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很快就過去了,寧淵的恢復情況很好,人也養胖了不少,只是那雙腿自膝蓋以下還是沒有絲毫知覺。
蕭懷素特意定製了一個輪椅送給寧淵,木輪被打磨得很是光滑平整,若是不用別人推着,自己也能掰動着先前而行。
而且蕭懷素還在輪椅上設計了一個可以制動的腳踏,若是手掌按下控制的機關,腳踏便能抵住地面不再動彈,這也是以防遇到坡道下滑時力度太快而滑倒。
只是千般心意卻也改變不了這最後的結果,寧淵終究還是殘了。
寧湛與蕭懷素站在寧淵身後,對視一眼後寧湛則上前道:“四哥,要不這事還是讓懷素先去與四嫂說說,只怕你這突然出現四嫂一時之間不能接受。”
“不用了。”
寧淵卻是擺了擺手,輕嘆道:“我也瞞了她那麼久了,如今該是給她一個交待的時候。”說罷又轉向蕭懷素,歉意道:“這段日子端儀該是沒少抱怨我吧?也虧得四弟妹爲我周旋。”
蕭懷素側身上前,只淺笑着搖頭,“四哥言重了,只是舉手之勞罷了,咱們都是一家人不用說這些客氣話。”
寧淵笑着拍了拍輪椅的扶手,“那我還該謝謝弟妹爲我精心製作的輪椅,很是合用呢!”
“不過是咱們夫妻的一點心意罷了。”
蕭懷素笑了笑,又對寧湛說道:“那咱們還是陪着四哥一同過去吧!”
“理應如此。”
寧湛點了點頭,隨即便默不作聲地推起了輪椅。
一路上衆人都靜悄悄的,只是寧淵突然以這樣的面貌出現在了府中自然是人人驚訝,除了個別知道內情的默然而立之外,便有人小聲地議論了起來,更有見着這情景的便一個調頭往“明園”跑去,想來是去向端儀公主稟報這個消息了。
寧湛突然停了下來,沉聲詢問道:“四哥,要不我命人在府中告誡一番?”
“由得他們了,”寧淵卻是不甚在意地擺了擺手,只是目光凝在那雙已經失去了知覺的雙腿上時到底閃過了一失黯然,而後便擡頭笑道:“如今我已經是這樣的光景,這便是事實,若是還不讓別人說道,那豈不是霸道了?!”
“還是四哥豁達!”
蕭懷素笑了笑,又轉身對寧湛點了點頭,“聽四哥的吧。”寧湛遂纔不再多言。
等着蕭懷素一行到了“明園”門口時,端儀公主已是面色驚慌地奔了出來,她起初還不信丫環來報,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出了一月的公差,回到家之後竟然是坐在了輪椅之上?
究竟是什麼樣兇險的情況會出現在寧淵的身上,端儀公主實在想不通,直到見到了坐在輪椅上的寧淵,她整個人如遭電擊,一下便頓住了。
“四嫂!”
蕭懷素有些不忍,上前來扶住了端儀公主,將她慢慢地帶着走到了寧淵跟前來。
“端儀,我回來了!”
寧淵牽脣一笑,向着端儀公主伸出了手來。
“你……這是怎麼了?”
端儀公主面色大變,只顫抖地握住了寧淵的手,就勢蹲在了他的面前,伸手摸了摸他掩在薄毯下的一雙腿,從外表看並沒有哪裡不對啊?可若是健康的人又怎麼會坐在輪椅上?
“今後我只怕是不能走路了,端儀,要委屈你了!”
寧淵還是笑得那般雲淡風清,蕭懷素看得有些不忍,不由將頭轉向了一邊,用絹帕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若換作她是端儀公主,只怕此刻根本不能鎮定下來。
寧湛的心中自然也不好過,雖然眸中隱有風雲涌動,但在此刻他卻是忍住了,一雙拳頭背在身後緊緊地握住,面上冷硬得沒有一絲表情。
他怕一不小心就泄露了心中的情緒,惹得寧淵夫妻倆更是傷心難過。
“都是好好的,明明都是好好的,爲什麼就不能走了呢?”
端儀公主將寧淵的腿都摸了一遍,這才含淚看向他,“淵,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
“不小心被馬給踩了,如今你看着的只是表面,腿裡的骨頭都碎了,沒有辦法再走路再站起來。”寧淵這話音一落,端儀公主忍了許久的淚水終於如決堤的湖水般涌了出來,卻又被他一點一點擦去,“不要難過,若不是我堅持要留着這雙腿免得嚇壞了你和孩子們,白太醫早便給我鋸了。”
“你……你爲什麼不早早地告訴我?”
到了此刻,端儀公主也明白過來,什麼公差去那麼久,原來是寧淵受了傷爲了隱瞞住這傷情才刻意編了這謊話騙了她。
“那個時候你正在坐月子,又要看顧兩個孩子,我不想你傷心難過,而那時的我……”
寧淵說起自己受傷後的情景也是一臉黯然,那種鑽心的疼痛已經不用言說,心裡的創傷如今也猶在,可他不想這些成爲妻子的負擔,寧願一個人靜靜地療傷。
“原來六弟竟是爲你隱瞞了……”
端儀公主咬了咬脣,只恨自己沒能在寧淵身邊陪伴着他度過那最難熬的時光,又轉向蕭懷素問道:“這事弟妹也知道?”
蕭懷素輕輕點了點頭,歉意道:“四嫂,我也知道,只是大家都擔心你的身體,所以才……”又看向寧淵,“四哥也是一番好意。”
“我知道。”
端儀公主抹乾了眼淚,緩緩點頭,“如今駙馬已經到家了,我有好多話想與他細說,就不招呼六弟與弟妹了。”說罷便親自掌了寧淵的輪椅就要推進“明園”。
寧淵卻是側身按住了她的手,只道:“端儀,我知道你心裡有委屈和不解,可這段日子虧得阿湛夫妻精心照顧我,不然我也好不了這般快。”
“我知道,”端儀公主頷首道:“六弟與弟妹的情誼我記在心裡呢,只今日着實不是時候,等着改天我親自過去謝謝他們。”
“四哥別多說了,我相信不只是四嫂念着你,兩個孩子也都想着爹爹呢,你們先回去吧,我們也改日再過來。”
蕭懷素說完便走到一旁扯了扯寧湛的衣袖,他也跟着點頭,“四哥好生歇息就是!”
看着端儀公主推着寧淵的輪椅走遠了,蕭懷素這才倚在寧湛的肩膀上輕聲嘆道:“也不知道他們會如何……”
寧湛拍了拍蕭懷素的肩膀,安慰道:“四哥怎麼樣都會顧忌着四嫂的,你放心吧!”
“這我不擔心,四哥心疼四嫂,自然是處處爲她着想,只是四哥心裡的苦只怕也需要四嫂才能爲他排解了。”
蕭懷素緩緩搖了搖頭,與寧湛轉身往回而去,眼下這個情景他們也插不進去,只能希望他們夫妻能好好地說道,不要因爲這次的意外而影響了夫妻的感情。
寧淵夫妻回房後發生了什麼事情蕭懷素自然不知道,這一夜她與寧湛睡得也不踏實,反覆都在想着“明園”的情況,第二日起牀後更是覺得渾身不適。
寧湛給蕭懷素全身按摩了一陣,因要趕着去衙門也不好久待,只叮囑她道:“回頭有什麼不適給我捎個消息過來,我讓小白給你拿些藥過來,不要自個兒忍着,知道嗎?”
“行了,又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有些睡失枕罷了。”
蕭懷素淡笑着搖了搖頭,又送寧湛出了門,見他眼神向另一個方向示意道:“那邊有什麼境況你也隨時讓人給我傳信來。”心裡明白這是他在關心寧淵夫妻,便點頭道:“放心去吧,一切有我!”眼見着寧湛漸漸走遠了淡出視線,這才伸展了胳膊活動了一下,轉身回了屋去。
巧兒一直奉命打探着“明園”裡的情況,一早便匆匆而來,撩簾進屋便對蕭懷素行了禮,“奴婢來回少奶奶的話了。”
“那邊如何了?”
蕭懷素喝了口濃茶這才覺得精神好了幾分,又將手中的豆青色茶蠱放回了桌上。
“奴婢與公主那邊的大丫環萍兒還算有幾分交情,今兒個她出園子來奴婢便向她打聽了幾句。”
巧兒能打聽到“明園”的消息自然也和她平日裡玲瓏八面的性子分不開,又有一張好說好問的嘴,這府裡誰不和她有幾分交情?又加之她是蕭懷素身邊得意的媳婦子,府中下人自然樂得與她交好。
見蕭懷素擡頭向她望來,巧兒這纔不急不慢地說道:“萍兒昨兒個也是隨身侍候在公主與駙馬身邊,一夜都沒休息了,不過奴婢看她今日的面色還好,也帶着幾分喜色呢!”
“說重點!”
蕭懷素嗔了巧兒一眼,這丫頭就是太能說了,你不把主題給她抓回來她就能繞到天邊去。
“是,少奶奶。”
巧兒笑着福了福身,又一手輕拍在自己面頰上,“瞧奴婢這張嘴,上輩子定是鸚鵡變的。”見屋裡除了蕭懷素外代兒與石娟都笑了起來,這才趕忙道:“奴婢也是聽萍兒說的,公主昨兒個斷斷續續地哭了一夜,駙馬自然在旁好一通勸,雖說世事不是那麼盡如人意,不過瞧着這一夜過後公主與駙馬的感情更見好了,今兒個一早還讓奶孃帶兩位小姐過去呢,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頓早飯!”
“喔?”
蕭懷素聽得也來了興致,連身子都不由坐直了,“照你這樣說,四嫂並沒有怎麼怪罪四哥?”若是這樣,自然也不會因此而嫌棄寧淵殘廢了。
蕭懷素雖然早就想到了這一層,可心中難免還是有些忐忑。
畢竟端儀公主是皇室公主之尊,就算不太得寵,那也是皇家的顏面,若是公主覺得哪裡不妥當了想要與駙馬和離,男方也只有點頭的份。
更何況依寧淵這樣的情況,他本就心生愧疚,也覺得自己有幾分配不上端儀公主,若此刻是端儀公主提起這事,只怕他就會點頭答應。
幸好端儀公主不是那樣的人,也幸好他們夫妻情深,不會因爲這場飛來的橫禍而生了嫌隙。
“應該是沒有,如今一家人和樂融融的,奴婢就是聽萍兒說着也羨慕不已呢!”
巧兒說罷已是脣角帶笑,不知想到了什麼芙蓉面上蕩起了一圈紅暈。
“巧兒這是想清風了吧?”
代兒見狀便在一旁打趣道,卻被巧兒一記眼刀給頂了回來,“我想我相公是光明正大!”說罷輕哼一聲,面帶笑容地給蕭懷素福身行禮,“少奶奶,奴婢這趟差使也辦完了,就先退下了。”
“忙去吧!”
蕭懷素打發了巧兒出去,心中這才微微定了定,又讓石娟找了石毅來,將這消息給寧湛送去,知道寧淵夫妻倆已經無事,他在外辦差心中也不會太過掛念。
結果石毅回府後還給蕭懷素捎了兩瓶藥回來,一瓶膏藥是外抹,一瓶藥水是內服,說是專治失枕的。
想着定是寧湛得空時問白太醫給拿的,蕭懷素心裡自然是甜滋滋的,用了藥後好好地睡上了一個回籠覺,一覺醒來,果然痠痛全消!
寧淵與端儀公主那邊算是相安無事了,雖然有些痛苦與傷感,但隨着時間的過去總會漸漸地淡忘,蕭懷素便也沒有特意關注這件事了,免得當事人覺得尷尬。
時間一晃就到了九月,離蕭懷秀與白太醫定親的日子也不遠了。
白太醫原名白展鵬,也是在倆人定親之前交換庚帖蕭懷素才知道,不禁笑着對寧湛道:“小白喚作展鵬,豈不是家中父母對他寄予厚望,他怎麼就做了太醫?”
“這也就是小白的一段際遇了。”
寧湛一邊品着茶一邊將白太醫學醫的故事說給蕭懷素聽。
原本白太醫家也是殷實人家,家中父母也期望他能夠勤學苦讀,將來就算做不上官,但有學問的人自然要受人尊崇些。
可白太醫還未到十歲時父親便去世了,從此家道中落,母親又日日以淚洗面,漸漸病痛纏身,最後還熬瞎了一雙眼,他便在醫館裡學做醫童,一邊養活他們母子一邊爲母親治病,也是他悟性極高又得遇良師傳了衣鉢,這才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最後帶着母親遠走到京城來,還憑藉着自己的本事考入了太醫院,漸漸在這京中有了一席之地。
白太醫他幼年喪父,母親又病痛纏身,可這樣的磨難非但沒有改變他的性子,卻更讓他樂觀向上,又加之常年在外與人接觸,其實人情世故他也是很懂的,該沉悶的時候沉悶,該豁達的時候豁達,這才能在宮廷與朝堂之間遊刃有餘。
別看他平日神經有些粗獷大條,實際上做事卻極其細膩,也是個值得信賴和託付的對象。
蕭懷素聽了後緩緩搖了搖頭,“想不到小白竟然還有這樣的身世,從他的身上完全看不出來。”
“是啊,起初我也是沒有想到的,小白算是歷練出來了。”
寧湛笑着拍了拍蕭懷素的手,見着不遠處的門外露出一截粉黃?色的衣角,道:“你四妹來找你了,我先回避一下。”說罷便起身轉出了內室,從另一旁的側門出了去。
蕭懷秀這纔有些不好意思地踱步而進,又往寧湛離去的方向望了一眼,這纔對蕭懷素吐了吐舌,“對不住姐姐了,我一來就把姐夫給攆走了。”說實在的她還有些怕和寧湛這個姐夫相處呢,總覺得他有些威嚴沉悶,有他在她都有些不知道手腳該往哪裡放了。
“這有什麼,他也是有事忙去了。”
蕭懷素笑着拉了蕭懷秀坐下,打趣道:“怎麼着,明兒個纔是你們定親的日子呢,你眼下就坐不住了?”
“姐姐討厭!”
蕭懷秀嗔了蕭懷素一眼,這才道:“我纔沒有,與他……又不是一次兩次地見了。”說罷面頰緩緩爬上一抹紅暈。
蕭懷素好笑地看向蕭懷秀,“那你眼下來又是爲了什麼?”
“就是……就是……”
蕭懷秀吐吐吞吞地,兩手扯着衣角又垂了目光,半晌後才擡頭道:“就是有些緊張罷了。”
“喔?”
蕭懷素卻是不信,只扶了蕭懷秀的肩膀認真道:“你是在擔心什麼?”
“我……”
蕭懷秀欲言又止,片刻後才承認地點了點頭,只輕聲道:“姐姐,我的身世他也是知道的,你說他會不會臨到末了才嫌棄我?”
“傻丫頭!”
蕭懷素無奈一笑,又攬了蕭懷秀的肩膀安慰地拍了拍,“若是要嫌棄早嫌棄了,再說小白他家族不顯,恐怕家中的產業還抵不上你的嫁妝呢,你又嫌棄他了嗎?”
“當然不會!”
蕭懷秀趕忙搖頭否認。
“這就對了。”
蕭懷素笑道:“你們在意的都只是對方這個人,而不是其他,這不就夠了嗎?”
蕭懷秀聽得似懂非懂,片刻後才緩緩點了點頭,只是脣角閃過一抹笑意,顯然心情已是好了起來。
蕭懷素心底無奈一笑,這些戀愛中的小男女總是患得患失的,她也理解這種心情,畢竟誰沒有年輕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