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美珂楚楚可憐地看着孫熙祥,孫熙祥亦看着她,見她眼中寫着痛苦,哀求和焦慮,他的心裡也是一疼,可太后那裡可真不能不顧啊。
當年太后跟着聖祖皇帝打江山,沈強領兵在外,沈清的母親早逝,年幼的沈清便託付在太后文氏跟前,太后一直將沈清當做女兒來待。沈清去世,太后憐惜沈慧安年幼失母,一直很疼這丫頭,這萬一死丫頭真到太后那裡說了什麼,太后怪罪下來可怎生了得?
孫熙祥想着心裡已有了決斷,忙錯開和杜美珂對視的目光,低頭面色變了幾變,半天才擡頭笑道:“如此也好,只是太后身體有恙,安娘還是別拿府中的事去叨擾她老人家了。”
慧安聞言似是很開心地笑了起來,“既然父親已經想開了,安娘自沒有拿自家小事去煩太后她老人家的道理,爹爹放心吧。珂姨娘,爹爹答應擡你做姨娘了呢,你高興嗎?”慧安說着起身蹦跳幾步到了杜美珂跟前,睜着明亮的大眼睛一臉天真地看着她。
在孫熙祥避開視線時杜美珂已經知道了她在孫熙祥心中的份量,一陣心寒,面色變得慘白。如今在慧安逼視的目光下,杜美珂用力地握着拳頭,十指扎進肉中都覺不出痛來,整個人也因爲用力而發起抖來。她一方面羞憤不甘,一方面又傷心孫熙祥的沒良心,只覺整個心都要被撕裂開來。
“姨娘?你這是怎麼了?”慧安有些惶恐地問着,轉眸無辜地看向孫熙祥似是在詢問她杜美珂爲什麼看上去不開心。
杜美珂,你不是很會裝嘛,你倒是繼續裝啊,你倒是繼續忍着啊!這樣你都忍不了嗎?
你最好現在爆發了,那樣我便能讓你連姨娘都做不了!
顯然,慧安低估了杜美珂。只一刻功夫,杜美珂已生生忍住了心頭萬千情緒,扯開了一個笑來:“安娘,謝謝你,我很開心!”
她一字字咬的極爲清楚,慧安心頭凜然,正色道:“姨娘以後還是叫我大姑娘吧,府裡下人們都是這麼稱呼我的呢。”
妾,那也就是個體面的奴才罷了!杜美珂,你現在知道了吧。
慧安的話成功的令杜美珂再次色變,好不容易被壓下的怒火蜂擁而上。孫熙祥眼見杜美珂全身發抖,忙起身道:“好了,今兒就這樣吧,你珂姨……珂姨娘和你心慈妹妹今日也累了,方嬤嬤呢?給珂姨娘和心慈的院子可準備好了?現在就帶她們過去安置下吧。”
“父親,不急!既然珂姨娘名分已定,今兒就把該盡的禮數都給盡了吧。方嬤嬤!”慧安說着便衝堂外喚了一聲。
“老奴在。”
因爲慧安臨出榕梨院時的吩咐,故而方嬤嬤慢慧安一步來這春韻苑,她一直站在穿堂中冷眼觀察着杜美珂母女,自然也將慧安的表現看在眼中。
方嬤嬤是府裡的老人,之前曾在宮中當過六年的宮女,對女人之間的鬥爭可謂再熟悉不過,大宅門裡的曲曲繞繞自也再明白不過。更是早就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她一早便看出那杜美珂不是個純善的。
站在外面她自然也將慧安的表現看在眼中,不覺面上滿是欣慰。姑娘到底是夫人的女兒,一樣的聰慧呢。
那杜美珂不同尋常人家的妾室,她是有強大娘家的,出身高貴,父親又是老爺的頂頭上司,這樣的妾放在那個沒了主母的府中都會令下人們畏懼,更何況老爺心裡還偏着她。
大宅門裡的奴才慣會見風使舵,捧高踩低,姑娘雖說是侯府的正經繼承人,是沈家唯一的血脈,比之老爺當更有說話權,但她也就是表面上的風光。
如今夫人過世,皇上雖是沒有收回沈家世襲罔替的侯爵爵位,但也沒說便會讓姑娘襲爵,皇上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撂着沈家卻也不知是何心思。
現如今沈家就剩下一個慧安,那孫熙祥雖是姑娘的父親但他還年輕,又是個有身份的,早晚不得另立府邸,另娶新婦?便不是杜美珂,那也會是別人。
可慧安做爲沈家人卻是萬沒道理跟着去孫府的,這麼說來慧安其實已經算的上是一個孤女了,以後的前程那還真是說不清楚。這些府裡的奴才那個又不明白?
比起姑娘,自然討好正值壯年又前程似錦的老爺更爲穩妥。對姑娘來說,且不說別的,只一個孝字便能死死壓住她。
姑娘但凡表現得弱勢,或是給了杜美珂好臉子,憑杜美珂的手段怕是用不了多久她便能掌控整個侯府,成爲府中真正的掌權者。
姑娘這下馬威使得好啊!
方嬤嬤見慧安竟能獨當一面,不曾吃虧,便放鬆了自己站在堂外看起戲來,聽到慧安喚她,這才應聲而入,一臉肅穆地站在了慧安身旁。
“乳孃,現下就讓珂姨娘全了禮數吧,請母親牌位。”
方纔慧安臨出門時便是吩咐方嬤嬤去請沈清牌位的,如今方嬤嬤聞言便將胸前黑布揭開,她兩手託着的赫然便是一塊黑漆靈位,上書“鳳陽侯沈清之位”,赫然便是慧安母親的靈牌!
“老奴領命。”方嬤嬤對慧安福了福身便向正位而去。
夏兒幾個站在屋中默默地看了半天,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她們自然知道慧安這是要給杜美珂難堪。她們對杜美珂不尊沈清,身着紅裳早已是心頭有氣,如今又怎不想幫着慧安出上一口氣。
秋兒是四個丫頭中脾氣真刁鑽,最是嫉惡如仇的,此刻見方嬤嬤捧着牌位向正位走,她忙上前兩步,道:“嬤嬤今日爲珂姨娘收拾庭院已經很累了,這點小事還是讓奴婢代勞吧。”
讓秋兒這麼個十歲的丫頭捧着靈位坐在正位上接受杜美珂的跪拜,自然比方嬤嬤來更加讓人解氣。方嬤嬤嗔怪地瞪了秋兒一眼,卻毫不猶豫地將捧着的靈位交給了秋兒。
秋兒恭敬地接過,在太師椅上落座,冬兒已捧了盞熱茶遞到了杜美珂面前,“珂姨娘快請吧。”
杜美珂一雙美目此刻再沒了原來柔媚的樣子,她瞪大了眼死死盯着眼前的茶盞,雙眼猩紅,眼珠幾乎要爆出眼眶。
還忍着嗎?呵呵,杜美珂,我就不信你真忍得住!
慧安冷笑,今兒只要杜美珂摔了那盞茶,或是拒絕敬茶,她若真敢不尊母親,妄自託大,那她便再沒可能收服府中人心。
冬兒取了個錦墊丟在地上,福了福身,“姨娘快跪下給夫人敬茶吧,夫人等您這杯茶可都等了十多年了。”
杜美珂一直不進侯府一是心不甘,再有就是覺着沈清一個莽夫生的鄉野女人,根本不配壓在她頭上,她自認身世比沈清高貴,樣貌品行更比沈清高出一大截來。要她尊沈清爲主母,天天晨昏定省地去伺候沈清她怎能願意。她就是要呆在府外,做着當家太太,引得孫熙祥天天往浮雲巷跑,日日夜不歸府。她就是要讓沈清看看她杜美珂就是做不了平妻也比沈清強的多。
可如今冬兒一句話便戳中了杜美珂的要害,讓她不得不正視,沈清是孫熙祥的結髮夫人,而她只是一個沒有身份地位的外室,見了沈清便要跪地奉茶的事實。
這麼些年杜美珂特意避開沈清會出現的地方,不願意和沈清碰面,便是怕被人拿住這一點,讓她不得不給沈清行禮,她萬萬沒有想到,如今沈清死了,居然還有人指着那jianren的牌位讓她去跪!
此時她只覺自己真是個傻瓜,竟被沈慧安這麼個黃毛丫頭給耍了!這丫頭當初在浮雲巷的表現定然都是哄騙自己的,死丫頭定然在當時就設下了套,讓自己覺着她是個好拿捏的,誘着她進府呢!
好,好!真是好!真沒想到她杜美珂常年獵鷹最後倒是被一隻毛都沒長齊的雛鷹給啄了眼!