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海軒中,崔氏瞧着躺在牀上無聲無息的兒子,只覺一顆心已經空了,只剩下眼淚本能地撲簌簌住下掉。要知道兒子可是她的命根子,往日兒子便不招關白澤的待見,他總是嫌她生的兒子不若關元鶴那般有作爲,有擔當,怨她將兒子教養壞了,瞧見卓哥兒見到他如同見到老鼠見了貓一般的畏縮模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可是便是那樣的兒子將來也是她的依靠,在她心裡卻也是頂樑柱一般的存在,如今兒子這般躺在牀上,雖是保住了命但是卻要成爲傻子,一個傻兒子還能做什麼,一個傻子便是生的再尊貴,便是她再爲他爭又能爭得過誰去。
崔氏不願相信自己含辛茹苦好不容易養大的兒子會遭受這樣悽慘的命運,這種悲憤之情無處宣泄,故而她的心中必須有人來承擔這份恨意,若是沒有人叫她恨,她覺着自己定然會瘋掉。
故而在這種心態下,崔氏越想便越是認定此事定然是慧安和關元鶴做下的,只因原先關元鶴在邊疆,即便關白澤不喜歡關元卓,每隔幾日也會親自將他叫到近前詢問他的學業,只是自關元鶴回來後,關白澤的心中眼中便再看不到別的兒子。再來原先沒有慧安在時,府中上下她管理得好好的,人人都對她恭敬有加,別提加害了,便是衝卓哥兒動動心思都是沒人敢的。關府人少,統共也就那麼些人,本來雖是也有小別扭,但多少年來一直都算相處和睦,從未發生過惡毒的大事,只她沈慧安一進門,這邊接二連三的出事。
卓哥兒也是嫡子,又有她這個母親疼愛,本就是關元鶴最大的障礙,卓哥兒出了事,關元鶴便是唯一的嫡子。再說,大廚房在劉婆子等人手中時從未出過這等事,如今袁媽媽剛掌事,卓哥兒便吃了不乾淨的東西,那袁媽媽是周管家的媳婦,周管家卻是顧舒雲的人,顧舒雲死了還要壓她一頭,如今袁媽媽在沈慧安的支使下來加害她的卓哥兒,這還不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嘛。
那沈慧安竟是有了身孕,想來定是因此才越發動了念頭,若是卓哥兒出了事,她肚子裡的種豈不身價更增,便是將來查出什麼,顧念着她肚子的種,老太君和老爺也會從輕發落。那沈慧安是練過武的,昨兒在馬場上那樣折騰都不曾出事,偏今兒她只是輕輕推了她一下,她便滑胎了,這怎麼可能? 瞧着吧,這胎定然是落不了,定然是那沈慧安在裝神弄鬼,又設圈套等着她去鑽!這胎若真是掉了那才叫有鬼了!
崔氏方纔在福德院中推倒了慧安,瞧着慧安那般模祥,後又瞧若關元鶴凶神惡煞地衝進了福德院,她着實也是害怕,這便匆匆忙忙又奔回了書海軒。待盧醫正和兩位太醫給關元卓診了病,崔氏悲憤之下再想方纔慧安那一摔便再沒了那股心慌和六神無主,反倒覺着痛快,憤怒。
卻與此事張媽媽又進來稟告了從盧醫正處得到的消息,說慧安的胎已暫時保住,崔氏聞言頓時便氣恨地霍然而起,只覺着自己的猜測全都是對的。她目光一銳,再次轉身便欲住外衝,只想着如今關白澤已經回府,她的卓哥兒也是他的孩子,他總不能也像定國夫人那樣偏心吧,總該爲他們母子做主纔是。
張媽媽見崔氏如此激動,不覺一驚忙攔住她,勸道:“夫人息怒啊,夫人手中沒有證據,若是這會子再到福德院去鬧,興許老爺也會生氣,畢竟少奶奶害六少爺無人瞧見,只夫人您推了少奶奶卻害得少奶奶胎兒不穩卻是老太君親眼瞧見了的。”
崔氏聞言面上神情便更加陰厲了,怒道:“證據?剛一出事那關元鶴便叫關榮帶着一羣京畿衛將所有涉事的奴婢們都看管了起來,那些京畿衛油鹽不進,根本就不叫本夫人靠近,這叫本夫人上哪裡尋證據去?他這麼做分明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老太君偏心竟還罵我蠢婦!這些年晨昏定省伺候着她的人是我,怎就還抵不上一個死人顧舒雲,她那麼高看顧舒雲,怎就不早早地下去找她!”
張媽媽聽崔氏竟然如此的言語無忌,嚇得忙上前捂住了崔氏的嘴,急聲道:“夫人啊,奴婢知道您心裡有恨,只這會子老太君也暈了過去,老人家畢竟身體不好,這要真有個三長兩短,夫人您的話再被捅到老爺跟前,這可叫老爺怎麼想,夫人您快醒醒神吧。這會子二夫人和三夫人可都在外頭,正和太醫說着話呢,若叫人聽到夫人您的話……夫人您可不能再被人抓住把柄了啊。少爺已經這樣了,這會子最是需要夫人您的照顧,說不定一會子少爺便能醒過來了,若是瞧不見夫人不定多麼驚慌呢。”
崔氏被張媽媽死死捂住嘴,又聽了她的話這纔算是緩緩平靜下來,只她瞧向牀上躺着的關元卓便眼淚唰唰地又流了下來。
而福德院中定國夫人突然暈倒,關白澤令巧萍到書海軒中再將盧醫正給請回來,可巧萍慌慌張張地尚未奔出福德院倒碰到了一身風塵從府外趕來的秦王李雲昶,隨着李雲昶同來的還有棲霞寺的懷恩大師。
這位懷恩大師醫術承自棲霞寺前主持空了主持,空了主持醫術超羣,懷恩大師的醫術是他手把手教出來的,自也不逞多讓。京城中不少大戶人家的夫人小姐們生了病有些太醫醫治不好的,便會不辭辛苦地拖着病體到棲霞寺去尋懷恩大師醫治,只是懷恩大師卻從未專門下山應診的。
懷恩大師隨着巧萍進了屋,李雲昶才拂去了身上的塵土,整了整衣冠隨後而入。
李雲昶近來被賢康帝安在了禮部歷練,他今兒本就是要來關府給慧安送官服等物的,七品小吏的任用,這種小事本不必他親自前來,只因慧安是女子,女子充任官職,到底是賢康帝的特別恩典,又是現下大輝的獨一份,故而李雲昶便親自走了這一趟。
誰知他尚未到關府便先碰到了奔出府的關榮,見關榮神情不對難免問了兩句,這才得知了關元卓中毒,而慧安被崔氏懷疑致使落紅,胎兒不保的事。李雲昶聽聞此事便暫且擱下了禮部的差事,令禮部同來的小吏回官署去,他自己卻是直接打馬出了城,直奔棲霞寺而去。
一來他心中擔憂慧安,再來也是聽關榮說關元卓是中了毒,懷恩大師在毒術一道上卻是極有鑽研的,比太醫要勝上一籌。懷恩大師能不能救得了關元卓且不論,只關府今日之事鬧的如此之大,他將懷恩大師請下山,此事傳揚開來便也能博個仁厚的好名聲。
懷恩大師給定國夫人把了脈卻是眉頭微皺地搖了搖頭,關白澤見狀心裡便咯噔一下,待懷恩大師起了身一衆人隨着他到了明堂,懷恩大師才嘆息一聲,道:“出家人不打妄語,老太君的病早已是病入膏肓,已轉爲肺癆,藥石無效了。若是心寬氣和,尚且能有益身心,輔以藥物維持數年,只老太君憂思深重,如今又受此驚擾,怕是……”
懷恩大師說着便又是搖頭一嘆,因定國夫人一直有心瞞着,關白澤本就不知她的病情,如今聽聞懷恩大師的話險以爲耳朵出了問題,他頭腦一懵半晌才緩過神來,面色慘白地問道:“大師的意思是母親她……她命不久矣?”
懷恩大師聞言卻雙手合十,面含悲憫地閉了閉眼睛,只轉着念珠,唸了一句,“阿彌陀佛。”
關白澤只覺腳下一個踉蹌,李雲昶眼明手快地扶住了他,他才定了定神盯向一旁的巧萍等人,巧萍聽聞懷恩大師的話早已哭成了淚人,被關白澤一盯,忙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哭着道:“老爺饒命,是老太君她不讓奴婢們多嘴,奴婢們也是勸不住啊。”
這兩年來太醫定期便會來給定國夫人診脈,若非定國夫人有意相瞞,他們又豈會半點不知。關白澤心知事到如今,只怪他平日對母親的關切不夠,竟提前未能發現母親的病情,卻怎麼也怪不到奴才們的身上,故而就眼眶一紅,嘆息着擺手今巧萍等人起來,又看向懷恩大師,道:“敢問母親她……”
他的話尚未說完已是哽咽難言,懷恩大師便接口道:“老衲開一劑藥方,老太君寬心服用應能有半年元壽。”
關白澤聞言心中痠疼,閉目半晌才沖懷恩大師躬了躬身,道:“有芳大師,可否再請大師去給犬子也瞧瞧脈?”
懷恩大師應了,關白澤才令匆匆趕回的二老爺關白瑾帶着懷恩大師前往前院,而他自己卻被丫鬟扶着坐在了椅子上,瞧着竟似老了數歲一般,有些氣力不濟。
一日之中連番遭受打擊,兒子和母親同時病倒,心境可想而知,李雲昶見關白澤如是,不免上前勸慰了兩句,關白澤這才撐起精神站起身來,瞧向他,道:“勞王爺大恩將大師請來,老夫不甚感激,周總管,請王爺到前頭花廳用茶,好好才招呼,老夫少陪了。”
“相爺客氣了,老太君也是本王的至親,本是本王分內之事,相爺請便吧。”李雲昶忙客氣了兩句,見關白澤在丫鬟的攙扶下進了內室,他才大步出了屋。
出了屋,他卻一眼瞧見關元鶴站窗廊邊,一臉的沉肅,因緊咬着牙關他本就剛硬的面容顯得更加刀裁般凜冽,雙拳緊握着竟有些微微顫抖,整個人都散發着一股冷寒之氣,叫人不敢多看。
李雲昶腳步驀然一頓,接着便知他定也聽到了方纔懷恩大師的話。當年顧氏早逝,若非定國夫人庇護,關元鶴只怕難以在關府中立足,這些年定國夫人雖是身子一向不好,但是對關元鶴的愛護和照顧卻也是半點不減,關元鶴對定國夫人的感情也非尋常祖孫能夠作比的……
定國夫人已病體纏綿卻還瞞着關府衆人,想來也是顧念着關元鶴即將趕赴邊疆之故,不願他掛念家中,如今定國夫人的病情被揭開,關元鶴又豈能不心感沉痛。
李雲昶不覺微微嘆息了一聲,只他方纔帶着懷恩大師進府,本便聽聞慧安也在福德院中,只是他們剛到福德院便碰上了定國夫人暈倒一事,懷恩大師被請進屋中給定國夫人看診,接着又應了關白澤之請前往前院去瞧關元卓,故而到現在李雲昶也不知慧安的具體狀況。
只方纔關白澤未曾提及叫懷恩大師給慧安瞧病,李雲昶便猜慧安應是無大礙,如今又見關元鶴站在這裡,心中便更是一定。他舒了口氣這才走向關元鶴,擡起手拍了拍關元鶴的肩膀,給予無聲的安慰。
關元鶴卻未曾搭理李雲昶,又在屋檐下站立了片刻便轉身自行回了正房。
而李雲昶瞧着他離去卻站在原處良久,定國夫人此刻病重,對關府來說未必便是壞事,只是對他來說卻非好事啊……定國夫人病故,關元鶴便不得不守制三年,這三年軍中便能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除非北邊戰事吃緊,軍中將帥無以爲繼,父皇纔會對關元鶴奪情……李雲昶想着神情也沉肅了起來。
而此時的書海軒中因懷恩大師的診脈,事情卻又發生了些許變故,只因懷恩大師診了關元卓的脈,卻說懷疑關元卓並非今日才突中這辰砂之毒,從脈象上看他早在兩年前便中了辰砂毒。
崔氏聞言自是頭腦一懵,當即便豁然而起,不可置信地追問道:“大師此話何講?卓哥兒這兩年來分明極爲健康,只是今日吃了大廚房端來的糖熘人蔘果才突然發起病來的,方纔幾位太醫已經確定過,那糖熘人蔘早中含有極大份量的辰砂。”
二夫人見崔氏神情激動,不覺拉住她的手勸道:“懷恩大師是得道高僧,醫術又尤爲出衆,會如此說定然是察覺了什麼,嫂嫂定然也希望能查到毒害卓哥兒的真兇吧,還是稍安勿躁,聽聽大師怎麼說吧。”
崔氏聞言這才稍稍平靜下來,懷恩大師卻問道:“敢問夫人,少爺這兩年來可曾有情緒易波動,易怒的表現?”
崔氏聽懷恩大師如此問,細細一想便蹙眉道:“卓哥兒這兩年脾氣確實不大好,常常因一些事動怒打罵丫鬟,只是這也是他父親望子成龍,對他多番施壓,使得他心中惶恐,壓力過大才會如此啊。”
懷恩大師聞言卻只搖頭,又問道:“少爺這兩年可是較之以前對諸事易厭煩,憂鬱,害羞,無勇氣,無信心?”
崔氏聞言尚未回答,倒是一旁的三夫人忙開口道:“大師真是斷事如神,咱們這卓少爺啊,平日裡叫他做什麼他都厭煩,有一回還因撕了書卷被老爺狠狠打了一頓呢,至於這無勇氣,無信心卻也是有的,平日裡咱們卓少爺見到老爺那可真真是老鼠見了貓一般,老爺但凡一問他功課上的事,一準兩腿哆嗦……這對家裡奴婢倒是嬉鬧寬和的緊,只平日若是見個外人,卻扭捏的緊呢,可不就是大師說的害羞嘛。大師,莫非這不是六少爺性情使然,而是中毒所致?”
崔氏聽三夫人如此說自己的寶貝兒子豈能不惱,只她細細一想,三夫人說的倒也全是實情,又因擔憂關元卓的病情,故而便也絞着帕子,一臉急切地盯着懷恩大師。
懷恩大師方纔給關元卓把脈已經是察覺出了端倪,按理說關元卓年紀尚小,便是再貪戀女色也不至於心火亢盛,身子虛空,如今聽聞了崔氏二人的話,便也確定了方纔的診斷,開口道:“貴府少爺確實是在兩年前便中了辰砂的慢性毒,下毒之人用的份量極輕,並不易讓人察覺。中這辰砂慢性毒的,初時會精神衰弱,接着便會易興奮,易怒,驚懼,厭煩,狂躁難安,更會心火亢盛,胸中煩熱,失眠輕狂,這些症狀只因皆在慢慢加重,故而夫人只當這是少爺的本性使然,定不曾多加留意。這辰砂的慢性毒雖短日內不會致命,但長久服用也會藥石無治而亡,今日因是少爺又服用了大量辰砂,這才引起毒性驟然發作,由慢性毒引發而成了急性,致使少爺如今兇險萬分。”
崔氏聞言自知懷恩大師是出家人,在棲霞寺又位高德重,根本不可能說謊,這麼說她的卓哥兒竟是早年便中了毒,她這個做母親的竟然一點都不知曉。這兩年來關元卓越發長大,她只當他是被關白澤逼的太緊,故而產生了逆反之心,因兒子不曾一次地問她父親是不是不疼他,這叫她在心傷的同時也越發的疼愛兒子,只看着他每日辛苦讀書,雖不喜卻還是逼迫着自己呆在書房中,她便覺着又欣慰又心疼。
看着兒子在關白澤跟前畏畏縮縮,對答不暢,她又是怪關白澤對兒子不能像對關元鶴那般多些疼愛和耐心,又是怪兒子不出息,怎就那麼笨。她自也知道兒子和屋中的丫鬟們有些不清楚,但是哪家的公子哥在娶妻前沒個把通房的,再來她也曾因此事責罵過關元卓,關元卓也是再三的保證不會胡亂來。
她只當兒子是年少輕狂,過了這兩年便好了,哪曾想竟是中了毒!再說,這些年來大廚房上上下下都是她的人,府中她掌着中饋,她自認沒有什麼疏漏之處,哪裡能想着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竟然就有人膽敢,也果真能毒害了她的嫡子!
崔氏頭腦一陣陣發懵,早前她將所有的狠意都發泄在慧安和關元鶴身上,尚且還能支持着自己不倒,如今聽聞這一切竟是她的疏漏,是她自己疏忽才致使兒子有了如今的結局,這叫崔氏怎麼能受得住,她當即便是雙腿一軟,眼前一黑就要栽倒,好在張媽媽反應的快,扶住了她。
崔氏被扶着躺在了一旁的美人榻上,腦中卻還想着那真兇是誰。既是兩年前便中了毒,那便應不是沈慧安所爲,崔氏想來想去,目光在二夫人和三夫人身上兜兜轉轉,最後卻還是將心思又轉回到了大房一房當中,只因關元卓是大房的嫡子,二夫人和三夫人又都沒有兒子,便是害了關元卓對她們也是一點好處都沒有的。只那蘭姨嫂娘卻不同,她的兒子甚至比關元卓還大上那麼多歲,如今又快有孫子了,若是大房的兩個嫡子鬥得水深火熱,最後兩敗俱傷,那最能得利的除了蘭姨娘還會有誰?!今日若非秦王殿下請了懷恩大師來,那些太醫根本就診不出關元卓早先便中了辰砂之毒,那她便會堅持認爲卓哥兒這般都是沈慧安害的,若她再去福德院中鬧,引得沈慧安小產,那麼將來便是查到非沈慧安所爲,這仇也是結下了。
崔氏想着倒是開始後悔方纔自己的不理智,後悔將才跑去推了慧安那一下,這下她纔有些相信慧安跌倒引得差點小產都是真的,有些擔憂後怕了起來。
接着她便又想起蘭姨娘來,那女人這些年看着老實本分,從不爭長論短,每日也都到正房來立規矩,但是她卻是關府中唯一爲關白澤生下庶子的姨娘,而且這麼多年來關白澤對她的寵愛都還在,只這些就不容小覷,只恨她以前怎就以爲蘭姨娘不足爲懼,怎就瞧不起那女人,以爲不過是個姨娘,便是再得臉也還得乖乖地讓她立規矩,她怎就豬油蒙了心,只將顧舒雲和她留下的嫡長子關元鶴盯在了眼中呢。
崔氏越想便越覺着定然是蘭姨娘在其中摘鬼,越想便越是氣恨,她竟是嘶啞着聲音怒喝一聲,撐着身子爬了起來,猩紅着雙眼便向外面奔去。
二夫人等人豈會不知崔氏這是去哪裡,那三夫人本就是個瞧熱鬧的,更何況三房謝姨娘得勢,她對所有的姨娘都沒好感,崔氏去尋蘭姨娘的麻煩,三夫人豈能不跟着瞧,見狀她竟是忙步跟上煽風點火地道:“我說嫂嫂,人家好歹是老爺的愛妾,若是嫂嫂沒有真憑實據還是莫要輕舉妄動的好,省的人家往老爺懷中一撲,哭上一通,嫂嫂更要惹老爺厭棄了。”
崔氏聽三夫人這般說豈能不更氣上三分,當即腳下便更快,一陣風般就衝了出去。
二夫人見狀只搖頭一嘆,心道這仇恨的力量真真是能將人折磨的瘋狂,崔氏這時候關心的竟不是自己的兒子,而是尋人報仇,這卻不知是該說的輕重不分呢,還是該爲她抱上一把同情淚了。
見懷恩大師站起身來,二夫人才細細又問起關元卓的病情,懷恩大師只道:“老衲會爲六少爺開上一濟祛毒的藥方,一會另教太醫一套行鍼散毒的針法,至於六少爺能否痊癒,卻要看他的造化了。”
二夫人聞言感謝了懷恩大師,又照看着懷恩大師開了藥方,瞧着小丫鬟領了藥方去抓藥,這纔回到關元卓的牀邊代代崔氏照看起來。
待這廂忙完二老爺親送了懷思大師出院,方嬤嬤卻早已面帶焦急地侯在了院外,見二人先後出來忙迎了上去,福了福身,道:“先前已有兩位大夫爲我們少奶奶安過胎了,只是方纔少奶奶卻又見了紅,怕是情況不妙,我們爺請老奴來請大師,大師可否再次移步福德院,爲我們少奶奶也再把把脈?”
早先李雲昶去請他,便說是爲了關府的六少爺中毒,還有三少奶奶滑胎一事,倒不曾聽他提及定國夫人的病情,如今已瞧過關元卓,聽聞方嬤嬤的話,懷恩大師便也未曾猶豫提步就又向福德院走,方嬤嬤衝二老爺福了福身忙快步跟上。
二老爺倒沒跟着前往,只瞧着方嬤嬤一行匆匆而去,又看了看圍着書海軒的一衆甲衣侍衛,不覺負着手重重的嘆了一聲。僅僅半日功夫,這關府已病倒了三位主子,眼見着大房亂七八糟,鬧成這般,先前還被世人讚頌的高門大戶,門風嚴正的關府轉眼間卻是弄的雞飛狗跳,宛若抄家,真讓人不知當做如何感嘆。
想到他那位不管何時都能威嚴而立的大哥,方纔卻腳步踉蹌恍若老叟,關白瑾由不得再次搖頭一嘆,不知大哥此刻心中是作何感。原先他還曾羨慕大哥位極人臣,美妾坐擁,又子嗣有繼,如今卻生出幾分悲涼之感來。當年大嫂便因妾室不安分遭受了不白之冤,事情雖是已過去多年,倒是關府卻始終因之像是罩着一層陰雲般,時時讓人透不過氣來,錦奴那孩子又因當年之故到現在都沒能好好和大哥說上兩句話。現如今大房鬧成這般,若當真是那蘭姨娘在背後搞鬼,可叫大哥情何以堪啊?
想到自己和夫人青梅竹馬,雖是兒子早逝,但卻有女兒承歡膝下,兒媳恭順有加,雖比不得大哥位高權重,但卻夫妻舉案齊眉,家庭和睦,倒也算逍遙無憂。若當年大哥能多看顧着些家中,能聽了他的話多顧念妻兒一些,興許便不止如此……關白瑾不覺又是一嘆。
福德院中,慧安仍舊一動不動地躺在牀上,面色因失血而顯得蒼白一如紙。關元鶴緊緊地握着她的手,盯着無聲無息的慧安只覺一顆心都縮成了一團。他的眸光中充滿了傷痛和苦澀,方纔懷恩大師的話,祖母的病情,還有方纔自慧安身下又涌出的猩紅血色,不停在他耳中,在他眼前晃着,竟使他覺得從未有過的彷徨無措,脆弱無依。
他見過的慧安總是極爲鮮活的,哭笑嗔鬧,一舉一動都靈動熱烈,便是如只靜靜地坐着,也像一團火,身體中時刻都聚集着不遜色於他的力量和活力,但此刻的慧安,她只那樣躺着,緊緊地閉着眼睛,像是要永遠這般睡着一般。
這樣脆弱的慧安是關元鶴不曾見過的,而此時他是多麼的需要她,多想她用她的聲音,用她的手撫平他心中的傷痛和不一安,哪怕她只睜開眼睛給他一個寬慰的眼神也好,可她卻似沉浸在自己的傷悲中,一點都感受不到他的擔憂和心傷。
她的手是那麼的冰涼,即便被他緊緊握在手中也還是捂不暖,那血自她的身下涌出,像是要帶走她的生命一般,這樣的她已叫關元鶴無暇頓及這胎兒能否保住,只希望她能好好的,能健健康康地陪着他,莫要像祖母那般竟是要忍心拋下他離去了。只是他面前又回想起那日在棲霞寺慧安虔誠地衝送子觀音跪拜的情景,她非那信佛求佛之人,然而那日卻那段虔誠地跪拜求佛祖賜給他們一個孩子,她對這個孩子是那樣的期盼和喜愛,若是這胎沒能保住……
心中這種想着關元鶴不覺將慧安的手攥地更緊,有些不忍看她的面容,他將臉頰埋入兩人緊握的雙手中,掩住了眸中的澀意。
卻於此時方嬤嬤快步進來,關元鶴聽到動靜這才擡起身來,面上神情已是恢夏了常態,只是整個人便又深斂了冷意,方嬤嬤見他望來,忙福了福身,道:“爺,大師來了。”
關元鶴聞言起了身,將慧安的手放在被中,又給她壓了壓被角,這才衝方嬤嬤點了頭,方嬤嬤請了懷恩大師進來。關元鶴恭敬地躬了射身,這才退開一邊。
懷恩大師也不多言,在方嬤嬤搬來的錦杌上塵下,拉了慧安的手細細把了起來。
關元鶴不由緊緊盯着他的神情,見懷恩大師蹩眉,平生頭一次沒有耐性等下去,出聲問道:“可是不妥?”
懷恩大師聞言放下慧安的右手,示意方嬤嬤,方嬤嬤又將慧安的左手拉出來,懷恩大師把了一會這才瞧向關元鶴,道:“少奶奶的意志力極強,這胎雖是兇險,又連番見紅,但按太醫的方子繼續用藥,想來保住胎兒卻也不難,只是……”
關元鶴本鬆了一口氣,見懷恩大師又蹙眉,語氣急轉,心不覺又是高高一提,脣線便抿地如同冰封般冷冽。他心裡知道懷恩大師醫術超羣,方纔聽盧醫正言辭含糊,他心中便已有不好的預感,如今單聞懷恩大師語氣一轉,便已知曉,若非出了大差錯,懷恩大師定然不至如此神情。
果然,他雙拳緊握,耐着性子未曾打斷懷恩大師的話,便聞大師接口道:“只是少奶奶中了一種叫癭血的毒,在我大輝南螢一帶,那裡的人極易得一種病,此病叫癭病,得此病的人脖頸臃腫,猶如樹瘤,而得癭病的婦人若然懷胎,生下的嬰孩多半有缺失,或啞或聾,或眼距寬、或鼻塌脣異、也或神智不清,因中了癭血之毒的人在極短的時間得這癭病,從而影響腹中胎兒,故而此毒以癭爲名。少夫人如今中毒未深,只需兩濟藥便能解毒,只她這腹中嬰孩卻小,老衲也無從判別嬰孩是否已受此毒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