樣的懸殊一下便讓人感覺到人心惶惶。
整個武安侯府早已是大門閉戶,蕭懷素沒有提前壓制下馬晴雯等人確實也有她的考慮,她可不想這些人裡應外合擾亂她對府內的掌控,如今這樣更好。
只要府裡不亂,她只用在這裡靜靜等待即可,她相信寧湛會出現的。
果不其然,石娟出外查探了一番之後便回府稟報,“少夫人,世子已經率兵在城外與三爺對上了!”
“好!”
蕭懷素站起了身來,左右走了一轉後又轉身對石娟吩咐道:“如今內城是掌握在咱們手中的,傳令給徐參將,只要守住城門不失,事成之後世子一定會論功行賞!”
這位徐參將是老將徐天之子,一直忠心於寧遠,這一次也是受寧遠密託,不管時局如何變化始終堅定地站在寧湛這一邊,是他們堅強的後盾。
“是,少夫人!”
石娟點了點頭,剛要轉身便被蕭懷素給喚住了,又見她從袖中取出一物,正是當日寧遠交託給寧湛的令牌,“帶上這個令牌去,見令牌如見主帥,勢必能鼓舞士氣!”說罷將令牌交到了石娟的手裡。
寧湛當日去見寧沅之時將這令牌交給了蕭懷素,他自己也不知道會離開多久,若是令牌落入他人之手自然是不好,所以便留在了府中。
而從今日所見,寧湛確實是有先見的。
內城本就是掌握在寧湛手中,所以寧灃根本不可能從內部瓦解,不然他大可以趁着寧湛不在之際先擒了蕭懷素母子,可是他卻不敢這樣去做,一是怕打草驚蛇,二是怕不能得手反被累,這纔有了城外兩軍對壘一說。
相信寧灃也對自己的實力很有信心,他馳騁沙場多年,而且兩軍如今兵力懸殊,不算上寧沅的軍隊在內,寧湛那五千人根本不是他的對手,這讓他的自信異常澎湃,似乎只要打倒了寧湛,整個西安府城便唾手可得。
到時候沒有主帥的軍隊不正如一般散沙,就算寧湛再有手腕只怕也留不住這些人的心,再說他也是名正言順的寧家繼承人,這些人又有什麼反對他的理由?
只要寧湛一死,這一切都是他的!
城外的戰火一觸即燃,蕭懷素的內心也是十分緊張的,可是她身爲主母卻不能當先失了鎮定,若是讓下面的人瞧見了只怕人心就要散了。
爲了排遣心中的這份擔憂,蕭懷素便去看了元哥兒。
白漣漪正與元哥兒在一同玩耍,見了她來自然便抱了元哥兒起身,笑道:“元哥兒快看,你娘來看你了!”
元哥兒聞言立馬轉頭,瞧着是蕭懷素後立馬便張牙舞爪地招呼了起來,口中咿咿呀呀地露出一顆剛長了的乳牙,銀色的口水絲順勢便滴了下來。
蕭懷素笑着用絹帕給他沾了沾,這纔將小傢伙給抱進了懷裡,又轉向白漣漪道:“你前兒個不是已經去杜家村了,什麼時候竟是回來了?”
現在城內城外的局勢這般緊張,若是可能的話蕭懷素也是想白漣漪避過這場禍事,等着一切平靜後再來喝她的喜酒。
“出了這樣的大事,我能不回來嗎?”
白漣漪噘了噘嘴,又白了蕭懷素一眼,“你竟然都不告訴我?!”
“這不是怕你擔心嘛!”
蕭懷素牽脣一笑,“若是你到了杜家村還心思如此不定,難免就會被我外祖母看出端倪,到時候大家一起操心,這又是何苦來哉?”
“你這還不是怕我嘴不嚴實!”
白漣漪輕哼一聲,蕭懷素又勸了幾句她這才作罷,又道:“我入城時瞧着外面的陣仗了,寧師兄一身銀甲威風凜凜,又有五千鐵騎助陣,我看寧三那邊反倒不敢動作了!”
“戰事瞬息萬變,眼下真不好說!”
蕭懷素緩緩搖了搖頭,她雖然也希望寧湛能勝,但卻沒白漣漪這般樂觀。
寧灃畢竟不是未見過血的牛犢子,這樣的陣仗嚇嚇一般人可以,對他恐怕還不行。
所以眼下她要保持一顆冷靜清醒的頭腦,隨時根據戰局的變化而做出最正確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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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們過個好年,祝羊年順順利利,喜氣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